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夏天路过你
文/丝瓜
一、一看你就比我老很多
其实刚刚接到涂笙的采访任务时,许润泽还是蛮开心的,因为他从之前采访的前辈口中得知,那人情商极低,跟她说话不用兜圈子。
涂笙是当前大火的草木画作家,艺术家虽然多少都有点怪癖,但这种说话直来直去的性格会使采访很轻松。许润泽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兀自开心,这次采访周期批了两个星期,刚好凑够这个月的出勤—
在见到涂笙之前,许润泽是这么想的。
然而,当他远远看到离村野小路还隔着两大片向日葵的小屋时,他开始明白这份差事也许并不那么美好。他住在镇上的旅店,每天都这么往返的话,真的会累到吐血。
他背着沉重的行李,面如死灰地穿越葵花田,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是采访过涂笙的前辈。
电话那头很嘈杂,还能听到催促旅客登机的电子音,对方说:“喂,小许,忘记跟你说了,涂笙……你千万不要……”
“啊?啥呀,前辈?”听筒里的声音更混乱了,他连着吼了好几句,只听见最后一句:“我登机了,不说了啊。”
猛地一阵风吹过田间,满地的向日葵仿佛扭秧歌一样使劲晃了两下。许润泽摸摸下巴,总感觉错过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他儿时在乡野间长大,眼前充满田园气息的景象轻易就让他产生了一股熟悉感,以至于看见眼前精致矮小的篱笆时,他想都没想就单手一撑翻了进去。
脚下是松软的土地和干枯的植物,简直和小时候的感觉一模一样,看来他跟那个涂笙会有很多共同话题,没准还能成为朋友,顺便要几张签名画转卖一下。他咧着嘴笑出了声,想想就开心!
“出去。”
一道冷冽的声音自木屋中传出,许润泽循声望去,门前站着一个穿白衬衣的女孩,身形纤细如竹,卷卷的短发被拢在耳后,手里还拎着一个木筐,看起来很飒爽的模样。
只是她的面容冷峻,浑身都透露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许润泽连忙低头看看脚下,以为踩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刚要道歉,却又听涂笙说:?“拜访别人的时候从门进来是常识。出去。”
他只好从篱笆上翻出去,敲了敲那扇样式考究的木门,才被涂笙放进来。他拿出名片:“涂老师你好,我是……”
没想到涂笙摆了摆手打断他:“直呼其名就行,一看你就比我老很多。”
空气凝滞了几秒,许润泽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呵呵,您真是平易近人呢!”心里却忍不住咆哮,这家伙的情商真是低得超乎想象。而且重点是,他可是杂志社的黄金单身汉,追在身后的爱慕者排成排,凭什么被一个冰块脸这么说?!
二、你是不是傻……
经过短短两天的相处,许润泽充分领悟到涂笙根本没有情商的事实。而且在与人相处的方面,她就宛如一个巨婴,只依照脑子里的常识来处理事情,完全不考虑客观情况。
昨天中午因为给新画吹胶错过了十二点,她就拒绝做午饭。他吃完了自己带的小零食之后,本着人道主义劝了她两句,结果她竟然变得十分嫌弃:“你离我远一点。”
就在他疑惑不解的时候,她强行补刀:“近墨者黑。”
这天清晨下了雨,田间的路有些泥泞。许润泽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水坑里跋涉,比平时多用了一个小时,才顶着湿漉漉的脑袋走到涂笙的小院子里。他刚要喘口气,却看见涂笙抱着胳膊立在门口,冷冷地看着他质问:“你怎么才来?”
浑身又冷又湿,许润泽心情本就快低到极点,于是凶巴巴地回了一句:“对不起!”
没想到涂笙突然偏了偏脑袋,奇怪地问他:??“你是不是生气了?”
