知我眼泪不动人
文/夏锦季
一、她承认他的确有能力
在高一新班级看到于理的那一瞬,田昕脑子里只有四个字:阴魂不散。毕竟因为这个人,她初中三年都不太愉快,还以为高中是个新开始,而再次与于理同班这件事,令这个新开始大打折扣。
田昕别过头,装作不认识他,找了个座位坐下。班主任进来讲完话,调好座位之后就是班委竞选,于理果然参加了,竞选职位依然是班长,竞职演说依旧胸有成竹,把其他人比下去。下台的时候他还朝田昕那边看了一眼,后者没理他,径自低头看书。直到老师最后问“还有谁想要竞选班长吗”,她也没再抬起头来。之后开始投票,田昕盯着小方纸看了半天,最后还是写上了于理的名字,没办法,讨厌归讨厌,他能力还是有的。
竞选结果毫无悬念。
下午是开学典礼,每个班男生站一队,女生站一队,田昕和自己新认识的同桌挨着站在一起,班长和体育委员在前面帮忙整队。过了会儿,队伍整好了,校长开始致辞,于理走下来,竟在田昕旁边的男生前面插了进去,和她并排。田昕有点莫名其妙,他俩不是要站这么近的关系吧。
“哎,你怎么没参加竞选?”他突然开口。
田昕瞄他一眼,想说“关你屁事”。但沉默了一阵,她还是只说了一句:“高中想专心学习,不掺和别的事了。”
“喔,我还想着你要竞选的话,我就当场倒戈呢。”于理半开玩笑道。
田昕差点翻白眼:谁稀罕。
好吧,事实上,她还是挺稀罕的。毕竟初中三年,她都在和他竞争班长之职,并且每年都是以毫厘之差失败告终,原因归根到底,还是初中班上女生太多,架不住他一双桃花眼在台上乱放电。
在外人看来,于理任班长、田昕任副班搭档的这三年,一直把班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两人关系想必不错才对。但事实上,两人经常意见不合。初二艺术节,每个班级都要出节目,田昕想做大合唱,于理却觉得合唱节目没特色,非要排舞蹈。初三学习紧张,田昕建议取消春游,于理却坚持最后全班一定要出去玩一次。反正每次都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副班长说不过班长。
不过事实证明,班长的坚持还是有道理的,舞蹈节目后来拿了一等奖,春游也成了紧张中考前的一次欢乐经历,她承认他的确有能力。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或许田昕能慢慢接受这个总是强压她一头的班长。
二、她的惊慌和狼狈,被他一览无余
初中每学期开学,班上每人都会交一百块作为班费,交由班委保管,作为活动杂费。
管钱的本来是生活委员,不过新选的那位生活委员有点丢三落四,刚收齐班费就差点把钱弄丢,有了心理阴影,就把钱交给班长于理。于理当时正要去打球,随手就指了田昕说,给副班长保管。
田昕便接管了这笔“巨款”,平时都放在自家枕头底下,班上有什么地方需要用钱就支出来。当时田昕乡下的外婆过世了,需要一笔钱做丧葬费,田昕妈妈想先借这笔钱用,等下个月发工资了再补回去。田昕家是单亲家庭,父亲早逝之后家里境况一直不好,全靠母亲微薄的薪水维系,她当然知道母亲的难处,所以就答应了。
那会儿正好是阳春四月,阳光灿烂得让人舍不得进教室,班长于理体恤众人想出去玩的心理,便提出周末全班一起去春游烧烤。田昕是第一个说不的,一方面她的确觉得离中考已经不到百天了,应当争分夺秒学习;另一方面,当然是心虚,班费已经全部被她挪空了,哪来的钱去春游。当然后面这个原因,她没有说出来。
因为田昕作为副班长的反对声音过于强硬,最后班里还搞了一次投票,不过她以1:2的票数败给于理,这项活动便通过了。
那天放学后,田昕呆坐在座位上一动没动,于理走过去说:“明天把班费带过来吧,我们班委去买点东西。”
“哦。”田昕低头轻轻应了声。
于理撇撇嘴,背着书包转身准备离开,却被她拉住衣角,他疑惑地回头。
“那个,于理……”田昕仰着头看他,“能不能推迟春游?要不……下个月再去可以吗?”
