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天堂鸟·自由
等待会让时间变得很慢很慢。
每天单调地上学放学,生活乐趣少了很多,连带桑蓝也不去生事。她是学校排球队的主力,因为临近比赛的关系,每天下午放学她都会去练排球。看着桑蓝细胳膊细腿的,其实力气蛮大的。
周五学校不上晚自习,下午放学就可以回家。桑蓝去练习排球,叶小蓁家里有事情,先回去了。做完值日后,我背着书包孤零零地走出校园。
从教室到校门口,有一段距离。以前跟苏煦一起走的时候,每次都觉得这条路怎么那么短,如今换作一个人走,这条路仿佛没有尽头一样。
不知不觉,我走到了与苏煦最初相遇的小巷子。
小巷子很安静,安静到我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不知道谁家的墙头种着太阳花,花枝纤细,花瓣层层叠叠。花盘比硬币大一点点,颜色不一,鹅黄、水粉、纯白,多色交织。太阳花命贱,很容易成活。掐一株花径种下去,来年能长成一片。
这些是苏煦告诉我的。
不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总能想起苏煦,不可自拔。
“这不是沈宁吗?真是好久不见呐!”
一阵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语气间带着嘲讽。我回神过来,看着陆妍带着两个看起来很不友好的女生朝我走来。我微微蹙起眉头。
陆妍很漂亮。她的漂亮带着几分妖娆,烟波流转,嫣笑生艳,是个男生看到都会心动。她会打扮,在男生中深受欢迎,在女生里却是恶名昭著。陆妍漂亮归漂亮,却不是善类,眼睛里常常带着一丝狠戾。很少有女生愿意惹她,除了曾经的我和桑蓝。陆妍的嚣张和飞扬跋扈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和她并称为学校害虫。广播里经常听到我和她的名字交织通报。而我和陆妍的结来自于一个叫蒋泽洋的男生。
全校都知道陆妍喜欢蒋泽洋。全校也都知道蒋泽洋喜欢我。哪怕我和她曾经性情相近,却混不到一起。
陆妍对我应该称得上恨吧。毕竟伴蒋泽洋多年,眼看该有名分,却被我硬生生地插了一脚。
曾经我能惹事的时候,她跟我对着干。如今无心惹事的时候,她依旧不会放过我。
陆妍嘴角带着讥翘,抱臂站在我面前,讽刺道:“沈宁,难道你真的从良了?”
我漠然绕过她,想离开。
陆妍大步挡在面前,继续讽刺:“怎么?苏煦走了你就装清高了?”
提到苏煦,我眉头皱着更深,仍旧没吭声。
陆妍却变本加厉:“哟,沈宁,你当初不是挺嚣张的吗?怎么现在连话都不敢说一句?”
我懒得看她,再次跨步想绕开她。
陆妍依旧盛气凌人地挡在面前。“沈宁,如果今天你像哈巴狗一样向我摇尾乞怜的话,我可以考虑今天放你一马。”
我淡淡地说道:“陆妍,蒋泽洋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就算你今天把我杀了,他依旧不会喜欢你。所以,不管你怎样刁难我,都毫无意义。”
陆妍的痛处被戳中,顿时恼羞成怒。“要是你不出现,说不定蒋泽洋早就选择了我!你以为你就比我好吗?要是你那么好,为什么你的那个苏煦会不辞而别!”
陆妍的话让我胸口一痛。对啊,若我很好,苏煦又怎么可能不辞而别。
沈宁的确有很多的不好,但是她答应过苏煦,不再打架变得更好。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有些难以呼吸。
陆妍劈头盖脸地扇我一个巴掌,另一个女生一脚踹在我膝盖上。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无数的拳头落在我身上。陆妍揪着我的发尾,眼神里带着一丝兴奋。“你求我啊!你求的话我就让她们住手。你倒是求我啊!”
我咬碎了牙,不为所动。浑身都在疼,脸上有种灼烧的感觉。腹部也被踢了好几脚,五脏六腑都搅成了一团,觉得甚是恶心。
“陆妍!你真是长胆子了!”
我一抬头,便看见蒋泽洋大步走过来。他毫不留情地踢开另外两个女生,叫嚣着让她们滚。那两个女生尖叫哭着跑开。
蒋泽洋粗鲁地扯过陆妍,眼中带着些许暴戾,一个巴掌重重落在陆妍的脸上,清脆声格外响亮。
“我最后一次警告过你,不要动沈宁!”
