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桔梗花·无望
我和蒋泽洋认识差不多快六年,苏煦离开一年多,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
被陆妍打,也算我欠她的。
我一瘸一拐回到家,太皇太后还没回来,所以只得事先去看冰箱里有什么菜,然后准备做饭炒菜。换作是以前,这些事情我决计是不会做的。
太皇太后回来看到我脸上的淤青,脸上顿时有些不悦。“你又打架了?”
我沉默摇头,不愿意再置一词。
苏煦走后,太皇太后也曾经嘲讽过爱情脆弱,让我睁眼看看,那些坚持到底还是错的。我在心里默默反驳:当时的坚持是对的,如今的坚持也是对的。也不知道哪来的信心,总相信着苏煦一定会再回来。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我顶着脸上的伤走去学校。早自习前夕,桑蓝看到我脸上的伤痕立刻炸毛了。她抓着我的胳膊问道:“阿宁,是谁欺负你了?”
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我摇头道:“我只是自己不小心摔的。”
桑蓝晃晃拳头,撇嘴道:“是不是那个陆妍又欺负你了?下午放学后我去教训她!”
我拉着她的手,摇摇头,道:“马上要高考了,你别再惹出什么事情。老师三令五申,若是被处分,要跟随档案一辈子的。”
临近高考,老师口中来来去去都是这些话。教室里的标语都是“提高一分,干掉千人”。每天课间跑操的时候,高三年级还要喊着口号。
我也不能毁了桑蓝前程。
桑蓝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那等高考后再收拾她!”
对于高考,许多人都是迷茫的。有时候我从题海中抬起头来,茫然不知为何要坐在这里答题,不知道三角函数以后会有什么用,牛顿三定律未来又有什么用。
叶小蓁随随便便能考个好大学,桑蓝也不用担心。她是体育特长生,已经被本市的C大提前录取,只要文化课过得去,读C大没问题。
我的目标是本市的A大。现阶段我的成绩离A大还有一段距离,要更努力才行。成绩从吊车尾到中等水平,少不了叶小蓁的帮助。从初二开始落下的课程太多,基础不牢,到高中更难学。要不是叶小蓁,估计我再怎么学,也考不了A大。
高考前夕,桑蓝有一场很重要的排球比赛。全高校都参与其中。桑蓝是绝对主力。放学后,我们三个人走在路上,桑蓝左拥右抱,嬉笑着说道:“这周末市体育馆我有排球比赛,你们一定要来看。”
我毫不犹豫点头。
叶小蓁笑着说道:“我支持你。你一定要加油!”
“看我非把她们打得落花流水。”说着桑蓝还比划两下。
我和叶小蓁一大早便朝体育馆赶。整个体育场已经人满为患。桑蓝换了球衣,正在做热身运动。我和叶小蓁朝她猛招手,这才被放进了运动员休息区。桑蓝一贯吊儿郎当地搂过我和叶小蓁,道:“妞,今天我帅不?”
我点头。
桑蓝个子高挑,如果平胸的话,铁定是帅哥一枚。
令人没想到的是顾裕年也来了,他站在一旁安静地朝着我们傻笑。顾裕年是学校排球队主教练的儿子,长得五官端正白白净净,身材偏胖,看上去软软的一团。顾裕年性子温和,脸上永远带着傻笑,标准的公然无害。
我和叶小蓁经常去看桑蓝排练,顾裕年也不例外。久而久之,我们三个也混得比较熟。顾裕年对谁都好,简直是妇女之友。每次训练都是他充当排球队的后勤,打饭领水领毛巾,或者是随身带着云南白药喷雾。顾裕年是排球队的老妈子,叶小蓁就是我和桑蓝的老妈子。
瞎子都看得出来顾裕年喜欢桑蓝。他递给桑蓝的食盒是不一样的菜,递过去的水都带补充营养功能。每次别人起哄,他都是傻傻一笑。
偏偏桑蓝就是瞎子,对那些特殊对待她不予评价,对顾裕年的态度也是不咸不淡的。听别人讲顾裕年以前也是帅哥一枚,但是高中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由于药物激素的关系,他的体重一直飙升,成为现在的模样。
桑蓝是不折不扣的外貌协会,自然是看不上顾裕年。顾裕年不表白,她也就不戳穿不拒绝。两个人同好朋友一样相处。
比赛打得很激烈,对方处于弱势,每次桑蓝龇牙咧嘴地大力扣杀对方都会惹得全场尖叫。那动作干净利落,帅气无比。若不是知道她的性别估计好多女生都会爱上她。曾经也有女生向她表白的乌龙。至今还沦为我和叶小蓁打趣她的把柄。
中场休息,对方的休息区就在隔壁。
对方的女生不住地翻白眼。
桑蓝从场上下来,浑身湿透了。顾裕年急忙贴心递上水和毛巾。桑蓝心情仿佛很好,冲着顾裕年一笑,道:“谢了,二胖!”“二胖”是桑蓝给顾裕年起的绰号,顾裕年总是傻笑,看起来很二。
我和叶小蓁殷勤地给桑蓝捏着胳膊,不断夸奖她厉害。桑蓝一脸骄傲地说道:“妞,不是我吹。要换你两个上场,三分钟就得歇菜。”
“桑蓝,你真的好厉害。”叶小蓁满脸崇拜。
这个时候隔壁刺耳的声音想起。
“我还真没见过不男不女的东西!”