于理觉得好笑:“你不知道我们大湖南的春天只有这几天吗?”他只当她折腾这么多,还是不愿去春游,不免埋怨道,“就耽误您一天学习时间,至于吗?”说着继续往教室门口走。
身后没有传来任何辩驳,于理只觉得今天田昕有点怪怪的,走到门口,他鬼使神差地回头,几乎惊掉了下巴:那条处处跟他对着干、从来不示弱的“汉子”,居然在哭。
于理顿时慌了,站在一边不知道该做什么。田昕发现于理还没走,瞪了他一眼,便趴着将脸埋进了臂弯,肩膀一耸一耸的,压抑的悲伤随着抽抽搭搭的哭声从手臂缝隙里钻出来,弄得他心里也怪不舒服。
良久后田昕才平复情绪,抬起头来时吓了一跳:“你怎么还没走?”声音有些嘶哑。
于理已经差不多想明白了:“是不是班费出了问题啊?你弄丢了吗?”
田昕也知道瞒不住了,便把事情说了一遍,因为外婆去世,家里有急用就挪了。说完她抹了把脸,站起来把书本塞进书包,准备离开:“我明天会向同学们道歉,把事情说清楚的。我也不想耽误春游,要不就再收一次班费,下个月我会还给大家的。”
她侧身而过的那一刻,于理拉住了她,说:“那个,要不我先借你吧。”
那是田昕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同在一个班,贫富差距可以这么大。她知道于理家境应该不差,但没想到会好到压岁钱都能收几千。虽然她顺利借着这笔钱瞒天过海,虽然她应该感谢帮助了她的于理,但是这件事并没有令她对于理产生好感,反而令她别扭。
每次见到他,她就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不光彩的事,想起那个放学后的教室里,仿佛面临世界末日一般惊慌和狼狈的自己。她的惊慌和狼狈,被他一览无余。
万幸很快就中考了,她终于不用再见到于理了。
不幸的是,高一她和于理又同班了。
三、他原本就不是一个讨人厌的人
其实田昕“高中安心读书”的想法,起初只是冒个头而已,毕竟她也当了几年班委,突然甩手啥也不干了还是有点怪怪的。但是这个想法在她在新班级看到于理的那一刻就迅速战胜了那点不甘,她是真的不想再跟于理争了。或许两人根本不是同一个量级的选手,就像他们悬殊的家境一样。
典礼上广播突然通知各班班长去领取什么东西,于理闻声走出队列。前面的同桌突然转过头来说:“你原来就认识他啊?”
“啊……嗯,原来同班。”田昕说。
“他人怎样?”同桌说完又欲盖弥彰地解释,“就是想知道我们班长是个什么样的人。”
“哦,挺好的。”
看着对方依旧扭着头等待下文,田昕只好继续补充:“能力挺强的,人缘也很好,足球踢得很好,比赛常带班级拿第一。在女生里是挺受欢迎,但是跟男生玩得比较多……别的我真的不知道了,其实我跟他不是太熟。”
见同桌终于回过头去,田昕松了口气。
她突然发现,尽管她很讨厌于理,但若真要评价他,好像还真说不出什么不好来。
他原本就不是一个惹人讨厌的人。
田昕原打算和于理相安无事地做普通同学,也打定主意把精力都放到学习上,偏又不得安生。先是负责黑板报的文娱委员找到她,请她帮忙写字。
田昕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名字都叫不出的女生:“为什么是我?”
“你不是字写得好吗?”
“你怎么知道我字写得好?”说完她马上就想到了:这班上,除了于理,还有谁知道她字写得好?
她有些无语地朝于理那边看了下,后者正跟前桌聊天,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完全没注意到这边杀人的眼神。新同学特意相邀,田昕不好拒绝,只得应下来。
虽然办黑板报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但的确是个耗时间的活儿。前几天,画图的同学画好了版式和图样,空着的几大块就没别人什么事,只等她画横线写字了。最后一天刚好是她值日,放学后她还得先打扫好卫生,才能写板报。
放学的时候已经开始变天了,乌云迅速遮掩日光,天暗了下来。田昕倒完最后一桶垃圾回来时,看到同组值日的两个同学已经背着书包从教室后门出来了,还跟她打招呼说:??“早点回去啊,要下雨了。”
田昕点头,心里却哭笑不得:??明天全年级就要统一检查黑板报了,她今天还能早点回去?
