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爱情,收不到信号

错过的年华在沙漠里开出斑斓的花,却荒芜了轮回的春夏。

1

后来,回想起来,那些所有的不寻常应该是开始于那个初夏的周日早晨。

那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早晨,我走下楼梯时,看见乔欢像往常一样坐在餐厅里一边喝咖啡一边等我。过去的两年里,公司的财务状况大有好转,乔欢已经买回乔宅,但是他仍然一直住在这里,而我仍然坚持住校。

两年里,我们之间似乎有个无言的约定。不管有多忙,每个周日的早晨,乔欢都会等在餐桌前陪我吃一顿早餐。

乔欢穿深紫色的T恤和米灰色裤脚宽大的长裤,额前的头发湿漉漉地搭在眼前,显然是晨跑冲凉之后没有吹干的缘故。我不动声色地吸吸鼻子,果然空气里有一股好闻的白残花香。那是他用的沐浴露的味道,我曾经偷偷确认过。

而那天早晨唯一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出现在餐桌上的那块我最喜欢的慕斯蛋糕。

“芳姨!”我冲着厨房的方向开心地喊,“我爱你。”

芳姨正端着牛奶从厨房出来,指着那块蛋糕笑:“如果你是为了这块蛋糕才爱我,那你就表错情了。我绝不会允许你一大早就吃甜食。”

“呃?”我转头望向乔欢。

乔欢的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喝他的咖啡:“早上跑步的时候正好路过,就顺便买了一块回来。”

他说得那样轻描淡写。但是,我认出来蛋糕盒上的牌子,知道最近的一家店也要开半个小时的车才能到达。

“就只有你这样宠着她。”芳姨笑着埋怨,转头又吓唬我,“女孩子这么贪吃甜食,小心变成大胖子。”

“那就让我胖死吧。”我笑。

乔欢闻言抬头看着我,笑而不答。

蛋糕实在是太美味,我几乎是一口气将它吃完。抬起头来时,发现乔欢一直保持刚才的那个笑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嗯?”尽管认识了这么久,我却仍然会在乔欢的注视下脸红。我连忙用手搓一搓脸颊掩饰地问:“哪里有沾到奶油吗?”

“安冉!”乔欢答非所问,“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啊?”我被乔欢脸上严肃的神情吓了一跳。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这样的假设,他又为什么会不在我身边?

“我是说如果,只是如果。”乔欢望着我,眼神有些闪烁。虽然他一再强调只是个假设,但是,我觉得那将会成为事实。人们一旦开始假设,就意味着“如果”即将会变成现实。

我想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不在我身边。但是,看着他脸上愈发浓重的担忧神色,我立刻说:“能。当然能。”

我甚至举了若干住校期间自己解决生活问题的例子,直到乔欢的脸上慢慢又露出笑容。他说:“那就好。”

我放下杯子,坐正身体,等着他接下来的话。我预感到他有很重要的事要跟我说。

果然,他说:“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去哪里?多长时间?”

“日本。”乔欢开始点烟,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他抽烟。

烟雾缭绕里,我看不清他的眼睛,只听见他说:“也许两年,也许——”

他顿了一下,狠狠将烟按灭,说:“也许更久。”

“出差吗?”我明知道出差不会那么久,但是仍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学医。”他走过来,伸出手,想像以前一样揉我的头发,犹豫了一下却转身向楼上走,“那边的学校已经联系好。等我处理好这边的事就走。”

“哦。”我瘫软在椅子上,仿佛突然之间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连那声回答都轻得几乎自己都听不见。我想乔欢也不需要我的回答,他并不是询问我意见,他只是告诉我这样一个事实——他要为了安然放下这里的一切去日本学医。什么都阻止不了他,因为他曾经亲口说过安然是他愿意为之放弃生命的人。那么,我所能做的,只能是祈祷他早点学成归来。

2

乔欢出去之后,一整个上午我都窝在客厅的沙发里听歌,MP4里一直循环播放那首动感十足的《潇洒小姐》,并不是因为有多么喜欢,只是因为这是MP4里唯一一首欢快一点的歌,而我想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悲伤。

我就要学会唱这首歌时,江碧敲门进来。她神色紧张,一改往日镇定的样子,拉着我的手问:“安冉,你哥哥呢?”

“他不在家。”我连忙摘下耳机,江碧的神色让我不由得紧张起来,“他可能去——”

我刚要告诉江碧,乔欢有可能去了公司。她却飞快地打断了我:“安冉,你帮帮我好不好?”

江碧用了很大的力气,我的手臂被她握得很痛。我有点不明所以,不知道她因为什么这么慌张。

“安冉!”她抓着我,急切地、语无伦次地说,“你帮我留住乔欢好不好?你让他不要去日本好不好?你帮帮我,你一定要帮我。”

我扶江碧在沙发上坐下来,给她倒了一杯冰水。她将冰水一饮而尽,然后抬头看着我。也许是冰水的原因,她逐渐平静下来,但是仍然不停地追问:“你帮我,好不好?”

“对不起!”我望着她,真诚地说,“这件事我恐怕帮不了你。”

“为什么?”她惊讶地看着我,脸上渐渐现出一丝莫名的愤怒,“你不肯帮我?”

