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彼此的伤害
(1)
我再次出门的时候,是接到学校让办退学手续的电话。
今天天气很好,整个城市都在倾城日光中。只是这温暖的日光太曲折,照不进我的心里。太阳出来了,很多人在弄堂里聚集在一起晒太阳,聊着哪家又出了些什么事情。
他们看到我出来,都是指指点点的,然后埋头嘀咕了一阵,又看向景澜他们家。
景澜家的门紧紧关上,窗户的窗帘也没有打开。
“木家真造孽啊。女儿被糟蹋了不说,还把她爸爸害死了……”
“景家的儿子我看见过,那么乖的一个孩子,想不到竟然这样。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们两个是不是听错了,我听说是那个女的勾引那个男的。”
“哎哎哎,现在的女的怎么这么不要脸?”
“她看过来了,她看过来了。”
“你们都小声点。”
……
我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那群聊八卦的人,他们讨论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来到学校,各种流言蜚语更甚,刺耳的流言让人发狂。
侮辱我就算了,可是景澜也跟着遭罪。造成这一切局面的罪魁祸首就是我。当初找景澜签字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到有一天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不可收拾的局面。
我冲过去朝人群大声吼道:“你们知道什么!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全部都不知道!景澜是被冤枉的,你们说我可以,但是不能说景澜!”
路人纷纷绕道,一边绕行还一边皱着眉头说着:“这女的是不是疯了?”
对,我就是疯了。
我是疯了才会把我自己给了顾凉城,我是疯了才会一次又一次地伤害景澜,我是疯了所以才坚持留下孩子!
我已经疯了,无药可治!
走到校长办公室,办完了退学手续,校长坐在真皮沙发上,满脸都是无奈。
“木染啊,你别怪学校太狠心。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同样也在别人身上发生过,只不过你的事情影响太大。为了维护学校的名誉,我不得不狠心做这样的决定。”
“我知道,那景澜的处罚是什么?”
“他将会被退学。”
“可是孩子明明就不是他的。”我急忙解释道。
校长摇摇头,无奈地说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除非拿出更加强有力的证据,不然那张单子就是铁证。无论你怎么解释都没用。木染,你好自为之吧。”
我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走出了办公室大门。出门前,校长忽然叫住我,问道:“木染,你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
我思索了半晌,摇摇头。
无法思量校长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只想去找景澜道歉。
景澜的父母对景澜的期望很高,如今他被退学,最受打击的应该是他的父母。加上外面漫天的流言,景家的日子一定也不好过。
宿舍里的东西也不多,那些带不走的东西被我全都扔了,只挑了重要的小件带走。比如曾经叶小星送我的笔记本,桉娜送我的手链,以及林亦如戴过的项链。这些对我来说,弥足珍贵。那些是友情的见证,是一种纪念。
如今,也只有以这种方式去念着她们。
走出校门口的时候,我没想到会遇见顾凉城。
他斜靠在一棵树上,落寞地抽着烟,仿佛在等着谁。
许久不见,恍若隔世。
他清减了许多,没有刮胡子,头发长到遮住了眼睛,穿着的衣服看上去似乎好久没有换一样,褶皱丛生。可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那么帅气逼人,像一位没落的贵族。
曾经他是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居然成了现在的模样。
再次看到那张让我又爱又恨的脸,我心潮起伏。
他也看见了我,脸上先愣了一阵,随即换上痞痞的笑意。如今,似乎只有这笑才没有变。
我抱着一大堆东西,径直从他面前经过,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想不到顾凉城竟然会在我经过的时候,会蛮横地拦在我的面前。
“你怀了景澜的孩子?”
他一开口,我便疯狂地笑出声,笑得泪水涟涟:“哈哈哈!顾凉城,你在用什么身份来问我!”
在他面前,我永远学不会镇定,也永远装不了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他只要站在那个地方什么都不用说,我都能感觉到无限绵延的痛楚。
“你只要回答是还是不是。”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难道你还以为这个孩子是你的吗?”