进教室后,她意外地看到里面还有一个人,竟是于理,正埋头写着什么。田昕有点意外,毕竟他每天放学都是第一个冲出去的。不过偌大一个教室还有另一个人待着,多少让她多了几分安全感。她走到教室后面,搬了个凳子踩上去,安心写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教室黑了一下,窗外一道巨大的闪电划过,像要把天劈成两半,电光映得整片天都是惨白的。田昕吓得手抖了抖,粉笔也掉到地上,断成两截。她有些迟疑地回头,发现于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整个教室就剩下自己一个人。她扶着椅子下来,左边一扇窗户没有关,谁丢在桌上没收的书被风吹得哗哗翻页,某种恐惧攥住了她。这时一个巨雷突然轰隆炸开,她不自觉尖叫了一声,捂着耳朵,整个人朝后退了好几步,砰地一下,好像撞到了某个物体上。她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惊惧地回头,身后竟是惊呆了的于理。
“你想吓死我啊?!”田昕花容失色。
“请问我是鬼吗?”于理无语道,“我耳朵才要聋了呢。”
田昕稍稍平复了一些,说:“你不是走了吗?”
“去厕所了。”于理解释道,说着仰头看黑板,“我说你怎么这么慢啊,写了半个小时了吧,怎么还没写完?”说着往自己座位走,从桌洞拿出书包甩在肩上。
“已经写完了。”田昕问,“你要走了吗?”
“不然留这儿吃晚饭吗?”
四、他们成了最佳搭档
田昕发现于理什么事儿都喜欢扯上她。
校周年庆班级出节目,文娱委员虽然功底扎实,却不是很擅长组织,和参演的几个女同学关系有点僵,排练一直不太顺利,她只好请班长帮忙,于理却道:“让田昕组织。”
“你怎么回事啊?”田昕偷偷把他喊出来问道。
于理说:“你就帮她个忙呗。”
“你怎么不帮?你才是班长。”
“我最近要打比赛啊,哪有时间管这个。”于理说,“以前都是你帮忙组织的,这对你来说很容易。”
“……”
田昕也是有点“事儿妈”体质,没经得住文委几句请求,便答应了。
其实班级事务挺琐碎,比如组织一个十人的节目排练,就要对好十个人的时间,照顾十个人的情绪,另外随时都可能有人在集中排练时来不了,跟不上进度,还要安排补练,虽然很麻烦,但把事情做好了后容易从中得到成就感。大约正是因着这种全力以赴得到了不错的成绩,才得到了同学们的认可和感激,才得以在初中坚持做了三年的班委吧。
在田昕的帮助下,排练顺利推进,大家的动作练得很齐。彩排那天下午是自习课,除去有节目的同学,每个班只派出班长和文娱委员去礼堂看下自己班的彩排,于理却把田昕也拉上了。
“干吗?今天就带个队,你都来了,怎么还要叫上我啊?”
于理笑笑,没说话,过了会儿就轮到他们班的节目了。因为这已经是正式表演前的最后一次彩排,演员们都已经换上了正式的表演服,跳出来比平时更好看,田昕眼睛都没眨一下,直到节目结束。她兴奋地说:“从目前表演过的几个班来看,我们班是最好的,拿奖的希望很大。”
于理笑笑:“你的功劳。”
田昕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我只是帮下忙而已。”
于理不置可否,过了会儿才突然冒出一句:“那以后还有什么事儿也要麻烦你多帮帮忙啦。”
田昕忍不住笑:“你还没完没了了。我现在可是一介平民,别老把我当你副班长用。”
“嗯……是该找老师给你要个名分了。”见她欲反驳,于理正色道,“真的,田昕,你不担个一官半职,是我们班的损失。”
田昕忽然明白他这段时间总把班上的事儿往自己身上推的用意,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情绪。
最后结束彩排回教室的路上,于理说:“那天我说如果你竞选班长我就倒戈,是说真的。不知道你怎么想,反正在我心里,我俩一直是好搭档。开学发现我们又同班,我其实挺惊喜的。我就想,过去三年都是你听我的,未来三年就换我听你的,也挺好的。”
田昕呆呆地看着他真诚的眼神,要说心里没一点感动,肯定是假的。
她笑了笑,说:“高一都过去大半了,就算了。高二我们要还有这个缘分同班的话,你就让出班长之位吧。”
“好,一言为定。”
虽然两人都选了理科,但是学校理科班有八个,分到同一班的概率并不高。所以高二开学,田昕走进新班级看到于理的那一刻,都忘记了要矜持,激动溢于言表。还没找到座位放下书包,她已经直奔他而去,笑着说:“你也在这个班啊?”