许润泽毫无诚意地拍手鼓掌:“哎哟,你真聪明。”
涂笙满脸不解:“为什么?你迟到了,生气的应该是我才对。”她一边思索,一边拿毛巾盖在他头上轻轻揉擦。
柔软的触感顿时将满身寒气包覆,还能感觉到她手掌的形状,许润泽脸一红,慌乱夺过毛巾想要自己擦拭,无意间却碰到了她的手臂,只觉凉得要命。
他心里一颤,带点确认的意味问道:“你一直在门口等我?”
涂笙自然而然地点点头:“嗯。我们约好了九点钟,所以我不会做别的事情。九点钟之后,我的时间都是你的。”
屋檐外的雨渐渐变小了,树枝上凝着晶莹的水珠,轻轻落在泥土里,发出难以辨析的响声。
许润泽觉得耳根发热,一瞬间有点不敢直视涂笙的眼睛。她说的话单纯无比,却更像一种沉甸甸的承诺。
他低着头把毛巾披在她肩上,轻声嘟囔:“你是不是傻……”
没想到涂笙突然正色回答他:“这个问题根本没有意义,你认为我会肯定你的回答吗?”
搭在她肩上的手一抖,许润泽突然就觉得,心里好不容易产生的那点暖意瞬间就被她赶得干干净净。他试图解释:“我这不是个问句,是个感叹句。”
涂笙沉默,歪头想了一会儿:“不对,你这就是个问句。”
许润泽想要说些什么来反驳,再看涂笙那副准备和他理论的认真模样,只好叹了口气,认输投降:“我是智障。”
三、独居的人,总要对自己的胃好一点
在杂志社工作的这几年,许润泽采访过形形色色的人,涂笙是他见过的镜头感最好的人。这里的镜头感指的是自然,不矫揉造作,也不畏怯闪躲。
她从不躲避镜头,但也不会主动看镜头,除了谈话以外,就好像他和他的机器都不存在一样。所以许润泽拍摄到了许多好素材,有她蹲在篱笆旁边挑选植物的,下巴埋在膝盖间,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像小学生听讲一样聚精会神;有她仔细拆分材料的,一只手拿着硬币大小的花枝,一只手用镊子寻找摘取角度,不小心摘坏了就会皱很久的眉,然后再拿起一枝来摘。
许润泽也是第一次感觉到,给人物拍摄不再像是枯燥地完成任务,倒像是一种享受。一旦拍出令他满意的照片来,他就会忍不住想要立刻拿出去炫耀。
然而当事人并不在意,因为涂笙对他的工作完全不感兴趣。
就像现在,她正面无表情地把干枯的蒲苇缀在画面上刚刚成型的松鼠尾部。许润泽觉得她的世界里仿佛永远都只有她自己,和一堆别人叫不上名字的植物。于是他情不自禁地看着她被阳光雕刻得姣好的侧脸发起呆来,突然很想走进她的世界去看一看。
有时候许润泽就想,如果她能对着他的镜头笑笑就好了。
“喂,你闹钟响了。”涂笙照着他的镜头不轻不重敲了一把。许润泽立刻吸着凉气揉了揉眼窝,唉,他大概是魔怔了。
自从发生了上次的拒食事件之后,许润泽就定了个闹钟,以提醒自己在十二点之前把她推进厨房。
涂笙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住,自己下厨。经过这几天的蹭饭,许润泽深刻了解到,她并不会做饭,只会做吃的。
没放盐的水煮挂面,放很多酱油的生菜煮挂面,有很多鸡蛋壳的小番茄荷包蛋煮挂面,让他不禁怀疑,她到底是怎么存活下来的。
“你是不是打劫了挂面店……”
涂笙异常严肃地摇摇头:“没有,那是违法的。”
许润泽扶额,他现在已经不再试图跟她解释什么是玩笑。这种情况下,他通常会选择沉默。
眼看着她又往开水里撒了一大把挂面,他捞过她手里的包装袋,另一只手解开她的围裙:“你出去吧。”
涂笙不解:“为什么?”
