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场迷离的游戏

我们若即若离,偶尔相拥相依,是水月镜花吧?我却无比贪恋。

天气晴朗了好几天,这样的风和日丽,我的花苗又恢复了生机。上次被雨水冲倒的两株花苗又活了过来,花圃里稀疏地开了几朵花。虽然不多,但是也难能可贵。

我一早出发,打算去花卉市场买点花肥,可是走到河边时远远看见了伫立在桥头的身影,心里惊了一下。修长的身影,在风中飘扬的头发,浅蓝色的休闲裤,配着独一无二的帆布鞋……我想不到他会主动来这里看我的花。

我尽量轻轻地走路不打扰到他,可是他好像早就知道了,在我走到他身后的时候,头也不回地问道:“你怎么那么有毅力?”

我一头雾水,不知道他在问什么:“嗯?”

“这些花不好种,我以为一早就会死掉,不是枯死就是涝死,或者被老鼠毁坏,或者被无聊的人拔掉。可是它们长得这么好,现在长了很多花苞。”

我挠着下巴说:“很多事情,不去努力是不知道结果的。”

他侧过头看着我,漆黑的眼眸里有光芒在闪烁:“你怪我吗?以雯的性格我很清楚,最近你一定很难过吧?”

我低着头犹豫了一会儿,忐忑不安地问:“我想知道为什么……那天你为什么要那样?”

“我情不自禁。”南钧言毫不掩饰地用这样暧昧的字眼回答了我。

我紧张而慌乱,带着小小的兴奋和惊喜:“你觉得自己是喜欢我的,对吗?”

南钧言缓缓摇头,声音低沉地说:“我觉得……这并不能代表什么。从我有记忆的第一天开始,夏以雯就是我的女朋友。他们说,我车祸重伤需要紧急输血,可是我的血型少见,亲人朋友当中都没有匹配的血型。就在我生命垂危的时候,是夏以雯救了我。醒来以后我失忆了,他们告诉我,夏以雯和我青梅竹马,还救了我的命,很自然地,我就和她在一起了。”

“他们是谁?谁告诉你这些?”

“我的家人。”

我呆呆地看着他。南钧言家和我家是世交、是邻居,在他17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一个叫夏以雯的人,跟他青梅竹马的那个人是我,连他的父母我都称呼为干爸干妈!他们为什么要把我从南钧言的生命里毫不留情地抹掉?

南钧言深吸一口气,接着说:“本来我们打算定居国外,可是近来国外经济动**,于是全家人又回来了,打算先在国内发展。回来之前,我妈妈对我说,或许我会遇见一个叫元若澜的女孩,她曾经破坏我们的家庭,并且害我出车祸,让我千万不要相信她说的任何一句话。”

我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觉得无比寒冷。曾经把我当做亲生女儿一样对待的干妈,怎么能编造出这样的谎言来中伤我?他们当年为什么消失?南钧言是怎么出的车祸?怎么突然冒出个夏以雯成了我的代替品?太多疑问,我的脑子一团乱,无法思考。

我双手抱住头痛苦地发出央求的声音:“你别说了,让我好好想想。”

南钧言伸手扶住了我,将我扶到长椅那边坐下:“这些是假的对吗?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妈妈说的话,可是你让我觉得,我从亲人朋友口里得知的过去都是假象。”

我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地回想过去的事情。

我们两家的交际圈中的的确确没有姓夏的人。

夏时是夏以雯的亲姐姐,在这所学校任教几年了,她知道我和南钧言,还劝夏以雯离开南钧言。如果夏时是富家千金,为什么要在学校里当美术老师?她应该有足够的资金自己开画廊、开摄影棚。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形成连环锁,可是我一个也解不开。

目前我只知道,南钧言是信任我的。其实只要他相信我,我最大的心结就解开了。还想那么多干什么呢,都过去了!最重要的是,以后我和他应该怎么走下去。

南钧言附在我耳边对我说:“元若澜,现在我想听你说了。你有很多次想告诉我,我都不愿听,但是现在我想亲耳听你说过去的事。”

我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膝盖,微微一笑,“你不怕我是要破坏你们家庭的坏女孩吗?”