“不然我是来串门的吗?”于理开玩笑道。
在新一学年中,田昕和于理再续“前缘”,重组最佳搭档。当然两人还是会有很多不同意见,不过最终话语权变成了田昕的。
于理也算终于体验了一把被压的滋味。不过为了事情能尽快有个决定,尽管有异议,他还是会选择妥协,毕竟他承诺过:听她的。
五、最后,他去了欧洲
到高三,学校的活动开始屏蔽他们了,班委的事也少了很多,大家的重心都放在学习上。
临近高考,教室的气氛越来越紧张,特别是重点班这边,下课了,大家都在埋头自习。
于理感觉气氛太压抑,本想组织一场球赛放松一下,但是大家的呼声不高,人都凑不齐,只好作罢。于理年年都要组织一场年级性的足球赛,今年没搞起来,他自然是不太高兴,跟田昕抱怨说:“打打球放松一下多好,能占多少时间?怎么都这么看不开?不就是个高考吗。”
田昕对这种“不就是个高考”的语气不敢苟同:“谁不想高考多考几分。”不过她顿了顿,还是安慰他说,“可能是踢个足球要的人太多了,毕竟高三生中像你这么洒脱的人还是少数。要是打羽毛球的话就好办多了,我们两个人就能打。”
后面一句本就是开个玩笑,谁知于理第二天就带来了一副新羽毛球拍,下课就拉她出去打羽毛球。田昕有苦难言,她也是争分夺秒想多考几分的人呀!而且于理打羽毛球完全是个菜鸟,根本接不了她几个球。
田昕耐着性子陪他打了几次之后,发现其实运动一下,心情确实会好很多,再回到教室做题,脑子也清醒不少。后来两周连续下雨,两人才停下这项运动,于理望着窗户玻璃上的雨滴,突然凑过来对她说:“我们高考完之后去旅行吧?”
“旅行?”田昕想了想,说,“也不知道能不能组齐人,高考之后同学们应该都有自己的安排吧。”
于理摇头:“我不是说班级旅行,我是说我们,我和你。”
“我……”田昕张口结舌,倏地红了脸,小声说,“什么嘛……”
于理脑子终于跟上来了:“哎,我不是那个意思……也不是,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他抓了抓头发,纠结半天,最后不出声儿了。
田昕低头继续看着习题,只是看了半分钟都没看明白题目里的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时她再次听到他的声音:“哎,我是认真的,去不去?”
见她不回答,他斟酌了一下,给了她两个应该会比较好接受的备选:“云南,或者厦门?”
她终于下定决心,点点头说:“去。”
田昕高考发挥出色,进入北京一所重点大学。于理的学校稍差一点,但也在北京。大事定了之后,于理便追着田昕问什么时候去旅行,他攻略都做好了。
田昕偷偷查过费用,大概需要两千元,她趁着自己考上重点大学的喜气,跟母亲开了口,却还是遭到拒绝。母亲说的也在理,她去外地上大学还需要一大笔钱,对她们那样的家庭来说,旅行确实是件太奢侈的事情。但想到于理期盼的眼神,她还是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她思来想去,决定去打一个月工,等发了工资再去。她把旅行日期定在八月初,本来于理还非常不满,不明白为什么要等这么久。田昕觉得说自己没钱,肯定特别扫兴,就换了个说法,说自己想先实习一个月再出去玩,锻炼一下。
于理问她要上哪儿去锻炼。
田昕说在一个酒店做服务员。
于理用一种特别不理解的眼神看着她:“端盘子能锻炼什么?等你进了大学,多的是实习机会,就算是做家教,也比这个有技术含量一点呀。”
田昕看着这位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老子是为了你啊!