许润泽扭头平视她,目光淡然如水:“因为我受不了了。”
涂笙拧起眉毛,显然没有理解他话里的逻辑,满脸疑惑地被他轻轻推出了厨房。
许润泽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第一次在涂笙脸上发现了不一样的神情。看着她微微耸动的鼻尖、不断眨动的眼眸,以及看向他时眼神里的迫切,他偷偷笑了两声,没想到她还有这么不淡定的样子。
自从上桌之后,涂笙的视线一刻也没离开过他手里的盘子,她第一次知道挂面居然能做出金黄鲜亮的色泽。许润泽瞬间得意起来,其实他只不过随手用小番茄熬的酱炒了炒面而已。他的手艺是时间磨炼出来的,独居的人,总要对自己的胃好一点。
那天涂笙吃了足足三盘,其间硬是逼着许润泽进厨房又炒了一盘出来。她以前一直觉得吃饭就是填饱肚子,反正自己一个人住,她不在乎,也没有人在乎她。这是第一次,她有了被人照顾的感觉。
涂笙罕见地伸出大拇指:“好吃!许润泽,谢谢你!”
看着她嘴角还没擦干净的油,以及脸上纯真得像孩子似的神采,许润泽总有种拐卖了小孩的错觉。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涂笙笑吧,窗外漏进来几缕阳光,照耀着空气中的尘埃,缓慢流动,就像她眼底流转的微光一样。他已经开始计划明天要给她做什么东西吃了。
于是涂笙的日常就变成了吃饱喝足之后往沙发里一躺,然后摸摸明显鼓起来的肚皮。
她对许润泽不吝夸奖:“你来之前,我从来没吃过这么撑。”
许润泽淡定回头:“那是因为你做得不好吃。”
“……”
屋里的温度骤降,隔着整个餐厅都能感受到涂笙发出来的低气压,许润泽知道,涂老师的另一种模式开启了。
这种情况下,出于对事实的尊重,涂笙不会反驳许润泽,但是她会通过另一种方式表达不满的情绪。
然后他们一般都会以这种方式收场—
许润泽拿着小本本在涂笙身后穷追不舍:“涂笙,涂老师!你已经两个小时没理我了,喂!”
四、你喜欢做什么?给我看看好不好?
在田间地头随手拍涂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而且他发现自己用手机拍她的次数越来越多。这也是他的习惯,遇到美好到不想与他人分享的场面时,他就会用私人手机拍下来。
彼时涂笙正盘着腿坐在小水塘边的石台上,她膝头放着硬皮本,正低头认真地写写画画,旁边还立着一个木筐子,里边是她刚刚采集的各种植物。
从许润泽的角度看过去,水面上只倒映出她的头顶和低垂的眼睛,耳边的碎发随着她画画的动作轻轻摇晃,就像一把小刷子,就算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也能让他感觉痒痒的。
许润泽绕过水塘,走到涂笙身后轻轻坐下。越过她的肩膀,他能看见本子上浅浅的铅笔线痕,是一只麋鹿的草稿。于是他猜想,筐子里的艾蒿应该是她用来做鹿角的材料,火棘的果粒可以用来做鼻子。
涂笙突然转过头来,问他:“今天吃什么?”
猝不及防的动作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近到许润泽可以数清楚她的眼睫毛。清晨的水汽都从土地里蒸腾了出来,尽管空气潮湿,两人之间的空气还是明显升温。
许润泽注意到涂笙的耳根变成了粉红色,明明神情已经变得害羞,但就是执拗地不肯后退。于是他往后挪了两步拉开距离,刚要转个话题化解尴尬的气氛,却不小心把篮子撞到了水塘里。
完了。
这是许润泽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词。
他是跳下去呢,是跳下去呢,还是跳下去呢?
