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求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1

连续几天,我都没找到花火。夜静那里已经没有问的必要了。夜静肯定是知道花火的行踪的,但是他根本不会告诉我。照这样看,就算花火就在夜静的家里,他也会想办法隐瞒。除了夜静,唯一有可能有线索的地方就是“创可贴陶艺室”,可是上次我也问过了,他们根本对花火没有任何印象。

像是进了死胡同,根本无路可寻。

我坐在写字台前,面前是一份摊开的试卷。原本打算今天上午做一套试题的,结果在这里耗了大半天却什么都没做。

我下意识地望向与夜静家相接的那面墙,墙的另一边,是夜静家的客房。花火……之前或许就住在那个房间里。我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重拨键,这个神秘人的手机号码我这几天不知道拨了几千次,11个阿拉伯数字几乎都烂熟于心了。

无人接听。

还是无人接听。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地躲避,这个电话从没有拨通过。既然这个神秘人了解我那么多的情况,自然也是知道我的手机号码的吧。他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不得不躲在背后偷偷关心我?又是怎么会介入我和南白优之间的呢?

“铃铃铃……”

手机突然响起来,我忍不住心里颤抖了一下。最近总是对手机提示音特别敏感,或许是期待着能接到花火或神秘人的电话,尽管明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骑士来电”,是南白优。

我接起来:“喂,白优。”

“嗨!”南白优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愉快,“你今天下午有事吗?”

南白优似乎是在外面,能听到呼呼的风声。有人说,人的气质是与生俱来的,南白优也是那样的吧,好像单单是跟他讲电话都能感受到他活力四射。

我想了想,说:“只想做功课的,没什么特别的安排,有什么事吗?”

自从上次从疗养院回来后,我跟南白优的相处似乎坦然多了,或许是大家都说出了心中的秘密,心中便没有了负担,不管对方愿不愿意接纳。一个人心中有太多秘密,如果又不对任何人讲的话,他会被自己的秘密压死。这句话说的一点儿都没错。

南白优听了我的话,显然是得到了一个想要的答复,他开心地说:“上次跟你一起去看阿姨的时候,我发现她似乎很喜欢花草,今天我特意买了一小盆芦荟,想给她送去。店里的人说,芦荟很好养,而且绿油油的,让人看了心里会好愉快。”

今天是礼拜六,下午爸爸会去疗养院给妈妈送鸡汤喝,若是以往,我不用上课的话肯定会跟他一起去的。照顾一下妈妈,也算是家人的小团聚,可是……自从上次妈妈回家过周末的批准被取消,爸爸也莫名其妙地同意之后,我总是感觉跟他有一点隔阂。其实我对爸爸是信任的,他绝不会做出任何伤妈妈的心的事,可是……还是觉得有点不舒服。爸爸几次想跟我好好聊一聊,我都避开了。爸爸是肯定不会告诉我事情的全部经过的,他跟花火那次半夜的谈话,他一次也没跟我提过。如果是这样,那就没有谈话的必要了,我需要了解全部的事实真相。

“月桂?”南白优在电话那边催促着。

我这才回神过来,迟疑着说:“下午……爸爸会去疗养院,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忙,要么我们改天……”

啊……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如果是我跟南白优一起过去,强行把妈妈带回来的话,医院是没有办法阻止的,毕竟妈妈的情况已经到了允许外出的标准。如果夜伯伯出面的话我也不怕,我刚好可以当面问清楚,只要别讲什么失礼的话就好了。

我拍了一下自己的头。好笨啊我,为什么之前都没想到?

南白优还在那边沉默着等待下文,我连忙说:“南白优,下午3点钟我们碰头吧,下午……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尽管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是南白优还是很开心地立刻回答说:“好啊,是什么事?”