他把手温柔地搭在我肩上,带着坏坏的笑容说:“你最多也就是个妖精,一点也不坏。”

“有你这句话,我觉得自己这两年等得一点都不辛苦。”我抬起头看他,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

他微微皱着眉头,有点慌张地替我擦眼泪:“现在你告诉我吧,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强忍住泪,哽咽着说:“我们从小就认识,我才是和你青梅竹马的人,我还是你爸爸妈妈的干女儿。我们一直都很好很好,直到前年暑假你们全家出国度假。临走前你还告诉我,一定会给我打电话,可是你们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我不停地拨你的手机号,不停地拨……接着,因为我爸爸签合同时被人骗了,还牵涉到金融诈骗,我家一夜之间倾家**产。不知道我爸爸什么时候借的高利贷,那些人每天来讨债,逼得我们不停地搬家,最后,我爸爸为了摆脱被人追债的痛苦,跳楼自杀了……”

那是我永生也不会忘记的噩梦。那天太阳好毒,爸爸的血流了一地,我呆呆地趴在阳台上往下看,耳边是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喊,那哭喊一天一夜都没停。

南钧言抱住我,他的体温使我冰凉的心一点点温暖起来。

他把下巴搁在我肩上,轻声细语地说道:“我真的相信你,可是,我怎么可以质疑我妈妈?我怎么可以不顾救过我生命的夏以雯?”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失声痛哭起来:“那……你不会回到我身边了,是吗?”

“我不可以……不可以这样对待我的家人。况且,我真的失去了记忆。”南钧言抚摸着我的头发,一字一句地说,“但是我相信你,元若澜,你是个好女孩。”

眼泪止不住地汹涌而出,我死死地抱住他,断断续续哭喊着:“我不要,我不要做好女孩,我只要你回来。言……两年了,到暑假就整整两年了……你的电话号码还存在我手机里,可它一直是空号,一直都是空号……”

“若澜……”南钧言抱住我的手臂时而松开,时而箍得紧紧的。

他有多矛盾我能感觉到,我也不想让他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可是我怎么舍得再让他走。

“南钧言!”一声从天而降的怒喝打断了我们的思绪。

我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看见怒气冲冲的尹皓将拳头朝南钧言砸过来。

我不顾一切扑上去推开尹皓,嘶哑的喉咙发出难听的喊声:“你发神经啊?”

尹皓像疯了一样揪住我的衣服将我拉到他身边,凶神恶煞地朝我吼道:“元若澜同学,我再警告你一次,不要这样不自爱!”

“你不要管我的事!”

尹皓一把将我箍在怀里,箍得那么紧,让我一动也不能动。他挑衅似的看着正在矛盾苦恼的南钧言,却是在对我说话:“你是我女朋友,我不管谁管?”

南钧言深邃而漆黑的眼眸死死地盯着我,声音低微到几乎听不清楚。

他说:“若澜,对不起。”

我要的不是对不起,我从来不希望他跟我道歉。因为“对不起”这三个字,代表真的结束了,一切真的结束了。

我闭上双眼,泪水更加肆意地流淌出来。尹皓站在我身后,双臂紧紧地箍住我,盛气凌人地对南钧言说:“既然有了女朋友就不要再来招惹元若澜!你这样纠缠不清,跟脚踏两只船有什么区别?喜欢就一心一意地喜欢,不喜欢就早点了断!”

南钧言好像被激怒了,不屑一顾地干笑两声:“我怎么样处理感情是我自己的事情,还不敢劳烦会长来插手。”

见我没有再挣扎,尹皓松了一只胳膊,手指着南钧言狠狠地说:“不想我插手的话你自己就清醒一点!听着,她是我女朋友,以后也不会再当你的模特。”说完,尹皓用力地搂着我将我强行带走了。我回头去看南钧言,可是泪水模糊了所有的景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那个寂寞的轮廓站在我的花圃旁边。我泪如雨下,喉咙里却说不出一句话,只能任由尹皓把我拉走,从那片熟悉的风景里越走越远。

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尹皓放开了我。我瘫坐在长椅上,头无力地靠着他的肩膀。尹皓像哄孩子一样轻拍着我,温柔地说道:“原谅我这么鲁莽,我这样做只是想刺激他,让他早点在你和夏以雯之间做个选择。”

被他的话震住了,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心情复杂不已,声音嘶哑地问:“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他真的选了我,你不会难过吗?”