“我们三中才是最厉害的,一中算个屁啊!姐妹们,下半场争取把分追回来,再打她们个落花流水。”
我们学校就是一中。
“队长,那个不男不女的不得不防……”
对方的人一口一个“不男不女”,桑蓝的脸色非常不好。她狠狠将水扔在地上,站起来,转过身去,一字一句问道:“你们说谁不男不女呢?”
“谁问说谁咯。”
“你找死!”桑蓝咬牙冲上去就要挥拳头。
这下好了,排球不打,双方换成了互殴,拉都拉不开。女生打架无非是扯头发,扇耳光,相互掐。桑蓝学过跆拳道,下手比较狠。
叶小蓁见到情况发展成这个样子,早就傻了,躲在我身后。我捏紧了拳头,死死咬着牙齿,心里犹豫着到底要不要上去帮忙。
混战当中,桑蓝不知道被谁狠狠推了一把,她当时站在支撑排球网的铁柱旁。由于外力,她的额头狠狠撞到了铁柱上。潺潺的鲜血顿时顺着眼睛留下来。白色的球衣掺和着血的妖艳,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
桑蓝捂着额头,冷冷扫视着混乱的人群。
我都惊傻了。
顾裕年第一个反应过来,抖着肉跑到桑蓝面前查看她的伤势。原本好脾气的他突然皱着眉头大声吼道:“这是比赛!不是泼妇打架!”顾裕年声音浑厚,原本嘈杂的休息区忽然就安静下来。
两个队的主教练十分恼火,裁判在一旁连连摇头。
对方有女生还在嘀咕:“谁知道是不是她自己撞伤的……”
顾裕年脸色一变,大为恼火地吼了回去:“你会蠢到用脸来陷害吗!”
这一吼,连桑蓝都愣了。
和顾裕年认识这么久,大概她也没看过顾裕年发这么大的脾气。
有专门的人员跑过来为桑蓝处理伤口。
我和叶小蓁围了上去。
桑蓝的脸色很不好,伤口在她的眉梢。顾裕年反反复复在她身边问着痛不痛。
处理好伤口后,桑蓝的一只眼睛也被裹上,不能比赛。她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顾裕年半蹲在她的面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要不然我带你去医院检查吧。你回去的时候伤口不要沾水,这两天吃的也要忌口,否则容易留疤……”
桑蓝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二胖,你好啰唆……”
顾裕年愣了愣,随即傻呵呵地笑着说道:“我是为你好嘛……”
原本一言不发的叶小蓁也在嘀咕道:“对啊,顾裕年是为你好嘛……”
桑蓝轻描淡写地看了叶小蓁一眼,叶小蓁立马缩回了头,乖乖闭上嘴巴。
比赛下半场开始。
桑蓝唇色发白,顾裕年执意要送她回家。我和叶小蓁也不去当电灯泡跟着,叮嘱顾裕年要好好照顾桑蓝。
他们两个人走后,我连看比赛的性质也没有,叶小蓁也呵欠连天。所以比赛还未结束,我和叶小蓁便走出了体育场。
两个人走了一段路,谁都没话。
叶小蓁突然捅我胳膊,问道:“阿宁,你怎么心事重重的样子?”