“不是——”我艰难地咽着口水,不知道怎么去跟她解释。

我不是不想帮她,我只是无能为力。如果乔欢已经下定决心为安然去做一件事,又有什么人、什么事能够阻止他呢?况且,乔欢是为了我的姐姐才选择这样做,我又有什么理由去阻止?但是,这些我又怎么能让江碧知道?我并不讨厌她,甚至还有点喜欢她,我当然也不愿意看见她因为知道真相而受到伤害。

“那又是为什么?”江碧急得就快落下泪来,“难道你不想每天都能看见他?”

“想。”我伸手安抚江碧,“但是,你知道,乔欢已经决定的事就没人能够改变。就像当初他坚持要卖掉乔宅,后来又坚决不肯接受江老先生的转赠一样。”

“是啊……”江碧喃喃自语着,眼神蓦然黯淡下去。

然而,转瞬间她的眸子又亮起来,咬着唇看着我说:“不是的,你可以改变他的想法。你可以说服他不去日本的,一定可以。安冉,我想了很久,只有你能帮我了。我知道,乔欢他只听你的话。求求你帮帮我,好不好?”

江碧说得那样恳切,她甚至用了“求”字。我知道身为江氏集团的大小姐,这大概是她人生中的第一个“求”字。如果可以,我一定会帮她。然而,乔欢又怎么会听我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那样说。

“对不起,我真的帮不了。”

“是帮不了?还是不愿意帮?”江碧的声音突然尖利起来。

我理解她的心情,因此好脾气地解释说:“乔欢他不会听我的。”

“怎么不会?”她用一双泪眼瞪着我,“你闹着要住校,他就让你住校;你说你希望跟他住一起,他就立刻搬回了彼岸巷;你紧张那些蔷薇,他就特地跑来我家恳请管家在接管乔宅的那段日子里好好照顾那些花;你不过随口说你喜欢吃某个小镇的点心,他隔天就跑去给你买……”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他这样对我,不过全都是因为我是安然的妹妹,仅此而已。

“不是!”我急得手心里冒出汗,“不是你想的那样,乔欢他——”

“不是吗?难道还要让我举更多的例子?”江碧放开我的手,歪着头狠狠地盯住我,“我早知道的,你不会帮我。”

我无言以对。

“江碧,你想干什么?”有人在门外冷冷地说,然后快步走进来,是乔欢。

乔欢径直走到江碧面前,低声说:“你跟我来。”然后,一把拉起江碧就往楼上走。

我尚不及反应,乔欢和江碧就已经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3

我塞上耳机继续听歌,然而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楼上。

我听见江碧越来越大的声音,她在和乔欢争吵,声音大到即使我戴了耳机仍然可以听见只字片语。

幸好芳姨不在家,不然她一定会被吓得不知所措。我关了MP4,走上楼,立在乔欢紧闭的卧室门前犹豫,正要敲门,就听到江碧提到了我的名字。

隔着门板,江碧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尖利得吓人,她几乎是咆哮着说:“你说你是不是喜欢安冉?你喜欢那个小丫头是吧?我早就看出来了。”

我愣在门外,不能动弹,江碧竟然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乔欢怎么可能喜欢我呢?只是,我早已死寂的心,在这一刻忽然又狂烈地跳动起来,我才知道我其实一直都没有死心,即使明知道没有一丝希望,却仍然暗暗地期待着,期待着有一天乔欢能喜欢我。

我站在门外,门内一阵短暂的静默,那短短五秒不到的等待却仿佛耗尽了我一生的耐心。

乔欢始终什么都没有说。我只听见江碧越来越凄厉的声音:“这么说你是默认了?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喜欢那个丫头?

“我不要分手。乔欢,你听好了,即使你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同意跟你分手。你休想离开我。

“你尽管去日本,你尽管离开试试看。”江碧突然笑出声来,听在耳里却比哭还让人心惊,“我早说过,为了你我什么事都能做。那么,现在你听好了,只要你去日本,我们江氏会立刻从你的公司撤资,立刻!”

真是可怜,谁又能想到温柔大方如江碧,因为爱情这东西,也会变成另一个人。风度尽失,只能苦苦以利益来咄咄相逼。其实,我自己又好到哪里去呢?

我叹一口气,准备离开,却听见乔欢低声说:“对不起,江碧。公司你可以拿走,但是我必须去日本。”

也许,江碧也感觉到事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她突然哭出声来。那哭声真是令人心惊,让我移不开脚步。因此,当江碧愤然打开门时,便看见了傻愣愣站在门口的我。

她看见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一把推开我,跑下楼去。我想拉住她,安慰她几句,却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只能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叹气。

“我们吵到你了?”乔欢拿起我手中的MP4打开,选中一首歌,然后伸手将耳机塞进我的耳朵里,“不用担心,我会搞定。”

我摘下耳机问:“可是,你走了公司怎么办?”

“卖了变现。”他对着江碧离开的方向无奈地笑,“我欠江碧的恐怕这辈子都还不完。如果江氏愿意接手,我会低价卖掉我持有的所有股份。”

“可是!”我想起他曾经为了扭转公司的局面那么努力过,“不可惜吗?”