尹皓的手指在我脸颊上轻轻滑过,擦拭我的泪水,笑着说:“我喜欢你,所以希望你幸福。元若澜同学,你总是带着一股傻气,不知怎样做是对自己好。”

“你才傻,我第一次碰见你这样的人,把自己喜欢的女生推向别人。”

“我没有把你推向他啊,这样也是为我自己好。如果你们之间了断了,那我们之间也会做个了断。暗恋你那么久,也该有个结果了。”

看着他纯净的笑容和清澈的眼神,我被感动得又流下了泪。思绪纷乱之间想起了尹晓晓说的话,我半开玩笑地说:“尹晓晓真是个偏执的女生,这么好的哥哥她都错怪了。”

尹皓觉得意外,眉毛一挑,反问:“尹晓晓?她又跟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她就是不喜欢你而已。”我想,关于他们的家事我还是不要说太多,于是低头去掏手绢,擦了擦我狼狈不堪的脸。

尹皓却陷入了深思,低声说:“其实,尹晓晓有轻度的臆想症。她从前那么优秀,可是越来越平凡,但是又不甘平凡,所以慢慢就变成这样了。”

“怎么不去医治?”我带着浓浓的鼻音摇头叹气,“我看还是挺严重的,她竟然说你是怪胎。”

“是吗?”尹皓置之一笑,眼里却有隐约的忧虑。

毕竟是他的妹妹,天才少女弄成这样挺可惜的,我也没多说什么了。自己的麻烦都没办法解决,我有什么能力去干涉别人的事。

可能是大哭一场耗费了太多能量,连着好几天我都筋疲力尽。况勤勤还以为我生病了,非要拉着我上医务室去。

沿路我吸引了很多目光和流言飞语,听着别人数落出来的罪状,我俨然成了这个学校最大的笑话。

况勤勤一边瞪着周围的人一边愤愤不平地抱怨着:“这些话到底是谁传出来的?太难听了,我看你肯定不光得罪了夏以雯一个人。”

“当然不光一个夏以雯,尹皓和南钧言两个人加起来应该有一大批粉丝。”

勤勤连连点头:“但是因为尹皓放了话出来,没人敢明着欺负你,只好在背后造谣。”说完,勤勤又叮嘱我按时吃药。

“我根本没病,也不知道校医给我开的是什么药。”

“是补血的药,说你有轻微的贫血,你怎么都没听医生讲的话啊?”

我挠挠头。刚才我在医务室也不知在想什么,完全不记得医生说过的话。

况勤勤瞟了我一眼,语重心长地说:“你别再折腾自己了,胃病还没好呢,又贫血了,看看你那没精打采、营养不良的样子。”

我无辜地瞪着况勤勤:“我贫血而已,怎么成营养不良了?”

“那么瘦,脸色苍白得吓人!如果恋爱中的女生都跟你一样,那我觉得爱情真没什么好的。”

我无所谓地笑了笑,说:“如果你失去全世界,只剩那么一点卑微的爱情了,可能会理解我的想法。”

况勤勤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我的手机忽然震动了,打开一看,是尹皓发来的信息:“元若澜同学,就算你失去了全世界,还有我呢。”

我赶紧回头看,只见刚才我们经过的台阶旁边,尹皓沐浴着满身阳光。他站在那里,我们竟然都没发现。他就像从天而降的天使,无论何时何地都面带微笑注视着我。

美术课总是安排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上课,夏时优雅地挥舞着教鞭,黑板上挂的是一幅学生画的油画。夏时总是喜欢拿学生的作品来讲解,她说这样才贴近生活,而艺术本身就是生活的一部分。

临下课的时候,夏时说:“这一幅是要参加全国中学生画展的,我们学校总共派了三位同学作代表,希望大家能在画展上取得好成绩。”

底下有同学小声问:“尹皓,你的画呢?怎么不拿出来给大家欣赏?”

