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与我的笑忘书

我用生命书写一部你与我的笑忘书,将你刻在心里,这样,走到哪里,都有你陪。

你伫立在回忆的另一头,白衣墨发,衣角飞扬,依然是丰神俊朗的18岁少年模样;我驻守在时光的这一边,捏紧画笔,用思念涂画一幅幅属于你与我的笑忘书,一遍遍描摹你的样子,将你镂刻进心里。这样,走到哪里,都有你陪。

1

费浩然走后没多久,江舟突然到访。

那时我已独自喝得有些微醺,醉意朦胧地笑看着他说:“哇,今天是什么日子?大家都来看我。”

“因为我觉得你可能需要有人陪。”他体贴地说,不动声色地拿走我手里的酒杯。

我才不会轻易上当,转身就给自己另倒了一杯,很是不满地嘟囔:“干吗要抢我的酒?”

他无奈地摇头,看到沙发旁边的另一只酒杯:“除了我,还有谁来过?”

“费浩然。”我借着酒劲调侃他,“哈哈,就在刚才,他对我说,要我离你们江家人远一点,好像你们江家人都是洪水猛兽一样。”

“江舟,你是洪水猛兽吗?”我捏着酒杯凑近去看他优雅苍白的脸,又退后一步,喃喃地否定道,“你不是……江碧才是。所以啊,我觉得应该离你们江家人远一点的,是费浩然他自己。”

江舟也不辩解,只是黯然地道歉,说着:“对不起。”

“干吗要说‘对不起’?就算是江碧也不需要对费浩然说‘对不起’,更何况是你呢?”

他面对我时毫无底线的体贴与妥协,令人禁不住怒气丛生,我不是生他的气,我只是气自己曾经那样伤害这么好的他。

“不是替江碧对费浩然说的。”他望着我,眉间藏着浅浅悲伤,英俊的脸上却满是温柔,“那句‘对不起’是我要对你说的。对不起,安冉,我曾经那样卑劣地质疑你只是爱着乔欢哥那张脸。其实,这世上最不应该这样猜测的人是我啊!我一路旁观你们的爱情,我怎么会不懂你爱乔欢哥的心呢?”

很多天以来,我们都刻意回避着有关乔欢的话题,今天他突然主动提起,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知道吗,安冉?”他自嘲地笑,“我一个很好的朋友曾经问我,要怎么形容我、你和乔欢哥的关系。我想了很久,终于发现,于你们而言,我其实始终只是个永远不能成为主角的旁观者。如果非要写一个关于我们三个人的故事,大概,以我的角度来写,只能是‘我所知道的,你们的爱情’……”

“我一路看着你们相爱,看着你们分离,看着你独自等待。时常痛苦,偶尔快乐。我常常幻想,只要我陪在你身边,也许有一天,我就可以取代那个人在你心里的位置……”他低头,沉默一秒后,突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现在,我终于明白,我这种想要取代那个人的想法有多自私了。所以,安冉,我要离开了。对不起,不能再遵守那个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约定了。”

我动容:“你要去哪里?”

“日本。”他说,“安冉,独自等待一个人会很孤单,但请一定一定要等下去。我向你保证,乔欢他一定会回来。”

他说完,一刻不停地转身离开,转瞬便没入漆黑的夜里。

乔欢能不能回来,他又如何保证得了?更何况真正的乔欢已然以林慕筝的身份回到C城了啊!

我不明白他话里的深意,只是茫然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日本?为什么要去日本?”