陆妍捂着脸,眸中是层层怒火以及深切的恨意。她瞪着蒋泽洋,一字一句说道:“你最好能时时刻刻看着沈宁,不然小心我某一天会杀了她!”
陆妍的话,我信。
她临走前狠狠剜了我一眼。那样的恨意让我忍不住打个寒战。
陆妍的爱情比我轰轰烈烈。她经常把蒋泽洋挂在嘴边,若是有女生喜欢着蒋泽洋,她必然带着人去“教育”一番,若是哪个女生和蒋泽洋多说了两句话也不会幸免于难。她的爱情太过直白,容易伤害对方,更容易伤害她自己。
爱太过对谁都不好。
陆妍也是一个死心眼,她守着蒋泽洋那么多年,经常以女朋友自居,却从未得到过蒋泽洋的肯定。我曾经问蒋泽洋,为什么不同陆妍在一起。他淡淡回答,陆妍可以用来谈恋爱,但不适合终老。
在我心里,蒋泽洋也是如此。
蒋泽洋见我倒在地上,想伸手过来扶我。我漠然推开了他的手,扶着墙缓慢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着。
蒋泽洋不近不远地跟在身后,道:“阿宁,我们说说话吧。”
“你走吧。”
“我们好久未见,你难道不想对我说点什么吗?”
我摇摇头,继续缓慢地向前走,走了几步,我回头,淡淡地说道:“曾经已经过去,又何必执着。”
我和蒋泽洋初一的时候便认识了。
初一,我十三岁,还未真正开始青春期的叛逆。太皇太后要求依旧很多,我都默默遵守。她想让我当个乖女生,我也就当个乖女生。每天按部就班地上课下课,生了病也不敢请假,生怕耽误学习。那个时候我的成绩不算特别好,只能排中等偏上。太皇太后拿着我的成绩单,总是拿排名说事。
“你的成绩又落后几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你要怎么考清华北大?苏家生了你一个女儿,你能不能挣口气!你读书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每次她絮絮叨叨地说这些,我心里膈应得慌。
我和太皇太后的代沟是从头发开始的。
初中的时候,学校掀起一股拉直发的热潮。很多女生纷纷跟风,去拉了直发。头发看上去又直又顺,让人又喜欢又嫉妒。虽然学校三令五申不准女生披头发,可是还是有好多女生将发散在肩头。每天早上对着镜子,我看着干枯毛躁的头发,便生了想去拉直发的心思。
我偷偷去理发店问过,做直发只要六十块钱。
对于初中的我来说,这已经是一笔巨款。太皇太后平时不会给我零花钱,过年钱全部被收回。每天的早饭也就一块钱,我若两个月不吃早饭才能把钱凑够。
记得那天晚上,太皇太后在看电视,我做完作业后坐在她旁边,有些讨好地说道:“妈,能不能和你商量个事情?”
“说。”太皇太后头也不抬地说道。
“妈……我想……去做直发……”
太皇太后转过身来,眼神里带着几分威严。
我支支吾吾地把说辞抖出来。“做完……直发……我早上不用梳头也能去学校……节约时间……”
“你多把心思花在学习上。”
“妈……”
“我不允许!”语气不容置疑。
她这意思就是拒绝了。我提高声音道:“其他人都能去做直发,为什么我不能!”
“我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你别整天顾着打扮,别跟那些小妖精一样!”
“你不可理喻!”