顾凉城的脸色从惊到恼,从恼到怒,变了又变,从来没有如此精彩过。
“当初只是玩游戏,你可以花心,为什么我就不能怀上别人的孩子。”
顾凉城的脸黑得有些可怕。他的五指紧紧握成拳头,仿佛下一秒就要砸过来一般,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浓浓的怒意中。
看见他这个模样,我心中终于感受到一丝报复的快感。
“木染,你真是好样的!”顾凉城几乎是从牙齿缝中挤出这几个字。
“顾凉城,彼此彼此。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一切都很公平。”我冷笑着看着面前的人,不断说着违心的话刺激他。这些话,肯定不会伤到他。顾凉城没心,又怎么可能受到伤害?
“当初是谁下贱地抱着我的腿让我不要离开她不要分手的?当初是谁以死明志的?木染,不要告诉我这些也都是你在做戏!”顾凉城一副得意的样子,仿佛抓住了我的死穴。
我冷哼一声,道:“顾凉城,当初不过是我瞎了眼,你不用太在意。你放心,没有你,我会长命百岁。我会和景澜白头到老,我们会有一个很乖的儿子。以后的生命里,再也没有一个叫顾凉城的人!”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心里抖得厉害,表面上拼命装作不在乎的模样,只想快点离开,不想让顾凉城看出丝毫的破绽。
生怕太冲动,下一秒憋不住就会说出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我抱着东西,急匆匆绕过顾凉城,几乎是用跑的逃开。
顾凉城在身后远远地喊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是谁贴出那张单子的吗?”
我没有回答,脚下的步子跑得飞快,惊恐地逃开,生怕他说出那个让人绝望的答案。
“是我贴的那张单子,校长让你们两个退学的事情也有我很大功劳。木染,你是不是该谢谢我,让你和景澜成为苦命鸳鸯。哈哈哈!”
我远远回头看了顾凉城一眼,他站在大树下,整个人让阴影覆盖,脸上是狰狞而疯狂的笑意。
顾凉城,我明明已经打算要忘记你,为何你现在还要来捅我一刀?
为什么你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来伤害我一次又一次?
我玩这场游戏,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太大,不但让我输得一无所有,还连累了其他无辜的人。
恨死了曾经这份任性。
更何况,这样的人生真的太苦了……
(2)
跌跌撞撞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万家灯火。弄堂里各家开始做饭,整个弄堂里都是饭菜的香味。那是人间烟火的气息。
来到家门口,我摸摸索索准备拿出钥匙打开门,却突然听到隔壁景澜家有打碎玻璃的声音,伴随着破碎声,还有争吵的声音。
“都怪你,平时那么惯着他,你看看他惹出什么事情!居然被退学!脸都丢尽了!邻居街坊都在传!”这是景澜爸爸的声音。
“你现在来怪我?当初教孩子的时候你在哪儿?整天都在忙,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出了什么事情打你电话,你却冷冷地说你在开会!到现在你居然来怪我!”景澜的妈妈不服气地吼了回去。
“我是为了出去赚钱!为了让这个家搬出这个鬼地方!我在外面辛苦地打拼,你又理解多少!”
“天下就只有你一个人辛苦!难道我不辛苦吗?家里什么事情都是我在操持,这么多年,你洗过一双袜子,洗过一次碗吗?儿子的家长会你去过一次吗?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也很难过,现在连家门都不敢出!”
……
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激烈。我忍不住蹑手蹑脚地跑到窗边看看景澜怎么样。
透过窗户的缝隙,我看到房间里一片凌乱,到处都是瓷器的碎片以及玻璃碎片。
本来站着的景澜忽然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那些瓷片狠狠扎进他的双膝,原本浅蓝色的裤子一瞬间浸满鲜红的血迹。他低着头,湿红着眼睛,低声说道:“爸,妈,你们别吵了。这一切都怪我。我辜负了你们的期望。”
他的妈妈见他跪在碎片渣上,满脸心疼地拉着他起来,道:“你怎么这么傻啊?快让我看看,伤到骨头没有?”
