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绝望中孤独
(1)
为什么现实总让人选择,而又总是让人没得选择。
看清楚顾凉城的真实为人后,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把孩子打掉。
这孩子是我唯一的亲人,可是如果生下孩子,和顾凉城的联系就不能彻底断掉。
你看,这就是现实。
它总是这样抛出难题,却总是让人没得选择。
我偷偷去看过姚晓朵。
她经常坐在阳台上发呆,像是毫无生气的洋娃娃。有时候,她会想起什么,然后又叫又跳,逮着人就咬,每次都是下死口。那个人看着姚晓朵如此模样,整天以泪洗面。
每次去偷偷看望姚晓朵的时候,总会听见屋子里激烈的争吵声。好几次,我看见那个人拿着菜刀,扬言叫嚣着要为女儿报仇。
她那么维护姚晓朵。
我深深地嫉妒着。不管我好还是我坏,她永远都不会维护我。不管姚晓朵是好还是坏,她永远都将姚晓朵放在第一位。
明明都是亲生的,遭遇却这么不同。
她执着地不肯将姚晓朵送进精神病院进行治疗,总认为她的女儿还是健康的。有时候她看见我,会骂骂咧咧地奔过来:“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偏偏是朵朵被糟蹋?这一切是不是你的计谋?是不是你为了让我认你,所以才下手毒害朵朵?”
尖锐的声音十分刺耳。
我皱着眉头,不置一词。她这个样子,我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什么屎盆子都能扣在我头上。说不定哪天有外星人入侵,她也能说是我指使的。
在一个人的心中,你是错的就永远是错的。你是对的,哪怕你错了也是对的。
在她心中,我的存在就是一种错误。
除非把我一切都抹杀掉,否则我在她心中会是一根耻辱的针,时时刻刻刺着她。
姚晓朵最终还是被送去了精神病院。
那一天,她在阳台上,笑嘻嘻地用刀一刀一刀划向手腕。她仰着苍白的小脸对着那个人说道:“妈妈,我画的红花好不好看?”
那个人流着眼泪夺过她的刀,紧紧抱着她,号啕大哭。
姚晓朵还那么年轻,可是却已经没路可走。所有的生命都埋葬在那个地下室。
她也是可悲的。
我开始不恨姚晓朵抢了妈妈,反而很同情她。
姚晓朵的悲是顾凉城造成的。而那天去找顾凉城,忘记问他害姚晓朵的理由。原本一开始是想为姚晓朵讨个公道。只是一遇见顾凉城,就失去了所有的理智。他的拥抱,他的话语,让人更加记不起去的目的,连怎么离开的都不知道。
孩子的事情,我做不了决定,只有去问问景澜的意见。
自从见顾凉城回来后,景澜似乎一直不在家。
这次去的时候也同样不在。
晚上的时候我窝在沙发上,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打掉孩子,内心天人交战,百般煎熬。
想到姚晓朵的惨剧,我心里对顾凉城除了恨再无其他。
又胡思乱想了一阵,脑子里依然没有答案。
到了深夜,再次翻窗去找景澜。
想不到他还没有睡,屋子里灯火通明,很少见的事情。
我轻轻敲着玻璃窗,里面却突然传来景澜的哀叹。这一声叹息在安静的夜里包含太多的情绪,听得让人心颤。
接着景澜说道:“你回去吧……”听不出任何语气。
我站在冷风中,不敢相信这话是从景澜口中说出的。一向那么宠着我的他,又怎会如此待我。想来,丢下他去找顾凉城的事情是真的让他生气了,于是我近乎讨好地说道:“你先让我进来,好不好?”