就在他纠结不已的时候,涂笙突然抬起了头。和他想象中的震怒不同,她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委屈:?“这是我花了两个早上摘出来的。”
许润泽觉得这种眼神更让他内疚,他连连道歉:“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我……我这就跳……”
涂笙打断他:“明天你可以下午再来。”
许润泽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就是要用明天一个上午来再次把所有的植物收集起来。他试着宽慰她:“不用这么急吧,慢慢来。”
“不是你说要看的吗?”涂笙抬头看他,“你说想看我做我喜欢做的事。”
许润泽愣了一下,依稀想起来前天下午的时候。
那天午后的阳光刚刚好,涂笙坐在小茶几上摆弄一幅新的植物画,旁边简陋的石板吧台上,随性放置着几个风干后的苹果和石榴。许润泽看到她有些烦躁,眼神偶尔飘忽起来,这是在走神。于是他在拍下照片之后,凑过去询问原因。
涂笙把蝴蝶兰和虎纹兰的花瓣往旁边一推:“我不喜欢总是用这种花哨的东西。”
画板上是蝴蝶兰装饰的大象头部,凸起的花瓣形状就像两只大耳朵。她很擅长运用明艳亮眼的色彩与独到的审美方式进行创作。许润泽不解:“挺好的呀。”
“因为大多数客人都要求我用雍容大气的植物,他们看不上乡间的野草,我就要付出多倍的精力来想象只用这些东西能创造什么出来。”她随手捻起一片陈艾,眼神瞬间就温柔起来,“最初我就是被这些漫山遍野的小东西打动,才决定创作植物画的。”
许润泽没有想到看起来粗枝大叶、头脑简单的她会有这么细腻的一面,忍不住把手放在她头顶,就像她给花瓣拂尘一样轻轻拍了拍:?“你喜欢做什么?给我看看好不好?”
涂笙本来该反击,但突然觉得覆盖在头顶的手温度刚刚好,于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在她心里,这就是约定。
五、今天有你在身边,真是太好了
许润泽怀着愧疚之心做了一顿丰盛的炒菜,涂笙像往常一样一扫而空,吃得心满意足:“好吃!就是感觉和之前有点不一样。”
许润泽回答说:??“我看到橱柜角落里有一壶没开封的葵花籽油,就拿来用了。”
葵花籽油?家里还有这种东西吗?涂笙想了想,大概是很久之前胡乱买的吧,她都不记得家里还有这种东西。
许润泽开始收拾空盘子,看到桌面却不禁愣住了。他知道涂笙不喜欢吃葱花蒜瓣,但没想到这些调料居然被她随手就摆成了独特的组合—一只萌萌的浣熊。还有之前掉在地上的土豆片,配着几根香菜梗便成了动感十足的热气球。
他想起之前的采访过程中,涂笙就从来不闲着,一边回答他的问题,一边用触手可及的小物件创造各种东西,用柠檬片拼自行车,用鸢尾和车前草拼孔雀,信手拈来。他不得不感叹,这个人的想象力真是不容小觑。或许这只有她这种内心纯真得像孩子一样的人才能做到吧。
当晚霞的余晖洒在天边,许润泽照例去找涂笙摸头告别。从那天开始,这个丫头就跟喜欢吃他做的饭一样喜欢让他摸摸头。
以往他收拾完稿子之后都会看到涂笙在门口等他,今天却不见她的踪影,只听见屋里传来压抑的低吟声。
涂笙捂着腹部窝在茶几下面,一只手撑住桌面,微微发抖:“肚子疼……”
这一路,许润泽都记不太清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他背着涂笙穿过了葵花田,现在脸上还有叶子划过留下的伤痕;在路上等不到车,他硬生生背着她沿公路走了两公里才遇到一辆电动三轮车。当他终于把涂笙背到诊室,旁边的小护士怯生生问了一句:“你要不要给自己也挂个号?”
他知道自己的样子肯定很狼狈,直到现在才感觉到双腿酸疼无比。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呢?是因为涂笙很瘦小吗?还是因为她一路都在感谢他?