我压低了声音,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南白优。南白优有些吃惊,但是知道了前因后果,他也觉得似乎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我不能就这样任人摆布,留妈妈一个人在医院里吃苦。

“好,那下午我去你家接你。”

我本想说不用了,直接找个中间站碰头,可是我那个“不”字还没讲出来,听筒里响起了“嘟嘟”的忙音,南白优已经把电话挂掉了。

2

“爸爸,下午还是我去疗养院吧。”吃饭的时候,我假装不经意地说。

爸爸愣了一下,这几天我对他的疏远他应该不是没有察觉的。

“好啊!”爸爸笑着说,“吃过饭我们就出发,你妈妈看到我们一定会很开心的。”

我这才知道爸爸误会了我的意思,他以为我是要跟他一起去。那怎么行?爸爸去了我肯定没办法带妈妈一起离开的。

我夹了一根青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说:“我是说,下午我一个人去看妈妈。”

爸爸的目光在猝然间变得惊诧受伤,我连忙补充说:“下午有个朋友会跟我一起去,他买了一盆芦荟想要送给妈妈。再说,爸爸好不容易熬到周末,应该在家里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用余光看到爸爸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我不敢抬头看他。

爸爸忽然用一种又平静又哀伤的声音对我说:“月桂,爸爸对你来说……是那么不能信任的人吗?”

我抬起头,看着爸爸表情复杂的脸,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爸爸这么说……难道是知道我要做什么了?怎么可能?除非……除非他听到了我讲电话的内容。

“月桂,很抱歉,爸爸不小心听到了你讲电话。”爸爸说着话,平静地看着餐桌上的一盘盘菜。我忽然有一种感觉,好像爸爸的心在随着那些菜一起冷掉。

“我……”我想讲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觉得自己伤了爸爸的心,可是又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因为我觉得现在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我只是要把妈妈带回来而已,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而已!

“爸爸,到底为什么忽然决定不让妈妈回来?”

爸爸的目光有一些闪躲,果然不出我所料,爸爸接下来说的话变得客套虚伪起来——“医院这样决定,总有他们的理由的……爸爸相信医生和夜院长的专业判断。”

爸爸的声音很平静,可是他的眼神却在一瞬间慌了。他在隐瞒一件事,就是自己是怎样被花火说服的。

那一晚,虽然我身体很疲倦,意识也不是十分清晰,可是我分明听到了爸爸对那个人的承诺。他说他知道要怎么做,要那个人放心。而最后道别时的声音,说明那个人分明就是花火。尽管跟他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可我确信自己并没有听错,好像那个声音是在心里埋藏了很多年的。这种从见到花火的第一天起就有的感觉让我有这份自信。

花火消失的这几天,我曾经想以爸爸为突破口打听出花火的下落,可是爸爸总摆出一副完全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的样子。他甚至说他根本不认识这个人。我再问的话,他便会转移话题讲别的。爸爸一直是很诚实憨厚的人,他和我一样并不擅长撒谎。我总有一种感觉,他是担心自己说多了会泄露事情的真相。

“爸爸,你为什么要骗我呢?”我觉得自己的声音忽然变得好哀伤又好偏执。

爸爸看着我,假装自然地对我笑笑,可是那个笑容又勉强又尴尬。

“月桂,你怎么会突然这么说呢?爸爸……爸爸怎么会欺骗你呢?我们……是在谈你妈妈的事情,我只是不希望你因为这件事做出一些傻事。”

爸爸说到最后声音变得更哀伤和不自然了,我觉得我已经受够了。每次都是这样,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没办法了就转移话题。究竟是什么事情让爸爸有了这么大的改变,不但不让妈妈回家,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对我撒谎?!

“爸爸!”我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坚决,“我在夜静家晕倒的那一天,后来……是发生了一些事情的吧?”

爸爸突然抬起头看我,这是我第一次这样直接地问他。

“能发生什么事呢?”爸爸笑了一下,“那天你情绪激动了一点……”

“不是这样的。”我打断爸爸的话,“那天,有个男生……叫花火的男生到我们家来了对不对?他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因为他才不让妈妈回家的?”