景澜犹豫了一会儿,才走过来将窗户打开。
我面色一喜,急忙翻窗进屋。可是踏进去的一瞬间,我却傻了眼。景澜的屋子乱糟糟的,到处堆着书和杂物。旁边放着打包用的大袋子,而景澜似乎是在将衣服装进袋子里。
“景澜,你这是……”我想求得一个答案。
“我和我妈打算搬去别的地方。爸爸的公司已经转给其他人,换个地方生活,对我妈比较好。”
我心里涌起一阵酸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究其因果,我有一半的责任。
不知不觉,我的眼眶已经湿热,哽咽道:“景澜,你能不能别走……”
景澜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我已经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我会向你们校长说明真实情况,也会打掉这个孩子,你能不能……不走……为我……留下来……”最后的声音越来越小声,最后几个字几乎连我自己都听不到,脸红得可以掐出血。
我从来没想过连一直不离不弃的景澜终有一天也会离我而去。或许,我喜欢景澜与爱情无关,只是太依赖他,反而没办法去割舍。
以前,我未必明白景澜在我心中的重要性。如今听到他要走,我却是莫名其妙地心慌。那种强烈的不安感让人备受煎熬。
景澜落寞地低着头,呢喃道:“染染,你真残忍。你既然不爱我,又何必要挽留我。你既然怕失去我,又为什么不能接受我。我不明白……”
我流着眼泪,胡乱摇着头,心里乱作一团。大抵真的是伤透了他的心,所以才用“残忍”来形容我。而这样陌生的景澜让人感到莫名的害怕。我害怕连他也不要我。
“染染,给你三天的时间。二选一,要不接受我,要不我走。我已经太累了,经不起爱情的折腾。以前,我总觉得我一定会等到你爱我,可是经过这么多的事情,我才明白,爱不能勉强。我也不愿意成为你的将就。染染,你想清楚。三天后的下午四点,我在车站等你的答案。”
“景澜,我是不是很自私……”
景澜摸摸我的额头,叹口气说道:“你只是太缺爱了……”
他的话一针见血。
我抽泣着,寻求安慰般朝着景澜的肩膀靠去。
景澜说的没错,我太缺爱了,以至于分不清爱与依赖的区别。失去亲情失去友情也失去爱情,我不想到最后也失去景澜。
他是我最后唯一的救赎。
“景澜,你听我给你唱首歌……”
永无止境的追逐
是旋转木马的痛苦
不被珍惜的付出
是有心之人的无辜
天边悬挂的幸福
太过遥远 不可碰触
近在眼前的呵护
日日夜夜 朝朝暮暮
你是我唯一的救赎
让我迷失在悲伤的雨雾
我却让你的期盼落幕
让一切于事无补
……
景澜,这首歌为你而写。
对不起……
(2)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收拾好后赶去景澜的学校。
泼在他身上的污水得由我亲自来漂清。
来到学校门口,那个熟悉的保安依旧笑眯眯的。他打招呼说道:“小姑娘,景澜被退学了。”
“我想去找校长。”
“你去找他做什么?”
“我想让景澜回来读书。”
保安笑眯眯地开了门,道:“他是个好苗子,不读书太可惜了。”
我回以微笑,走进了大门。
走在学校里,我还产生了一种去找景澜的错觉。那个时候没有发生这么多事情,一起回家上学,一起吃饭一起玩。那个时候,我还有三个好姐妹,成天嘻嘻哈哈,打打闹闹。那个时候,我还有一个亲爱的爸爸,骂骂咧咧的样子在记忆中变得很亲切。
如今已经是物是人非。
来到校长办公室门口,校长不在。有老师说他去开会了,我在门口等了接近两个小时,校长大人才姗姗来迟。
他看见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异:“你来做什么?”他走进了办公室,坐在椅子上,我跟进去,站在办公桌面前。
“校长,您好。我就不用自我介绍了。今天我来是想证明一件事情。”我诚恳地开门见山说道。
“你想证明什么事情?”
“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景澜的。那天我去堕胎,找不到孩子的爸爸,所以让景澜帮忙签字。”
“爸爸的孩子是谁?”
“这个人您也认识。”
“谁?”
我嘴角牵扯起丝丝笑意回答道:“顾凉城。”
校长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变得有些难看,放在椅子上的手微微颤抖着。他的眼神看向窗外,嗫嚅道:“我不认识什么顾凉城。”
“校长,我无意要来揭穿您有什么交易。我只是请求您收回景澜的退学处分,恢复他的学生身份。第一,他真的是冤枉的。第二,他是个好苗子,如果学校能够重点培养,相信他以后会很出色。”我放低了姿态,也放轻了声音,态度也十分诚恳。
“那好,你有什么证据?”