我大声朝她吼了一句,飞速跑回卧室,“砰”的一声重重关上门。我爬到**,紧紧抱着被子,心里觉得委屈。那个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要求她都不答应。
太皇太后的专制独断由这件事在我心里埋下种子。
此后不管她说什么,我都觉得啰唆厌烦。
在此次事件的升级版以前,我遇到了蒋泽洋。我之所以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扯出来,是因为蒋泽洋在我叛逆的青春里是不可缺席的重要人物。
第一次遇见蒋泽洋的地点有些不合时宜。
那是周末的一天,太皇太后加班处理事情。早上走的时候她忘记拿感冒药,让我送过去。我到警察局的时候,她正在处理一起打架斗殴事件。她面前蹲着七八个小混混,穿得吊儿郎当,头发是典型的非主流,每个人身上都还带着不同程度的伤。
太皇太后严厉发问,想知道这件事情是谁先挑起的。
在蹲着的人中,有个人缓缓举起手,仰着的脸上带着**不羁的笑意。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是我。”
这个人便是蒋泽洋。
他和其他人不同。
蒋泽洋留着很短的头发,没有戴着奇怪的耳钉或者是项链。他身上到处都是脏兮兮的,胳膊上还有一道刀伤,看上去年代似乎已经很久远了。他嘴角还有淤青,却笑得怡然自得。蒋泽洋五官端正,长相偏成熟,脸上的线条比较硬朗,再加上他身上总是带着一种**不羁的味道,所以也招女孩子喜欢。
只是打架斗殴,也没闹出人命。蒋泽洋被关了几天就放出来,而他出来的那天我凑巧在警察局门口碰见他,一头撞到他身上,疼得我眼泪都掉了出来。
蒋泽洋比我高一个脑袋,几天没有梳洗,头发几乎腻在一起。衣服上的尘土还在,嘴角的淤青还在。
我正想抱怨两句,抬头看到来人是蒋泽洋,立即闭上嘴巴,绷紧了身子。潜意识里,我还觉得蒋泽洋是个危险人物,所以不愿意招惹他。
我埋头连声说着对不起,准备跑开。
或许是因为我的模样有些滑稽,原本绷着脸的蒋泽洋噗嗤笑出了声。他一把抓着我的胳膊,有些自来熟地说道:“我饿了,你请我吃饭吧。”
我嘟着嘴问:“我为什么要请你吃饭?”
“警察局的伙食太差。”
虽然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到底还是不敢忤逆他,我只能乖乖请他吃饭。点餐的时候他也毫不客气地点了两个荤菜。
我捏着包里存了一个月的钱,心里早已经把蒋泽洋骂了一百遍。
蒋泽洋抬起头,满嘴都是油,大概真的是把他饿慌了。“你怎么不吃?”
我摇头,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打架?”
“那些人应该挨打。”
“要是你打死人怎么办?”
“那是他们该死!”
蒋泽洋丝毫不知道什么叫法律,只顾着他自己高兴。
我付了钱,身上还剩下一块钱。
蒋泽洋来到我面前,将那一块钱抢了过去。我不悦地看着面前的人,终究不敢说些什么。
他摇晃着手里的钱,笑着说道:“这钱算我借你。我叫蒋泽洋,以后你有事情就到安家巷找我。”
安家巷是著名的乱。据说那里有很多“那种人”。我可不愿意去。
我以为,和蒋泽洋的交集应该止于此,但是命运有双无形的手,将我和他捆绑在一起。
再过两个月,我的钱存好了。周末的时候,我跑到理发店做了直发,效果有些差强人意,尤其是刘海,看起来呆板古怪。那个老板娘说,过段日子就好了。头发三天不能系在一起,也不能沾水。
我的头发长过了腰际,摸上去特别的顺,经过落地窗前,都忍不住臭美半天。我一边开心着,另一边又有些担忧,心里想着先斩后奏太皇太后会不会发飙。走进门的时候,我心一横,大步踏了进去。一进门,我才发现原来太皇太后不在,于是到卫生间的镜子面前继续臭美。
或许我们的十三四岁都一样,对于爱美有种朦胧的意识。或许我们会偷偷用妈妈的化妆品,会穿上妈妈的高跟鞋故作姿态扮优雅。
偏偏太皇太后对这样的事情深恶痛绝。
晚上她在看电视,我在屋子里想上厕所,憋了许久才打开房门偷偷摸摸跑去卫生间。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我看见太皇太后几乎是从沙发上跳起来,大步跨到我面前。
她眼里带着几分凌厉,质问道:“我不是不让你去做直发吗?你的钱哪里来的?你是不是偷家里的钱?”
连番质问让我心里涌现出无限的委屈。我含着眼泪,回答:“钱不是我偷的……为什么你不理解我呢……”
“我供你吃,供你穿,供你读书,你却拿钱去搞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沈宁,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现在你都不听话,将来你岂不是要飞上天!”太皇太后脸上的表情铁青,有些吓人。
“妈……”
“你别叫我妈!我没你这样的女儿!”
“妈……”
太皇太后一把拽着我的手朝门外走,一边走一边道:“走,去把你头发剪了!”
