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那一场盛世流年

这一场美梦恍如毒药,我却始终不肯醒来并且甘之如饴。

1

校园里第一朵双瓣茉莉盛开的时候,高考已经结束。

没有课的时候,我经常一个人在校园里乱逛,有意无意地去寻找一个面色苍白却涂着艳红嘴唇的女孩。

然而,我再没有在校园里见到过周小渔。后来听说,她办了休学,住进了医院,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传言很多,有人言之凿凿,说看见周小渔在离校的前一天将乔欢堵在男厕所的门口,重点是,当时,她宽大的白T恤上用鲜红的颜料写着四个大字——我爱乔欢。

就在听说周小渔休学后的第二天,课间操结束之后,我被班上那个曾经用我的日记本狠狠砸我头兼大骂我不要脸的女生悄悄拉到一边。对了,忘了说,那次江舟当众“表白”后,她在第二天企图用一盒巧克力换取我的原谅。我收下了巧克力,她便天真地以为我们已经冰释前嫌。天知道,绝无可能。

她把我一直拉到一棵大树后面,然后一边东张西望,一边欲言又止。我很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说:“有什么事?直说,干吗这么鬼祟?”

“安冉,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她贴上来,神秘兮兮地说,“不过,你别说是我说的。”

“秘密?”看来她一直都有八卦的潜质,我冷哼,“我没兴趣知道。”

见我转身要走,她立刻在我身后提高声音说:“是关于江舟的,你也不想听吗?”

我承认她戳中了我的要害,这个世界上除了安然和乔欢,如果说还有什么人能让我在乎的话,那便是江舟。

见我停住脚步,她追上来说:“那个周小渔,你知道吧?”

“知道。”

“我说了你可不要难过哦。”她拍拍我的肩,我却看到她假装同情的脸上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她说:“以前江舟狂追过周小渔呢。那时候大家都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过可惜两个人没在一起多久,周小渔就甩了江舟。据说,是因为乔欢学长哦。”

我听得有些傻,难怪之前我在江舟面前提到周小渔的时候他有些不正常。真是狗血又复杂的剧情,不过她为什么会觉得我知道以后会难过呢?

我说:“哦。”

她大概以为我不信,立刻补充说:“你不信?你之前不在天中也不在炳辉所以可能不知道,我是很清楚呢。”

“我信。可是——”我眨眨眼说,“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她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瞪大了眼睛说:“你不是跟江舟……”

经她提醒,我才想起江舟现在正是我的“追求者兼潜在男友”。按常理,我听到她说的这个秘密,应该吃醋?发狂?不过好像已经来不及了,于是我板着脸说:“所以呢?”

她显得比我还要着急,跺着脚说:“所以你要防着周小渔啊,万一她后悔了回头来找江舟,你岂不是很惨……”

“你对我真好。”我笑,言不由衷。

“应该的啊。”她挽住我的胳膊,讨好地说,“你帮我送过那么多次信给乔欢学长。”

“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呢?”我皱着脸,演戏演到底。

“我怕周小渔。”她说,“她爸爸是本市副市长。”

“那你现在不怕了?”

她笑起来,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却让人不寒而栗:“周小渔得的是绝症,绝症!就要死的人,我怕她什么。”

我抑制不住心中的厌恶,抽出胳膊,朝她摊手:“对啊。就要死的人,有什么必要防?”

看着她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变得颓败,我心中突然生出小小的邪恶,微笑着用一种可以让即使身处烈日下的人都会毛骨悚然的声音说:“不要说将死之人的坏话哦,她会回来找你呢。”

“啊!啊啊啊——”如我所愿,她尖叫着落荒而逃。

我想起她惊恐万状的脸,忍不住哈哈大笑。我想,她会因此不安好一阵子呢。

2

偶尔,路过高三部时,我会忍不住停下来,抬头看一看。一整栋苍青色的楼房矗立在盛夏肆无忌惮的阳光里,人去楼空,安安静静。与期末考试将近,忙碌又焦躁不安的校园形成鲜明对比。

不过,在这个茉莉恣意绽放的六月,即使已经离校,高三部仍然是校园里的话题中心。离期末考试还有两个星期的时候,女生们开始扎堆讨论一个星期后即将举行的高三部毕业舞会。

讨论的重点在于,想成为谁谁谁的女伴,或者怎样才能成为谁谁谁的女伴。至于那个“谁谁谁”,我听见被提到最多次的名字,是乔欢。

我很想扫她们的兴,告诉她们,乔欢未必会有时间参加,然后站在一旁心满意足地看着她们失望又落寞的样子。不过,我忍住了。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也许,等到毕业舞会那一天,再让她们知道这样的坏消息会更有意思。

每每想到这里,我便会得意地偷笑。江舟说得一点也没错,我其实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安分。

这一天,我一个人趴在乔欢的办公桌上,百无聊赖地回味以上这些时,又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个时候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我以为是乔欢开会结束归来,连忙收敛笑容站起来。

抬眼却发现是好久不见的费浩然,于是我又将自己重重地扔进椅子里,没好气地问:“你来干什么?”