他的爸爸见景澜这个样子,怒火渐熄,余下满眼心疼。
“爸,妈,木染她……”
“别提那个人!要不是她,你也不会被退学!如果你再敢和她来往,就不要认我这个妈妈!”景澜妈妈的态度非常强硬,语气不容置疑。
“可是……”
景澜还想说些什么,被他的爸爸打断了:“景澜,我知道你想什么。就算她怀着孩子,景家也不可能去照顾她的。我们要搬进大房子,那边都已经装修好了。名誉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知道吗?”
景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背靠在墙上,红了眼眶。
还好,景澜有爱他的爸爸妈妈包容着他,爱护着他。
看着这一幕,我心里是止不住的妒意,更是泛起一阵阵的酸涩。妈妈不要我,爸爸也去世了,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就是肚子里这个未出生的孩子。
我抚摸着小肚子,望着漆黑的夜空,泪如雨下。
深夜的时候,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想着景澜的伤,心里一阵又一阵抽痛。所以我半夜爬起来,穿着厚厚的衣服,悄悄绕到他家屋后,去敲景澜睡的那间卧室的玻璃窗。
小时候我睡不着,也经常干这件事情。
敲窗有暗号。
两声,三声,两声。
敲玻璃的声音在安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脆。
“染染!”景澜听到敲玻璃的声音,语气里是满满的惊喜。他轻手轻脚走过来,拉开窗帘,将玻璃窗户打开。
我笑眯眯地翻窗而入,把景澜家当成自己家一样,进入随意。
景澜不放心地扶着我一把,心疼地责怪道:“染染,你是要当妈妈的人,以后不要这么毛躁了。”
我暗中吐了舌头,然后吊儿郎当地坐在景澜的**,抬头嬉皮笑脸地说道:“你是潘金莲,我是西门庆,半夜幽会,优哉游哉。”
“你又说胡话。”说话间景澜从衣柜里取出一件厚衣裳披在我的肩膀上,道,“半夜天凉,你怎么不多穿点?”
“景澜,你膝盖疼不疼?”
景澜微微一愣,然后回答道:“有你半夜爬窗来看我,就算再疼也不感觉到疼。”
“那你快坐下,别站着。”我急忙腾出一个位置。
景澜笑出了声,依言坐在我旁边:“染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走一步看一步吧,其实我也不太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今后的路应该怎么走,爸爸留下的一大笔钱让我暂时不用操心生活。可是长此下去也不是办法。
“你要生下这个孩子吗?”景澜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坚定地点点头,不容置疑地回答道:“我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因为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染染,我一直都在。”
这七个字,我听了许多遍,每次他都说地那么认真,而我却没有放在心上。如今,我知道他的心意,这七个字也成了支撑着我走下去的动力。
“谢谢你……”好像除了说“对不起,谢谢”之外,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话可以表达对景澜的感情。“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我会复读高三,再考一次大学。我不能辜负我爸爸妈妈的期望。”
“景澜,你真孝顺。”
后来我和景澜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许多。还谈论到了沈艺宛。他说,沈艺宛是他母亲叫来的,沈艺宛之前就和他母亲认识,母亲有时会叫沈艺宛过来家里做客吃饭,母亲还经常跟景澜说沈艺宛是个好女孩,让他和沈艺宛好好相处。
“不过最近她没有再来了。”
我顿了顿,才说道:“沈艺宛喜欢你。”
“她看我和我看你的眼神一模一样。”