呼啸的风声里隐约传来他断断续续的语句,等我仔细去听时,已然听不清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精的关系,我的头疼得仿佛快要裂开,我眯眼看着江舟离去的方向,那里,仿佛就连路灯的光都在疼痛欲裂里慢慢黯淡下去,我的视线一片模糊。

2

第二天,我在诱人的早餐香味中醒来,因为是周六,芳姨贴心地将早餐送到了我的卧室。

大概是因为宿醉的原因,我的头仍然痛得像有一只锤子在敲。

我挣扎着起床,芳姨拉开窗帘,窗外细雨朦胧,C城深秋漫长阴冷的雨季来临了。

我裹紧睡袍,对着面包和牛奶发呆。

不经意间,就想起16岁那年某个冬日的清晨,也是这样淅淅沥沥的下雨天,我裹在被子里睡懒觉,乔欢端着早餐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间门走进来。

其实,在乔欢打开房门的那一刻我已然醒来,不是因为听见声响,而是因为闻到了他身上特有的白残花香。

那时的我玩性大发,假装仍在熟睡,半眯着眼观察着他,心里计划着如何在他走近床边时吓一吓他,然后好欣赏他那张时刻从容英俊的脸上浮现的惊慌失措的神色,那时的我觉得那简直是太有意思的事。

然而,后来那样的玩性是因为什么而偃旗息鼓的呢?

因为,后来,我看见他端着早餐刚走进卧室一步,却突然又退回到门外,迅速地脱下软底拖鞋,再赤足走进来。

那一瞬间,我的眼角蓦地湿润起来。

他是怕穿着拖鞋走进来会发出声响吵醒我,即便那是一双软底拖鞋,即便穿着那样的拖鞋根本不会发出什么声响,他仍然固执地坚持赤脚踩在冰冷的木地板上走进来。

那么细心体贴的乔欢,那么温暖如阳的乔欢。

乔欢、乔欢。

本以为,今时今日,想起关于他的点滴只会伤痛无限,徒增伤感,却原来,只是默然念一念他的名字,心里仿佛已暖得像有阳光一直照进来一般。

是啊,安冉,即便他已成为林慕筝,但他作为乔欢时给予你的那些温暖,就像阳光一样会一直照亮漫长的余生,这样就足够了啊!

我默念那个名字,嘴角禁不住微微扬起。

没错啊,正因为他不在我身边,我才要更好地照顾自己。这样,才能站在某个他看不见的角落,一直一直看着他幸福一生啊!

我认真地吃面包,大口喝我以前最不爱喝的牛奶,然后,穿上厚实又保暖的衣服,撑一把大大的雨伞,步行去牧之路181号。

是的,我并没有忘记我与林慕筝的那个画室之约。

从今天开始,这世上再没有我爱的乔欢,只有林慕筝。

在雨声叮咚的早晨,我去牧之路181号见他,以普通朋友的身份。

从此之后,他是林慕筝,而我,是他的普通朋友,安冉。

就是这样,只是这样。

但,于我而言,这些已然足够。

3

快要到达画室时,淅淅沥沥的小雨渐渐停了,太阳便立刻从云层里探出头来,远处的天空里挂着一弯彩虹。

雨过天晴,空气清新,就连心情也莫名轻快起来。

推开画室门的那一瞬间,我才惊觉,自己居然是哼着歌的。林慕筝听到声音,下意识地回过头来,看向我。琥珀色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折射过来,落在他的白衬衫上,五彩斑斓。

他在那五彩的光斑里看着我,弯一弯嘴角,无声地笑,那笑容温暖又干净,令人心境澄澈。

“嗨,林慕筝。”我对他微笑、摆手,自然得好像我们真的只是并不太熟悉的普通朋友。

他仿佛愣了一下,然后对我点头示意。

他的身后,有早到的学生,已经在认真地作着画。

“今天画什么?”我走到画架前,准备调水彩。

他侧头看我说:“今天的主题是‘我心中最美的彩虹’。”

我很想告诉他,我心中最美的彩虹,是他的笑容,但我什么也没说,老老实实地开始在画布上涂抹一弯七色的彩虹。

一整个上午,我都在低头认真作画,偶尔抬起头来,目光越过画架,偷偷看一眼他的背影。

他在重重画架间轻声走动,偶尔停下来,指点别人一两句。

时光静谧,岁月安好。

我想此刻我的嘴角一定是绽着笑容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涂完最后一笔,抬起头来,便撞上他有些失了神的目光。他遥遥看着我的方向,仿佛陷入了什么深切的回忆一般。

我轻咳出声,他恍然回神,走过来问:“画完了吗?”