“那你又来干什么?”他毫不相让。

我拎起桌上的袋子,朝他扬一扬:“我来给乔欢送换洗的衣服。”

高考结束之后,乔欢一直忙于公司事务,连我都难得见他一次。这次更是接连好几天都留宿在公司。

“这样!”费浩然略一思索,然后笑眯眯地看着我说,“丫头真是越来越贤惠了。”

我朝他翻白眼:“少来。”

“我说真的。”他笑得恬不知耻,说,“我们安冉越来越漂亮了呢,刚才我从窗户外面看到,还以为是哪位大美女呢。”

“少来!”我不理他这套,一脸戒备地看着他,“谁跟你是‘我们’?”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呵呵!”他干笑,然后强忍着装出一副好脾气地问,“你24号那晚有安排不?”

“干吗?”

“你先说有没有安排。”

简直是莫名其妙,不过既然乔欢承认他是生死兄弟,我想一想,然后好脾气地说:“报告费少,没有。”

“真的没有?”他不放心,又问,“乔欢就没跟你说过什么?比如舞会之类的?”

我眨眨眼,大概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我又玩心大起,故意不屑地睨着他说:“好歹,你也自称一声‘本少’,你怎么就没有一点费大少该有的气场呢?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哈哈!”他一点都不在乎我的揶揄,笑,“安冉,你露出本性了。你粗俗不堪,你讲脏话,我要告诉乔欢。”

“好啊,你去告诉乔欢吧。”我单手支着下巴不慌不忙地说,“不过,你要是敢那么做,我就去告诉江碧你暗恋她。”

我歪着头,得意地看着他满头黑线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才缓过来,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费少,我有眼睛,而且大而明亮,明察秋毫。”我眨眼。我没有告诉他,其实因为我和他同病相怜,所以我能一眼看穿。

“很明显?”他摸鼻子,然后自我否定,“没那么明显啊。”

“本来,我也不是很确定。”我摊手,“不过现在确定了。”

“安冉!”费浩然用右手食指指着我说,“真有你的。”说完他愤然转身。我猜他是因为被我揭穿,觉得尴尬才会这样的。

不过费少就是费少,还没走到门口他就转身了,一转身又是云淡风轻。这一次他问得再直接不过:“乔欢有没有让你当他的女伴?”

“没有。”

“那他请了江碧?”

“也许。我不知道。”

“瞧!”他朝我耸肩,“我们俩都是伤心人,应该团结互助。”

“这样?”我被他那句“伤心人”说得有点泄气,真的就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怎么个互助法?”

“不如你做我女伴?”

“好啊。”我答。

同一时间,门口一个声音淡淡说:“不好。”

我跟费浩然同时看去,便看见乔欢提着文件袋倚在门上,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为什么?”费浩然追问,双目赤红。

我疑心乔欢要是再稍微刺激一下他,他便会扑上去上演兄弟反目成仇的戏码。幸好,乔欢走过来将文件袋往桌上一扔,往我身边一站说:“因为,安冉是我的女伴。”

这算不算是皆大欢喜,各得其所?我想是。我和费浩然心照不宣,各自偷着乐。来不及理清心里的疑问,比如乔欢这么忙又怎么会去参加舞会,又比如他怎么会选我当他的女伴,我用眼神示意费浩然说:“江碧是你的了。”

他用眼神回我:“合作愉快。”

走出乔欢公司大楼的时候,有风迎面吹过来,我吸一吸鼻子,果然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了。抬头看天,似乎也更蓝了。我情不自禁地笑,草是绿的,天是蓝的,云是白的,而我的心,是粉色的。

3

要选什么样的礼服?

配什么样的鞋?

做什么样的发型?