我爆发性的一连串问题让爸爸有些猝不及防,他看了我一会儿,眼神很迟疑,随即又别过脸去,佯装镇定地说:“没有,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月桂……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你妈妈……是不能接回来的。”

我觉得有一团怒火猛地从心底蹿出来。我没想到,到了现在爸爸竟然还在隐瞒事实真相。

“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是不会丢下妈妈一个人在医院不管的!”我冲着他大声说。

爸爸的表情忽然变得又悲伤又愤怒,他的声音也突然变得好大:“我说过了不可以,我会给医院打电话的,最近都不准你去探视。”

“你没有权利这么做!”我大声喊着。

爸爸没有讲话,站起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走得很慢,看起来很疲惫。我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忍不住大哭起来。

3

手机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是南白优,我站起身向窗外看去,南白优果真就站在我家门前的一块空地上。

我抓了外套,换了鞋子就冲了出去。

南白优远远地看到我,先是有点惊讶,接着对我微笑着招手,直到我走近了他才看到我脸上未干的泪。

南白优的手里抱着盆小小的芦荟,慌张地说:“月桂……你怎么哭了?”

我摇摇头,可眼泪却不听话地大颗大颗掉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被控制住的委屈在看到南白优的那一刻全线崩溃了。

“月桂,月桂,你不要哭,有什么不开心的都告诉我好不好?我来帮你解决……但是……但是请你不要哭……”南白优看到我的眼泪彻底慌了手脚,他腾出一只手,笨拙地帮我擦掉眼泪。

“月桂,你……你冷不冷?饿不饿?要不要……要不要我带你去哪里玩一玩放松一下心情?”南白优苦着脸心疼地说。

看到南白优紧张的样子,我忽然忍不住笑了一下,闷闷地说,“你这家伙……就差问我要不要抽根烟了是吧?”

大概是哭过的缘故,我讲话的时候鼻音很重。

南白优摸摸自己的头,不好意思地说:“我也知道自己很笨啦……不要在这种时候嘲笑我嘛,我好尴尬的。”接着他又皱眉说,“你看,哭得声音都哑掉了,我去给你买点喝的吧!”

我正想着刚才跟爸爸的争吵,一时没有回答。

南白优忽然上下看了我一眼,又说:“月桂,你穿得好少哦,要不要再回家拿件衣服?等一下我们还要去疗养院,很远的,回来的时候天会更冷。”

听南白优提到回家,我忙拽着他的衣袖,抽气着大声说:“不用了,我不冷,我们……我们现在去那边的咖啡厅坐坐吧。”

南白优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但是他犹豫了一下什么都没说,乖乖地跟我离开了。

到了咖啡厅,我要了一杯热的可可奶,南白优要了一杯红茶。这家店的位置比较偏,加上是冬天,人不是很多。店里早早地打开了灯,是柔软的鹅黄色,待在里面会觉得周身都温暖起来。

我跟南白优坐在靠窗的位置,床边暗红色的窗幔上长长的淡金色流苏垂下来,使外面整个的雪景变成了一幅画。雪景是安静的,咖啡厅也是安静的。耳边飘着轻柔的吉他伴唱的小调,是法语歌,我听不懂,只觉得心也跟着这首歌一点点平静下来。

我握着小汤匙慢慢地搅动着面前的一小杯可可奶,想着最近发生的一切。南白优一直都没有讲话,这就是南白优最善解人意的地方。他总是在我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及时出现,但我不想要讲话,只想安静的时候,南白优又会坐在我旁边静静地陪着。那种感觉很舒服,他似乎从不会做让我觉得不自在的事。

除了……那个吻和表白。

想到那个吻,我总是忍不住想起花火。我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脑中会闪过跟花火接吻的画面。那个感觉那么真实,又那么熟悉,甚至比实实在在站在我面前的南白优还要熟悉。这一切就像是一个谜团,让我觉得自己的脑海中似乎有一把锁。这些谜团的真相,都被锁在那个箱子里。

“南白优。”我抬起头来叫他。

沉默了这么久,我怕南白优再这样下去会有蜘蛛爬到他头上结蜘蛛网,忽然间,我觉得我对他真的很糟糕。

“我在。”南白优一脸天真地回答。

真的是一脸天真,那双眼睛干净得不像话,心脏禁不住颤了一下。

我笑了一下,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下午……我们不去疗养院了。”