不过她最后还是耐着性子柔声安慰他:“你就等等我嘛,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去厦门玩。”
不知道哪个字说服了于理,他语气软下来,说:??“好吧,我等你。”
田昕在妈妈工作的那家酒店的餐厅部做服务员,原本酒店不用临时工的,但是暑假是高峰期,所以特招了一批。田昕以为自己是年纪最小的,没想到里面还有一个和她同届的男生,他叫林周,跟她分到同一个师傅带。后来他们聊天才知道,林周跟她竟然考上了同一个大学,即是同龄人,又是准校友,她跟他的关系自然好过和其他同事。
有一次,田昕和他谈起为什么会来这里打工,他特别坦然地说:?“还能为什么,赚点钱啊。要不然在家里看一个月书,也比这儿端茶送水学到的东西多吧。”
田昕听罢哈哈大笑,感觉林周简直就是“世另我”,便放心大胆地跟他吐槽每天领班开会打鸡血说的那些人生道理。当她听说他要一直做到开学时,忍不住好奇问:“不留点时间休息或者玩一玩吗?”林周摇头,说对他那样的家庭来说,花时间去玩是很奢侈的事。
他家也是单亲家庭,父亲腿还有些残疾,干活很吃力,虽然学费是存够了,但他还是想多做点事赚点钱。他多做一点,父亲就能少做一点。
田昕听完实在太羞愧了,她想到做保洁的母亲落下腰疼的毛病,有时候晚上疼得睡不着,却从来不肯去医院一次,因为怕花钱,更怕查出什么别的问题。
她考虑再三之后,决定留在这里一直做到开学,拿到两个月的工资,带母亲去医院看一看。
她跟于理说自己不去了之后,他发了很大的脾气:“我什么都准备好了,还为你延期了整整一个月。这一个月,我每天都特别期待,每天都在不停地完善攻略,走什么路线,吃什么东西,我都差不多能背了,结果你突然告诉我你不去了?怎么能这样呢?”
田昕也觉得很对不起他,想解释一下自己的想法。
但是于理脾气上来后完全不理会她,跟她大吵一架之后就走了。
田昕一连几天都处在深深的自责之中,自吵架之后,于理再也没有给她打过电话,她发去的QQ消息,他也一直没有回复。一周后的轮休,田昕决定去他家里找他,认真道个歉,把一切解释清楚。
盛夏的阳光猛辣,田昕忘记打伞,走到那个全市有名的高档小区外面,被物业盘问许久,最后还是不能进去。因为她打不通于理的电话,保安说没有业主的允许,她不能进去。
在她的好声哀求之下,保安终于答应让她接通一下于理家里的电话门铃,接电话的是他的母亲,她礼貌地问他在不在家,说自己是他的同学。
可是他母亲说:“跟朋友出去旅游了,估计至少还要玩个一星期才会回来。”
田昕有点失落,轻声应和道:“喔,已经去了厦门是吧?”
“不是厦门,去欧洲了。原来是说要去厦门的,后来又说不想去了,说国内没意思,后来就跟几个朋友出国玩了,现在好像在布拉格。你找他有什么急事吗?”
“喔喔没有,谢谢阿姨,我不打扰了。”
挂掉电话,田昕走出保安室,回头看一眼这个他居住的小区,英式风格的建筑,大门很奢华,仿佛天生自带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她忽然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本就非常难堪,格格不入。
六、他们俩本就不在同一个世界
于理回国听母亲提起有人来家里找过他,便猜是田昕。
在欧洲玩了半个月,他气也消了,便打听到她实习的酒店,拿着自己从布拉格带回来的礼物,准备去给她一个惊喜。
那是一家四星级酒店,于理以前跟爸爸过去吃过饭,经理也认识他。
他去餐厅部转了一圈却没找到田昕,找人问了一下,才知道今天会议部那边有接待工作,她被调过去帮忙了。
于理转到会议部,很快就看到站在会议室门外的田昕,马尾盘到脑后,穿着颜色有些死板的制服,但面容仍是属于年轻的白皙粉嫩。
枯燥的体力劳动应当很是无趣,可她正在笑,准确地说,是和一个年轻的男生在说笑。
男生穿着和她同色系的制服,身板站得很直,她笑的时候,男生就一直看着她,那种眼神于理很熟悉,那不是看一个普通同事,是看一个女人。
难道这才是她放他鸽子的原因?