日子便在我无休无止的纠结中一晃而过。

今天便是24号,炳辉举行高三部毕业舞会的日子。

裙子是早已选好的,那条安然的夏奈尔小黑裙。时隔几年,我仍然能够清晰地记得,安然穿着这条小黑裙时,人们惊为天人的眼神。十八岁的安然一袭黑裙,将头发全部挽上去只戴一顶小小的钻冠,美丽又优雅,宛若赫本重生。那时,我以她为傲,追在她身后,虔诚地伸手轻轻抚摸她华丽的裙摆,她便俯下身捏我的脸,说,快点长大啊,长大了我就把它送给你。要穿着去见心爱的人哦,会比我更漂亮呢。

我站在镜子前看一看,裙子竟然很合身。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意,安然她一早知道我会在十四岁这年遇见自己喜欢的人,会穿这样的一条裙子和他共舞。我微笑,对着镜子说:“我穿上它了哦。姐姐,你要祝福我哦。”

我将头发全部梳上去,高高地在头顶挽成一个发髻,不戴任何头饰。只在脸上薄薄地擦一层粉,扫淡粉色的腮红。安然说我有天生好看的眼睛和唇色,化妆品只会埋没它们。

一整个下午,我躲在房间里翻箱倒柜。才发现我竟然一双高跟鞋都没有,安然的鞋子又不合脚,我找不到与身上这条裙子相配的鞋子。

不过,商场里永远不乏漂亮鞋子,而我刚好有些积蓄,因此便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从床下面找出一个铁盒,打开来数一数,差不多有八千块,足够我买一双精致又好看的礼服鞋。

我抱着铁盒下楼,看见乔欢坐在一楼客厅里,正背对着我用电脑给公司各个部门分配任务。我有些惊讶,原本说好,他晚上直接从公司出发然后我们在舞会现场会合的。我不知道他并没有去公司,而是一直都在家里。

我听到乔欢说,“好的,就这样。辛苦大家。”然后,他关了ipad,一扭头就看见了楼梯上的我。

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他极小心极小心地慢慢转动身体,仿佛害怕动作太大会惊扰了什么易碎的美梦一般。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脸上又是那种第一次见到我时的神色,喜出望外里透着没顶的绝望与忧伤。

“安……冉?”他试探着叫,声音低哑又模糊。

安然说得没错,我穿这条裙子的确很漂亮。然而,我想,乔欢此刻的反应绝不是因为惊艳于我的美丽。

仿佛正沉醉于某个梦境,乔欢脸上的眷恋让我心慌。我轻咳一声,答:“是我。”

“哦!”他回神,说,“是你。”失望至极的样子,然后回身坐进沙发里,再不说话。

我走下楼梯,指指他身上的休闲服:“你还没换衣服?”

他仿佛没有听见,只顾低头捡一枚一枚散落在茶几上的黑白棋子。不知道为什么,那棋子竟然不听话,总是从他的手里滑落。

他紧抿的唇角,藏着执拗与倔强。落了,捡;捡了,落,再捡。终于,耐心被磨尽,像是跟自己生气,他挥手一扫,几百枚棋子就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

我望着满地乱滚的棋子,有些茫然无措地想,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良久,最后一颗棋子终于在地板上安静下来。乔欢突然抬起头来说:“舞会之前还有个表演晚会,我要上个节目。舞会礼服等表演完了再换。”

乔欢控制得很好,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一点也找不到之前暴风骤雨的痕迹。我已经隐约猜到一点他生气的原因,大概是他看不惯我穿这样暴露的小礼服,为人家长不都是那样吗?

我无奈地笑,说:“你如果不想我这样穿,我可以换了它的。家长大人。”

“不!”他看也不看地说,“穿着吧。很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紧盯着他的眼睛,他漆黑的眸子深若寒潭。如果不是刚才亲眼所见,我不会相信这样一双淡漠的眼睛里也可以有那样热烈的情愫。我知道,刚才那一刻才是真正的他,但是,我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他隐藏的自我。

“哦。”我答,站起来向门口走,“我要出去一下,等一会儿我们现场见。”

乔欢抬起头来看我,这时他才注意到我怀里抱着的铁盒,有些惊讶地问:“怎么了?”他一直知道我藏在床下面那些个铁盒对于我的意义。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在我心里,他比什么都重要。我指给他看我的平底鞋:“我没有合适的鞋子。”

“怎么不跟我说?”他用责备的目光看着我,举一举手里的钱包示意我将铁盒放回去,说:“我来搞定。”

4

乔欢载我去商场。他的品位一流,在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高跟鞋里,一眼就看中那双镶满碎钻的银色平底鞋。我换上那双价格不菲的鞋子,在镜子前立着,轻轻转半个圈,想象这是一双有魔力的水晶鞋,而我是变成公主的灰姑娘。

乔欢去签信用卡的时候,导购小姐看着他的背影冲着我笑:“男朋友很帅哦。”

我的脸立刻烫起来,像掉进了一个蜜罐,内心无比甜蜜:“为什么不是兄妹?”