所有同学都转过头去看尹皓,大概都想知道他到底用了谁当模特吧。

可是尹皓狡黠地一笑,回答:“我的画是高度机密,不到画展的时候不会公开。”

同学们开始起哄了,有人大声问:“画的是元若澜吧?不好意思拿出来?”

于是我感觉到一束束目光集中在了我身上。我想说我是无辜的,尹皓没请我当模特。可是其他人不会这么想吧——我都已经脚踏两条船了,给他们俩当模特也不稀奇。

讲台上的夏时挥着教鞭敲打着黑板,高声说:“这点我可以证明,尹皓画的不是元若澜。”

底下的学生笑得更欢了,纷纷问:“夏老师看过尹皓的画吗?”

“我当然看过啦!”夏时神采飞扬,带着几分得意说,“他参赛的作品名称叫《天使》,并不是画的某女生哦。”

天使?我偷偷看了尹皓一眼。莫非他画的是他自己?我低着头暗自笑了,没看出来尹皓还是一个自恋的人。尹皓也转过头来看我,朝我挤眉弄眼,好像有什么话要说。我装作若无其事,拿出手机给他发了条信息:“天使,有何贵干?”

“下了课去我的画室。”

“好。”我发完信息之后合上手机盖。

旁边凑过来一个脑袋,是况勤勤,她张大了嘴,下巴都快掉了下来。

“让我逮到了,你们约会。”

“不算约会啦。”我尴尬地对着她笑。

这时候下课铃响了。

“哼,反正你现在什么事也不跟我说。”勤勤有些生气地抱着书离开了。

这正好是上午最后一节课,现在是午休时间,等其他同学都走了以后我去了二楼的画室。尹皓早就到了,门虚掩着。我敲了两下,听见尹皓喊“进来”,才放心地走进去。

这间画室比南钧言的略微狭小些,加上摆了很多东西,站在里面觉得转身都困难。

尹皓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有点乱……我是想请你来看我的画。”

“为什么请我看?”

“因为是为你画的。”尹皓似乎有点腼腆,笑起来露出好看的牙齿。

我歪着头取笑他说:“天使不是在画你自己吗?”

“你看过就知道了。”尹皓走到墙边一幅巨大的画板旁边。上面盖了纯白的布,他拎着一角正准备掀开,墙壁上突然传来一声闷响。虽然不算很大,但是也吓了我们一跳,我和尹皓都愣住了。这时候听见隔壁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南钧言!你忘了是谁救了你,是谁一直在身边陪你?”

“你别闹好吗?安静点!”

“是你要和我闹的!是不是那个元若澜又跟你说了什么?你不是保证过和她再也没有交集吗?”

“如果你再这样,我们就没有谈话的必要了。”

这时传来门被摔上的声音,接着是鞋跟踩在地面上的声音,凌乱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我和尹皓对视了一眼,蹑手蹑脚地走出去,不料一出门就遇上了脸色很难看的南钧言。

他似乎想去追夏以雯,但是在门口犹豫着没有追出去。看见我们,他眉头一皱,接着又粗声粗气地说:“你们怎么在这儿?”

尹皓飞快地拉住我的手,还举起来给南钧言看:“约会啊!”

南钧言的眼眸更加漆黑了,像深渊一样望不到底。

他盯了我一会儿,突然转身而去,丢下一句话:“她承认了。”

我愣了片刻,回头冲尹皓做了个抱歉的动作,赶紧追着南钧言跑了出去。

他步子很大,身影在树林里若隐若现,我跑得气喘吁吁才追上他:“她承认什么了?你不是决定不追究过去的事情了吗,为什么还要去问她?”

南钧言的脚步越来越快,他情绪激动地大喊:“我控制不了好奇心,我真的很想知道他们究竟为什么要骗我?”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伸出手抓着他的胳膊:“你的意思是,你选择相信我而怀疑他们?”

“我明明不该相信你,可是我抗拒不了自己的直觉。”南钧言像是遭受了很大的打击,双手抱着头弄乱了头发,“我为什么失忆?他们为什么要骗我?”

我不停抚摸他的肩膀,轻声问:“夏以雯承认了什么?”