其实我并没有心事重重,只是在遗憾。今天是苏煦的生日,可是他不在。以前我过生日的时候,苏煦用尽心思,只为博我一笑。其实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过过生日,更别说吃生日蛋糕。第一次吃到蛋糕还是因为桑蓝过生日。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蛋糕的存在。对于童年的我来说,蛋糕是奢侈品。哪怕到后来,我兜里有了钱,却不敢去买,生怕失去记忆中那种甜得暖人的味道。
当我和叶小蓁路过一家蛋糕店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那橱窗里的模型很好看,让人挪不动脚步。
叶小蓁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似乎察觉到我的意图,问道:“你想买蛋糕吗?”
我重重点头,然后抬脚往蛋糕店里走。
开蛋糕店的是个和蔼的中年妇女,她正在包装小蛋糕。她见着我走进来,笑眯眯地打着招呼:“小姑娘,我都快一年多没看见你了。”
“您记性真好。”
“当初你和你小男友把我这里弄得乱七八糟,想不记住你都难。对了,你的男朋友呢?他怎么没有来?”
我身体一振,脸色变了又变,嘴角不由浮现一丝苦笑:“他……走了……”
老板娘似乎发觉到我的不对,转移话题说道:“我们这里有许多新品种,你看着挑。”
“我定个12寸的黑森林蛋糕,上面放九个樱桃就好。”
“今天就要?”
“嗯,我就在这里等。”
说话间,我拉着叶小蓁坐在一旁的凳子上。
叶小蓁好奇地问道:“今天是谁过生日吗?”
我“嗯”了一声,没有多解释,叶小蓁也没有多问。
蛋糕店里反反复复放着一首歌。
“春风扬起你我的离别
夏雨打湿孤单的屋檐
秋叶飘落思念的红叶
冬雪转眼又是一年
在想你的三百六十五天
听你我最爱的那首歌
泪总是一不小心翻涌微笑的脸
突然我感觉你没走远
……”
而我深陷与苏煦的回忆。
生日那天,苏煦拉着我来这家蛋糕店,说是要亲手做蛋糕给我吃。我心里隐隐约约期待着苏煦肯定会做出漂亮的成品。事实告诉我,人无完人。在其他方面,苏煦是佼佼者,可是至于在手工方面,他实在差劲。
我看到他在玻璃窗后,手忙脚乱地在老板娘的指导下做蛋糕。奶油抹不均匀,落得到处都是。用奶油做的花已经完全看不出是什么模样。上面的字歪歪扭扭,看了许久我才认清是“生日快乐”四个字。
当他有些尴尬地端出一盘奇奇怪怪的东西的时候,我的鼻头酸酸的。他非常诚恳地道歉,解释着平时没做家务,只能做成那个模样。
我红着眼睛,用勺子舀了一勺放在嘴巴里,细细嚼着。
苏煦看着我,如水的眼睛亮晶晶的。他满脸期待,问我味道怎样。
我抽抽鼻子回答:“蛋糕很好吃。”
“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我有些哽咽。
奶油是甜的,蛋糕是咸的,还有一股焦煳的味道。
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难吃的蛋糕。可是那种味道却胜过了童年第一次尝的口感。泪水猝不及防地砸下来。
苏煦慌了,想放下蛋糕来擦我的眼泪。他脚下没站稳,身子一斜,手里的蛋糕落了一地,两个人身上到处都是奶油,样子非常狼狈。看惯了苏煦干干净净的模样,实在很难想象他也有如此时候。
我简直哭笑不得。
蛋糕到处都是,老板娘连声尖叫。
苏煦慌忙爬起来,涨红着脸不断道歉,我几乎笑岔了气。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慌乱的局面,模样如此无辜,显得那么可爱。
苏煦经常说我是他的心头宝,他又何尝不是。
他这么已经离开了太久太久。
如今再次到这家蛋糕店,心隐隐作痛。
我正在神游太虚,叶小蓁戳我的手,眼神示意门口。我所在的位置正对门口,所以轻而易举地便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那个人很高,大概一米八,或者更高。他穿着一身深色的衣服,显得身材修长。他留着栗色的头发,眉峰偏冷,最显眼的是他长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他的长相出色,最让人难忘的是他仿佛天生自带一种贵族的气质,浑然天成。
我和叶小蓁几乎是丢了魂。
他从我身侧走过,一股冷冽的风翩然而止。
老板娘见他来,扬起笑脸,道:“你是来拿蛋糕的吧?”