我一边用力挣脱她的手,一边哭着喊“妈”,语气里带着祈求的意味。
“你不去剪头发是吧?那我帮你剪!”
我愣愣地看着怒气冲冲的她撒开我的手,到房间里去找了一把剪刀再沉着脸走到我面前来。
当看到她手里剪刀的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她的自愿是不可违背的。
她毫不留情地抓着我的头发,狠狠剪下去。那“咔嚓”的声音似乎是在剪我的心脏。无论我怎么哀求都没用。她是铁了心要做的事情谁都没办法拦着。
我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满地的头发,泪流不止。
她收了剪刀,冷冷地坐在沙发上,不为所动。
我多么想问她一句,我究竟是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我在客厅里跪着哭了很久,她脾气散了这才绷着脸,道:“我是为你好。”
我瞪了她一眼,第一次朝她吼道:“你只顾你自己,你根本就不顾我的感受!什么都是为我好,全是借口!只要别人忤逆你,你就不高兴!你有本事让全世界都听你的!要是我是我爸,我肯定也受不了你!”我实在是气急了,所以口不择言。
太皇太后气得浑身颤抖,已经高扬起手臂,准备将一巴掌打下来,最后却放弃。她转身走进了卧室。
第二天我是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去上学,不少人拿我当怪物观看。那个时候我还不认识叶小蓁,身边只有桑蓝。
她摸着我参差不齐的头发,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不问还好,一问,我心里满腹的委屈,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桑蓝拍着我的肩膀,安慰道:“阿姨这次的确有些过。放学我陪你去修头发吧。”
我哽咽着点头。
头发被剪后,我一直不敢去看它的模样,想象中应该是惨不忍睹,然而事实是非常惨不忍睹。头发全部剪坏了,已经不能用参差不齐来形容了,理发师说只能留个寸头。
我看着那一头的头发,满腹悲凉。
那个时候,还不流行女生剪男士寸头,我怕太过异样的眼光,有些不知所措。桑蓝豪气地坐在一旁,高声道:“老板,你也给我剪个寸头!”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桑蓝,随即笑出了泪花,嗔怪道:“你傻啊……”
桑蓝毫不犹豫点头回答:“你就当我傻了吧。”
当两个人的头发剪完,对着镜子相互看一眼,这才知道什么叫傻。
我和桑蓝幼儿园就开始认识,也记不得怎么就好起来了,等到回忆时才发现原来已经铁了很久。
桑蓝算得上我唯一的朋友。
那天我顶着一头短发回家,太皇太后脸色都没变,更没说什么。我和她也无话可说,各自冷漠。每天我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锁上卧室,除了吃饭、上厕所绝不出来。如此隔绝的世界让我稍感安稳。
我真正的叛逆来源于半期考试后的一场家长会。太皇太后难得去参加。因为头发事件在我心上划伤很深的痕迹,所以有几分抵触学习,成绩下降了十多名,数学、物理、化学考得很差。
太皇太后自作主张,给我报了补习班。她把一堆书放在我面前开始老生常谈。“我这么多钱送你去补习班,你一定要争气,别不学好。你一定要当个好学生,当个乖女儿。”
对她的擅自做主我心里一股怒气升腾起来。“补习班我是不会去的!你要嫌浪费钱你可以不报名,或者你可以去上课。”
说完这句话,我几乎不敢去看她究竟有什么样的脸色,大步冲出了那个让人压抑的空间。家对我来说,不是避风港,而是缚在咽喉上的绳子,逐渐勒紧,让人喘不过气。
我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晃**,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心里只是想着再也不要去当一个好学生。当好学生乖女儿活得太累了。
天色渐晚,我像是在石头森林里迷路的梅花鹿,孤孤单单地行走。有三三两两的人从我身旁跑过,欢呼着“回家咯”。
我只能看着城市烟火苦笑。
埋头行走,不知不觉我来到了安家巷,也不知道是有意又或者是无意。我在巷口蹲下来,抱住自己,不知道究竟在等着什么。整条巷子只有巷口有路灯,里面幽深昏暗,三三两两的灯光倾泻,洒落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上。偶尔听得几声狗叫,更显寂静。
寂静之中忽然响起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最后一双脚出现在我面前。
我抬头,便看见蒋泽洋漆黑的眼睛。
“嗯?你怎么在这儿?你的头发怎么剪短了?”