于理有些恼,这时她抬眼看过来,撞上他审视的眼神。
田昕愣了愣,还以为自己看花眼,直到他挥了挥手,她眼中才跳出惊喜。她正想过来跟他说话,正好会议室出来一个客人要她进去加点茶水,她只好先进去忙。进去之前,她回头用口型无声地对他说:?“等我一下。”
于理走过去,停在那个男生面前。
林周以为他有什么事,便主动开口:“有什么可以帮您?”
于理摆摆手说:“我是田昕的同学,过来找她的。你是?”
“喔,我叫林周。”他笑笑,说,“是她的同事,也可以说是同学,大学同学。”
于理盯着他,心里升腾出一种危机感。于理刚刚也看出他不是普通的服务生,没想到他竟还考上了田昕那个大学,以后四年都会和她同校。这时另一个会议室走出一个金发外国人,快步走到林周面前,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语速很快。林周一时没听清,犹豫道:“Pardon?”
于理轻轻一笑,用一口流利的英语跟老外对起话来,纯正的英式发音,十分动听。
跟对方说完之后,他转向林周,说:“他问你这边有没有印泥,会议室里面需要。”
林周脸色发白,点点头,低声说:“我去拿。”
于理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了一下。
那边田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来了,于理露出灿烂的笑容,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已经面无表情地开口:“于理,你刚刚的神态特别侮辱人。为什么要那样对人家?他又没得罪你。”
于理表情凝固,慢慢地说:“你说什么?”
田昕低着头径自说:??“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有条件去国外游学,练那么好的口语的。对我们来说,学的本来就是成绩至上的哑巴英语呀,你刚才真的有点瞧不起人了。”
“你们?”于理反问。
田昕终于察觉他语气不对,抬头看着他,小心翼翼说:“你生气啦?”
“呵呵,我只是觉得你虚伪,早告诉我因为你和他是你们,所以不跟我去旅行不就好了,何必拐弯抹角?”于理把手里的东西往她怀里一塞,“你帮我扔掉吧,谢谢。”
田昕抱着盒子,呆呆看着他的背影,想追去问清楚刚刚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可是她走不开,会议室还需要人照看。
就像从前和后来,很多内心特别想任性的时刻,她都不得不理性地待在原地,不能逃,不敢动。
七、她来到他走过的城市
田昕第一次去布拉格是在二十七岁。
彼时她刚刚从上一家公司辞职,跟压她三年的“直男癌”上司说再见。委曲求全了这么多年,她终于挣得一点骄傲的资本,已有的行业资源和存款足够支撑她放一个小长假,暂时不去思考未来的事。她在地图上挑选旅行地时,目光莫名落到布拉格,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因为“双J”这对令人扼腕的璧人合作唱的那首歌,还是因为多年前收到的那份礼物的产地在布拉格。
前一天才下过雨,布拉格的天很蓝,风微凉,田昕在老城广场散步。广场上很热闹,街头艺人在表演,身边路人在欢笑,她一个人走着,呼吸湿润的空气,不禁微微闭眼,感觉年轻岁月里那些畏缩和压抑真真切切地地随风而去了。也许她不再年轻,但更靠近自由。
傍晚,田昕找了一间咖啡馆解决晚饭,等上甜点时,她被前面那一桌的客人吸引,一男一女,就着桌上的一张图纸在讨论什么,说的是中文。
那个女生特别年轻,不仅体现在那甜美无瑕的笑容上,还体现在那一双未经世事的眼睛上。她太好看了,田昕不免多看了几眼,也开始好奇,不知此刻令她的眼睛光彩熠熠的,是桌上的工作,还是面前的男生。虽然男生背对她,看不清脸,但是从挺拔利落的背影来看,应该是个帅哥。
田昕坐了一个小时,买单离开经过前面那一桌时,好奇地瞟了眼桌子上面的图纸,原来是室内设计图。他们大约是设计师吧,不过其实也像一对设计婚房的新人。
只是短短一瞬,田昕已经经过了那一桌,即将告别这对好看的年轻人,突然身后有人说话:“于理,你饿不饿啊?我们都忘记吃饭啦!”