“没什么可惜的。”他望着我,眼中竟然泛起我读不懂的不舍,“之前,公司对我来说只是个赚钱的工具而已。现在,卖掉手里的股份已经足够你和安然生活,公司存不存在已经不重要。对我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时间,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必须尽快去日本。安冉,你能理解吗?”

我点头。我了解。

我真傻。

为了安然放弃公司,他怎么会觉得可惜呢?他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安然吗?不都是为了安然能够早日醒过来吗?

他说他时间不多。我也能理解,尤其是在医院几次三番地向我们提起安然的病情在不断恶化以后。我能理解他如同我一样焦急又不安的心情。谁不希望躺在病**的自己喜欢的人能醒过来呢,而且当然是越快越好。

“好。”我望着乔欢,努力地微笑着说,“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姐姐。那么,你会尽快回来吧?”

乔欢不说话,只用一双细长的眼睛望着我。夏日强烈的阳光自窗口照进来,他深邃的眸子里有悲伤的光芒一闪而过。

乔欢长久的沉默以及他眸子里转瞬即逝的光芒让我害怕,忍不住追问:“你会尽快回来吧?一定会吧?”

“会。”他的嘴角微微扬起来,眼睛在阳光里一闪一闪的,仿佛承诺一般地说,“我答应你,无论怎样,我都会回来。”

4

学校公寓旁边的人工湖里满是荷花,一进入夏季,便是满湖的碧色。五月底六月初的时光,便有大大小小的荷花苞冒出头来,然后仿佛是在一夜之间那些粉色的精灵尽数开放,再然后,中考的日子就来临了。

临近中考的日子,同学们忙得几乎四脚朝天,我却一再地纵容自己偷懒。每天傍晚夹一本小说,将光着的双脚**在人工湖清澈的碧波里,对着满塘的荷花发呆。

乔欢即将去往日本。那么,我原本拼尽全力想要考入C大附中的目标还有什么意义?

两天前,江碧登报声明解除和乔欢的婚约。接着,江氏高价收购了乔欢公司的所有股份。据说,这些都是江碧主动提出的。我听说后,真为江碧感到高兴,她终于得以解脱。

初三下半年,我和江舟被分到了不同的班级,但是仍然可以时常在学校里遇见他。这几天,我在刻意躲着江舟。对于江碧的事,我总觉得心存愧疚。

这一天,我只看了半页的小说,便被江舟堵在了人工湖边。他斜倚着我身旁的垂柳,褐色的眸子里闪着狭促的笑意:“你在躲我?”

我将书页翻得“哗哗”响,假装低头看书:“我才没有。”

“不要说谎!”他蹲下来侧头看我,眼睛里的笑意更深,“每天下午的4点半你都会去图书馆借书,然后从图书馆后面的那条小路出去,大概会在4点50左右在校门左侧的第三家蛋糕店买一块慕斯蛋糕,然后……”

“怎么了?”我打断他,怕他再说下去我会把他当成偷窥狂。

“这几天你都没去这些地方!”他漂亮的眼睛看着我,“所以你在躲我。”

真是个自信的家伙。我嘟着嘴没好气地说:“我要躲的另有其人,不是你。”

“是吗?”他笑起来,一副完全把我看透的样子。

我有些气馁,用眼神和他对峙了片刻后,举手投降:“好吧。我承认,我在躲你。”

“为什么呀?”他慢悠悠地问。

我学着他的语气说:“因为江碧呀。”

江舟在我身边坐下来,脱了鞋子像我一样将双脚浸到冰凉的湖水中。隔了很久,他偏头看着我说:“真是善良的傻孩子啊。”

“你才傻呢。”我一边条件反射地反驳,一边避让他伸过来企图敲我额头的手。

江舟生怕我掉进湖里,连忙伸手拉住我的胳膊,将我拉得离他更近些:“说你傻你还不承认。你以为江家是白帮乔欢的吗?你不会傻到认为江氏会心甘情愿地被人利用吧?”

“那,那是为——”我惊讶万分,我以为江家帮乔欢完全是出于人情。

“有利可图。”江舟看着我点头,“江氏当初只用了两千万的投资就换得乔欢公司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两年之内,这些股份的价值翻了三倍多。说得不好听一点,当年我们江氏的做法无异于趁火打劫。”

“至于我姐姐!”江舟的目光落在远处,悠长而深远,“她早知道乔欢不喜欢她,还毅然选择和乔欢订婚。自己的选择当然要自己负责。当初,如果她没做那样的选择恐怕现在反而会后悔。现在,试过了,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这样……”我怔住,完全说不出话来。我之前怎么会有那么傻的想法,觉得是乔欢一直在利用江碧?

“所以啊!”江舟敲我的头,“干吗要内疚?该内疚的人是我。”

“嗯?”我抱着被他敲痛的头,有些不知所措。

“是我姐姐以投资为条件逼迫乔欢订婚的。”

“那是你姐姐,又不是你。你为什么要觉得内疚?”

“哦。”江舟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落寞,“是乔欢和我姐姐分手,那为什么你要躲我?”

“哦。”我的心思总是被他一眼看透。

“傻瓜。”他伸手将我的头发揉乱,然后又慢慢理顺。

“你不傻?”