这句话让我顿时面红耳赤,幸好是晚上,要不然肯定会很尴尬。原本内敛的景澜自从表白之后,类似的话越来越多,简直不是他的风格。
“景澜,你脸皮变厚了。”
想不到景澜老老实实“嗯”了一声,也没有反对,继续说道:“沈艺宛说,面皮薄是追不到心仪的女孩子的。染染,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
“什么约定?”我偏头问道。
“一年后,你生下了孩子,如果没有合适人选当孩子的爸爸,你就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怎么也想不到景澜到现在还没死心,还提出这样的约定。
原本我应该毫不犹豫地拒绝,可是看到微弱的光中,景澜眼中的卑微得不能再卑微的请求姿态的时候,原本口中的“不好”吞回肚子,鬼使神差地轻轻点头。
我点头的瞬间,景澜牵扯出一个很好看的笑,眼中是潋滟的光。
(3)
被退学后的生活极其有规律。每天早上八点钟醒来,然后再也睡不着。我会围绕着周围散会儿步,去买菜。回来之后,先给亲爱的老爸上炷香,然后打扫卫生。
生活平静安稳,不管见到什么听到什么,心中再也泛不起任何涟漪,如同死水一般沉寂。
怀孕初期,开始慢慢有妊娠反应,吐了又吃,吃了又吐,镜子里的人面色蜡黄,枯瘦如柴。
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很苦。
怀孕之后,心忽然变得宽很多。
偶尔看到景澜,会笑着打招呼,只是他妈妈见着我,如同见着瘟神一般,躲避都来不及。
只是我没想到,流言依旧四处散布,还让景澜的家庭几乎为之破碎。
早晨我买菜回家开门的时候,听到从景澜的家里传出十分凄厉的叫声,带着绝望,撕心裂肺。
我急匆匆跑到景澜的家门口,去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门是打开的,而景澜的妈妈就晕倒在门口,旁边的地上还安静地躺着摔碎的手机。他们家也没有其他人,我急忙去掐她的人中,又喂了一点水,景澜的妈妈才悠悠转醒。
她恢复些许神志,看到我愣了半晌,突然号啕大哭起来,哭得几乎喘不过气。
我轻拍着她的背,急忙问道:“阿姨,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景澜呢?”
“景澜的爸爸……死了……车祸……”
她的话说得颠三倒四,但是当我明白这些字节组成起来的含义后,整个人呆在原地,无法动弹。
景澜的爸爸居然出车祸死了。
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哽咽着安抚着眼前情绪崩溃的人,道:“你确定这个消息属实吗?景澜知道吗?”
她的情绪镇定些后,才流着眼泪缓缓说道:“刚才警察局打的电话……这几天他的精神不太好……”
“阿姨,您先坐会儿,我打电话给景澜,然后再去警察局。”
经历过太多的事情,再遇到什么风浪,我也能平静下来面对。之所以我还能如此思维清晰地跟眼前人说着什么,全部来源于以前的苦难。
景澜收到消息,急匆匆地赶回来。他的双眼通红,扑通一声跪在他妈妈的面前,难以置信地问道:“妈妈,事情是真的吗?”
景澜的妈妈哭着点点头,道:“这一切都是报应,都是报应啊!”
景澜得到肯定的答案,跪在地上不断流着眼泪。我的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流下来。谁也不曾想到,竟然会出这样的意外。
葬礼上,景澜的妈妈一度哭晕过去。景澜面无表情,红肿着眼睛执拗地站着不肯去休息。
这个家的重担全部落在他一人身上,葬礼是他一手操办的。景澜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过眼睛,滴水未进。
太心疼他,我真怕他瘦弱的身子会随时倒下,所以特地熬了粥送到他面前。
景澜脸色苍白,因为很久没有喝水,嘴唇全部裂开。送走了全部客人后,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站在灵堂中间,悲伤落寞。仿佛只是一瞬间,他再也不是那个温暖干净的少年,而是成长成一个能担责任的大人。
我递过粥,轻声说道:“阿姨已经睡过去了,你喝点粥吧。”
景澜漠然地摇摇头。
我继续劝道:“你多多少少吃点吧。若你倒下,你的妈妈怎么办?”