我缓缓站起来,因为蹲久了腿有些麻,站起来的时候冷不防往旁边倒。蒋泽洋眼疾手快地扶住我。
我眼巴巴地抬头,有些可怜兮兮地问道:“呐,你要不要收留我呀?”
蒋泽洋皱着眉头,犹豫许久这才点头。
我跟随着他的步伐,往巷子深处走去,七拐八拐才到了他的家。蒋泽洋的家不大,很乱,有一种厚重的脂粉味道。女人的裙子、胸罩到处都是,让人无端地有些尴尬。
蒋泽洋面不改色,随手将沙发上的内衣随处一扔,腾出一个位置,指着说:“你坐。”
我羞赧地坐在一堆衣服中间。
蒋泽洋乒乒乓乓在厨房忙了一阵,端了一碗饺子出来放在我面前。“你将就吃吧。”
我大概是真饿狠了,闻着饺子的香气更是觉得饿,也不顾形象,不顾烫,夹起就吃。
忽然门外传来高跟鞋“哒哒哒”的声音,接着门被打开,一个穿得很妖娆的女人走了进来。那个女人看起来只有三十岁,化着浓厚的彩妆。一眼看得出来她用的东西十分劣质,脸上的粉很粗,唇上的口红也不均匀。她的脸上带着红晕,酒气厚重。
她随便脱掉高跟鞋,对着蒋泽洋嬉笑道:“哟,家里来客人了啊,真是稀罕。”
蒋泽洋也不理她。
她自讨没趣,打着呵欠说着要去睡觉,随后扭着腰身去了卧室,关门前还不忘叮嘱道:“你们要注意安全哟。”
一颗饺子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我死命地捶着胸口。蒋泽洋急忙送上水。
努力咽下那颗饺子后,我绯红着脸,一边喝着水一边有些奇怪地问道:“她是谁啊?行事作风也太……豪放……”
蒋泽洋面不改色地回答道:“她是我妈。”
“噗”的一声,我一口水喷了出来。我有些窘迫地擦着面前的水,道歉道:“我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太意外了。”我顿了顿,随口问道,“那你妈妈是做什么的啊?”
“她是出去卖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完全看不到蒋泽洋是在开玩笑。他面无表情,仿佛在说一件很普通,很平常的事情。
我发誓,这个问题真的是随口问问而已,就算再好奇,也只能压下心里的震惊不敢再多问,老老实实吃饺子。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在我吃饺子的时候,蒋泽洋开始收拾屋子。桌子上放着堆积很厚的烟蒂以及烟灰,几个空了的烟盒子,还有空酒瓶子、方便面盒等等。他一一把垃圾收拾在一个大袋子里,然后又将脏衣服抱在一起,通通扔进洗衣机里。
若不是亲眼见到,我很难将打架斗殴的蒋泽洋同面前这个蒋泽洋联系在一起。电视剧的不良少年什么时候做过家务啊。
我抱着碗,呆呆地看着蒋泽洋,忽然道:“蒋泽洋,你教我学坏吧。”
蒋泽洋没吭声。
“蒋泽洋!我认真的!”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他看了我一眼,答非所问地反问道:“你看过《喜马拉雅星》吗?”
我点头。
“人学坏只需要三天,但是学好却要三年。”
我仍旧点头。
“沈宁,你终究不适合当个坏学生。”
我站起来,有些不服气地看着他,反驳道:“你凭什么说我不能?”
蒋泽洋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先吃完饺子,然后我送你回家。明天放学后,你再来找我。”
我乖乖依言。变坏仅仅是手段,我只是不想活在太皇天后画的圈里。
世人都说母女没有隔夜仇。可能气消了,但是心里她留下的伤痕却还在。
蒋泽洋骑着自行车送我回家。我坐在自行车后,看着身后被抛远的风景,有些茫然,甚至有些害怕。不知道此番回去,太皇太后会不会气得跳脚。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可是家总是要回的。
越是离家进,越觉得家是黑洞。走进家门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了,太皇太后还没睡,坐在沙发上看法制频道。
在她严肃的目光中,我忐忑不安地走进了房间,最后她什么都没有说。关上房门的那一刹那,我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反抗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从骨子里,我对太皇太后依然存着一种惧意。
蒋泽洋最先教我的是勇气。我以为他会事先教我怎么去挥拳头。
放学后,我跟桑蓝打了一声招呼,然后跑去找蒋泽洋。
他将我带到车流量最大的一条马路上。
此时正是下班高峰期,川流不息。他指着马路问我能不能闭着眼睛走过去。
我看着来往的车辆,反驳道:“我怎么可能会闭着眼睛走过去!”