出乎我意料的是,南白优竟然没有追问理由,他只是笑笑说,“嗯,没关系,这盆芦荟我先留着,下次我们再去。”

我看着南白优,突然觉得有点伤感,忽然想,以前,爸爸和妈妈也是这样温柔地互相迁就对方的吧?或许,爸爸对妈妈要比南白优对我更体贴,更善解人意,可是……现在已经不同了。

心里的难过再一次涌上来,我转过头去,努力忍住了就要奔涌而出的泪水。

4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怎么跟爸爸讲话。也不是完全不理,只是他不开口的时候我便不会说话,就是回答他的那几句也总是能简短就简短。我也想过,或许这件事并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可是现在所有的事情摆在我面前,它们都只能让我推想到那个我讨厌的真相,我心里总是觉得不舒服,阴云密布一样看不到太阳。

其实南白优也劝过我,他说如果爸爸以前对妈妈那么体贴,不会在一夜之间突然改变。可是还是那个理由,没有更好的解释,我心里总是觉得难过。

这段时间里,南白优经常来陪我,我们去咖啡厅喝茶,或者在雪地上散步。南白优故意扮丑耍宝逗我开心的时候我也会笑,可这就像发烧了不断吃冰块,虽然当时会舒服一点儿,但是治标不治本。

那种被监视的感觉依然存在,每次我出门,都感觉角落里似乎有一双眼睛紧紧追随着。不管我是笑,还是哭,总有一个人在安静地看着我,目光包容而且忧伤。

我一直觉得这个目光是与神秘人有关的,这些天,我一直在不断地拨打那个电话。手机就放在我的口袋里,我每天都在打,我甚至发了上千条短信过去,内容很简单:请问你是谁?为什么那么了解我的生活?

电话一次都没有接通过,我一直听着长长的提示音一声一声在听筒里响着,直到变成短促的“嘟嘟”的忙音。

我把玩着手机,反复看着神秘人的电话号码,好像我这样一直看着,就能像超人一样产生透视眼,看到神秘人的脸……“咚咚咚”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月桂。”

是爸爸,我从椅子上坐起来,跑去把门打开:“爸爸,什么事?”

爸爸的手臂里夹着一个文件夹,眼睑上挂着疲倦的黑灰色:“我今天要去学校一趟,有个急需的文件需要交过去。如果回来得晚,你一个人弄点饭先吃吧。”

“嗯,好。”我轻声说。

爸爸对我笑笑,就向门口走去。我关上门,听到外面响起轻轻的关门声。

那次之后,我就没有去过疗养院。因为我知道,爸爸说过给医院打电话不准我探视,他就一定会那么做。不管他给了医院什么样的理由,医院都会将我拒之门外。即使放我进去,要带妈妈出来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这些天,爸爸反而去得很频繁。有几次,明明是上班时间,爸爸却特地请了假,煲了妈妈最喜欢的汤送过去。或许是他在有意地向我证明什么吧,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再说什么。

我摸出手机,下意识地又给神秘人拨了一个电话过去。最近按重拨键似乎已经成为了我的一个习惯动作,有事没事我就会拨一个过去,尽管明知道不会有人接听。

“铃铃铃。”

电话打通的那一刹那,我似乎隐约听到有手机铃声响起来。我惊讶地坐起身子,把自己的手机拿远一点儿,那铃声好像变得更清晰了。我努力寻找着来源,家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这个铃声也不是爸爸的电话,更不可能是路过的路人。然后……我终于把目光锁定在与夜静家相隔的那面墙上!

没错!手机铃声就是从那边传来的!

夜静?花火!

确定了这一点,我迅速从**跳下来,不顾一切地冲到夜静家。

“砰砰砰。”

没有人来开门,我把电话重新放在耳边,等待接通的提示音还在响着,我更加用力地敲门。

“夜静!夜静!”我大声地喊着。

神秘人就在这个房间里!他竟然近到与我一墙之隔!我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总觉得那道监视自己的目光紧紧追随了,原来……原来他离我是这样近的!