景澜听到这句话,才肯接过粥,皱着眉头,艰难地咽下去。喝完以后,他沙哑着嗓子说道:“染染,这几天辛苦你了……”
这是三天以来,我听到他说的第一句话。
“景澜,你哭吧,这里没有其他人……”我走上前去,一把抱住那个比我高很多的男子,轻声说道。
那个坚强了三天的少年终于在这一刻卸下浑身的伪装,紧紧抱着我,失声痛哭,仿佛要将所有的悲伤苦楚都哭出来。他的眼泪如数滴落到我的脖子里,那滚烫的眼泪仿佛随时会将人烫伤。
此时的灵堂十分安静,只听得到风与少年的呜咽。也不知道保持这个姿态有多久,浑身都僵硬了,景澜才从那份失去至亲的悲哀中缓过来。他轻轻推开我,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
“染染,谢谢你这个时候还陪在我身边。”
我擦着他眼角残余的泪,轻声说道:“景澜,我会陪你熬过去的。当初,我这么痛苦的时候,也是你陪着我熬过来的。”
“我总觉得我爸爸的死不是意外。”景澜说。
“可是警察说他是意外车祸身亡,说他开车时情绪不好失神撞上了别的车,警察也去调过停车场的监控,也检查过出事的车子,但什么可疑的线索都没发现。”我悲伤地说。
景澜没有再说话,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他的眼神很幽深,让人看不到底。
在这一刻,那个单纯的少年已经回不来了。
景澜拜托我有时间去照应一下他的妈妈。
景澜的妈妈经过此次打击之后,一夜之间白头发增加了许多,眼角和额头的皱纹日益增多,头发成天乱糟糟的,衣服也总是穿不好,精神恍惚。
每天我都会到景澜的家里,去帮着她穿衣服梳头发,然后洗漱收拾。她形容枯槁,眼神里没有丝毫的光彩。
直到一个星期后,她才抱着景澜爸爸的照片,跟我说话。
她沙哑着嗓子,失神问道:“你相不相信世界上有报应这回事情?”
“或许吧。”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些年,他一直睡不安稳,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
“叔叔他究竟做了什么事情?”
“作孽……”剩下的话都是她在喃喃自语,听不明白。我也不敢去追问细节,生怕再刺激她。
现在的景澜,每天眉间的忧愁和悲伤浓得化不开,这样模样的景澜太让我心疼了。
(4)
伤口愈合的速度要有多快才能感觉不到痛?
我一直在想,受了伤,要怎么做才能减轻伤痛。
景澜的伤一直在内心最深处,连我也不愿意透露。
他的妈妈精神恢复了许多,只是气色一直不太好,郁郁不可终日。
很多时候,我都看见她坐在门口,朝着来路痴痴地遥望,也不知道是在盼着些什么。她看着我,也不再像瘟神一样回避,而是牵扯着嘴角笑笑示意。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寒冷的夜色在雨幕中更加的凉。不断有冷风从打开的窗户灌进来,吹起破旧的窗帘摇曳。
我怎么也没想到,在深夜的时候,那个曾经抛弃我的人会再次来找我。
急促的门铃声响起,我打开门便看见一身被雨水淋得湿透了的她。她看见我的时候,急速踏过来,毫不犹豫地一耳光扇在我脸上。
“你把姚晓朵藏哪儿去了?”她湿漉漉的头发不断滴着水,表情满是愤怒,我却被这莫名其妙的巴掌以及莫名其妙的质问弄得更加莫名其妙。
“你在说些什么?”
“朵朵不见了,是不是你干的好事情?”
我心中冷冷一笑,道:“她不见了应该去找警察,你来找我有什么用?”
“除了你,还有谁和她有仇?”
我撇过头,迈开步子不想同她说任何的话,正想关门,摆脱这个莫名其妙的人。
谁知道她蛮横地拉着我的袖子,高声命令道:“你快把朵朵还给我。”
我回过头,无奈地翻个白眼,嘴角带着嘲讽,道:“这位大婶,你能不能讲点道理。我根本没看到过你女儿。”
眼前的人瞬间变了脸色,她失神愣愣地自言自语道:“我明明看到桌子上有你写给朵朵的便条,说约她出来……”
“大婶,我这么低贱的人怎么可能给那么高贵的人递上什么字条?”
说完话我正要走,她拉着我的袖子,恳求道:“染染,你能不能去找朵朵?我求求你……”
求?我感到非常可笑,于是讽刺道:“我和她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去找她?”