“抱歉,我暂时不能拿出证据。我不打算生下这个孩子,所以也拿不出DNA对比。不过景澜一向都很乖,去的地方肯定不会太多。你可以去调查那几天景澜在哪里,我在哪里,就知道我说没说谎。再或者,你可以亲自去问顾凉城。”
就算顾凉城知道这个孩子是他的,估计也只会叫我去打掉。这一贯是他的做派。
听了这么多,校长脸上没有丝毫的动容,反而将我从头打量到脚,似乎是想探究些什么。接着他说道:“既然学校已经做出了决定,又怎么能轻易更改?如果学校恢复景澜的学生身份,这就意味着是学校不辨是非,冤枉景澜,这也会影响学校的声誉。”
“校长大人,您也是明辨是非之人。撤回景澜的处分不但体现学校的宽宏大量,更体现学校注重对优秀学生的培养。而且,我会向学校公开道歉,承担所有过错。原本,就是我的错,景澜不过是受我牵连。”其实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服面前整个人,脑袋里一团乱糟糟的,想到什么说些什么。
“这……不行……”校长的脸上有着犹豫之色。
我笑意盈盈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一步一步走到窗户边,道:“校长大人,假如有个怀着孩子的女生从你办公室跳下楼,你猜会有什么后果?身败名裂还是家破人亡,又或者只是简单一个撤销处分,您选哪一个?”
校长的脸瞬间变得铁青。他死死地盯着我,颤声说道:“你不敢跳下去。”
我冷哼一声,毫不犹豫地爬上窗子,站在窗台上,一只脚悬在外面。虽然有些吃力,但终究是爬了上来。我笑靥如花地看着那个一脸震惊的人,身后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冷风吹过。
从六楼跳下去,不知道会不会感觉到飞翔的错觉。
“校长大人,现在您还觉得我不敢吗?”
“你快下来!”他两三步跑过来,想要拉着我的胳膊。
“你答不答应?”我一边说着身子一边往外又侧了侧。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你快下来。”校长的额头上全是虚汗。
我笑着跳下窗户,拍拍手上的灰尘,道:“死比活着轻松多了。你若不实践诺言,我不介意每天来这里闹一闹,到时候流言蜚语传成什么样子就不是我能管的。”
良久,校长才认命一般长长地叹口气。
校长既然注重名誉,在这上面下点功夫,不怕他不松口。
出了校长办公室,我背靠在墙上,几乎站不起来,后背的衣服全湿透了,冷风一吹,阵阵凉意。
刚才站在窗户上的时候,我其实也怕得要死,生怕一不小心踩空了会掉下去,一切都玩完。只有在命悬一线的时候,才知道无论当初有多想死,在那个时刻,很想活着,哪怕多一刻也是好的。
可是为了景澜,别无他法。
再自私一点,我只是想让他留下来。
晚上的时候,景澜收到学校撤回处分的通知,我在窗户瞧着他良久,他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
他妈妈接过那张单子,喜极而泣。
“儿子……你可以不用去复读了……你可以继续读书了……”景澜的妈妈因为激动,手都在颤抖。似乎很久没有看见她显露过如此丰富的情绪,景澜的嘴角也带着些许笑意。
“妈,我们还是搬走吧。我再去读一年高三,去考C大。你不是希望我去读C大的吗?”
“可是……可是……”
“妈,你不是说已经厌烦这里了吗?换个环境生活,你的心情才没那么糟糕。”景澜悉心劝道,“自从爸爸死后,你都没有笑过……”
“你舍得木染吗……”景澜的妈妈犹犹豫豫地问道。
接下来景澜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淡淡地开了口:“我放弃了……”
我站在窗户外面,安静地看着屋子里的景澜。他低着下巴,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只是我读懂了他语气里的绝望与决心。
心里五味陈杂,不知道如何是好。
在知道景澜的心意后,我一直想要他放弃。可是如今,亲耳听见他说放弃,心却像是被挖了一块,疼得如此厉害。
我坐在冰凉的地上,滚滚眼泪顺着眼角无声滑落。
夜太寒冷,空中夹杂的星星暗淡无光,让孤寂的夜空显得更加寒冷。我在这份寒冷中,无处可去。
(3)
来时花开满路,去时已经荒芜。
没有谁会永远为谁守候。
谁也没有义务非要对一个人好到底。
终究是我要求得太多。
深夜的时候,我坐在窗台上,看着孤寂的月光,脑海里景澜和顾凉城的影子交织相错。仿佛连记忆都出了错,许多事情都记不清楚。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有人砰砰砰地砸门。
我回过神来,皱着眉头,心里疑惑着谁会半夜来。
“木染,开门!”
是顾凉城的声音!