这个丫头从来没有说“放我下来,让我自己走”,她一直在说—
“许润泽,你一定很累了,歇一下再走吧。”
“许润泽,谢谢你。”
“许润泽,今天有你在身边,真是太好了。”
涂笙安静地坐在长椅上打着吊针,眼睫毛低垂着,一言不发。许润泽知道,她的肚子肯定还很难受。
直到戴着老花镜的老医生盘问了他半天,终于得出了结论,涂笙一次性摄入了太多过期的葵花籽油。
听到医生这么说,许润泽发现涂笙的睫毛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头似乎也垂得更低了。那不同于生理的病痛,更像是一种情绪上的低落。
半晌后,似乎是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涂笙抬起头,隔着医院走廊里白色却昏暗的灯光,轻声问许润泽:“你讨厌我吗?”
“啊?”这次换许润泽读不懂她的逻辑了,脑子转了半天才想明白,在她简单的脑回路里,伤害就是伤害,没有无意与刻意之分。她以为,他喂了她过期的油,就是因为讨厌她。
许润泽刚要开口解释,却猛地一滞。
既然涂笙是这么想的,那么她为什么还要问出来?按照涂笙的性格,这种在她脑子里已经确定的答案,根本无须别人确认。她自己心里知道就好了,反正她也不在乎。
涂笙的眼睛被遮挡在睫毛的阴影之下,比灯光还要昏暗。
许润泽忽然明白了,涂笙不想承认这个答案,她在试图拒绝自己的想法,她怕他讨厌她。
看着她独自惶惶不安,许润泽的心里骤然涌起一阵暖流,像春日消融的雪,像流星划过的夜。
六、他恨不得长出一身叶子来
涂笙在城镇里很少关注街边的饭馆和小吃摊,她总觉得那是只要做好了就谁都可以吃的东西,不像自己做的,只给自己吃,也不像许润泽做的,只给她吃。
“那你想象成店主是做给你的不就好了,反正你付了钱,谁也不能来抢。”许润泽顺手买来两个奶油冰激凌,特意淋了苹果酱。
涂笙不为所动:?“可是店主明明不是那么想的,你的思路真奇怪。”
你的更怪好吗?许润泽接过店主找回来的零钱,暗自腹诽。
涂笙觉得自己越来越弄不懂许润泽的想法,明明问他是不是讨厌自己,他却胡乱说一堆“那我还送你来医院干吗”“我有病啊”之类不相干的话,他有病就去治啊,她又不是医生,告诉她干什么?
眼前突然出现白晃晃的奶油,许润泽把冰激凌递给她:“喏,这是我送的,只给你吃。”
看着涂笙刚刚还皱着眉,瞬间就开心到酒窝塌陷,他忍不住想要摸摸她的头。没想到刚看到他抬起手,涂笙居然主动踮起脚用头顶蹭他的手心。许润泽不禁苦笑着揉揉她的发顶,真是的,跟个孩子一样。
柔软又温暖的触感让涂笙很受用,她咬着蛋筒的边缘含混地问他:“你的表情很奇怪,你在想什么?”
许润泽忍不住又揉了一把:“我在想要不要把你拐卖掉。”—当我的童养媳。
看到涂笙的脸色明显变了,许润泽突然意识到,这家伙又误解了他的玩笑。这样想着,他才惊觉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得如此适应涂笙的思路。
涂笙低下头:“没想到你居然对我存着这种心思,果然你还是讨……”
“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像个小孩子!”
“呃……不是说你幼稚,我的意思是你刚才看起来有点傻,你明白吗?”
“也不是说你智商有问题,我只是想说你不像成年人……天啊,我在说什么?!”