“她承认我们认识的时间没有那么长,是我发生车祸之后她给我献血,然后才和我在一起的。可是她无法解释为什么所有人都要骗我。”

“或许是为了让你安心……失忆的人容易情绪不稳定,所以大家给你制造了一个很美好的过去,想让你尽快走出车祸的阴影。”

南钧言好像根本没听到我的劝告,自顾自闭上双眼,气息急促地念叨:“我要回去问问爸妈,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迷茫地看着他痛苦的样子,猜想自己是不是给他惹麻烦了。

如果他的家人希望他忘记过去,开始新的生活,那我就是破坏他幸福的人,硬生生把他往回忆里拉。

周末我一个人待在冷清的校园里胡思乱想。我突然想家了。每个月初妈妈都会准时给我的卡里汇款,今天是汇款的日子,她一定会出门。我简单收拾了一下,给她发了条短信,然后去她经常去的银行门口等她。

妈妈比我早到。为了避开司机,我从偏门绕了进去。她看见我的时候连微笑都在颤抖,然后局促地将一个袋子递给我:“给你买的衣服。”

我接过袋子,然后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她拉着我去贵宾席坐下,摸了摸我的头发,一手扶着我的肩膀,轻声问:“最近在学校好吗?快放暑假了,你想去哪里玩?”

她现在也是寄人篱下,每个月给我的生活费都是她自己省出来的,哪里还有钱带我去四处游玩?除非是跟着我继父一家人出去,可那还不如待在家里清净。我摇摇头说:“我哪里也不去。妈妈,南叔叔他们回来以后,你去找过他们吗?”

妈妈的肩膀颤抖了一下,她紧张地拉住我的手:“怎么了?他们找你了?”

“没有,我觉得以前我们两家关系那么好,妈妈应该去看过他们。”

“以前是因为你爸爸我们才有来往,现在……我也不好去找。”妈妈似乎有些慌张,神情越来越不自然,“小澜,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从来不主动和妈妈见面的。”

我赶紧说:“真的没什么事,我就是想知道南钧言为什么失忆了,真想亲口问一问南叔叔和阿姨。”

“既然他们疏远了我们,我们也不好找上门去。再说,今非昔比……小澜,想开些,不要再想着南钧言了。就算他没有失忆,以他的家庭条件也不会再接受你。”

我仰起头深深吸气。妈妈说得对,我们现在这么落魄,南家凭什么还和我们交好呢?恐怕他们也忘了有我这个干女儿。

“最近身体还好吧?”妈妈突然问道。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点心虚。一定是尹皓告的密……

我含糊地答道:“没事啊,挺好的啊……妈妈,别听尹皓胡说。”

“尹皓?谁是尹皓?”妈妈一脸迷茫地看着我。

我愣愣地说:“就是上次在教导处门口那个男生,你不是还和他说话了吗?”

“哦,好像是。”

看妈妈似乎没什么印象,我顿时恍然大悟自己被尹皓骗了。他以给我妈妈打电话告状来威胁我去医院做检查,害我在他面前老老实实的,其实他根本没我妈妈的手机号码!我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从银行出来之后生气地给尹皓发了条信息:“骗子,我妈妈根本不认识你,你再也威胁不到我了!”

按照尹皓一贯的性格,我以为他会客气地赔礼道歉,没想到他回了这样一条信息:“快回学校,南钧言约我11点在我的画室见面。”

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好像预感到了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跟妈妈匆匆分手以后,我叫了辆出租车直奔学校。看时间才10点半,我踮着脚爬上美术楼二楼。见画室里没有动静,我又给尹皓发了条信息。

短信刚发出去,画室的门就开了。尹皓朝我做了个“嘘”的手势,飞快地把我拉了进去。

我还以为南钧言在里面,定睛一看,屋里并没有他的身影,我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问:“怎么了?南钧言约你来干吗?”

“他说想问我点事情,我觉得一定和你有关。”

“可是让他看见我在这里不太好吧?”

“所以我要把你藏在柜子里。”尹皓转身去打开了壁橱,里面装了些画布、颜料、画笔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二话不说就把我往里推。

“啊,这里好脏。”

“元若澜同学,你要是想偷听就只能躲在这里了。”尹皓举着一根手指很神气地问我,“想还是不想?”