直到此时,我才发现,画室只剩下我和他。

我点头,将画架侧向他的方向给他看。

他却并不看,立在旁边的画架前,重新夹上画布,捏着画笔,偏着头对着雪白的画布发呆,仿佛在认真构图。

我犹豫着要不要独自离开。

他却突然叫我的名字:“安冉……”

“嗯?”我茫然侧头看他。

“不要再等了。”他的声音轻又低,却带着几分决绝,“那个人,你……你不要再等他了。”

“啊?”我讶然,然后,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是让我不要再等乔欢了。

异常清冷的天气里,忽地有细密的汗珠爬上脊背。他为什么要这么说?是知道什么了吗?

我不敢轻易接他的话,生怕一时说漏了什么。

“那个人,你不需要再等他了。”他狭长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说,“也许他已经忘了你,也许他……已经不再爱你,也许他有迫不得已的原因不能回到你身边。但是,安冉,不管是哪一种原因,你都不需要再等他了。因为,他已经不值得你再等下去,或者说,如果,现在的他还爱着你,他其实也不愿意看你这样苦等下去。你应该有你这个年纪该有的斑斓人生,而不是终日郁郁苦等一个人。如果……如果我是他,我不愿意看见你这样……”

他轻声低言,说到最后嗓音已然有些沙哑。

我微微仰头看他,他逆光而立,低着头,细碎的头发松松垂下来,遮住他的眼睛。我看不清他眸子里的神色是喜是悲,只觉得他嗓音低哑得有些令人动容。

——如果,现在的他还爱着你,他其实也不愿意看你这样苦等下去。

你当然是爱我的啊!如果你没有失去记忆,你必然是爱着我的。所以,亲爱的乔欢,如果你知道,你也不愿意我等下去吗?

可是,怎么办?如果不再等你,好像也就失去了所有活下去的信念与支撑呢。

你说,如果,我是他,我不愿意看见你这样。

这一瞬间,我才知道,我的万般坚持也是可以因为你轻轻一句话就可以全搬推翻的。是啊,陌生人林慕峥,我亲爱的乔欢,即便不再等你就会失去所有坚强活下去的信念与支撑,但我依然愿意答应你,不再等下去。

因为,我余生所求不过是希望你万事如意。

你让我不要再等下去,那么我便答应你不再等下去。

即便这样的要求你是以林慕筝的身份提出,但我仍然把它看着是我爱的乔欢的愿望。

只要是你的愿望,我便竭尽全力地帮你实现,即便那个愿望是让我不要再等你。

“好!”我看着他点头,再点头,“我以后不再等他了。”

“安冉……”他侧头,略微有些吃惊地望着我,仿佛没有想到我会这样轻易同意一样。

但那惊异的神色转瞬便消失在他的眉宇间,他紧抿的薄唇轻扬起来:“安冉,你做得很好!如果那个人知道你这样坚强,坚强到试着去忘记他,他一定会高兴的。”

“是吗?”我下意识地问,然后坚定地点头自问自答,“一定是的啊!他那样爱我,又怎么舍得看我郁郁寡欢?他一定是希望将来有一个爱我的人牵我的手与我赴老的吧?即便那个人不是他,他大概也是心怀喜悦的吧?”

“如果,这就是他的心愿。”我低头,不让他看见我摇摇欲坠的眼泪,“那么,我会竭尽全力替他现实。”

我低垂着头,捏紧手指,想要生生将眼泪逼回去,然后抬起头来给他看我最灿烂的笑容。然而,不管我如何努力,最终也只是将嘴角微微翘起而已。

我黯然抬头,却看见他微微向我伸过来却因为我突然抬头而僵在半空中的手,还有他深邃眸子里悲喜难辨的神色。

他……他是要像很久以前那样伸手来揉我的头发吗?

但那是他身为乔欢时才有的动作!