原本我应该安静地不出声,装作不在家,完全用不着给这个恶魔开门。但是行动先思想一步,我几乎反射性地从窗台上跳下来,赤脚踏在冰凉的地板上跑去开门。
才刚打开一条缝,顾凉城便硬生生挤了进来,一把将我抱住,胡乱吻了上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重的酒味。
顾凉城死死勒着我的腰,让人动弹不得。
我皱着眉头,胡乱躲着他如狂风暴雨般的吻,想不到顾凉城竟然托住我的后脑勺,再度吻了上来。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咬。那种疯狂的撕咬似乎想要将人也撕碎一般。
“顾凉城!”我狠狠在他唇上咬了一口,他吃痛,终于肯放开我。
他的唇被我咬出了血,看上去妖娆魅惑。
顾凉城在笑,笑得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半晌,他收敛了笑意,颓然地推开我,径直朝屋里走去,压根没把他自己当成外人。
我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喝完一杯水。
等他放下杯子,我才冷冷开口问道:“你来做什么?难道你的生理需求又在作祟吗?”
“果然还是你最了解我。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贴出那张单子,为什么会那么对姚晓朵吗?”
我撇过头,违心地回答道:“我不想知道。”
顾凉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沉着脸道:“我偏偏要让你知道!你应该看过我房子地下室的那些照片。其中有张是三个人的。你猜是哪三个人?”他没有等我回答,便自顾自回答道,“一个是景澜的爸爸,一个是姚晓朵的爸爸,还有一个是我的爸爸。”他顿了顿,又问道,“你知不知道十几年前有一对夫妇从高楼下双双跳下来?”
我知道这件事情。
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
缘分就是凑巧。
那个时候我只有五岁,景澜带着我去公园玩。那时候,当我们两个经过一栋楼的时候,忽然有一团黑影从楼上掉下来,砸在地上闷响一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溅在我脸上。
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地上已经躺着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人群中有人在尖叫,我愣愣地擦着自己的脸,发现满手都是鲜红色。
要怎么去形容当时的惊恐?眼睁睁地看着有人死在我面前,血肉模糊。
我只看到潺潺的鲜血顺着路砖不断在蔓延,那样的红如同地狱的颜色随时将人吞灭。
记忆中,是景澜温热的手轻覆在我眼睛上,道:“染染,别看,别怕。”
可是年纪尚小的他手轻微地颤抖,连说话的声音也带着颤音。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每晚都会做噩梦,梦见有人从楼下跳下来,如同那些翩然的蝴蝶,不断往下坠,甚至梦见我自己的身子在半空中不断下坠。
顾凉城将我从回忆中打断,补充道:“那对夫妇姓顾。”
我瞪大眼睛看着沙发上的人,难以置信。换句话说,很小的时候顾凉城就是孤儿。
“当初,姚晓朵的父亲和景澜父亲还有我的父亲其实是结拜三兄弟。而因为利益,姚晓朵的父亲和景澜父亲两个腹黑奸诈的商人联手摧毁了我家,使得我家破产。我的父母被逼走投无路,双双自杀。你说,这仇我该不该报?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报复。”
“那你的报复里为什么还带上我?我跟你有什么仇恨?”
“你和姚晓朵长得很像,我以为你是姚晓朵。所以我才接近你,伺机报复。”
“那为什么你知道我是木染后,依然这么狠心地对待我?”我咬着下唇,手指紧握。如果眼神有一把刀,眼前这个人早就成了窟窿眼。
顾凉城的嘴角缓缓展开出一个笑意。他慢条斯理地回答道:“因为你的妈妈是那个人的妻子。凡是和那个人有关系的人,我都不会让其好过!”
我努力平静情绪,可是视线开始模糊,眨着眼睛,企图让眼前更清晰一点,可是眼泪却越来越多。我深呼吸一口气,才鼓起勇气问道:“从头到尾,我也只是你报复的一颗棋子?”
“木染,我说过,你真的很聪明。若不是你,我对景澜家的报复不可能那么顺利!”
“从头到尾,你真的没有一点真心?”我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眼泪已经漫上了脸庞。
顾凉城转过身,冷厉地回答:“没有!”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所有的一切皆是顾凉城报复的戏码!教吉他,作词填曲,陪卖唱,送CD,拥抱亲吻统统不是他的本意。
曾经的甜蜜像是无数支利箭,细密地狠狠插进身体,让人摇摇欲坠。
世界的色彩突然全部消失,只剩下一片虚无的黑。
我想现在我的脸色肯定很难看。
顾凉城脸上的笑意越发刺眼。
我抹了脸上的一把泪,也开始凄厉地笑起来:“哈哈,顾凉城,你干了这么多坏事,你居然还告诉我,你不怕我去报警让警察把你抓起来吗?”