我颓败地点点头,于是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壁橱门关上,我陷入了一片漆黑。呼吸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特别响亮,除了潮湿,这里面还有木屑和颜料的味道。尹皓真会给我找地方躲……我在四周摸索了一阵,找出块画布叠了几下垫在屁股底下坐着。

叩门声响起,我屏住呼吸,听外面的动静。

轻微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接着门关上了。安静了好一阵子,才听见尹皓开口说:“你这么急着找我有要紧的事?”

南钧言的声音听起来很犹豫,轻声问:“你有多了解元若澜?”

“十分了解。”尹皓回答得自信满满。我在柜子里撇嘴,连我都不太了解自己,他凭什么说十分了解我?

“你认识她多久了?”

“十几年。”尹皓说得一点儿都不心虚。

我要是在他旁边一定会跳起来敲尹皓的脑袋——我怎么就不知道我认识他十几年了!

南钧言沉默了片刻,语调低沉地说:“我不知道该相信谁,我的家人、以雯和元若澜,他们的说法完全不一致,谁说的才是真的?”

“真假有多重要?如果你心里有那个人,你就会无条件地相信她。”

“我的直觉是相信她的,但是我又拿什么去推翻家人的说法?”

“其实你根本就不相信他们的话,所以才来找我求证。”尹皓的语气中带着几丝稳操胜券的把握,“可是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我是元若澜的男朋友,不会让你来破坏我们。”

“我也想过你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问你还不如去问别的同学。不过我不希望这件事再闹大了,而且我这么刨根究底并不是想和元若澜怎么样,而是要给自己找回一份真实的过去。”

尹皓在屋里来回踱步:“你家人的说法是怎样的?”

“他们告诉我,是元若澜害我出车祸的。还有,因为我们两家人关系不好,有利益上的牵扯,所以不要与她接触,更不能相信她说的话。”

我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我们两家关系不好,有利益上的牵扯?他们怎么会那样说?我们两家一直是合作伙伴,而且我爸爸已经不在了,怎么还会和他们有利益上的牵扯?

“在你看来,我的话应该是不可信的吧?不过我要告诉你,你们家和元家是世交,关系很好,而你和元若澜青梅竹马,长辈几乎都认可了你们的关系,打算等你们高中毕业就让你们一起出国留学。只是想不到元家出了意外,而你们嫌贫爱富,断绝了与他们家的来往。现在为了不让你们在一起,你的家人才编造谎言。”

尹皓说得有条有理,好像比我还清楚当中的细节。难道真是因为他们家嫌贫爱富吗?这个理由我反而能够接受,因为我和妈妈寄人篱下,已经习惯了别人异样的目光。

南钧言喃喃地说道:“真的是这样吗?可是元若澜有什么错,大人何必跟孩子计较?”

尹皓仍然在屋里走来走去:“大人的想法我们不会了解,而且就算你相信我说的话也无济于事,你不可能和家人翻脸,更不可能回到元若澜身边。”

“谢谢,我想我需要好好想一想。再见。”南钧言果断地转身离开,连一声再见都说得匆匆忙忙。

门轻轻合上了,我待在柜子里麻木得没了知觉。尹皓将柜门打开,光线太刺眼,让我想流泪。尹皓伸手拍拍我的脸,清新的香味扑鼻而来。我茫然若失地望着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这么执著是为了什么。

南钧言真的已经不是从前的南钧言了,他曾经骄傲轻狂,只要是自己想做的事情绝不会瞻前顾后。而现在的他,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想要什么。

尹皓将我从壁橱里扶出来坐在沙发上,无奈地笑着:“你听见了,他需要时间。”

双手不由自主地绞起了裙子,我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从哪里听来的?关于我家和南家的事连我都不太清楚。”

尹皓挠挠头,像只小动物一样,露出无辜的眼神:“是四处听来的传闻。”

我不罢休,没好气地瞪着他:“那你又凭什么说你了解我?”