“她是你亲妹妹啊……”面前的妇人红了眼睛,继续哀求道,“平时她很乖的,晚上从来都不出去玩。可是这么晚她都没有回来。你去找找她吧。”
“我哪有什么妹妹?大婶,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我身体里流的血姓木。”
她的脸变成了难看的死灰色。
我没想到她会突然跪下来,哭着哀求道:“染染,你去找找朵朵,我求求你……我不能没有她……她是我的**啊……”
那样低声下气的姿态求着她抛弃的女儿却是为了她现在的女儿。
我凝视了她良久,才幽幽地说道:“我帮你最后一次,报答你生出了我。”
我拿着伞,在冰冷的雨中四处奔走,去找姚晓朵,年轻人所有喜欢去的KTV我都挨着挨着去找过。
走在雨中,浑身发凉。
那个人只知道有个叫姚晓朵的女儿是她的**,却丝毫不顾那个怀着孕的木染。
她求我的时候,没有丝毫为我考虑过。
我抱紧双臂,在雨中走得更快。
雨越下越大,一把伞根本就不管用,我浑身都湿透了,浑身冷得发颤,肚子还隐隐约约地疼着。
逼不得已之下,我拨通了顾凉城的电话。他的人脉应该很广,找个人不会是什么难的事情。
想不到顾凉城很快就接通了电话。
“顾凉城,我想求你一件事情……”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当初那么出言不逊,到头来还是要低三下四地求着他。
“什么事情?”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原本以为他会高傲地讽刺一番,却不料他会这么问。
“我想让你帮我找一个人……”
“谁?”
“姚晓朵。”
“她在‘醉生梦死’的地下室。”
我心里咯噔一下,太阳穴突突直跳,一种不好的预感在脑海里盘旋着。
当初我问他认不认识姚晓朵,而他说的是不认识。如今,我还没解释姚晓朵是谁,长什么样子,他却知道姚晓朵在什么地方。
顾凉城心中的秘密比我想象还多。而他和姚晓朵怎么凑在一起的,我也并不感兴趣,只想快点找到她,然后交差,从此不拖不欠,老死不相往来。
(5)
我曾经形容顾凉城是天使,他却说他是恶魔,原来他真的没骗我。
当我急匆匆赶到“醉生梦死”地下室的时候,地下室里不见顾凉城,倒是有三个小混混。每个人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怪异。
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荷尔蒙的味道。
姚晓朵瑟缩在地下室的一个角落,双目空洞,不断呢喃着什么,瑟瑟发抖。她身上衣不蔽体,原本精致的脸肿得老高,暴露在空气中的脖子上全都是紫色的吻痕,手腕和脚腕还有深紫色的勒痕。离姚晓朵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团斑斑血迹。
而站在旁边的三个人,裤子松松垮垮,脸上还带着**笑,看上去让人恶心。最旁边一个人的手里拿着一个摄像机,他似乎正在欣赏着什么。
而摄像机里正传出姚晓朵的尖叫:“你们滚开!不要过来!滚开!统统滚开啊!”
我脸上的颜色瞬间消失殆尽。这一串串的画面无不彰显着姚晓朵被强暴,而事情的整个过程还被人丧心病狂地拍了下来。
很显然,这一切都是顾凉城设计的。
以我的名义将姚晓朵约出来,然后做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顾凉城没在地下室,我立即掏出电话,给他打电话。
“你在哪里?”
“你第一次见我的包厢里。”
我疾步跑到包厢,推开门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顾凉城的面前,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如恶魔般的男子,一字一句问道:“这一切都是你做的?为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现在她如此,一切皆是报应。你不如去问问姚晓朵的父亲,你去问问当年他干了些什么。”顾凉城脸上带着冰凉的笑意,让人心惊胆战。
“我猜你肯定很想要那个摄像机。”顾凉城嘴角微微上扬道,“如果你想要,明天你来我租的房子找我。”
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我浑身都在颤抖。
原本以为,顾凉城不过是花心一点,无情一点,怎么也想不到原来孩子的爸爸竟然是这样一个残忍凶狠的人。谁知道孩子的基因会不会遗传到他爸爸的暴戾与邪恶。
看着顾凉城的种种劣迹,我越来越觉得留下这个孩子就是个错误。说到底,景澜他们家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顾凉城也逃不了干系。
我应该狠心打掉孩子,和顾凉城彻底断了一切关系,不要和他有任何牵扯。
我狠狠瞪了一眼顾凉城,跑回地下室,准备把姚晓朵带走。当我靠近姚晓朵想将人带走的时候,旁边站着的人忽然横过来,笑得一脸恶心地说道:“这个女的也挺好看的……”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顿时沉到谷底,只能咬紧牙关,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滚!”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顾凉城一个拳头挥到那个人身上,啐了一口,道:“我碰过的女人你们也敢碰?”