“你不会!”顾凉城走近我,漂亮迷人的眼睛里是笃定的光。
“你凭什么这么自信?”我涨红了脸。
“因为你爱我!”顾凉城的一字一句,完全算中我的心。为什么在他面前,我永远这样无所遁形、毫无胜算?真的是应了那句话,谁先爱谁就输了。这场爱注定要吸取我的灵魂,让我收获残忍。
我红着眼,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两个字:“你、滚!”
此时此刻,连我肚子里的孩子都那么可笑。孩子是因为报复而拥有的,又何必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不愿意它生出来就拥有这样一个恶魔般的爸爸。
顾凉城这次补刀补得真好,他是怕我死得不够快,所以再来捅我一刀。
我当初是让猪油蒙了心才爱上这样的人!
早就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了,顾凉城一次又一次地伤害我,也就锻炼了这颗麻木的躯壳。
这是我唯一感谢他的地方。
顾凉城转身之前,笑着说道:“我也不怕你去报警。景澜爸爸的事情是我让人做的没错,只不过没有动他的车,只是跟他提了些旧事情而已,他自己情绪控制不好失神出了车祸不能怪我。姚晓朵的事情不管是强奸还是拍视频,我都不在其中,上传视频也不是我做的,那天我不过是点开那个视频而已,也只不过写了一张字条。至于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后果,那是其他三个人的问题,并不是我的错。木染,送你一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年,我不是白混的。”
顾凉城真是厉害,竟然将所有的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难怪之前我听说警察找过他,对他盘问一番后,却是一无所获,警察们拿不出足够指控他的证据,拿他没办法,只能失望丧气地走了。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更厉害的警察抓到他的把柄,到时候他会不会被法律制裁坐牢什么的?想到这里,我居然本能地为顾凉城这个坏男生担心起来,我真是贱!
(4)
在打掉孩子之前,我决定去看一看桉娜,得告诉她干妈是做不成了。
有一段时间没去看她了,也不知道她过得怎样。曾经帮冬北送去一封信,她也没提回信的事情。
去监狱之前,我亲手做了好多她爱吃的给她带去。想着要去见她,连脚步都轻快了些许。
监狱的灰暗的高墙孤独冰冷,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绝望。哪怕我没有在高墙里,也能察觉到那些想要自由的灵魂无比渴望踏出来。
在监狱的等候室里,能通过走廊另一边房间的窗户看到里面大坝子里的场景。
今天天气很好,不少人三三两两在晒太阳。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一种近乎死气的呆滞。
监狱的看守员将桉娜带来。她瘦了许多,脸上的表情和那些人的表情一样,都变成了死气的呆滞。只有在看到我的时候,她的眼神中才带着一丝神采。
我朝她挥挥手,拿起电话,笑着问道:“桉子,你介不介意推迟几年当干妈?”
桉子的头发已经重新长了出来,短短浅浅的,像男生留的发型。她摇摇头,反问道:“你过得好不好?”
我想说我过得很好,不用她去担心,可是话到嘴边,怎么也编不下去,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就好像有一把锯子慢慢锯掉我的身体。
那种过程,太过煎熬。
活着真的太痛苦了……
原本想活着的勇气一点一点被浇灭,先是那个妇人,然后是叶小星、林亦如、爸爸,最后是顾凉城。
现在谁还能给我撑下去的勇气。
隔着玻璃窗,桉子表情有些急:“木子,你别哭,你一哭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听着她这么说,我的眼泪流得更急。
接着桉娜慢慢地说道:“其实,我和小如一样,也是个孤儿。领养我的那对夫妇在知道我进监狱的时候就彻底不要我了。到现在冬北也没有见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冬北,就剩下你,才是我的牵挂。其实有时候我挺嫉妒你的,你有一个爸爸,还有一个那么爱你的景澜。
“有时候,我恨不得我自己变成你,然后跟景澜在一起。想象着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木子,你不要和顾凉城在一起了,他那样无情地让你遍体鳞伤,你怎么还能抓着他不放手。你和景澜在一起多好。我猜他肯定愿意养你生的小孩,到时候一家人多么幸福。
”木子,等我们白发苍苍牙齿掉光的时候,去跟叶子和小如会合。也不知道几十年过后,她们还认不认得我们。