“我是个比你还傻的傻瓜。”他呵呵笑起来。

我的眼泪差点就在他的笑声里掉下来,他身为江家人却会对我说这些话,我怎么会不感动呢。

5

第二天是周五。下午放学后,我留在教室打算做完手里的习题再回家。C城的六月,酷热难耐,教室里“吱吱呀呀”的老风扇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头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额头上,说不出的难受。我从书包里找出发带将头发扎起来,顿时觉得凉爽了很多。呼出一口气,侧身用水钻发箍将头发全部拢上去时,我看见了窗外不远处正停着乔欢的那辆银色轿车。

素白的棉质衬衫,淡蓝色牛仔裤,黑色帆布鞋,乔欢一身再普通不过的学生装扮,却英气逼人。他总是能将最普通的衣服穿出不一样的帅气来。

傍晚的阳光依然毒辣,他就那么不管不顾地将自己暴露在烈日下,斜倚在车头,默默地低头抽烟。不时有路过的女生停下来观望,他却仿佛浑然不知。

乔欢低头狠狠吸烟的样子,让我的心蓦然疼起来。

我拎着书包走到乔欢面前。他在发现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鞋时才回过神来,目光顺着我的脚一路向上,然后停在我的脸上。乔欢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我,细长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的样子细细刻在脑海里。

良久,他才接过我的书包。

“怎么这么瘦?”他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轻声地说,“我带你去吃东西。”

乔欢打开车载音响,有音乐飘出来,竟然不是安然喜欢的周杰伦,我有些诧异。而更让我诧异的是,那竟然是我喜欢的一首老歌,梁咏琪的《胆小鬼》。

“喜欢看你轻轻皱眉,叫我胆小鬼,我的心情就像在和情人斗嘴……”

为什么会喜欢差不多快跟我年龄一样大的歌?我想,大概只是因为某一次我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乔欢轻轻蹙眉,用手指刮我的鼻子,宠溺地说:“爱哭鬼。”

从那以后,偶然一次听到这首歌,从此便喜欢得一发不可收拾。

喜欢看你轻轻皱眉,叫我爱哭鬼。

我想,喜欢一个人就是这么简单又无奈吧。即使你将情感藏得再深,你装得再若无其事,只要一首歌,一句话,就能轻轻松松地将你彻底打回原形。

不想让乔欢察觉我的异样,我侧头假装看外面的风景。

“想吃什么?”乔欢扭头看我,微笑,“今天芳姨不在,想吃什么都可以。”

“真的什么都可以?”

“嗯。”

“龙肉。”我一本正经地说。

他毫不犹豫地答:“好。”答完才发觉不对,侧头无奈地望着我。

“好啦!”我笑,“那就海鲜吧。”

“不行!”他一脸严肃,“其他都行,海鲜不可以。”

“为什么?”我装天真。

乔欢在路口熟练地转弯,冷声说:“你对海鲜过敏。”

“呃……”他怎么知道我对海鲜过敏的?我沮丧不已,看来冒着过敏的风险骗吃一顿海鲜的希望又落空了。

“好啦!”他见我懊恼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今天保证让你吃到比海鲜更好吃的东西。”

乔欢带我去的是一个坐落在半山腰的中式餐馆。风景优美,菜式精致,味道鲜美。我吃了很多,乔欢一直在旁边看着我吃,一副比我还满足的表情。

最后一道汤上来的时候,乔欢突然叫我:“安冉。”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让我有些心惊。

我抬头看他:“嗯?”

“我想跟你说说安然的事!”他有些犹豫,“本来不应该在你中考前跟你说这些。”

“什么事?”我被他的态度弄得紧张起来,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事,以乔欢的性格决不会犹豫不决。我放下筷子看着他,“你说。”

“安然最近的情况不太好。”他说得小心翼翼。

我点头:“我知道。”

“我觉得——”乔欢顿了一下说,“她这样会很辛苦。所以——”

我放在桌子下面的手猛然一抖。乔欢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我有很不好的预感。

“所以——”乔欢紧紧盯着我的眼睛,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说,“我们放弃好不好?”

“你,你……”我张着嘴巴努力了很多次都说不出话,良久,才缓过来颤声问,“你说什么?”

“安冉!”乔欢握住我一直发抖的手,“我们让她走吧。我想如果她能说话她也不希望像现在这样。你也不想让她辛苦对不对?”

我一把甩掉乔欢的手,跳起来冲他吼:“你说什么鬼话?她是植物人,她又没有感觉,她怎么会觉得辛苦?你是她吗?你怎么知道她想离开?你是不是嫌弃我和她拖累了你,你是不是喜欢上了别人?所以想用这样的方法来摆脱?好,以后不麻烦你,我的姐姐我自己来照顾。”

大脑一片空白,我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只知道餐厅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我和乔欢身上,像看怪物一般。

我冲出餐厅,却发现不认识路,四处灯火通明,连个躲起来哭的地方都找不到。我跌坐在乔欢的车旁,已经哭不出声来,只能蜷起身来将自己紧紧抱住,不停地抽泣着。

那双黑色帆布鞋追过来,停在我的面前,乔欢俯下身抱我:“安冉。”

我低头,咬住他伸过来的手臂,眼泪滚滚而下。任何人都可以放弃安然,他怎么能放弃安然?