他点头,递过钱。
老板娘把包装好的蛋糕递过去。
他拿了蛋糕也未急着走,而是在旁边的桌旁坐下,将包装拆开。他订的也是黑森林蛋糕,八寸,上面摆了九颗樱桃。
我的余光里,发现他看了蛋糕很久很久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忽然,他拿起最中间的樱桃放在嘴里。
这个动作让我的心脏骤然一停,脑海里全是苏煦的影子。苏煦也喜欢吃黑森林蛋糕,也喜欢从最中间的樱桃吃起。
看着那个人的动作,我的心跳得飞快,甚至……甚至……
甚至什么呢?
或许这只是巧合罢了。
眼前这个人身上没有丝毫苏煦的模样。我的苏煦是温暖的,而不是清冷的。
那个人吃蛋糕的时候很慢,与其说是在吃蛋糕,不如说在祭奠什么。他从一开始的面无表情,到最后的满脸虔诚。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古怪。
我和叶小蓁不知羞耻地盯着他把蛋糕全部吃完。或许是盯了太久,临走前他朝这边睨了一眼。
他走之后,蛋糕店的空气似乎都松了许多。
叶小蓁狠狠呼吸了一大口,慢慢吐气,道:“好吓人……”
我朝门口望了一眼,道:“还好……”
他那样的人应该很孤独吧……
蛋糕做好了,我付了钱,还买了个小蛋糕给叶小蓁。她吃得满嘴都是奶油,模糊不清地说着大道理。“阿宁,人要向前看。”
“嗯。”
“他走了,可能不再回来了。”
“嗯。”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等一生。
叶小蓁跟我一样,心如明镜。
提着蛋糕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要是苏煦在,要怎么给他过生日。
或许,我会从很早开始存钱,然后跑遍全城,挑一件称得起他的礼物。可是,他不在。
或许我会翻遍诗书,只为给他写一封别样的情书。可是,他不在。
又或许我也会学着给他做个手工物件,成为纪念。可是,他不在。
明明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但是最后我只能在书桌上摆着蛋糕,对着燃烧的蜡烛絮絮叨叨。因为,他离开了。
“苏……煦……”我坐在书桌面前,看着摇晃的烛火,只是喊出一个名字便泣不成声,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十分难受。
要说些什么呢?说一句生日快乐还是说我想他?又或是跟他讲他离开后我的生活没有像以前乱成团却再也没有大喜?不不,只是这些要怎么说出口。
我满腹的酸涩想念与爱意期盼都化成了破碎的哽咽声。
曾经无数次想过,等苏煦回来,我一定会狠狠抱着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也一定死死拽着他的手,不让他离开。
要怎么将四百多天的思念清清楚楚地表达?要怎么向他说我已经在慢慢变好,变成他心底喜欢的模样?
我真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伏在桌面不停地哭泣,低低唤着他的名字。
“苏……煦……苏煦……”
一声又一声,声声泣血。
正当我沉浸在悲伤中不可自拔的时候,门忽然被撞开,太皇太后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屋子里暗淡的烛光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冰冷的霜。她怒气冲冲地跨过来,拉着蛋糕的盒子往地下摔。“沈宁!马上就要高考了,你怎么还能这样想着无关紧要的事情!”
她还是这样!还是这样!
我心中说不出的刺痛,泪水模糊了双眼,倔强严肃地回答道:“给苏煦过生日是很重要的事情。”
面前的人更加生气。“你以为他喜欢你吗?你以为他有多爱你吗?那他消失这么久为什么还不出现呢?他只不过是玩玩你而已!”
“你不要亵渎了我们之间的爱情!”
或许是“爱情”两个字眼刺激了她,面前人的脸色变了又变,她浑身都在发抖。大概她也气得不行,随手着抄起身边的厚书朝我身上砸,一边砸一变骂:“我真是白养你了!你怎么这么不争气!”