许润泽追了涂笙两条街,无奈地发现涂老师模式又开启了,无论他说什么,她的嘴巴就像是用画胶粘住了一样,让他恨不得长出一身叶子来,那样说不定还能让她产生点兴趣,多看他两眼。
广场旁边的长椅上有对情侣,女生长相甜美可爱,一边摇晃男友的胳膊,一边娇滴滴地说:?“人家就要去看演唱会嘛,超喜欢他们的,你就陪人家去看嘛,就这一次,好不好?”
男生大概是被磨得没了办法,只好苦笑着把女友拉进怀里以示投降。
许润泽看看一脸甜蜜的他们,再看看冷着脸一言不发的涂笙,长叹一口气:“哎,你说你怎么就不能跟我也撒撒娇呢?”
涂笙看向他,眼神有点奇怪。
许润泽继续说:“那样的话,我哄哄你就行了,也不用追着一个闷葫芦到处跑。”
没想到涂笙居然有了反应,她竟然气呼呼地说:“那你别追不就好了。”没等许润泽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她又立刻否定,“不行。”
怎么办,许润泽突然有点想笑,可是这样会显得涂笙很没有面子,他只好憋住笑继续追着她跑。
之后一整天涂笙都再没有理睬过许润泽,只是绷着脸蹲在广场旁边捡银杏叶子。许润泽就在不远处守着,心里却忍不住涌起一股股暖意。
他的涂老师,为他打破规则了。
第二天上午,涂笙还是一言不发,只顾埋头做植物画,脸上却一直挂着可疑的红云,居然还会在许润泽推镜头的时候抬起胳膊来遮挡,惹得他哭笑不得。如果旁边还有一个摄影师,许润泽就会知道自己的表情是多么温柔宠溺。
临近中午,涂笙独自钻进了厨房,许润泽悄悄跟上去,透过门缝看到她正拿着两把挂面发呆,然后又置气一样把挂面扔在案板上。
许润泽赶紧跑回客厅,靠在沙发上佯装不知。
涂笙抱着门框,将一半身影隐在门后。许润泽觉得她似乎是瞪了他一眼,可是怎么看都有点力道不足,然后就听见她说—
“人……人家饿了。”
屋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水泥台上那座老钟发出沉稳的嘀嗒声。
许润泽端着相机目瞪口呆,一遍又一遍在心中质问自己:我是耳朵聋了,还是眼睛瞎了?
七、就再过一个月,真的
第二个星期的最后一天,向日葵长成了最好的颜色,圆圆的脸盘仰望着天空,似乎永远都会那么开心。
“你真的不打算出去看看吗?”许润泽把小木屋里所有带来的东西都收拾整齐,背着他来时的那个黑色背包,站在篱笆旁边,好像他刚刚才从那里翻过来一样。
涂笙把裱好的植物画塞进他怀里:“你说,我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喜欢一个人住在这个屋子里,守着那个小水塘,寻找自己喜欢的植物。”
画面上是伏在礁石上的人鱼,银杏叶做的尾巴细腻又生动,仿佛下一秒就会摆起来似的。
许润泽轻轻抚摸精致的木质画框,当初他还觉得两周时间太长,却从没想过,这个简单到极致的家伙,会让自己想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研究清楚。
涂笙笑得很恬淡:“你也有自己喜欢的事要去做吧,虽然我会很想你,但是不应该打扰你。”
许润泽一点也不吃惊,这种直白的话语是独属于涂笙的风格。
“我知道来这里一次很耗费精力,所以如果你来,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你。”她把视线转向远处大片的葵花田,语气轻飘飘的,说,“再过一段时间,那里就更好看了。你可以带着朋友……嗯,不要太多,最好不要带。”说着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就再过一个月,真的。”
许润泽想摸摸她的头,可是以什么立场,他想不出来,于是手就那么顿在空中。涂笙扬扬下巴,轻易就蹭到了他的手掌。
“说好了哦。”
八、你怎么把自己招待到水里去了?
这一个月许润泽是怎么过的呢?