“我暗恋你很久了。”尹皓毫不掩饰地朝我眨眨眼,“比你想象的还要久。”

我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把内心所有的情绪波动都收起来,深深呼吸:“这个学期要结束了,接下来好好考试,我会安静地等他给我一个结果。”

“元若澜同学,你也要给我一个结果。”尹皓笑得好像没心没肺的样子,但眼神泄露了他心底的哀伤。

我怎么能够这样伤害一个天使的心?我的心简直像犯了罪一样难受。鼻子里酸酸的,我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你应该找个好女孩去爱。”

他侧过头来,气息吹拂在我额前的刘海上,慢吞吞地说:“再好有什么用,不是自己喜欢的。”

我突然想起了重要的事,猛地一下站了起来,严肃地看着尹皓说:“你既然这么能打听传闻,能不能帮我查一下夏以雯的背景?”

尹皓为难地摊开手,说:“我能打听而已,又不是私家侦探。”

我眼珠子一转,问:“私家侦探?贵不贵?”

尹皓在我脑袋上拍了一下:“你还当真啊?别胡思乱想了,好好复习,准备考试。”

公寓楼里流传着我和南钧言以及尹皓的各种说法,可没有一种说法是正确的。没有人相信尹皓那么喜欢我,都觉得他最多只是玩玩而已,所以女生们并不算十分担心,她们觉得过不了多久,尹皓就会看清我的真面目,然后果断地和我分手。

我感冒了,鼻子塞得厉害,也没有胃口吃饭,窝在沙发上看着勤勤买回来的五颜六色的食物,觉得有点昏昏欲睡。

同寝室的那个胖女生还在我面前好奇地打听:“现在你和尹皓怎么样了?夏以雯跟南钧言在冷战呢!”

身上裹着淡紫碎花的长袖睡衣,我蜷缩成一团,没有力气说话,只是对她摇头,以此表示我不知道,别问我。

况勤勤端着热水走过来,板着脸对那女生说:“你看她都感冒成这样了,你别靠那么近,小心被传染。”

女生嘟着嘴走了,胖胖的脸显得更圆更胖了。

况勤勤又回头来劝我:“若澜,你吃点饭吧,吃完饭才好吃药。你看你现在一身都是病,怎么复习啊?”

我发愁地将头埋在沙发里发牢骚:“是啊,作业还没做呢,怎么办……”

“我看你是自己把自己弄病了。”况勤勤满脸不高兴地瞪着我,回头看隔壁女生的房门都关上了,才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问,“你跟南钧言怎么样了?我真的听说他和夏以雯在冷战,所以夏以雯这几天又在到处说你的坏话。”

我从沙发里抬起头,头发乱糟糟地耷拉下来:“冷战?不会吧?”

话音刚落,我的手机就震动了。况勤勤眼疾手快地从茶几上把它抓过去,看了一眼屏幕,激动得两眼发光:“是南钧言!”

我扑过去,一把把手机抢过来揣在怀里,用戒备的眼神盯着况勤勤说:“谁的也不能偷看。”

“哼,小气鬼!”况勤勤撅着嘴坐在一边,眼睛虽然盯着电视,但眼角的余光还时不时瞟过来。

我冲她笑了笑,揣着手机回了房,也没开灯,背靠着门就打开手机看。南钧言的信息很简单,但是让我愣住了。

他说:“听说你感冒了,还好吗?”

这样最平凡不过的问候让我觉得受宠若惊,我肯定是不可救药了。我一边对着手机傻笑一边给他回信息:“小感冒而已,不严重。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见你的朋友在医务室帮你拿药。”

“你去医务室干什么?也生病了吗?”

“我今天长跑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擦破了膝盖,去上了点药。”

“没事吧?怎么长跑还会摔跤呢?这么不小心。”

“大概是因为想你吧。”

大脑一片空白,我足足愣了好几分钟,是欣喜若狂还是猝不及防?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慢慢合上了手机盖。如果传闻是真的,他和夏以雯在冷战,那于我而言又算怎么回事?我横在他们中间算什么呢?

尹皓说得对,在南钧言没有确定自己的选择之前,我不可以轻率。

我忐忑不安地回了一条信息:“你考虑清楚了吗?作出选择了吗?”