我怔住。他也愣在原地,恍然看着自己僵在半空中的手,眉心就深深蹙起来,仿佛在十分痛苦地极力思索着什么一般。

“喂,林慕筝,那你呢?你以后要做什么?继续经营这间画室吗?”我故意提高声音叫他的名字,慌张得心就要跳出胸腔,不顾一切地打断他的思绪,生怕他会想起什么。

“我吗?”他蓦然回神,极不自然地收回手说,“当然要继续将这间画室办下去……”

然后,他转头看着我,眼里全是我看不懂的期待:“以后,你还会来这里的吧?”

我想要摇头,想要告诉他,从今以后,以免他见到我触动回忆,我大概不会经常与他见面了。但是,这些我都不能说。

而他就那样无辜又可怜地看着,一直看着我说:“会的吧?你偶尔,会来这里的吧?”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问,我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执着于我来不来画室,只是,他的眼神那样让人心疼,令我恍惚觉得站在我面前的是那个不曾忘记我仍然爱着我的叫乔欢的少年。

我忍不住点头微笑:“会的,我以后会来这里的……”

然而,那笑容还没来得及绽开,便已经僵住。

“砰”的一声,画室的门被人重重推开,江碧踩着高跟鞋慢悠悠地踱步进来。

她一脸云淡风轻,我却一眼看出了她满腔压抑的怒火。

4

难挨、长久的静默里,只有江碧的高跟鞋踩出的“嗒、嗒”声,仿佛要敲在人心上一样。她的目光冷冷地自我的脸上滑过,最终停留在林慕筝的脸上,然后莞尔笑起来说:“慕筝,怎么不给安冉倒杯茶呢?”

江碧这样说着,已经走过来假装亲昵地揽住我的肩,笑着对林慕筝说:“你大概不知道吧?我一直把安冉当妹妹看的。她啊,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所以,慕筝,你以后也要把安冉当妹妹一样照顾才行啊!”

她扬起嘴唇,优雅地笑着转头对我说:“安冉,你还记不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你跟我说,你希望看到我和心爱的人结婚,生很多小孩。然后,我们仍然做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记得的。

怎么会不记得?

那时候,乔欢因为迫不得已的原因和江碧订了婚;那时候,我以为他不爱我,未免尴尬才对我避而不见,才不再回家。为了让他不再躲我,为了能够每天在家里远远地看他一眼,我向我的爱全面妥协,心甘情愿地叫他“哥哥”。

那时候,我甚至对江碧说,其实我想要的很简单。我只是想要哥哥和我住在一起。将来他和你结了婚,生很多小孩,我们仍然住在一起。我们做相亲相爱的一家人。这样我就不会觉得孤单了。

那时候,那样卑微与委曲求全的话,又怎么会不记得呢?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一语成谶吧。

如今,她和他真的要结婚了。

我努力地配合着江碧,裂开嘴露出牙齿笑:“记得啊,当然记得的。”

“所以啊,我想来想去,你才是最适合的人选。”江碧盯着我的脸,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来帮我筹备婚礼好不好?”

她看着我,嘴角的弧度却像一把锋利的弯刀,直直地刺向我。果然是驰骋商场的江碧啊,懂得如何笑里藏刀地杀人不见血。

这世上,没有比让一个人亲手筹备她所爱的人与别人的婚礼更残忍的事。

但是,我一点也不恨这样的江碧,她只是太爱乔欢,才被嫉妒淹没了理智。她只是太怕乔欢与我接触过多会被唤起回忆,所以才用这样的方法逼我斩断情丝。

江碧见我沉默不语,试图说服我:“安冉,你知道的,我公司的事情太多。又要选婚纱,又要设计婚礼场地的布置,实在太让人头大,你来帮我好不好?”

那些“如果真正爱一个人,在明知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在一起时,就该为爱放手”的道理,我都懂的。只是,做起来太难。

大概,这正是一个逼自己下定决心的机会。

江碧望着我,我低头想要蓄积起全身的力气做出那个决定。

一直沉默的林慕筝却突然说:“江碧……不要为难她。”

“为难吗?”江碧茫然又无辜的样子。

“没什么为难的啊!”我抬起头,努力地笑望着他们,“好,我陪你去选婚纱,我给你出婚礼场地布置的创意,这些,其实我很喜欢去做的。”

我又点头强调:“真的。”

江舟便是在这时候破门而入的,他气咻咻地走进来,冷然瞪着江碧说:“姐,你不要太过分!”