“对不起,对不起……”那个人扑在地上不断道歉,“我不知道她是顾少碰过的女人……”
我嘴角带着讽刺的笑意,忽然觉得恶心极了,扶着墙开始大吐特吐,似乎将内脏都要吐出来一般。
顾凉城见我这样,眼睛落在我微凸的小腹上,脸色铁青。
吐完了稍微好了一些,我准备扶着姚晓朵,送她回家。哪知道她竟然神志不清,大叫大嚷着“不要过来”。整个人胡乱挥着手臂拒绝任何人的触碰,长长的指甲狠狠刮在我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疼。
我皱着脱下湿漉漉的衣服,快速将她裹住,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拖出了“醉生梦死”。吃力地将姚晓朵送回家的时候,她已经彻底晕了过去。而我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地方是干的。
姚家灯火通明,璀璨的灯光刺得人的眼睛都睁不开。
下了出租车,我背着姚晓朵一步一步走进姚家大门。雨水让人视线变得很模糊,整个人晕晕沉沉的,浑身似乎有些发烫。我努力撑着,艰难地一步一步前行。
那个人在窗台远远地看见我,脸上带着惊喜,急匆匆地下楼开门接人。
可是当她看到姚晓朵那个样子的时候,愤怒的火烧在了我的身上。
“你对朵朵做了些什么?”
我已经精疲力竭,瘫软在地上不想说任何话,额头也很疼。我怀着孕冒着倾盆大雨把姚晓朵找回来,她第一句话没有表示任何感谢,反而是毫不客气地质问。
我只觉得我自己的心在滴血。
“你不如去问问你的丈夫究竟做了什么事情?”我也懒得解释,直接将顾凉城的话引用。
姚晓朵的爸爸跟着也从楼下急匆匆地跑下来,看到他女儿被人糟蹋成这个样子,十分惊愕。
“朵朵这是……”他的眼神如刀一般看像我,同样厉声质问道,“你把朵朵怎样了?”
每个人都在问“你把朵朵怎样了”,有谁关心过我怎样了。
再温暖的心也会被这样一瓢一瓢的冷水泼凉。
我吃力地站起来,头脑发晕,强撑着试探性地问道:“你知不知道顾家?”
话音刚落,面前中年男子的脸色变了又变。他瞪大眼睛,浑身颤抖地问道:“你知道什么了?”
“我全都知道了。”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从顾凉城口中的话猜测到姚晓朵的爸爸肯定做过什么事情,然后来试探一番罢了。
中年男子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跌坐在地上,凄惨地哀号道:“是我害了朵朵!是我造孽太多!报应却报在我自己的女儿身上!我真的错了……”
“老姚,你说什么?什么你害了朵朵,什么报应,你把话说清楚。”那个人将朵朵心疼地搂在怀里,轻声哄着安慰。
我也很想继续把故事听下去,可是身体里残存的意识一点一点消失,直到眼前化为一片黑暗。
(6)
好像是在做梦,而且梦见了顾凉城。
他在深水中拼命地挣扎,大声喊着“染染,救我”。我也在水中沉沉浮浮,努力游向他,可是无论怎么努力,也到不了他的身边,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沉下去。
“顾凉城!”