“我有一双眼睛。”她俏皮地冲我眨眼说,“大而明亮。相信我,那种眼神可不是看着妹妹的眼神。”

我笑起来,说:“谢谢!”她的话竟然和我几天前同费浩然说的如出一辙。不管是真心,还是恭维,此刻,我听着是满心欢喜的。

炳辉的毕业晚会分为两个部分,先是面向全校的表演晚会,然后才是只能由高三生携舞伴参加的舞会。

我们到的时候表演早已经开始,乔欢的节目排在倒数第二个。主持人上台报幕,提到乔欢的名字时,观众席上爆发出经久不息的尖叫声,我根本没有听清他将要表演的节目。

我从来不知道乔欢唱歌这样好听,而且还是唱摇滚。钢琴伴奏如溪水,清扬悦耳。台上一片黑暗,只有一束灯光打在乔欢身上,黑色机车服,做旧的牛仔裤,帅气得有些过分。他静静立着,安静地唱——

记忆很讨厌,黏在我心中,不肯走,多少年。

如果我自愿,试管里的我,多安全,多危险。

拿我做实验一天,刺我这颗心一剑,

让我变成另外一个样子让你可以选。

思念生了一场重病之后能值几个钱?

我用几个昨天,换你一句随便。

拿我做实验一天,痛我这名字一年。

你说不然那就这个样子别浪费时间,

但也许我对孤单一直没有豁免权。

我终于也了解,爱情它永远不是科学……

第二小节,猛然间,重金属电子音乐加进来。乔欢的右脚打着节拍,嗓音高亢又有些独特的沙哑,唱到那句“拿我做实验一天,刺我这颗心一剑,让我变成另外一个样子让你可以选”时,他张开双臂做了一个右手握刀刺向心脏的动作——绝望又悲伤的样子。有一瞬间,我觉得他根本是在唱他自己。

全场跟着音乐沸腾,齐声高喊:“乔欢,乔欢……”

人声鼎沸里,我无端地落寞起来,悄悄从侧门走出演出厅。

月色如钩。一想起乔欢做“刺心”动作时的神情,我便心如刀绞。

我知道,那首歌是一部电影的插曲。在那部电影里,长相平凡的女医师欧泛泛为了跟自己喜欢的男人在一起,不惜拿自己做实验品。欧泛泛将自己发明的可以控制爱情的费洛蒙藏在身上,以求变作爱人心中喜欢的模样,绑住爱情,最后她成功了。忧伤又甜蜜的故事。

拿我做实验一天,刺我这颗心一剑。让我变成另外一个样子让你可以选。

是有什么样的人,让乔欢这样无望地吟唱吗?我不得而知。

5

我伏在栏杆上看月亮,看得两眼发酸时,身后有脚步声越来越近。我不理会,只一心对着墨色的天空发呆。那人便停在我身后,悠悠地说:“没想到有人跟我一样形单影只,可怜,可怜。”

是费浩然。

我故意露出自认为明媚又忧伤的表情,慢慢回头,朝他招手:“来,我们来同病相怜。”

“呀!”他惊呼一声,说,“别动,别动。我要用相机拍下来,珍藏。”

“珍藏你个头啊。”我朝他踢出右脚,形象全无。

他笑起来,夸张地让开,然后站在两步远的地方皱眉端详我:“你知道吧,你刚才那样子像极了十八岁的安然。”

“谁?”我疑心自己听错了。

“你姐姐安然。”

“小心说谎话鼻子会变长。”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姐姐安然十八岁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反问,似乎对我提出的问题有些意外,“我跟乔欢是初中同学兼好友。”

“那又怎样?”

“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他瞪着我,这次说的话让我出乎意料,“安然曾是乔欢的家庭教师。”

“哈哈!”我忍不住笑起来,“拜托,骗人之前先做好功课。安然自己最讨厌那些数理化又怎么耐烦去辅导别人。”

“架子鼓。”费浩然在我不甚淑女的笑声里轻轻吐出三个字。

我的笑声蓦然止住。如果费浩然不是为了要骗我而之前做足了功课,那么他说的便是事实。安然对于打击乐具有与生俱来的天赋,尤其是架子鼓,技艺已炉火纯青。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安静优雅如安然,会是那个敲起架子鼓来热情四溢的女郎。

我想起,她高中毕业那年有去学校兼职两个月的经历。也许,就是在那时做了乔欢的架子鼓老师。

“那么——”我大概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却忍不住追问,“所以,是安然先认识了乔欢,然后才因此认识的乔琦逸?而不是相反?”

“宾果!”费浩然满脸的难以置信,“你不会真的现在才知道吧?”

“不然,难道是我故意逗你玩吗?”我总觉得费浩然看着我的眼神有些怪异,似乎里面藏了什么能让人灰飞烟灭的秘密,让人止不住地胆战心惊,不敢再深究。我试图转移话题,朝他身后看一看,再看一看,始终没有看到江碧的身影,“咦,你的江女王呢?”