“还有你!”他转头看我,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为什么要答应这么残忍的要求?你没有心的吗?你不会疼的吗?你明明认为林慕筝是……”

“江舟!你说什么呢!”我喝住他,怕他说出什么令林慕筝狐疑的话来,“你胡说什么呢?能帮江碧姐姐筹备婚礼,我开心都来不及啊!”

江舟张张嘴还要再说什么,我不由分说地拉着他,一路跑出画室,一直跑到熙熙攘攘的街头。

我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断断续续地向江舟解释:“你是不是……以为我还觉得林慕筝是乔欢啊?那……一页早翻篇了啊!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乔欢了,他只是陌生人林慕筝。所以……他是否要结婚,跟谁结婚都没有关系的。”

“你……”江舟诧异地看着我。

我就涩然苦笑:“你这个人真奇怪,之前你想尽办法想让我相信他不是乔欢。现在,我相信了,你反倒觉得奇怪了。”

“安冉,你说的话……都是出于真心吗?”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当然,难道还有人能胁迫我相信吗?”我极力若无其事地笑,“你知道的吧,这世上没有什么能胁迫我放弃乔欢的。”

除非是乔欢的生命。

他终于相信,点头。

“而且,我啊!”我假装淡然地说:“我已经决定,不再等下去了。”

“你说什么?”他难以置信地望着我。

“你没有听错啊,我决定不再等乔欢了。”

“不可以!你怎么可以不再等乔欢呢?”他突然扼住我的胳膊,满目悲伤倾泻而出,“是的,安冉,我承认,以前我一直期盼着你不再等乔欢,期盼着你亲口对我说你不再等他了。曾经,我也以为,当你说出这一句话时,我的心会快乐得飞起来。但是,就在刚才,我才知道,没有,我的心一点都不快乐。因为我知道,这样的决定于你而言意味着什么。等他,那是支撑你一步一步走下去的信念啊!如果连唯一的信念都没有了……”

我的鼻子突然就有点酸,他终究还是了解我的。

“我不要你那样,安冉……虽然会很辛苦,但请你继续等下去,好不好?”他看着我,惊慌失措,像是害怕下一秒就会失去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一样,“我一直在找人调查,他们告诉我,乔欢失踪后,曾经在日本出现过。我很快就会动身去日本,我一定会调查清楚乔欢的去向的,我一定会帮你将他带回来的……”

他信誓旦旦,轻易便让我想起那个漆黑如墨的夜晚,他对着微醺的我,言词恳切地说:“安冉,独自等待一个人会很孤单,但请一定一定要等下去。我向你保证,乔欢他一定会回来。”

“傻瓜!”我笑,眼泪却不停地流下来,“所以你才要离开,去日本吗?所以,你才会说,你向我保证,乔欢他一定会回来的吗?”

“真是傻瓜啊!江舟,我那样对你,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呢?你不需要这样对我的。”

他轻笑,若无其事地说:“可是,如果连我都不对你好,现在,这世上就没有人对你好了啊!”

“不需要的,江舟,你不用去日本,也不需要为我做这些。你只要留在这里,什么也不做,就好。”我看着他,拼命微笑好让他相信我的话,“真的,真的,我已经决定不再等乔欢了,而且,我并不因此难过。”

因为,我的乔欢,他已经回来了啊!

5

转眼,寒冷的12月悄然过去,新的一年来临。

2015年的第一场雪降临C城时,我陪江碧去那间著名的婚纱店试穿定制的婚纱。

室外,漫天大雪飞舞,寒意逼人。室内,温暖如春,我枯坐在亮晃晃的贵宾室里等待江碧从试衣间里出来。

大幅的落地窗外,大雪“簌簌”而下,像是谁的眼泪在飞。

我在心里默默练习着,对着江碧露出怎么样的笑容,才会显得不那么悲切与虚假。

不知道过了多久,试衣间的门打开,一身白纱的江碧走过来,在我面前的镜子前轻轻旋一个圈,侧身问我:“好看吗,安冉?”