“夜静!开门!”我一边听着手机提示音一边用力地敲着。

门终于打开了,夜静站在屋里,揉揉眼睛,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月桂……我昨天熬夜玩游戏哎……什么事……”

我没等夜静说完,就不顾一切地推开他冲了进去。接下来的画面更出乎我的意料,那个不停在大叫的手机就放在客厅的茶几上,而一个人慢悠悠地从厨房里走出来拿起了它,苍白修长的大手握住手机,拿起来,画面在激烈地变换着,我的视线撞上了那张英俊却冷漠的脸。

那个神秘人竟然就是消失了许久的花火!

难道……花火就是神秘人?!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5

花火的反应一如既往的冷漠,好像房间里根本没有我这个人,他甚至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惊讶,向前走了两步,想质问为什么那个神秘号码会在花火手里,质问他怎么会知道我的那么多事,又把这些全部告诉南白优。那些话已经冲到了嘴边,可是还没等我说出来,花火竟然兀自把电话接了起来。

“喂。”花火对着听筒说。

我惊异地看着自己的手机,里面分明没有已接通的声音,我不敢相信地把手机重新放在耳边,里面等待接通的声音还在持续着。

这……是怎么一回事?

好不容易理顺了的事情,在一瞬间又被推翻了,我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忽然一个变成两个大。

花火还在拿着手机打电话,表情慵懒无比:“我?我在想你啊。”

不知道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什么,花火突然笑了一下。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花火笑,我忍不住想起脑中闪过我和花火接吻时他的笑容。他现在的笑容跟那时完全不一样,笑得很暧昧,也很不知所谓。我立刻想到此刻和他讲电话的人是个女生。

“当然了,你天使脸孔魔鬼身材,我不爱你爱谁?你要相信我……呵呵,我很少说谎……”

花火的声音充满调情的味道,那边的女生似乎听得很开心,花火也跟着笑起来:“我可没当你是罐头哦,就算是罐头,你也是最不容易过期的那一罐……好啊,我请你吃比你身材还辣的辣火锅……嗯,没问题,绅士当然要去接你……”

我像傻子一样在原地站着,看着他,内心一阵彻骨的刺痛。

我真是笨蛋,竟然还把这个人的笑容跟幻觉里的他相比较,还感到有点遗憾,那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傻……竟然会莫名其妙地迷恋这种人……他对我讲了那么多过分的话,妈妈也是因为他不能回家,甚至我跟爸爸之间现在出现这样的情况追究根源也是花火的出现……我竟然……还对他抱有一分期冀。

“呵。”我自嘲似的冷笑了一下。

“花火,很抱歉打扰你了,不过请放心,我再也不会来烦你了。大概是我误会了吧,我一直觉得你并没有你表现的那么恶劣,看来……你不但冷漠,还是个花花公子。对于你这样的人,我再也不会抱有希望了,再也不会了。”

我忽然觉得从自己嘴巴里吐出的不是字,而是温度。我每讲一个字,都会觉得心里变冷一分,等说完全部的话,我觉得我的心脏已经麻木了。我不知道花火有没有听到我的话,他把手机放在耳边,但是没有讲话,大概他在专心听那个身材火辣的美女跟他打情骂俏吧,根本没有空暇理我。

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可心里还是翻江倒海地难过着。我看了花火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告诉自己,再也不要把目光放在这个人身上。

既然神秘人不是花火,那我要重新找出神秘人的身份。这个时候我大脑一片混沌,除了找到神秘人再也整理不出别的念头。不知道是逃避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关于花火,我什么都不要想了。

我一边往外走,一边重拨那个号码,每次都是一打通就被挂断。像是赌气似的,被挂断之后我固执地再次拨过去,直到我撞到一堵人墙。

是夜静,他还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一只手揣进衣服口袋里,另一只手揉揉眼睛说:“月桂……我很困哎……你到底怎么了?