“木子,我相信,你会活得很好,因为你是无坚不摧的木染啊。”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许多人都身负着伤害。并不是只有我才是世界上的悲剧。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尽管我是她们的好姐妹,对她们的家庭背景却所知甚少,连她们身上的伤痕也不清楚,不能替她们分担,反而把我的伤害加诸在她们本就单薄的身上。
我也并不是无坚不摧的啊。之前两位姐妹的永远离去将我身上伪装的硬壳硬生生地撕开,只剩下最原始的脆弱来承受这一切。
再要强也是肉体凡胎,也有七情六欲,能感受到什么是痛什么是悲。
我抽噎着说了声“谢谢”,然后继续安慰道:“冬北不是不肯见你,他一直是很爱你的,你也看到了他之前让我带给你的那封信,只是他过不去他心里那关,他总觉得是他害你吃了牢饭,他非常愧疚,一时间没法面对你……”
“我知道,也相信他。我无条件相信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包括他说他会等我一辈子。”桉娜脸上的笑意逐渐扩大。
“为什么?”我呆呆地问道。
“因为我爱他。”
因为我爱他。这句话真好!因为爱一个人,所以愿意死心塌地去相信一个人,不管是誓言还是谎言。就算那个人说的是谎言,也只是当一开始说的誓言没有兑现而已。
我感动了,因为这种爱的力量。
桉娜和冬北之间的爱情,是我这悲剧人生里唯一的柔软和温暖了。
(5)
打掉孩子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我便在这痛苦中沉溺。
这次没有人陪我一起煎熬。
我拿着爸爸的照片,哭着一遍又一遍地细细摩挲,想跟他说些什么,可是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先掉下来。
要说些什么呢?
说我过得太苦,说我很想他,说我很想去陪他。
他听到最后一句话肯定会暴跳如雷的。
爸,你是不是真的在我周围看着我?你能不能抱抱我?
我颤抖地蜷缩在**,紧紧抱着他的照片,在冰凉的被窝里不断抽噎。
想哭的时候就放肆哭,不要去在意别人奇怪的眼光。不要去担心难不难看,丑不丑。不要去担心有人会嘲笑你的脆弱。
一个人有权利伪装坚强,同样也有脆弱的权利。累的时候,撑不下去的时候,你就大哭一场,然后睡一觉,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那种伤痛会减轻许多。
第二天,我很早就醒了,然后一直躺在**,漠然地看着窗外阴暗的天慢慢变亮。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倾泻满屋的时候,我慢吞吞爬起来洗漱。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睛红肿,头发也乱糟糟的,看上去像是女鬼。
今天要去将孩子残忍打掉,彻底和顾凉城断了联系。下午是景澜搬走的时候,不管是去给答案还是去送别,终究要去一次。不管怎么说,也要给他一个交代。
没人帮忙签字,也只有去小诊所。想不到来小诊所的人也很多,我坐在椅子上一直等到中午。
在等待的时间里,我一直拿着手机把玩着。
当医生喊我进手术室的时候,我给顾凉城发了一条短信。
“顾凉城,孩子是你的。从头到尾,我只爱过你一个人。现在我会将孩子打掉,从此各不相干。”
短信发出去没多久,手机铃声便丁零零地响起来。是顾凉城打来的。
我接通电话,顾凉城便沉声问道:“你在哪儿?”
“这个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冷言冷语地回答道。
“再问你一遍!你究竟在哪儿?”顾凉城的语气透露出现在他的情绪很暴躁。
“当然是在杀掉你儿子的地方。”
想不到顾凉城竟然暴怒地威胁道:“你给我听清楚!现在你马上走出那个地方,不然你会死得很难看!我现在正在开车,在来找你的路上!”
我冷冷一笑,讽刺着回答道:“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瓜葛。打掉这个孩子,我只当从来没有遇见过你。过去的一切我也将会忘记。从此以后,我木染的人生里再也没有顾凉城。”
“木染,你敢!”
我毫不客气地回击道:“你看我敢不敢!顾凉城,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孩子是我的,我有权利做主!你要是敢把我的孩子打掉,这辈子你都别想好过!”
“哈,那么残忍的你竟然也会在乎这个孩子?”我讽刺着继续说道,“留下这个孩子让他看看他的爸爸究竟是怎样一个恶人吗?”
顾凉城压抑着怒气,道:“木染,现在我在开车,不想和你吵,等我到了我们再细谈。”
“我们无话可说。”说着我正想挂断电话,手机里却传来一阵刺耳的声音,接着便是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有人群的尖叫,其中还夹杂着顾凉城的声音,听不分明。
我额头突突直跳,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只有对着电话大声喊着他的名字:“顾凉城,你给我说话!顾凉城!”