我不过是随口问问,却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费浩然,他立刻阴沉了一张脸,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直到舞会开始的时候,我才明白我的那句话无疑分毫不差地戳中了费浩然的痛处——江碧并没有做他的女伴。

炳辉的舞会规则是自带舞伴。当然,也为自备舞伴有困难的人士准备了蓝白丝带。女生配白丝带,男生持蓝丝带,则表示尚没有舞伴,可以在舞会现场自行配对。

而此刻,可怜的费大少右腕上正绑着惨淡淡的蓝丝带。费大少又怎么会缺舞伴呢?只是他不愿意请别人罢了。宁缺毋滥,费浩然对江碧真是执着。

我趁乔欢不注意,凑过去用手肘碰一碰费浩然,然后用只有我们俩能听懂的话说:“我挺你。不要放弃哦,加油!”

“加万金油也没用。”一向自视甚高的费浩然目光停在一处,挫败地说。

我顺着他的目光,竟然就看到了江碧。她一袭白色曳地长裙,高贵如古希腊女神,一路走过来,众人纷纷让路。

可是,一年前就已经从炳辉毕业的江碧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其实,想一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免费提供舞会场地的亚龙酒店正是江氏旗下的产业,而江碧曾是炳辉上一任的学生会主席,在被邀请之列也是理所当然。

让我没想到的是,江舟也会出现在舞会现场,以江碧舞伴的身份。我满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用那褐色的眸子忧伤地看着我,但是他没有,他甚至连头都没有转向我们这一边。江碧也没有过来打招呼。

6

只要有乔欢在身边,仿佛我就不懂得什么是不快乐。乔欢带着我跳舞,一曲不歇。我们跳华尔兹、探戈还有恰恰。

乔欢狭长的眸子望着我,熠熠生辉,说:“我不知道你跳得这样好。”

“当然。”我掩不住内心小小的喜悦,“都是安然教的。”

“难怪。”他看着我的眼睛,笑起来,满天璀璨星光不及他眸中半点光芒,我却疑心此刻的他并不是因我而展颜。正要去细细研究的时候,有人随着舞步旋转过来,擦过我与乔欢时仿佛玩笑一般低声说:“舞伴再好也不可以独霸哦。”

是江舟。

他领着江碧仿佛要飘起来,再旋转回来时,他向乔欢点头,然后互换舞伴。乔欢与江碧早已滑进舞池中央,我却立在舞池边上对着江舟伸出的左手有些不知所措。

音乐在响,舞蹈一直没停,已经有人朝我们侧目。我咬一咬牙,将右手放在江舟手中,却愕然发现他手掌中一片濡湿,全是汗水。

抬头却撞上他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舞步就有些凌乱起来,我以为他特意要求交换舞伴,是想要跟我说些什么。然而,他什么都没说,只专心跳着舞,在我偶尔踩到他脚的时候低下头来看我一眼,然后继续一言不发。

一曲结束,他放开我,退后一步,很绅士地弯腰行礼。再抬起头来时,他的脸上露出苍凉的笑,那笑容在他苍白的脸上慢慢绽开,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似一件易碎的瓷器。

“安冉!”他说,“今晚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可以笑得这样快乐。”

“我——”

“你什么也不用说!”他打断我,“我只想看着你这样一直快乐下去,仅此而已,别无他求。”然后,他转身大步离去。

心像被针刺了一下,蓦地缩紧。不是没有一点触动,只是,我心里有限的空间内已住满了另一个人。对于江舟,更多的只是一种心疼,心疼他如同我一般执拗又绝望地喜欢着一个人。

那一刻,也许是我脸上的悲伤太过深切,乔欢走过来,漠视一切的眼睛里慢慢就掺杂了一丝温柔。

“安冉!”他低头,温柔地轻声唤我,问,“怎么了呢?”他的声音轻得像烟雾一般不真实,仿佛站在他面前的是个气泡人,一不小心就会被吹破了。

突如其来的温柔,落雪一般虚幻,我摇头,茫然地看着他。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我却不知道他在看着谁。

这时候,灯光突然暗下来,有人走到台前拍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说:“Ladies and gentlemen(女生们,先生们),接下来是最重要的时刻。”

早就听说,炳辉的毕业舞会会在接近尾声的时候,由在场的女生投票选出当晚的prince(王子),然后再由prince挑选出他心目中的princess(公主)。所谓“最重要的时刻”大概就是指这件事。

一点意外都没有,当晚的prince是乔欢。他上台的时候,一直安静的人群里,有人小声喊:“江碧,江碧。”

然后,越来越多的人附和:“Princess,江碧,江碧。”