我有点搞不懂耶。”

我看着夜静,终于放下手机。我忽然生出一个想法,然后对夜静说:“夜静,我最近有些数学题总是找不到思路,今晚你来我家帮我复习功课吧!”

以前夜静经常帮我辅导功课,他讲的思路都很巧妙,又很易懂,往往是老师讲过了我还是不明白的题目,交给夜静我很快就会弄明白,再做两个类似的题目基本就战无不胜了。所以现在我提出这个要求也并不奇怪。

夜静有点惊讶,他显然没有料到我会忽然提到这个。但那种惊讶的表情维持的时间很短,他很快就露出一个笑容,对我说:“月桂,你最近都没有好好上课吧……好啊,今天晚上我过去,给我准备点好吃的哦。”

我笑着说好,然后转身回了自己的家,在背对着夜静的一瞬间我听到笑容在我脸上破碎的声音。

6

我根本没打算真的要夜静来帮我辅导功课,但我还是乖乖地摆出几本习题集和笔记本,样子还是要做做的,何况这本来就是一个陷阱。

一切准备妥当,我抬头看看挂在墙壁上的石英钟,已经7点多了,爸爸果然没有回来。我心里惦记着神秘人的事,一个人吃饭就随便烤了几片吐司,热了一杯牛奶。

“叮”的一声,烤好了,我看着那几片干巴巴的吐司,忽然想,妈妈如果在这里,肯定会骂我乱吃东西,然后给我做很多好吃的吧。

我压抑住从心底汩汩流泻出的悲伤,让自己不再去想这些难过的事,迅速把吐司和牛奶取出来,坐在餐桌上大口大口地嚼。其实我有点吃不下,但是为了有力气保护妈妈,为了不给爸爸增添更多的负担,我必须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夜静来的时候,爸爸还没有回来,我正一边刷着杯子和盘子,一边盘算着等下跟夜静的谈话内容,要怎么说才会比较容易套出一些东西呢?正想着,外面就传来“叮咚叮咚”的门铃声。

我把夜静带进门,夜静直接从客厅拖了一把椅子跟我进了我的房间。其实我心里有一点儿紧张,可我还是装出一副自然又镇定的样子,跑去厨房倒果汁。

“给。”我把一杯果汁递给夜静。

“哦,谢谢。”夜静习惯性地说,“我们开始吧,是几何题目吗?”

“嗯……”我含含糊糊地答应着。

什么几何代数的,我哪里有什么题目要夜静辅导,这次叫夜静来,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他解答。

我随便从习题集上指出一道题目拿给夜静看,夜静看了一会儿,很快有了思路:“哦,这个题目其实是使了一个小障眼法,看破了这一点其他就很好解决了……”

我看着夜静的脸,一会儿拧眉毛,一会儿咬下唇。

夜静在说什么,其实我根本没有在听,我一直在盘算着怎么突破这条防线。夜静这个家伙脑袋是很好用的,聪明得很,又思维缜密,要从他身上下手就一定要攻其不备,让他猝不及防才是取胜之道。

想到这一点,我趁着夜静满脑袋都是那道题目的时候忽然打断他说:“夜静,我好像从没听你提过你有花火这样一个朋友哦?

夜静的思路突然被生生拽出来一半,他头也不抬下意识地回答:“提过啊,我跟你说过他……”

我立刻竖起耳朵,追问:“说过他什么?”

“说过……”夜静突然闭住了嘴,好像有什么话马上就要从嘴边溜出来,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我的意思是说……我应该提过吧?我跟花火认识也好多年了……”

夜静的声音有点心虚。花火这个名字很特别,如果夜静提过,我应该有印象才对……“你跟花火认识很久了吗?”我乘胜追击,“你们关系似乎特别好哦,我很少看到你把朋友带回家,除了我以外。”

“嗯……还可以吧,我们认识有一段时间了。”夜静含糊地回答。

“那是多久?”

夜静想了想,眼神有点躲闪:“大概有两三年吧。”

我笑笑,好像很不经意地说:“刚刚你不还说蛮多年的,这下又变成两三年了,怎么你记得这么不清楚吗?”