电话那头传来了顾凉城几个模糊的音节,接着电话里只剩下嘟嘟嘟的声音。
我立即挂掉电话,拔腿就跑,将医生的呼喊抛弃在脑后,心里的恐惧如同藤蔓一样扼住我的咽喉。
心中惴惴不安,也不知道要跑去什么地方。
远远的有救护车的声音传来,我心里一惊,仿佛有预感一般,急忙朝那个方向奔去,肚子隐约作痛。我咬着牙齿,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赶去救护车所在的地方的时候,医生们正在将伤员抬上救护车。只是远远一瞥,我便认清那个被抬着的人是顾凉城。
他浑身都是血。
而马路上,到处都是蔓延的血迹。马路中间,一辆货车侧翻,一辆轿车被货车挤压变形。
救护车急匆匆地驶离而去。我呆呆地站在马路边上,看着那乱作一团的马路,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全身抖得像个筛子,除了害怕还是害怕。
不管我多么恨顾凉城,但仍旧不希望他出任何事情。
赶到医院的时候,我下腹疼得厉害。
心里担心着顾凉城,我扶着墙勉强走了几步,问了前台,然后艰难地找到了手术室。
又是这个地方。
上次百般煎熬,等来的却是噩耗,不知道这次等来的是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也不知道我究竟等了有多久,下腹依然隐隐作痛。
我会想起和顾凉城当初的点点滴滴。那些甜蜜的回忆就算都是报复,但至少也曾经让我感受到幸福。如今,顾凉城却躺在冰冷的手术室里,生死未卜。
那种焦灼不断灼烧着我的心,多一秒,都是煎熬。
直到天黑时分,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医生从里面走出来,摘下口罩。他的脸色很不好。
“医生……”
我的话还没有问出口,医生已经摇头叹气回答道:“对不起……”
我承受不住打击,连连后退,最后失神地跌坐在地上,下身不断有血渗出来,仿佛有什么在慢慢流逝一般。
医生急忙过来扶我起来,大喊着人来帮忙,又在我耳畔说道:“你别慌,这会儿先救你的孩子要紧。”
我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紧紧揪着医生的衣袖,抬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哽咽问道:“他究竟怎么了?”
“他的情况非常糟糕。虽然做了手术,但是这三天是关键的时候,看他熬不熬得过去。尽人事,听天命。”
顾凉城还没有死。
听到这个消息,我脑海中紧绷的弦瞬间松下来。
我脚下发软,站不起来,头脑发晕,眼前一阵白一阵黑:“医生,求求你救救这个孩子……”
说完这句话,我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6)
我做了许多的梦。
我梦见叶小星坐在云端,晃**着双脚,朝我挥手。林亦如和桉娜笑嘻嘻地朝我飞扑过来。她们都在重复一句话:“木子,天上真好玩。”
我张张嘴,想问问她们在天堂是不是真的有幸福。我想问问她们看到了我的爸爸没有。我想伸手去拉她们。
我知道我在做梦,可是伸出的手真的拉住了她们。那触感如此真实,让人以为梦才是现实。我几乎还能感觉到手上带着温热的温度。
叶小星过来捏着我的脸,说道:“木子,我要结婚了,你快来当伴娘。”
我想问问她,为什么这么快就结婚了,结婚对象是谁。可是刚张口,身体却不断地坠落,手上的触感也成为虚空。
身后是一片看不见的深渊。
我不知道我即将坠落到什么地方,只是听到风里似乎有谁叫着“妈妈”。
是谁在叫呢?
一瞬间,我发现自己的手臂被一只软软的手抓住。
那是一个小小的婴儿,像一团棉花,跟着我下坠。
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像极了顾凉城。我忍不住翻身去抱他,可是抱着的地方也是一片虚无。
他张着小嘴,那神情似乎想说对不起。
我眼睁睁看着婴儿急速坠入那片深渊,然后消失不见。
等到完全清醒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在医院。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我摸摸小肚子,心里一惊,从**坐起来,继续摸着,生怕漏下什么地方。可是小腹却是一片平坦,曾经微微的凸起消失不见。
“医生!医生!”我惊恐地从**跳下来,来不及穿鞋子,匆忙奔出去在走廊上像个疯子一样大吼大叫,“有没有医生?”
有个护士从其他病房出来,急匆匆地走过来,皱着眉头说道:“你跑出来做什么?怎么不好好休息?”
我瞪大眼睛,紧紧抓着她的衣领,忐忑不安地问道:“我的……孩子呢?”