我轻轻咬着唇,有些悲哀地想,大约在众人的眼里他们才是真正般配的一对。不然,你听,大家的语气是如此殷切,仿佛他们不在一起便会使得人神共愤一般。

主持人举手示意大家噤声。众人的视线一瞬间都落在乔欢身上。乔欢站在台上,洁白的衬衫,纯黑的燕尾服,身姿修长英挺。他扬着嘴角,笑容有着恰到好处的礼貌与疏离,目光掠过人群,在某一处做瞬间的停留。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便看见了落落大方的江碧,她正微笑着无声地举手同台上的乔欢打招呼,高贵典雅,一派浑然天成的公主气质。

今晚的princess人选应该已经没有任何悬念。身旁一直阴郁着一张脸沉默着的费浩然,突然叹一口气说:“Anyway(无论如何),他们很般配不是?”然后对着我苦涩又无奈地笑。

我在想,我该回他一个同样无奈的笑容,还是应该走过去拍拍他的肩,然后找个地方惺惺相惜地抱头痛哭。

就在这时候,台上的乔欢说话了。他只说了两个字,羽毛般轻飘飘的两个字,却让众人吃惊不小。

他说:“安冉。”

他的目光那样笃定地停在我的脸上,没有一丝犹豫,修长的手指伸出来,遥遥朝着我站立的方向。

我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又是我另一个虚妄的梦。幸好,机敏的主持人先反应过来,大声地宣布道:“今晚的princess是……安冉同学。”

身旁的费浩然提醒我上台的时候,我仍然有点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一个梦。我在众人的目光里走过,仿佛踩在云端,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会从幸福的云端摔下去,再也触不到那人的手。

有一束灯光突然打过来,紧紧追着我的脚步,透明的泡泡从天而降,在我的四周飘浮,反射出七彩的光芒,一切恍如梦境般美好。

“如果让我选,今晚的princess也非她莫属。”有男生说,“看见没有?她的样子简直活脱脱一个中国版的奥黛丽·赫本。”

“漂亮是漂亮。不过——”女生马上接口说,“怎么会有人选自己的妹妹?这本身就不合规则啦。”

“你们不懂,这就是乔欢的高明之处。”男生略带不屑地说,“选自己的妹妹,不伤任何一个女孩子的心。大众情人嘛,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当的。”

只是这样吗?

我提着裙摆,将右手放在乔欢伸出的掌心里。只属于prince和princess共舞的音乐响起来的时候,我抬头看乔欢,很想问他:真的,只是因为这样吗?

7

时光飞逝,期末考试就这样一天一天地逼近了。每天除了复习还是复习。然后是漫长又折磨人的考试,再然后,悠长的暑假就开始了。

七月的天气,天高云淡,太阳悬在空中,热辣辣地照着绿树红花。我常常搬一把白色的藤椅坐在茂密花丛后的树荫里看书,一坐就是一整天。有时候会有蝴蝶飞过来,这时候我便会发现自己手中的书拿倒了,然后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像是被人发现了自己坐在这里不过是为了等乔欢回家。

暑假刚刚开始的时候,江碧来过,她跟我说,她问过她的导师,以乔欢的高考成绩上C大建筑系完全没有问题。

那时候,我才蓦然记起来,江碧早已是C大的学生。而乔欢,即将成为她的校友呢。

“不用担心!”她说,“我会照顾好乔欢的。”然后,她笑起来,黑白分明的眼睛,温暖又干净。

那是毕业舞会结束之后,她第一次来乔宅。我从她看着乔欢的目光里找不到一丝责备甚至是伤心。她总是这样善解人意、美丽大方。她追随乔欢的目光,总是那么胸有成竹,好似笃定总有一天,乔欢会牵她的手跟她一起走。

换成任何一个人,有着那样的目光都会让人心生厌恶,但是如果是她,我就讨厌不起来。

8

七月中旬的时候,乔欢收到来自C大的录取通知书,但是我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喜悦。乔欢留在公司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甚至一星期都不回来一次。偶尔回来一次,憔悴得似另一个人。

公司的事我不懂,因此便不闻不问。只是,每天晚上会坐在餐桌旁等他,过了八点他不回来,我便一个人对着一桌子的菜大口咀嚼,然后强迫自己吞咽。我想,我要让自己好好的,这样至少不会让乔欢分心。

我以为不过是暂时的困难,在乔欢的努力下公司一定会走出困境。直到,那个全身珠光宝气的女人出现在乔宅的花园里时,我才预感到事态的严重性。女人捏着鼻子冲着芳姨颐指气使地说:“这些花,在我们搬进来之前通通挖掉,我对花粉过敏的。”

她远远指着那些开得正艳的蔷薇——那些安然最爱的蔷薇,一脸的厌恶。我愣了一下,立刻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我走过去问:“芳姨,她是谁?谁让她进来的?叫她走!”