蒋泽洋冲我笑了笑,闭上眼睛,毫不犹豫踏进车流。他走得不快不慢,来往的车辆纷纷减速猛按喇叭,甚至有的人破口大骂。
我胆战心惊地看着这一切。
蒋泽洋恶作剧般回头,他的眼睛仍旧是闭上的。
这个马路宽度不算太长,来往车辆确实多,我真怕蒋泽洋一不小心会有个闪失。等到他平安到达对面的时候,我的心总算落回原地。
想不到他在对面站了一会儿又故技重施,闭着眼睛大摇大摆地走过来,眉间悠然,丝毫不知道危险。
他走到我面前,睁开眼睛,昂着下巴,道:“你能吗?”
我老老实实摇摇头。蒋泽洋的大胆已经让我三魂丢了七魄。
“如果你勇气足够,全世界的障碍都会主动为你让路。你想不想试试?”
蒋泽洋是个疯子!
我瞪着他,不以为然。“你要死的话别拉我一起。”
蒋泽洋仿佛来了兴致,他伸出手,提议道:“要不然我带你一起走?”
我死命地摇头,不住地往后退。
他明明云淡风轻的脸忽然沉下来,凝重地说道:“你可以选择相信我。或者,你回去当乖学生。”
万般犹豫之下,我将手递给了蒋泽洋,迫不得已送上信任。
我闭着眼睛,走得极其缓慢。蒋泽洋拉着我的手,缓慢向马路中间走去,这是刺激危险的游戏。我一面害怕着,另一面隐隐约约地兴奋着。
蒋泽洋的手冰冷、粗糙、宽厚。耳畔是各种嘈杂的声音。有汽笛的鸣叫,有路人的惊呼,也有司机的破口大骂。
当我睁眼的那一刻,看着身后马路,不禁哈哈大笑。虽然笑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心里的抑郁之气似乎一散而尽。
后来我同桑蓝也玩过这个游戏。
她闭着眼睛,我带着她。两个“盲人”穿过车流。她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就是:“阿宁,这太刺激了!”
我笑而不语。
蒋泽洋说什么全世界让路都是假话,这么闯马路没死那是幸运。
这是叶小蓁的原话。
(作者按:以上情节属剧情需要,请勿模仿。)
此后,我成了蒋泽洋的小跟班。桑蓝也偶尔跟在身后。
蒋泽洋喜欢带着一群小喽啰去收“保护费”。手底下的小弟被谁欺负了,他会带着人欺负回去。他打人快准狠,专门挑对方的软肋下手。一开始我只是看,到后来,我也会动手。
这一跟,便是一年。
蒋泽洋说,当坏学生,要会生事儿,更要会平事儿,最主要的是一定要脸皮够厚。
这一年,除了个子长高,力气变大之外,我最大的变化就是磨炼出一副厚脸皮。无论太皇太后说些什么,我左耳朵进又耳朵出。她打也打过,骂也骂过,我仍旧我行我素。
我总是装作一副很强大的样子,假装活得自由自在。可是有时候,仍然羡慕那些成绩好,总是被老师挂嘴边的学生。
明明有更正确的选择,我却偏偏选了一条最错的路。
蒋泽洋是我生命中出现的第一个最重要的男生。可惜我们之间没有爱情的旖旎,有的只是受伤的动物相互扶持生存。
遇见蒋泽洋的时候,我不知道什么叫作爱情,更不知道什么叫动心。
陆妍的爱情比我早,一开始或许她只是占有,但是我的出现,或许让她明白蒋泽洋对她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
换句话说,我的出现促使了陆研的爱情小萌芽茁壮成长。
陆妍和蒋泽洋很早就认识。我跟着蒋泽洋一起混,陆妍第一个强烈反对。她没表明她的心意,但是全世界已经明白,我自然不可能再去同她抢蒋泽洋。
有的人越是怕失去,就越去极力争取,最后却失去得越快。她越是爱蒋泽洋,就越是把蒋泽洋朝我身边推。有的人你连一秒钟都没有拥有过,却觉得已经失去它几万次一样。
陆妍反反复复跟我讲当初蒋泽洋是如何英勇地为她挡刀子。她也反反复复地跟我强调蒋泽洋肯定喜欢着她。我没反驳什么。
因为陆妍的关系,所以我和蒋泽洋之间也不复从前,反而是我跟桑蓝到处“作恶多端”。