护士皱着眉头,退后两步,道:“孩子已经没了,你这么年轻,以后还会有的,你怀孕的时候不注意身体,当然保不住孩子。有滑胎的迹象也不去医治,你这个妈妈是怎么当的?现在孩子没了,也怪不到其他人身上……”
护士还在絮絮叨叨地数落着,我却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只知道我和顾凉城的孩子没了。
当初我决定去打掉孩子,只是一时之气。可是终究舍不得。如今,连最后的亲人也离我而去。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眼前是浑浊的灰。我支撑不住,软软地倒在走道上,不顾众人诧异的眼光,紧紧捂着心脏蜷缩在一起。地板上的凉意浸入身体,如蛆跗骨。
一只手抚摸着小肚子,我流着眼泪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对不起”。
孩子,对不起,我没能好好照顾你。
对不起,我没能让你好好看一眼这个美好的世界。
对不起,其实我并不是故意不要你。
对不起……
此生,我对不起太多人。对不起景澜,对不起爸爸,也对不起我的三个好姐妹。所有的愧疚如山一样,压在我身上。
我也对不起顾凉城,若不是给他发了那条短信,说不定他现在仍旧好好地站在我面前。宁愿他无情地对我,我也不愿意他出什么事情。
景澜的答案我也给不了他,他终究还是走了。
死的死,走的走,只剩下我一个人。
当初还有那么多人,最后,只剩下我孤独一人。
或许,这才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惩罚。
上天注定要让那个叫“木染”的人孤独一生,一无所有。
(7)
顾凉城在重症监护室,我在厕所整理了很久,才有脸去见他。他肯定不喜欢看到邋遢的我。
在重症监护室的**,顾凉城身上插着各种管子。他的呼吸很微弱,胸前的起伏也很平静。我睁着眼睛,看着他胸前的起伏,生怕下一秒那起伏只剩下平静。由于刚做过手术,顾凉城的脸上是近乎透明的苍白。我不敢眨眼睛,怕一眨眼睛,他就消失了。
旁边有医生在做笔记,我大步走过去,含着眼泪问道:“医生,他的情况怎么样?”
“但是什么?”
“他已经成为植物人了,至于他什么时候醒来,一切都是天意。”
植物人……
顾凉城成了植物人……
那个笑得痞痞的人竟然会成为植物人。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医生,你救救他!我求求你,救救他,好不好?”我跪在医生面前,哭喊着求他救救顾凉城。
医生无奈地摇摇头:“我们只能做到这一步,剩下的全靠他自己。”
见医生这样说,我贴在玻璃窗上,痛苦不堪地哭喊着顾凉城的名字:“顾凉城,你醒醒!你怎么能这么浑蛋!你快睁开眼睛,不然我就……我就……”
不然我能怎么样?我又能怎么样!
顾凉城的整个生命已经沉睡,我能做什么!
他从重症病房转到特殊病房后,我才能进去探望他。
我一寸一寸摸着他憔悴的眉眼,既欢喜,又悲伤。
想不到有一天,我还能这么近距离地接触他。想不到有一天,我还能和他这么安静地待在一个屋子里,没有争吵,没有伤害。可是,悲哀的是屋子里太安静,那种安静能把人生吞活剥。
我摸着顾凉城微弱的心跳泪流不止。
“顾凉城,你真是狠心。”我握着他的手,哭着絮絮叨叨,“景澜说得很对,喜欢你真的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我曾经跟自己无数次说过要放弃你,可是那颗心总会为你剧烈地跳动。我骗了你许多事情,包括决定和你一刀两断。我说过最大的谎言就是不爱你。我求过你很多事情,你却一件也没答应我。如今,我再求求你。我不求你能爱我,只求你能醒来。顾凉城,你醒来好不好?我没用,没保护好我们的孩子。你睁开眼睛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只求你能醒来……”
说到最后,我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能不断地哭。
我紧紧将顾凉城的手握在手中,只盼望他能睁开眼睛,再叫我一声“染染”。
我将曾经的爱与恨在脑海中重复播放,才发现,不管顾凉城曾经怎么伤害我,也不管他究竟做了多少错事,我依然死心塌地地爱着他。哪怕他如恶魔一般不择手段去报仇,顾凉城就是顾凉城,独一无二。
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一如既往地爱着他。
天不灭,地不灭,情不灭。
我不怕等,不怕青春在等待中消耗。不管等十年,还是二十年,又或是一生,我一定要等到他,爱到他。
顾凉城,你是我木染此生绝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