“七七!”芳姨像是被突然出现的我吓了一跳,愣了半天,竟然叫出了我的小名,却只此一声,再没有话。

据说,安然出生没多久芳姨就到了我家。后来母亲去世,也是她一个人照顾我和安然,直到安然十八岁那年,她才回老家。安然出事之后,她看到报纸,找到乔宅执意要留下来照顾我的起居生活,乔欢欣然应允。

在我的印象中,芳姨很少叫我的小名。以我对她的了解,她这一声“七七”往往预示着将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因此,我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芳姨?”我望着她,满眼的疑问与不安。

“七七!”芳姨极力掩饰着悲伤,说,“乔先生说我们要搬去另一个地方住,这里、这里空着可惜,不如卖掉。”

竟然,竟然已经到了要变卖乔宅的地步。

我追上去,拦住那个要往前厅里去的女人,一边往外推她,一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出去,出去,我们这里不卖。谁说我们这里要卖?”

芳姨追上来拉住我,只喊出一句“七七啊”,便泣不成声。

“不许卖!不许卖!”我被芳姨扯住动弹不了,几乎要发狂,瞪着眼嚷,“叫她滚,滚。”

芳姨一边死死拉住我,一边朝那女人赔笑脸:“小孩子不懂事,您别——”说着说着,她突然放开我,一手捂住嘴,别过头去哭出声来,“这都是造得什么孽啊,可怜两个小孩子……”

我突然在芳姨悲恸的哭声里安静下来。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哭的时候。

跑回卧室,我找了个大口袋,装了我所有的钱,然后出门打车去公司找乔欢。

夕阳如血,挂在天边,仿佛一张血盆大口,要将整个城市吞没。

我到的时候,乔欢正伏在桌上看文件。我没有敲门,直接走到他面前,倒提起口袋将那些花花绿绿的票子一股脑儿地倒在办公桌上。

他抬头吃惊地望着我,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一句话。

我知道,事情如果已经到了非卖乔宅不可的地步,那么我这些钱是远远不够的。但是,我仍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乞求他:“可不可以不卖?”

乔欢明显愣了一下,他望着我,足足有三秒钟,然后低头若无其事地说:“快拿回去,安然说这些钱是你的安眠药。”

我不理他,只是问:“能不能不卖?”

“安冉!”乔欢头也不抬,说,“只是一栋房子而已。”

“可那是你父母留给你的房子。”

“我在哥哥的墓前发过誓,会好好照顾你们,让你们过很好的生活。”乔欢站起来,背对着我说,“我需要那笔钱,让公司起死回生。否则,公司破产,一无所有,我拿什么照顾你们?”

“安然呢?”乔欢转身望着我说,“是,我们怎样都可以活。可是,安然怎么办?”

我愣住。

哦,安然。

我忘了,我的姐姐安然正躺在医院里,接受最好的治疗,最精心的照顾。虽然我不知道具体需要多少费用,但是我知道那一定是个天文数字。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绝境,别无选择。我一点都不想哭,但是泪水汹涌而来。他轻描淡写地说,只是一栋房子而已。但是,那房子是他的父母、哥哥,是他的至亲留给他的唯一留存有美好回忆的东西,我知道那房子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我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天知道,这一刻,我是如此憎恨自己的无家可归、无所依靠,让乔欢无端要背负照顾我和安然这样的包袱。

咬着牙,无声地流泪,在心底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那个抛弃母亲、抛弃我和安然的人。如果不是他那样不负责任,乔欢又怎么会需要去承担这些?

“别哭!”我难以遏制的泪水让乔欢有些无措,他低头用指肚擦我眼角的泪,自嘲地说,“我真无能,总是让你为我哭。”

我摇头,抬起胳膊狠狠地擦眼泪,下定决心说:“我要去找周文。”

“你要干什么?”乔欢隔着公办桌拉我,没有拉住,有些急了,“你给我站住。”

我不回头,带着些破釜沉舟的决绝说:“我要去找周文。他不是说要认回我吗?我去找他谈条件。”

“安冉,安冉!”乔欢追过来,几步就拉住我,“谈什么条件?”