乔欢轻轻叹息一声,蹲下来,一动不动地任由我咬着他的手臂。直到我咬累了松开,他才轻轻拍着我的背说:“别哭,安冉,别哭啊,我再也不说那样的话了,我们不让她走,不让她走。”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眼泪不停地流:“不要让她走。”

“好。”乔欢将我搂进怀里。

我泣不成声:“就算……就算她想走,我……也不让她走。”

“好。”乔欢重重地点头。

6

我的失眠症一直没有好转的迹象,最近因为安然的事,更加严重起来。常常躺在**看窗外的月亮,一看就是一夜。偶尔会进入浅眠,梦见安然来跟我说再见,我就会一身冷汗地惊醒。然后,无论如何努力都再也没法入睡。

那是乔欢答应我不让安然走的第三天,夜深人静,我睁着一双眼将窗户外的那一片天幕里的星星数到第十遍时,压在枕头下面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万籁俱寂的夜里,突如其来的嗡鸣声让人心惊肉跳。我将手探到枕头下面摸出手机,凌晨三点零一分,乔欢的名字不屈不挠地闪烁在屏幕上。某种不好的预感闪电一样击中我的心脏,我立刻按下接听键,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便听见乔欢在电话里说:“你准备下楼,我五分钟以后到。”没有开头,没有结尾,他只匆匆说了这么一句话就挂了电话。

一定是安然出事了,这念头闪过我的脑海。跳起来,胡乱拿了件外套套在睡裙外面就往外跑。公寓管理员大婶睡得太熟,我死命拍她的窗户,好不容易才将她叫醒。在她的责备声里,我带着哭音央求她快点替我打开公寓大门。

大婶刚把大门打开,乔欢就到了。银色的轿车从公寓对面的路上冲过来,快得像一阵风,眨眼间就停在我面前,刺耳的刹车声在静谧的夜里宛如鬼泣。

我刚刚坐稳,还没来得及关好车门,车已飞速驶了出去。乔欢的头发有些凌乱,细长的眼睛微眯着紧紧盯着前方的路。他抿着唇将车开得飞快。我看着不断飙升的车速,害怕得不敢说话。

左侧的车窗半开着,夜风直灌而入,呼啦啦扯着我和乔欢的衣服。我抱紧了双臂还是觉得冷,是那种从心底蔓延而出无论穿多少衣服都没办法消除的寒意,是害怕失去安然的极度恐惧。

“是不是——”我艰难地开口,“安然……”

乔欢抬头从内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极力镇定地说:“我也是刚刚接到陈主任的电话,具体情形要等到了医院才知道。”

陈主任是安然的主治医生,如果没有特别的情况他不会在凌晨三点将病人的家属叫去医院,除非……我告诉自己不能再往下想,也不敢再往下想,我将自己紧紧抱住,脸埋进臂弯里,需要咬紧了牙关才能抑制住颤抖。

乔欢用右手握我的手,安慰我又仿佛是在安慰自己一般地说:“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我抿着唇拼命点头,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哭出声来,那不是好预兆。

车一路超速。乔欢拉着我几乎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急救室,但还是迟了。急救室的信号灯已经熄灭,陈主任一脸疲惫地站在走廊上,对着我和乔欢抱歉地摇头说:“对不起……”

我听不清陈主任之后还说了些什么,只听到他说“对不起”,腿软得需要将自己靠在墙壁上,才能勉强站住。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对不起”?我不要“对不起”,我要姐姐安然无恙。

我想扑过去求陈主任,求他收回那句“对不起”,求他不要放弃姐姐,然而,我连一丝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惨白的灯光将我的眼睛刺得生疼,我仰着头,一直仰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我固执地认为,只要我的眼泪不掉下来,安然就不会离开我。所以,就算灯光将我的眼睛刺瞎,我也不能流下一滴眼泪。

空旷的走廊里,骤然响起轮子在地板上滚动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声一声仿佛碾过我的心。我知道,护士将安然推了出来。我告诉自己不要去看,却还是忍不住机械地转头看过去。惨白的床单从头盖到脚,我看不见安然美丽的脸庞,只有她的一缕发丝散落出来,孤零零地飘在空中,仿佛折了翼的蝶。

我看见乔欢走过去,伸手揭开那张覆住我一切希望与绝望的床单。我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仓皇的呜咽声,仿佛幼小的野兽眼见亲人离世。我用双手捂住脸,倚着墙壁无力地滑坐在地上。

那张床单下为什么会是我的姐姐安然?怎么能是我的姐姐安然?这一定是乔欢和陈主任跟我开的一个玩笑。我的姐姐说过,等到我嫁人的那一天她要亲手为我穿上婚纱,她说她还要带我周游世界,给我的孩子起名字。我的姐姐一向一言九鼎,她说她要将我打扮成漂亮的公主,隔天那件美丽的公主裙就躺在了我的**;她说她再也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就真的守在彼岸巷与我相依为命。可是,现在她还没为我穿上婚纱;还没陪我周游世界,她怎么可以就此离开我?