此时此刻,她不是那个警察,而是一个拿女儿毫无办法的母亲。她的眼睛同样通红,满脸都是怒气。
她不懂我,我亦不懂她。这么几年,我和她没说过什么心里话,代沟像滚雪球,越滚越大,最后到了无法融化的地步。
我真的不求她能理解,只求她能让我活得轻松一点。
可面前的人如此执意地让我去走她规划的路,连想念苏煦的资格也想剥夺去,何其残忍。有时候看着那些电视里体贴温柔的母亲,我会艳羡。
或许,在她眼中,我并不是她的女儿,而是她看管的犯人。
她如此过分,而我只能默默流眼泪,不能还口,更不能还手。那地下稀碎的蛋糕就好像此时此刻同样稀碎的心,为了离开许久的苏煦,也为了面前的人。
她手边的书终于砸完了,出了一通气后,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房间里很安静,我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哭腔,至少这一刻,不露出一丝软弱。
最后,她低声叹口气,重重地摔门而去。因为太过用力,不止门在颤抖,连墙也都在抖动。
我渐渐蹲在地上,含着眼泪,拿起一颗樱桃放进嘴巴里。酸中带甜,甜中带酸,最后味道又是微苦。
那味道像是和苏煦相遇又分开的大悲大喜,百般滋味皆在里面。
我紧紧捂着脸,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
如果此时苏煦出现在面前,是不是就不用这么无望?
苏煦,我真的需要你的救赎。
而你,又在哪里?
回答我的只有穿堂而过的温柔夜风。
看着地上沾满奶油的樱桃,我满脑子都是苏煦吃樱桃时候的模样,像个小孩子似的。越是想下去,我越觉得灰暗的天一层一层压下来,整个人没办法缓过气来。
跟太皇太后吵架之后,连着几日我心情都很糟,题做了一半突然毫无思绪,最后只能无奈把笔一扔。
桑蓝和叶小蓁也看出来我心情不佳,却没深入去问,而是想方设法逗我开心。桑蓝一只眼睛还裹着,非要站在面前,冲我做鬼脸。她一边将脸扯出奇怪的形状,一边说道:“阿宁妞儿,你都好几天没笑过了。你今天给我个面子呗。”
我急忙捉着她乱动的手,皱着眉头说道:“你别随意拉扯脸,小心碰到伤口。”
桑蓝撇着嘴道:“你怎么变得跟那个顾裕年一样啰唆!”
我和叶小蓁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明白顾裕年肯定唠叨了她不少。
“顾裕年就是胖点。除了这点他的条件还是蛮不错的。你还不如从了他。”我随意说道。
桑蓝突然伸手挠我胳肢窝,一边挠一边高声喊道:“阿宁妞,我可不想早恋!”
我最怕痒,在她的攻势下只能连连求饶。
桑蓝继续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要学小蓁,当个清心寡欲的人。”
叶小蓁原本走在后面,她听到了名字伸长了半个头,拆台道:“我可不想当清心寡欲的人。大好青春年华,该是用来谈恋爱的。”
桑蓝仿佛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指着叶小蓁“啧啧”两声,道:“小蓁,你平时胆子那么小,居然还想谈恋爱!”
叶小蓁撇嘴:“我怎么就不能呢?”
桑蓝退后一步,揽过叶小蓁的肩膀,笑嘻嘻地问道:“我家小蓁看上谁了?要不然姐姐我去帮你一把。”
叶小蓁将脸撇在一边,神色暗淡道:“他肯定在来的路上。”
十六七岁的我们还未被世俗侵染,天真地以为幸福就在来的路上,所以有大把的大好时光去等待挥霍。
连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叶小蓁都知道恋爱,桑蓝这榆木脑袋似乎完全不开窍的样子。
我捏捏桑蓝的胳膊,试着问她是不是喜欢女的,比如像叶小蓁这种需要呵护类型。
桑蓝果断回了我一个字:“呸!”
周末的时候,我将书摊在书桌上,书本里摆着几根残缺的蜡烛,然后开始发呆。太皇太后难得没有加班,在家里打扫卫生,外面的脚步声来来回回,让人烦闷。尤其是一想到那天她不顾形象地将蛋糕摔下来,让人大为恼火。
我已经很多天没同她说过一句话,这个家冰冷得要死。吃午饭的时候我用最快的速度吃完然后跑进屋子,关上门再反锁。
那“咔哒”声仿佛是一种控诉一般。
也只有这小小的房间能让人获得片刻的喘息。
想不到下午一点刚过的时候桑蓝和叶小蓁来找我,两个人神神秘秘地拉着我去一个地方。还以为真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结果两个人将我拉去了KTV。
叶小蓁不断从书包里往外掏出零食,桑蓝把包间的门一关,然后将话筒塞在我手上,推我到最前面,然后又跑去点了一串串的歌。
“阿宁妞,今天你随便嚎!嚎完了就痛快了!”