桑蓝是孤儿,跟着有钱的外公外婆住,两个老人把她宠得无法无天。自从她跟着我剪了短头发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后来她的头发再也没有遮住过耳朵。
桑蓝的“及时行乐”理论来源于她过世的父母。她总是扯着我的胳膊,道:“或许人下一秒就可能死去,所以每一秒都要活得不负春光。”
这个理论也被我贯彻到底。
叶小蓁是初二的时候转来我们学校的。那个时候她已经是学霸一枚,经常受到男生表扬,再加上她长得也不算差,所以隔三差五总是能收到别人的情书。
我和桑蓝觉得这个妞挺有意思的。
如果有男的当面表白,她会义正词严地跟男生说早恋的各种不好。如果有男生送她情书,她会把情书用红线标注,跟老师批改作业一样,再把批改好的情书粘在后面的黑板上。
我和桑蓝看着那些被红线标注的情书笑得乐不可支。
叶小蓁的行为惹起了很多女生的不满。
有好事的女生放学拦着叶小蓁,准备揍她一顿。我和桑蓝刚好路过,看着她被围着瑟瑟发抖,到底还是救了她。
我都忘了和桑蓝究竟挨了多少拳头,多少重脚——对方有四个人。
事后,叶小蓁又胆小又一本正经地说着“谢谢”。
我随口说道:“我挨了多少拳头和重脚,你怎么只说了一句谢谢?”
“你挨了十六拳,八脚。她挨了十四拳,十二脚。要不然,我帮你们做作业吧。我知道肯定你俩不喜欢做作业。”
不得不说,叶小蓁真的深得我和桑蓝的心。
桑蓝不爱学习,也懒得抄作业,每天都被一群收作业的课代表烦死。有了叶小蓁,我和她再也没担心过作业的问题。
叶小蓁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学习上,掉出了全班前三名都会懊恼好久。因为她和我们走得近,所以三番五次被老师拉去办公室教育。不过这些她从来没在我和桑蓝面前说。
叶小蓁身上有好学生的光环,所以别人喜欢找她解题。若是解不好,别人在一旁说“哎呀呀,你不是第一名吗?怎么连这道题都不会做”云云。若是掉了几名,老师也会关切地问“你的名次掉了要努力哦”等等。
叶小蓁不觉得累,我都替她累。
诚然,那个时候的我并不觉得成绩能代表什么,追逐的东西和叶小蓁的不一样。
叶小蓁家里很普通,爸爸妈妈对她给予了很高的期望,希望她能努力,考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有个好前程,最后嫁个好老公。
这样的人生真是无趣。
叶小蓁和我们待久了,心里的不安因素也会作祟。她时常巴望着我和桑蓝,道:“你们教我怎么变坏吧。”
我能理解叶小蓁的心情。但是她那么瘦弱,我和桑蓝都当作她是小妹妹,喜欢站在她的面前,保护着她。
叶小蓁不顾旁人的眼光也要跟我和桑蓝在一起,我们又岂能把她往歪路上带。
我们三个混迹一起后,我就更少去找蒋泽洋,苏煦出现后更是把蒋泽洋抛到脑后面。大概是因为蒋泽洋发了疯,所以当我和苏煦在一起后,他来找过我。
来的时候,蒋泽洋的脸色特别不好,他把桑蓝和叶小蓁支开,认真地看着我。
我有些装傻地跟他打着招呼,说声“好久不见”。
他突然抓着我的肩膀,情绪激动地问道:“沈宁,是我先遇见你的!”
我只跟他说了一句话,他便偃旗息鼓。
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被放出来后,它是不会爱上那个打开鸟笼的人。它爱的是那片广阔的天空。
或许我沈宁是太狼心狗肺,但是不喜欢就不喜欢,不爱就是不爱。顶多我当蒋泽洋是兄弟,是可以信任,可以依赖的很重要的人。但他并不是我人生的唯一。
蒋泽洋连当我备胎的资格都没有,他值得起更厚重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