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我捂住眼睛,茫然地摇头,不理会周围一切人的安慰。我面色平静,甚至没有一滴眼泪,我不需要安慰,我的姐姐好好的,我为什么需要他们的安慰。

乔欢走过来拉我,我低着头不去看他的脸,害怕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丝真切的悲痛。

“安冉……”乔欢的声音沙哑。

我预感到他要说什么,埋着头尖叫:“不要说,你不许说。这都不是真的。你告诉我这都不是真的。”

“安冉!”乔欢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和他对视。他幽深的眸子瞬间仿佛蒙了尘一般,一片晦暗。我知道,这一切大概都是无可挽回的事实了。

狠狠咬着下唇,我怔怔地望着乔欢,等着他说那句“人死不能复生”。

很久,很久,他都没有说,只是默默无言地用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我,一直望进我的眼里,仿佛要将他自己所剩不多的勇气传递给我一般。然后,他用力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松开一直紧咬着的下唇,叹息着说:“要学会面对现实啊。”

那一声叹息,轻飘飘地落在耳畔,转瞬就被吹散在了夜风里。

“要学会面对现实啊。”

面对怎样的现实呢?

面对安然已经离开人世的现实。

时光如流水般一去不复返,那个美丽的、可爱的、俏皮的,叫安然的女子,她用她的韶华光阴守护着我的童年、我的少年,我还没来得及看着她幸福地生活,她就要离我而去。我怎么能接受这样的现实?

有人推着床单下的她与我擦肩而过,我不知道她要在那车轮声里去向哪里,但一定是我再也无法触摸的世界。

“不要——”我跳起来,歇斯底里地扑上去,用尽全力吼出的声音吓住所有人。

推着安然的护士在一怔之后加快了速度。乔欢从背后抱住我,他用力箍着我,几乎要将我腾空抱起来。我拼命地踢动着双腿,拼命地向前伸着手,却怎么也够不到安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床单下的她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

“姐姐!”我不顾一切地踢打着乔欢,声嘶力竭却不让自己掉下一滴泪水,“姐姐啊!让我去见姐姐,我不让她走,我还没同意她离开,她就不能离开。”

“七七!”乔欢死死地抱着我不放手,仿佛安抚一般,声音落在我的耳边,又轻又低,“七七,乖。她一生从容优雅,就让她走的时候也安心洒脱一些吧。”

我的姐姐,安然,她大概也不愿意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吧。她说,她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看着我幸福。

我像被人剪了提线的木偶,瞬间委顿在乔欢的手臂里。眼泪大滴大滴无声地滑落下来,我抿唇露出一丝笑容,姐姐你放心地去吧,我一定会很幸福的。

我的姐姐,是误落凡间的天使,上帝怜悯我便派她来守护我,因为她的善良、美丽,现在上帝又将她召回了天堂。她会在天上一直看着我,保佑我。

7

安然的葬礼在三天后举行。

我已经能够平静地面对一切,一滴眼泪都不掉地看最后一眼安然的仪容,捧着小小的盛放安然骨灰的盒子走得又快又稳,穿戴得整整齐齐地站在一片林立的墓碑中面带微笑接受别人的劝慰。

只是,偶尔,我会暗暗责怪乔欢,如果不是他说要放弃安然,也许安然就不会这么快离开。更多的是怨恨自己,总觉得是因为我内心里不想让乔欢去日本,而安然感知到了,所以她用离开来圆我的愿望。

其实,我知道这一切并不是我想的那样,但是我仍然不能原谅自己的自私。

安然生前没什么朋友,来参加葬礼的人除了我和乔欢,就只有江舟和费浩然。自从得知安然离开后,芳姨就一病不起。我们小心地瞒着她葬礼的日期,害怕她的身体在这样的情景中会承受不住。

葬礼举行到一半的时候,天空突然下起雨来,雨丝裹挟在风里,润物无声。我没有撑伞,我想这场细雨,一定是安然和我告别的仪式。

一辆黑色的轿车在朦胧的细雨里缓缓驶过来,停在远处。有人从车上下来,一身黑衣撑一把黑伞,走近了我才发现是那个在电视节目里总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叫周文的官员。

他收敛了那副春风得意的模样,装出悲悯的样子来,弯腰将一束**放到安然的墓边。

听说周小渔在上个月不治身亡,呵呵,所以他现在才又想起来他还有两个女儿吗?

我走过去,默默捡起那束花,转身狠狠扔在他的脚边,说道:“周副市长,我们无亲无故,我姐姐她受不起你这束花。”

周文愣了一下,想说什么。我摆手,微笑:“我姐姐她不欢迎你,所以请你离开。”

我做这一切的时候,乔欢并没有阻止我。周文走的时候,一直站在我左边的乔欢默默伸出手来握住我的左手。我知道他害怕我会坚持不住,但是,我已经不是以前需要用调侃来假装无所谓的那个我了。这一刻,面对周文,我不需要假装也已经可以若无其事,视若无睹,无动于衷。

葬礼结束的时候,雨势大了起来,我裹紧衣服从乔欢的伞下走出去,走向那个一直站在不远处默默看完整场葬礼的男子。

扬在风里的黑色长风衣,雨帘里苍白又英俊的面孔,我不认识他,但是我知道他一定就是安然日记里提到的那个伤她很深的“英俊少年”。原来,安然曾经喜欢的男子是这个样子。

我走过去,他看见我后愣了一下,然后低声报上姓名。我因为他的名字愣了两秒——谢昀,国内首屈一指的地产大鳄谢氏建设的少东家。

“真像啊,你长得真像安然。”谢昀看着我,神色悲痛起来,低声呢喃,“我爱她啊,我是真心爱着她的啊……”