我知道这是在做梦,可是那种亲眼看见自己爱的人死在面前的时候,只剩下撕心裂肺的恐惧与绝望。
惊醒的时候,那种感觉还心有余悸。
“染染,你总算醒了……”
景澜憔悴地坐在旁边,满脸都是倦怠,那双眼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心。
我手上还打着吊针,脑袋依然昏昏沉沉的。
“染染,你发高烧,四十摄氏度,太吓人了。”
脸上又疼又痒,我伸手去抓,却摸到许多水泡。
景澜急忙抓住我的手,皱着眉关切地说道:“你别挠,挠破了水泡当心毁容。”
“痒,难受。”喉咙又干又燥,疼得说不出话来。
景澜连忙递过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喂我喝下去。
喝完水后,终于好了许多。突然想到还有事情没解决,于是我问道:“我睡了几天?”
“三天。”
我心里一惊,想到顾凉城第二天让我去找他。没有如约而至,不知道他究竟会怎样。
我挣扎着从**起来,蛮横地拔掉吊针。
“染染,你在做什么!”景澜惊呼,连忙阻止。
我一边穿鞋,一边说道:“我要去找顾凉城。”
“染染!”景澜似乎生气了,说话的音调也提高了,“为什么你到现在还要去找他!你还生着病,就算不顾你自己也要顾着肚子里的孩子!”
“景澜,我今天一定要去找顾凉城。你别拦着我。事情的起因经过等我回来慢慢跟你解释,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染染……”
我话也来不及听完,急匆匆地出了门,手背上不断冒着血珠,走路的时候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不敢想象,顾凉城会拿着那段录像去做些什么更加疯狂的事情。
来到顾凉城租的房子,门是虚掩的。我犹豫了几秒,蹑手蹑脚地踏进去。
顾凉城正坐在电脑面前,手放在鼠标上,不断点着屏幕上的什么。
咔咔的清脆声音让我额头突突直跳。
屋子里到处都是酒瓶子,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酒精味。
顾凉城仿佛察觉我的存在,突然转过身,粲然一笑,道:“你来晚了……”
我赶紧飞身过去,扑向鼠标。顾凉城没有动,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
而电脑上的屏幕正显示着一段视频,尖叫声哭喊声不断刺激着耳膜。视频的点击量和转载量飞速上升。
我惨白着脸色,毫不犹豫地打了顾凉城一耳光,五指疼得麻木:“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不管你们有怎样的恩怨,姚晓朵是无辜的。”
“我又何尝不无辜!”
“顾凉城!你没人性!”我流着眼泪,用尽全身力气大吼道。
想不到顾凉城会突然站起来,一步一步逼近我,眼里带着吞噬人的狂怒。
“你……你想干什么……”我害怕地步步后退,生怕眼前的人做出些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顾凉城忽然将我一把抱住,他身上有一股浓重的酒气。我挣扎着,想要退出这突如其来的拥抱。但是他的力气惊人,让人动弹不得。
他在我耳畔轻声呢喃道:“染染,我的人性在十几年前已经**然无存……”
那声音里带着的悲伤让人的心都是颤巍巍的。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没有走过他的路,又怎么能随便去评价一个人?
顾凉城身上的秘密太多太多,他身上背负的东西比我想象中还要痛苦。
他说:“染染,我在你身上才能找到我些许的人性。”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我的眼泪簌簌往下掉,但是我已经不相信他说的话,所以心凉地闭着眼睛,努力装作冷静地问道:“这次你要怎么玩?”
顾凉城浑身一震,轻轻推开我,脸上恢复了一贯的痞笑,仿佛刚才的软弱只是一场错觉:“木染,你这次变聪明了。”
“顾凉城,你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只会哀求你的傻瓜吗?”我硬生生地将眼泪逼回去,高傲地抬着下巴,不肯在他面前低头。
他抬起手,冰凉的拇指在我眼角慢慢划过:“木染,你撒谎,你还没有忘记我对不对?”
“你又自作聪明了……你别忘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景澜的。”
一瞬间,顾凉城的脸色垮塌下来,十分难看。我知道他在介意什么,但绝对不是因为在乎我。
这关乎男人的自尊。
我撒谎说肚子里的孩子是景澜的,深深伤害了顾凉城那可笑的自尊心。
现在我和顾凉城只有不断地彼此伤害,妄图在这份伤害中战胜对方。谁都不肯先漏出底线,谁也不肯认输。
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徒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