她猛地顿住脚步,迟疑两秒,才缓缓转过身来,不可置信地望向那个男生的方向。
他抬头看着那个突兀地在前方停顿太久的女人,心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下一秒又觉得可笑,可是当她真的回过头来,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自己眼前,他突地站起来,还不小心撞到了桌子。
“所以你们俩是高中同学?”周颜比当事人更惊喜,喊道,“竟然这么巧,在这里碰到了!”
田昕笑笑,点点头。
她将近十年没有见到过于理了。
他们曾经也算是好朋友吧,可后来她也只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他的传说。他们都说于理才是真正的有钱任性,高考之后的暑假去欧洲游玩,竟对各种建筑萌生兴趣,立刻就改了主意,考上的大学也不去了,直接出国去学建筑设计,这样恣意洒脱的人生,真担得起传奇二字。
而田昕和大多数人一样,按部就班地高考、上大学、工作,一步步走到现在。她很努力,得到了回报,也没什么遗憾的。
“我过来旅游的。你们呢?”田昕说。
“这边有个活儿。”于理说完,一时无话。
“那你们将近十年没有见过啦?”周颜看向他,觉得他今天在这个女生面前有些拘谨,不像是普通偶遇老同学那般纯粹的惊喜,好像还掺了点欲说还休的隐忍。
田昕看着于理的眼睛,笑着说:“有个人呀,因为我放了他鸽子,就跟我绝交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重色轻友。”于理嘟了嘟嘴,想起往事,心中似乎依旧满是怨念。
于理此话一出,周颜立刻瞪着眼睛看他:天啊,他刚刚是在撒娇吗?向来雷厉风行、从不低头的于大总监竟然在撒娇?
“重色轻友……”田昕笑了笑,盯着他说,“于理,你到底搞没搞清楚谁是色,谁是友啊?”
八、他们在布拉格的黄昏重逢
离开咖啡馆回酒店的路上,田昕的心仍突突直跳。
她的话只转了一个弯,他细细一想便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当然,他也可以装作不知道。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他身边的女生可能会是他的女朋友,但也可能不是。
那个傻瓜,当年叫她帮他扔掉的东西,分明是一份精心准备的礼物。那是捷克的特产,一个模样精致的提线木偶,里面有一张卡片,上面他写着:虽然大学应该轮到你听我的,不过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听你的。
他临时收回的告白,她还是看到了。虽然他后来远走异国,她却始终没有忘记过这件事。即便他已经有女友,她也要给年轻的他一个掷地有声的回应:那些年他对她的感情,并非一厢情愿,她也真真切切地喜欢着他。
虽然她做得坦然利落,说完便离开,但要说没有任何期待,那是假的。
布拉格黄昏的街道,风从耳边轻轻吹过,她快步走着,脑子里想起高中时,他们两个人打羽毛球,他太菜了,总是接不住她的球,羽毛球掉在地上,沾染灰尘。
浑蛋,你又没有接住我的球!田昕想着,眼睛有些发酸,脚步也越来越快。
忽然,身后有人紧紧地拉住她,来自手臂上那股力量迫使她顿住脚步。她转过身去,眼前竟是于理龇牙咧嘴的脸。他跑得太急,难受得弯下腰大口喘着气,手却始终紧紧拉住她,不肯松手。
他喘着气,埋怨道:“你……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田昕微微笑着看他,感觉刚刚高悬的失落的心,正缓缓地、轻轻地着地。
“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他没等气喘匀,就急着问。
“明知故问。”田昕伸手帮他拍拍背,忍着笑说。
于理眼睛亮晶晶的,这么多年过去,他脸部线条更锋利,气质更成熟了,可是看向她的眼神还如少年一般真诚热烈,教人不能忘,不敢忘。
“那你当年为什么要放我鸽子?”他嘟囔着,都这么多年了,看来这事儿他心里是真的过不去。
“因为我穷啊,浑蛋。”田昕笑骂,顿了顿,又问,“她呢?”
于理顿了顿才听出她在问周颜,立刻摆手说:“我和她只是同事啊,没什么的,你别想多了。”
“谁想多了,我说什么了吗?”田昕扑哧一笑,又道,“就这么丢下人家了?看吧,你不也是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两人慢慢走着,聊着天,像一对散步的年轻情侣,言谈间分明透出多年的默契,可眼神还似初恋般热烈。
布拉格的黄昏,有人在流浪,有人在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