“你知道吗?”谢昀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墓碑群上,“我遇见她那年,她才18岁,却已经是C城上流社交圈里赫赫有名的才女。她好像是无所不能的,乐器、舞蹈、绘画样样精通。这些也就算了,偏偏她又生得那么美丽动人。我第一眼看见她,便发誓此生非她不娶。那个时候,我刚从国外回来,对她的了解仅限于她的名字。我四处打听,却发现人人对她的身世都避而不谈。后来,一个从小就认识的朋友看我急了才告诉我说,她是周副市长的女儿。我当时松了很大一口气,心想,这下好了,将来我和她结婚母亲就不能以‘门不当户不对’为由阻止了。我一心以为她真的是周副市长的千金,谁知道她竟然是……”

“私生女。”我替他说完,并不辩驳,无所谓地笑着。

这世上黑白颠倒的事太多,多这一件也无所谓。周文与母亲原本就相识在先,后来共同生活有了安然。那时,一心爱着周文的母亲以为,那就是爱情的全部,有没有一纸婚约并不重要。然而,后来周文认识了高干千金,为了仕途他毅然决然地抛弃了正怀着我的母亲与别人结了婚。因为母亲与周文没有一纸婚约,这样一来,我的母亲反倒成了人人唾弃的第三者,谢昀母亲口中的“狐狸精”。

“我……我其实并不介意。”可能我说得太直接,谢昀有些尴尬地看看我说,“可是,我不能违背我的母亲,否则她会跟我断绝母子关系。你知道的,像我这种人,表面看起来风光,一旦被扫地出门就什么都不是了。所以,我不能……”

“我能理解。”这个可怜又懦弱的人,我几乎是有些怜悯地点头,“我想安然也能。”

他愣愣地盯着我的眼睛,叹气:“是我对不起她。她一定很伤心,所以才会选择离开我,跟自己不爱的人结婚。”

“不!”我用一双和安然有九分相似的眼睛望着他,学着安然的语气说,“她早已不爱你了。她爱的只是想象里那个对她至死不渝的人,但那不是你。她跟别人结婚是因为那个人值得她去爱。所以,请你也忘了以前,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

“是吗?”他有些犹疑,但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呼出一口气来仿佛轻松了许多,“原来是这样。那就好,那就好。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你以为安然一直还爱着你,一直还对你念念不忘?即便是这样,你也不需要知道。

我没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转身往回走。

真是可怜,口口声声地说爱一个人,却任由自己的母亲侮辱她。我并不怀疑他对安然的爱,只是那样的爱太脆弱,敌不过世俗舆论,千万家世。

8

我走回乔欢的伞下,踮起脚尖,伸手轻轻揉他那一头碎发:“放心,她在天上会很幸福。”

这么多天,我一直害怕看见乔欢的眼泪。我难以想象他失去安然的悲痛,我想他一定比我还要难过百倍。但是,我没有看见他流过一滴眼泪。也许他躲在无人的角落流了很多,但我无从得知。

我想象着他流泪的样子。想起两年前,在安然的病床前,从他细长的眼睛里滚落的那一滴硕大的泪滴,心脏蓦地痛起来。这一刻,我宁愿离去的那个人是我。

“嗯。”乔欢捉住我的手,握住,“我知道。她在天上比在这里幸福。”

“乔欢。”我轻轻叫他的名字,“那个人不值得她爱。”我想说的是,乔欢,你才值得她去爱。

“哦。”乔欢一双眼通红,却望着我笑起来,“你跟那个人说了什么?”

“我说安然希望他幸福。”

“安冉。”乔欢将我的手握得更紧,雨伞几乎全部倾斜到我这边,“你长大了。”

“嗯。”我抬头看着乔欢被雨水润湿的眼睛,“安然她也希望你幸福。”

乔欢转身,隔着烟灰色的雨幕去寻找安然的墓碑:“你怎么知道?”

“我听见了。”我指指天空,“就在刚刚,我听见她跟我说话。”

“那她有没有说安冉也一定要幸福?”

“有。”

“那你会听她的话吗?”

“当然会。”

“好!”乔欢停下来看着我,他的半边身子已经湿透,睫毛上沾着雨水。我看不清他的眼睛,只听到他说:“你记住,你答应过安然一定要幸福的。所以,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幸福地活着。”

“好。”我重重地对乔欢点头,又仿佛是在向自己保证一般。

转眼中考就结束了。我考得意想不到地好,江舟说以我的成绩,C城的各大重点中学、贵族学校可以随便我挑。当然,这其中我真正想去的只有C大附中。

乔欢的公司已经成为江氏名下的企业,但是乔欢却显得比以前更忙。暑假开始的第一个星期里,我只在某天的深夜看见月光下他归来的疲惫身影。

我想不出也猜不到他在忙什么。也许,他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忙碌一点,借由身体的忙碌来排遣失去安然的痛楚。