他感觉没做什么,却很累。其实在接手采访涂笙的任务之前,他已经打算辞职了。采访过那么多人,见过那么多人有自己热爱的东西,他却对自己从事的职业产生了怀疑。
那根本不是他喜欢的东西,他不喜欢按照别人的要求修改材料,不喜欢拍刻意的照片。他满口说着要别人去做自己喜欢的事,这份自由却是他最缺少的东西。
刚好做完涂笙的采访之后凑够了出勤天数,他便草草提出辞职,待业在家。可是虽然他整天浏览招聘网站,他的收藏夹里却空无一物,就连简历都没有动手修改过。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者说,避开那个想法之后,他什么都不想要。
他想拍涂笙,想写涂笙的材料,想让自己所有的工作都围绕着她一个人转。可是,他怎么能干扰她喜欢的事情呢?
只要能给她片刻的温暖,他就心满意足了。
当日历整整爬过一个月,许润泽瞬间就变得开朗起来,他发现自己的脑回路越来越趋近于涂笙,说好一个月,那就一天都不会差。
山野的风吹过田园,高耸的向日葵将小木屋掩映在深处。
植物画还缺最后一样材料,涂笙咬咬牙,拽紧手中的藤蔓,朝池塘里凸出水面的石头颤巍巍伸出了脚尖。那簇铜钱草正是叶子形状最好的时候,如果等到落了雨,就很难挑出合适的叶片。
好不容易将整簇植物抓在手里,涂笙松了口气,下意识用力拽了一把藤蔓。本就纤细单薄的植物单是支撑自身就很困难了,根本经受不起这样的拉扯。满手枝叶顿时在手中散开,涂笙闭上眼睛做好了落水的准备,却被一股力道拉住了手腕。
许润泽用力把她拉进怀里,抱上岸,满眼戏谑地俯视着她:“不是说要好好招待我吗,怎么把自己招待到水里去了?”
涂笙抬起头呆呆地看了他两秒,然后猛地扑进他怀里:“许润泽,我很想你。”
铜钱草根部的泥肆无忌惮地蹭在许润泽素净的外套上,他想擦拭,却又舍不得放开怀里的人。让他手痒了一个月的脑袋就在眼皮底下,他终于忍不住把手掌覆上去,揉了两把:“我也是。”
就在看见涂笙的那一刻,许润泽已经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了。
自从不再接手任何要求富丽华贵的作品之后,涂笙的经济拮据了不少。但她一点也没有后悔,因为她一直记得有个人说过,她应该做自己喜欢的东西。
许润泽得知此事后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傻丫头,艺术是需要包装的你知不知道?”
他已经打了一路算盘,以后就做涂笙一个人的编辑,她一个人的摄影师。
“我帮你出画册,出传记。你在网络上人气那么高,要是做植物画的制作教程,肯定有很多人关注。”
他还没告诉涂笙,刚刚他跨过这片葵花田的时候给杂志社的前辈打了个电话。
“前辈,你之前登机的时候嘱咐了我什么?我当时没有听清。”
“我想想……哦,我说涂笙是个好女孩,你千万不要错过。”
九、现在是它最好吃的时候
大片向日葵挂着沉甸甸的果实低着头,花瓣的颜色变成了黯淡的深黄。
许润泽正在帮涂笙寻找形状好看的花瓣,他侧过身面对掩映在几株植物之后的她:“当初你不是说一个月之后是这片向日葵最好看的时候吗?”他晃了晃花盘,立刻有几片花瓣坠了下来,“哪里好看了?”
涂笙立刻把脸偏向一边,想了半天才说:“嗯……现在是它最好吃的时候……”
说完她小心翼翼回头看了他一眼:“好吧,我承认,一个月前才是它最好看的时候。”
当初分别之际,她只是想让他再来一次而已。当时她什么也想不出来,只好编了个借口。只要能再见到他,其他的,她管不了那么多。
许润泽躲在花盘后面笑出了声。
他的涂老师学会撒谎了,就是手段不怎么高明,看,连圆谎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