我站起来,走过去帮她摆好长长的曳尾,看着镜子里的她,微笑着回答:“真好看。”

抹胸式的名家设计,长长的曳尾,漂亮的蕾丝头纱,每一样都那么完美,怎么会不好看呢?

可是啊,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新娘换成我,即便没有婚纱,我大概也会开心得不知所措吧?

然而,那也只能永远是如果了。

我不知不觉就走了神,恍惚间听见江碧叫我:“安冉,安冉……”

我侧头向她。她将手机里的照片指给我看:“我拍了试穿照,你帮我看看哪一张好看,我发给林慕筝啊!”

我接过手机,一张一张认真地看照片里她那些或幸福或甜蜜的笑脸,仔细地比对,然后挑出其中的一张说:“这一张吧,他喜欢女孩子的笑容灿烂一些……”

我蓦地顿住,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

我偷偷去看江碧,她的脸上笑容依旧,那笑容不曾因为我的话而消退半分,我便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却突然笑着凑近我,艳红如血的唇在我耳边一张一合,一字一字地说:“放心,以后他的眼里只会有我的笑脸。安冉,你不要怪我。”

一字一字,像冰锥一样一下一下戳进心里,并不觉得疼,只是觉得冷,透骨的寒意仿佛要冻住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就连那颗曾经用尽全力爱着他的心都要被冻住了。像是有什么在脑袋里一直敲一直敲一样,钝钝地疼,天旋地转。

江碧拎着婚纱往外走,我踉跄地跟着她出了门,在漫天飞雪里与她告别,拒绝了她开车送我的好意,独自踩着厚厚的积雪回家。

天色仿佛是在突然之间暗下来的,清冷的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我踌躇而行,整个世界静谧得只能听见落雪的声音,“簌簌,簌簌”,有尖锐的疼痛感自脑袋里爆开来,那种巨大的疼痛令我几乎快要站立不住,就连意识仿佛都恍惚起来。

我努力地仰头,任由冷冰的雪花一片一片落在脸上,想要借由积雪的清冷唤起有些涣散的意识。

那些洁白的、刺目的、鹅毛一般的雪花落下来,一直落下来,然后,入目这处都是耀眼的白色。

白色的街道,白色的屋顶,到处都是刺目耀眼的白。

我有些恍惚,已然分不清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幻。

我仿佛看见纯白的婚纱,皎洁的头纱,还有站在纷扬的大雪里站成雪人的仿佛穿着一件特殊的雪做的婚纱的我。

然后,那一片白色中突然爆出耀眼的光亮,乔欢自那片光亮中出现,轻轻朝我挥一挥手,转身向远处的黑暗里走去。

我伸出手,想要抓住他,那片光蓦地熄灭,四周漆黑一片,我昏死过去。

再醒来时,入眼仍是一片白色,但我知道,此刻我是在医院。

有医生走过来轻声告诉我,我独自在街道上晕倒,有路人将我送进了医院。

我挣扎着坐起来,点头,道谢:“谢谢!我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如果再不回去,芳姨会着急吧?

那个年轻的医生却像是突然犯了难,避而不答:“要我们帮你通知家属吗?”

我摇头:“不用,我没有家属。”

芳姨年纪大了,我不想吓着她。但除了芳姨,如今这世上,我已经没有一个可以称得上家属的人。

“你……”年轻医生的目光里有藏不住的同情。

我就懂了:“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病?没关系,你直接跟我说吧。”

年轻的医生说了一大堆的专业术语,我没有听清,也听不太懂,但我听懂了他最后一句话。

他说:“简单来说,你的脑袋里长了一个良性肿瘤,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因为肿瘤位置特殊不能轻易做手术,而随着肿瘤越来越大会渐渐压迫到视觉神经,你……最终会失明。”

“只是会瞎吗?不会死的,对不对?”我木然地笑,“还好,还好……”

只要活着就好吧!

只要活着,能够偶尔得知有关他的一点消息,就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