电视大屏幕上放的正是《离歌》。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桑蓝拿着另外一个话筒,搂着我的脖子,豪气说道:“让姐姐我给你演示演示。”
桑蓝不管不顾,扯开嗓子开口。
坐在沙发上吃薯片的叶小蓁一口喷了出来,不断地咳嗽,脸涨得通红。我们都不是第一次听桑蓝唱歌,但是她的歌喉总是这么……出人意料。
一首歌唱下来没几个音符在调上,偏偏她还丝毫不觉得,唱得沉醉无比。她唱完了还不自觉地问唱得怎么样。
我没答话,反倒是叶小蓁唯唯诺诺地说了一句“进步空间很大”。
桑蓝没听出画外音,还沾沾自喜地一个劲儿说她唱歌如何如何好听。能把一首歌毁成这样,桑蓝也到底有些本事。
至于叶小蓁,她唱歌比桑蓝好不了多少,声音跟蚊子一样,曲子音节一个都听不清楚。所以跟两个人去KTV着实能把人急死。
似乎高中生的情绪发泄方式少得可怜,除了哭之外真正有效果的没几样。桑蓝和叶小蓁还顾着我的心情,着实让人心存几分感动。
我吸吸鼻子,拿起话筒,跟着桑蓝一起嚎。
那天下午,叶小蓁抱着零食啃,我和桑蓝就嚎叫了一下午,最后我声音哑了认怂,半趟在沙发上死活不愿意起来。
桑蓝终于肯点一首安静的歌来唱。
“……
我的爱情比你早
却一直放在心上
后来你们之间的变化
我不想再多说话
经过了相遇挣扎
我还是无法将他放下
……
我也很想他
我们都一样
在他的身上
曾找到翅膀
只是那时的他
是因为你而开始飞翔
我也很想他
在某个地方
我少了尴尬
你少了肩膀
而夏天还是那么短
思念却很长
……”
这首歌是孙燕姿的《我也很想他》。
认识桑蓝这么久,我第一次听她如此安静的唱歌。桑蓝坐在桌子上,半仰着头看屏幕,一双长腿相互交叠。蓝色的光倾泻在她的侧脸,覆了一层淡淡的伤。她的声音不娇柔,这首歌同样被她唱得不在调上,可是她唱得格外认真。
谁也没看到,当唱完最后一个音符,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悄然落下。
桑蓝唱完转过身来,嘴角一扬,恢复了一贯的嬉皮笑脸。她眨巴着眼睛问道:“我唱得好不好?”
叶小蓁抱着薯片猛点头,模样傻得可爱。
桑蓝几步走过来,坐在我的身侧,一只温暖干燥的手忽然蒙上我的双眼,耳畔是她低沉的声音。
“阿宁,我们未来还会遇见许许多多的人。”
听到这句话,不知为何,眼泪忽然从眼角顺流而下。
未来的确会遇到很多人,但是我不确定这些人中有没有一个叫“苏煦”的。
桑蓝低着头,在我耳边,悄声问道:“沈宁,如果以后你发现我做错了事情,能不能原谅我一次?”
“好……”当然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但是我依旧答应。我们穿过同一条裤衩,曾经在同一个碗里吃饭,睡过一张床,盖过一张被子,就差喜欢同一个男人了。
不为别的,只因为她是桑蓝。
“我很开心……真的……”桑蓝的声音有些哽咽。
有眼泪从指缝中落在我的脸上,点点冰凉。
桑蓝有些犯傻地问道:“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吧?”
“嗯。”我回答。
“就算读大学,我们也要在一起的吧?”
“嗯。”叶小蓁回答。
桑蓝抱着我和叶小蓁,吸吸鼻子,低声道:“呐,我们说好了,不要食言啊……”
在许多年以后,我仍然会想起三个人如此虔诚的约定。爱情的伤痕需要友情来安抚,友情偶尔也需要分享各自爱情。那些只能彼此知道的小秘密,那些只有闺密才懂的小情绪,只能善用友情。
你说一辈子,我说了好。
大家有个欢喜结局。
只是,这个世界并不是只说说就能算得了数。
我们说好的,上天或许不让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