我掰乔欢的手指,想要挣脱:“我和安然承认他这个父亲,他帮你挽回公司。”

“不行。”

“为什么不行?”我咬牙狠心说,“认不认父亲我自己说了算,不需要你批准。”

“安冉!”乔欢的声音突然低下来,握着我胳膊的手却钳得更紧,“如果结果是这样,我之前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他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一眨不眨,最后眼里竟然全是乞求的神色。我忽然就泄了气,停止了挣扎,任由他握住我的胳膊,再也不提找周文一事。

9

乔宅将要卖给他人,已成既定事实。每天都会有不同的人来看房子,对着某处的设施露出很不认同的神色,或者对芳姨指手画脚。我每每看见都要气得发狂,却又没有一点办法。后来,就慢慢学乖了,天气再好的日子也不肯下楼,只躲在二楼的书房里看书或者发呆——眼不见为净。

芳姨最近总是喜欢追到书房里来向我唠叨,不厌其烦地夺下我手里的书说:“出去玩去吧。找同学看电影、逛街,随便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许再闷在家里。小女生不交几个好朋友怎么行?”

一个女孩只是因为父母仅仅给予了太好的物质生活没有顾及在精神上的关心,而得了抑郁症,最后跳楼身亡。

我看到的时候差点冷哼出声,这世界上还有多少人因为饥饿、病痛苦苦挣扎在生死边缘,而那些衣食无忧的人却在闹什么抑郁症,真是吃饱了撑的,可笑至极。

我向芳姨保证,我绝没有抑郁,不但没有,心情还很舒畅。但是,她显然不太相信。因此,费浩然来找我的时候,她便格外高兴,仿佛我真的得了抑郁症,而费浩然是那药到病除的良药。

费浩然到的时候,外面正下着雨。C城的七月是雨季,总是会在闷热的午后,或是万籁俱寂的夜晚,突然电闪雷鸣,接着就下起雨来。硕大的雨点打在窗前的绿色植物上,噼噼啪啪,畅快淋漓。

这样的天气在外面行走,即使撑了伞,衣服仍然会被打湿。但是,像费浩然这样浑身湿漉漉,发梢上还滴着水的却也很少见。

“费少!”我忍不住揶揄他,“您这是上演‘相思风雨中’吗?”

“呵!”他摆摆手笑得比哭还难看,然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我今天不想跟你贫。”

费浩然的反常让我不免有些惊讶,走近了看他,却发现他像变了一个人。那个玩世不恭、骄傲又自信的费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我面前狼狈又憔悴的费浩然。青色的胡楂丛生,一脸挫败的表情。我想,短短一个月能让费浩然有如此变化的,大概唯有一个“情”字。

“哦。”我懂得见好就收,不再故意刺激他,“那要不要去换身干净衣服,然后我们一起喝杯热咖啡?”言下之意,我非常乐意与他交谈。

“不要!”费浩然低头看看仍然在滴水的裤脚,不识好歹地说,“你嫌我弄脏你的沙发?”

我没好气地回:“那随便你。”

然后,两个人就突然静默下来。我继续看我的书,他继续坐在沙发上看他滴水的裤脚。过了好一会儿,费浩然忽然说:“听说这里要卖掉?”

“是。”

“安冉!”他轻声叫我,充满歉意地说,“对不起。我帮不上忙。”

我知道他并不是不想帮,而是不能。他虽然贵为费家的二公子,却做不了费家的主。费家老爷子退居二线后,掌权的一直是费浩然同父异母的哥哥。

“干吗要说对不起?”我放下手里的书,故意拉下脸来说,“我早说过‘人们往往声称是生死兄弟,到头来发现不过是酒肉朋友’,既然是酒肉朋友帮不上忙也是正常。再说,你要想道歉也应该是对着乔欢,不需要跟我说对不起。”

“你这丫头。”费浩然叹气,他听懂了我的另类安慰,笑着说,“我想喝酒,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然后他便给自己倒了一杯最烈的威士忌——X4,摇晃着酒杯怔怔不语。

“不用担心。”我安慰他,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乔欢说只是暂时周转一下资金,等公司情况好转,他会立刻想办法把这里再买回来。”

“只怕不只是暂时周转一下那么简单。”费浩然话一出口立刻意识到说漏了嘴,将头转向一边不再说话。

“什么意思?”我站起来,着急地追问,“你快告诉我,公司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个……”见实在搪塞不过去,费浩然语焉不详地答,“即使卖了这里,恐怕也只是杯水车薪。”

我跌坐在沙发里,六神无主。

“其实……”费浩然低着头,欲言又止,良久才抬起头下定决心一般说,“其实,还有一个办法,既可以不卖这里,又可以让乔欢的公司起死回生。”

“什么办法?”我心里升起一股希望,但那希望瞬间便被浇灭,我摇头,“不会再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如果有,乔欢绝不会要卖掉这里。”

“有的。”费浩然笃定地说。然后,他怅然若失地一笑,对着一脸不明与期待的我说出了两个字。

他说:“江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