我没等夜静反驳又立刻问他:“花火跟你是怎么认识的啊?”

虽然我很想做出一副随便聊天的样子,可是语气间竟禁不住有了咄咄逼人的味道。

夜静的表情有点慌张,他似乎有点招架不住我的追问了:“他算是……朋友的朋友吧!嗯,通过别人认识的。”

我看着夜静,忽然那些绕弯的话都变得很无聊。

“夜静,你究竟在瞒着我什么呢?”

“嗯?”夜静有点诧异,随即又假装自然地笑笑,说,“哪有啊,我没瞒着你什么啊。”

我忽然觉得很难过,夜静肯定是有事瞒着我的,他像爸爸一样,最终也还是选择什么都不跟我说,他们为什么突然之间都变了?

“夜静,我跟你认识这么久了,你心里在想什么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不知道为什么,讲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忽然生出一股绝望。我想到夜静,又想到爸爸,当然还有让我失望透顶的花火,我忽然有一种被所有人抛弃了的感觉。不管我在哪里,想些什么,做些什么,他们都不再在意了吧。

那些绝望的念头就像钢刀瞬间刺穿了我的身体,我无法控制住自己,虽然我很想,但眼泪还是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就好像它们都不是我的了一样。我不想让夜静看到这样的自己,他曾经是我最后的依靠,但现在他的欺骗让我难过。我把脸埋在胳膊里,肩膀随着哭泣颤抖着。我想控制住自己,疯狂地想,可是我根本没有办法停止眼泪掉下来,我甚至没有办法忍到让夜静先离开。

沉默了许久的夜静轻轻把我扶起来,他的手很温暖,他的表情很痛苦,眼中装满了心疼。他把我轻轻揽在怀里,拍着我的肩膀轻声说:“月桂,不要伤心好吗?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所有人都是爱你的,尤其……是那个人。”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那个人又是谁?

我诧异地看着夜静,哽咽着问他:“夜静……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夜静的表情忽然变了,他对我温和地笑笑,好像之前他什么都没说过,一切都只是我的错觉。

“月桂,今天有点晚了,我先回去了,改天再辅导你功课。”夜静讲完话转身要走。

我咬着下唇,我知道,这件事的关键还是在花火身上。要知道这所有的事情,我还是要问花火本人。

“夜静。”我叫住他,又鼓足勇气说,“麻烦你告诉花火,我今晚要见他,一定要见到他。我会在你家门外等的,直到他出来为止!”

夜静愣愣地看着我:“可是,花火他……”

我知道夜静想说什么,无非是花火已经离开了之类,我立刻打断他的话,用很肯定地口气说:“夜静,我知道他在的。”

夜静的表情变得有些哀伤。

“拜托你,夜静。”我小声地请求说。

夜静最终还是答应了我:“好吧。”

7

夜静离开后,我自己在卧室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我觉得脑袋很混沌,却似乎又比任何时候都清醒。至少这个时候,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又可以做什么。

我披了外套走出去,天已经黑了。我抬起头,能看到藏青的天空里有很多漂亮的星星,像一只只澄澈的眼睛,俯身看着这个世界。

夜静家已经拉上了窗帘,灯光把窗帘映成了温暖的橙色。现在,花火就在里面。我的话,夜静已经对他讲完了吧,或许他一口回绝了,也可能他还在考虑。可是不管怎样,我都会在这里等的,直到他出来为止。

我紧了紧围巾,像尊石像一样站在雪地里。

冬天的夜里特别冷,走路还不觉得,站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就感觉仿佛有一股寒冷的潮气沿着脚底侵蚀上来。尽管我穿了厚厚的雪地靴,却还是感觉脚底像是已经被浸湿了一样。

人总是这样的,对外界温度的感知,开始会非常强烈,但是慢慢地,随着时间的推移,会逐渐变得麻木。我不知道自己在外面站了多久,我没有看手机上的时间。开始的时候,我偶尔会望望夜静家的窗口,期冀着花火会从门口出现,后来,我连头也没有抬过了。我就那么傻傻地站着,凝视着积雪的颜色。我想,如果他出来,我肯定是可以听到的。