暑假开始之后,江舟每天都会来彼岸巷看我,他总是会带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哄我开心,有时候不惜改变贵公子儒雅的形象变身成以前的滑稽模样。

偶尔,他会突然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说,安冉,你不说话的样子真让人担心,要多说话、多笑才行啊。

我不点破,想着如果他能天天来陪着我说话,也很好。

然而,到了真正我需要有人陪的那天,江舟却没有来。一大早,我搬一张椅子坐在廊下等他,一直等到中午他都没有来。

安然的葬礼后,芳姨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一个月前被她的儿女接回了老家。现在照顾我的是乔欢新请来的阿姨。新阿姨做的菜很好吃,但是我还是更想念芳姨做的饭菜的味道。

乔欢在中午的时候打来电话。他好听的声音从话筒传进我的耳朵里:“安冉,今天是什么日子?”

“嗯?”我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

“到底是什么日子呢?”乔欢有点着急,“总觉得今天是什么很重要的日子,但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吗?”

“嗯!”我握着手机停顿了一会儿说,“农历七月初七,中国情人节。”

“哦!”乔欢在电话里小声地自言自语,“应该不是这个原因才记得。到底是什么日子呢?”

我张一张嘴,差一点脱口而出说出我所知道的另一个答案。但是,那一头乔欢已经收了线。

夜幕来临的时候,江舟来敲门。

他站在门外,捧一束郁金香冲我眨眼说:“生日快乐!”

我愣住,我以为现在这世上除了芳姨再也没有人记得我的生日。没错,我出生在传说中牛郎和织女一年一会的日子里——七月初七,因此母亲将我的乳名取为“七七”,而今天就是七月初七。

“发什么呆?”江舟伸手点我的额头,“是不是以为我不记得今天是你的生日,所以之前有点失望,现在又很感动啊?”

我打掉他的手,心里明明是有些感动的,嘴上却故意说:“你记不记得有什么关系?”可能是因为我真正期待的是另一个人能记得吧。

江舟拉我出去,说早准备好了,请了朋友,只差我到场宣布生日party正式开始。我勉为其难地跟过去,现场果然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这是一家KTV的大型包厢,看情形并不像江舟所说的“大家都在等我”,事实上狂欢早已开始。

我歪着头好笑地望着有些无奈的江舟:“这些人都是你的朋友?”

“不是。”

“呃?”

江舟耸耸肩:“有朋友,有朋友的朋友,还有朋友的朋友的朋友……”

我抚额,才明白为什么一眼望过去不见一张熟悉的脸。

“反正——”江舟朝我摊着手说,“我们需要热闹,而他们制造热闹。”

“好吧。”我随江舟坐在一个角落的沙发里,冷眼看着由人群、美食和音乐制造出来的快乐。看着看着,就有些恍惚,坐在快乐的人群里,久了,仿佛自己也就不那么孤单了。

话还没说完,那边就挂了电话。我望着慢慢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怔住了,立刻就有短信进来,是乔欢。他说:“待在那里别动,我马上过来。”

大概是酒精的作用,我呵呵笑起来,吐吐舌头对江舟说:“你惨了,我家家长大人知道你拐骗未成年少女来喝酒了。”

“安冉?”江舟夺下我手里的酒杯。

“别怕!”我歪歪斜斜地走过去拍拍他的头,“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谁说害怕了?”江舟无奈地笑,“真拿你没办法。”

我嘻嘻笑,趁他不注意就着他的手将杯子里的香槟一饮而尽。

乔欢什么时候到的,我并不清楚。只知道过了很久,喧闹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包厢里突然响起歌声,旋律优美又伤感。

我睁开蒙眬的醉眼,便看见乔欢独自一人坐在包厢中间的沙发上,握着话筒在唱歌。

大屏幕上五彩的画面映在他的白衬衫和侧脸上,泛起琉璃般的光彩。那样夺目耀眼,就像我第一次遇见他时的样子,俊逸得不似真实世界里会有的人。

我盯着乔欢的侧脸,想,我一定是喝醉了,在做美梦。不然,他怎么会说,七七,生日快乐。他又怎么会唱这首歌给我?

因为只是一场梦,所以我放任自己贪婪地看着他的侧脸,静静地听他唱。

可能回忆掉进了大海,

可能有些往事回不来;

可能这是永恒的纪念,

爱了很久,就会分不开。

我们一同喜欢着现在,

我们曾经被别人取代,

我们都有类似的遗憾,

所以一起漂流在人海。

挥不去的阴霾,

让我为你掩埋,

哭了一晚的你的样子,

从此都种在我的脑海。

月亮下的对白,

单纯得像小孩,

你有好几次问我,那是什么。

这就是爱,这就是爱!

这就是爱,这就是爱!

这就是爱!

以为得到时间的青睐,

以为旅途没有意外,

以为每天都会说晚安,

但是有你就没有不安。

因为想念比谁都厉害,

因为寂寞会乘虚而来,

因为爱的晴天和阴天,

都在心里同时的存在,

这就是爱……

乔欢的歌声戛然而止时,一滴泪从我的眼眶里悄然滑落。

有没有可能他唱的“我们”是指我和他?我笑,仰头倾杯,辛辣的**滑进喉咙。

可惜,我早知道,那只是我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