麻木的感觉先是侵占皮肤,渐渐感觉不到刺刺的寒冷,只觉得麻麻的。然后是思维和意识,我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被揉碎了,压缩了,硬硬地团抱在一起,再也分不出一个条理。

这个时候我的脑中闪过了许多画面。

交通事故还没发生时,我、爸爸还有妈妈团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我们都笑得好开心,好幸福,好像一辈子都会这样持续下去。我又看到爸爸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的身影,那样子好孤单,我很想跑过去拥抱他,但他立刻变得离我好远好远。随之画面上是花火,我们第一次在公车站见到彼此,但是好奇怪,他并不是冷漠地看了我一眼,而是看着我温暖地微笑。他对我说着什么,但是我听不到。还有很多很多,夜静、南白优,和许多关心过我的朋友和同学。

那些画面糅杂在一起,像是被搅在一起的颜料,我终于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不清晰了。

有人说,人死前会把生前发生过的许多重要的事情在大脑中像放图片一样放一遍,那么……我会死在这里吗?或许我真的想死在这里,我……

“月桂!月桂,你没事吧?”

这个声音好熟悉,又温柔又清新,像是青草的味道……哦,是南白优。我慢慢地抬起头来,果真就看到南白优从远处跑过来。

他把自己的围巾和外套一股脑儿脱下来裹在我的身上,好温暖。我想就算我身上只有最单薄的衣服,只要有南白优的围巾,我也会觉得温暖吧。

“月桂,你怎么这么傻?”南白优看起来快要哭出来了。

我反而笑了一下,说:“是神秘人叫你来的吧?他又告诉你我在做傻事了对不对?”

南白优大声说:“是,就是!我没有特异功能,不是他,我怎么会知道你这个傻瓜在雪地里站两个小时?”

南白优说完,心疼地看着我,捂紧了我脖子上的围巾:“走,我送你回家,你会生病的。”

我压住了南白优拽着我的手,我看着南白优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南白优,我要等花火出来,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向他问明白。”

南白优又去拉我另一只手,坚决地说:“不行,跟我回家!”

我固执地站在原地,胜过他的坚决:“南白优,不要阻止我,拜托你,拜托。”

南白优终于停下来,他从不忍心强迫我做任何事。我知道的!南白优不再讲话,他无可奈何地站在我旁边,脸上都是颓败的神色。我知道,或许现在这样的情况,南白优要比我难过得多,尤其是他又不能改变什么。我知道我在伤害南白优,但是除了内疚,我没有别的方法。花火盘踞着我的理智,他甚至已经占领了我的灵魂,毫无缘由!

又等了一会儿,花火还是没有出来,南白优突然抓狂地冲到夜静家门口,疯狂地敲起门来大吼:“花火,你这个浑蛋!你给我出来!有什么事情一次说清楚!让一个女孩子家在雪地里站着算什么!浑蛋!”

夜静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对南白优说:“带月桂回家吧,花火不会出来的。”

声音平静而哀伤,我知道,夜静其实也是对我说的。我依旧不讲话,也没有动,还是在原地静静地站着。我抬起头,夜色更浓了,那些星星反而变得更加璀璨。不远处南白优已经和夜静起了冲突,他揪着夜静的衣领,拳头就要揍上去了。

夜静摆脱开,对南白优说:“在这里白费力气不如带月桂回家,你想她生病吗?”

我对这一切仿佛充耳不闻,也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我只是呆呆地抬头看着星空,忽然很想哭。

花火,终究还是没有出来。

手机突然响起来,原本并不大的手机铃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变得格外振聋发聩。不知道为什么,在铃声响起的一刹那,我的心脏忽然隐隐疼了一下,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是爸爸,我把电话接起来,就听到爸爸微微颤抖着声音说:“月桂,你现在来夜伯伯的疗养院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