“现在我把事情弄糟了,元若澜,我心里很乱,想见你。”

“这么晚了不能出去。”

“你跟宿舍管理员说要去校医室,我在公寓楼外面等你。”

我紧紧握住手机,抗拒着内心的挣扎,透过窗帘看见外面月色如水,南钧言此刻就站在月光里等我。他那么骄傲的人是不会轻易说出这样的话的,我心里头软软的,再也经不起他的要求了,毅然换了衣服走出房门对况勤勤说:“我要去医务室打针。”

“你药都不吃还去打针?”况勤勤话还没说完,我已经换了鞋准备出门。

不知道病中的我是不是很憔悴,不过憔悴点也好,或许南钧言会稍微地心疼我一下。

看我可怜兮兮的样子,宿舍管理员放行了,我顺利地走出了公寓楼。明明是夏天了,我还觉得身上很冷,裹紧衣服在夜色里慢慢往前走。

南钧言从树林里走出来,漆黑的刘海耷拉在额前,遮住了那双深邃的眼睛。他没有向我迎过来,只是孤独地站在那里等我。

我加快脚步跑过去,紧张地问他:“出什么事了吗?”

南钧言略略抬起头,露出眼皮微肿的眼睛:“我把南夏两家的关系弄僵了,夏以雯不理我,我妈妈现在很伤心。”

我轻轻咳嗽了几声,问:“你不是说会好好想想吗?怎么会弄成这样?”

南钧言烦躁得几乎要爆发了,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我只想知道真相而已,我问他们每一个人,他们都像背台词一样告诉我相同的内容,可我明明知道那不是真的。”

我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微微一笑问:“你的膝盖不疼吗?”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发愣,茫然地点头:“有点疼。”

“怎么摔的呢?别用甜言蜜语来骗我。”我歪着头撅起嘴,故意装出娇蛮的样子。

“那不是甜言蜜语,我真的是在想你,想你说的话、做的事……”他急切之中抓住了我的手,像抓救命的东西一样抓得牢牢的、死死的,“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去向你的家人道歉吧,家是最重要的。”我仰起头面对他忧郁的面庞,脸上洋溢着淡淡的微笑。

可惜这个笑容没有维持多久,我就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上觉得更冷了,我用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

南钧言揽住我的肩膀:“你病得很厉害,吃药了吗?”

“走,我陪你去。”南钧言不假思索地将我搂在怀里,用他的体温温暖着我冰凉的身体。

我没有推开他,贪婪地呼吸着他的味道,感受着他的心跳。有一瞬间我想伸手抱住他的腰,可是又怕这美好的梦太易碎了,于是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乖乖地躲在他温暖的怀里一直走到了医务室。

校医对我都看眼熟了,只瞥了我一眼,那意思好像在说“你怎么又来了”。不过看见我身边的南钧言的时候他的表情丰富起来,似笑非笑地问:“你们俩谁陪谁来看病?”

南钧言扶我坐下,他自己的膝盖也受伤了,动作不是很灵活,偶尔眉头也会皱一下。

“她感冒了,挺严重的,打点滴好得快一些吧?”

“嗯,我看看。”校医拿着听诊器给我检查了一会儿,又量了体温,边写病历边说,“有点发烧啊,进去坐着等会儿,我去配药给你打点滴。”

南钧言细心地扶我进去,拿了个垫子垫在冰冷的椅子上让我坐着。一时间,我开始怀疑校医那句话了,到底是我陪他还是他陪我?好像是他心情不好才叫我出来的,结果他却在这里陪我打点滴。

想起那些传言,我心里又慌了起来,不安地催促他:“你先回去吧。”

南钧言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齐可爱的牙齿:“别赶我走,现在我觉得看见你才安心。”

看他眼皮肿肿的,脸色也很不好,我心疼了。把他推到这样两难的处境里是我的错,或许他爸妈就是不希望出现如今这样的情况才骗他。如果他们没回国,如果我没有纠缠,那他也不会陷入我带给他的苦恼了。

我暗自懊悔,埋怨自己,忽然听见南钧言问:“你怎么了?眉头皱得那么紧。”然后,他的手指轻轻在我眉间抚摸。

他的指尖微微有点凉意,摸在我滚烫的额头上,令我觉得舒服了很多。

我内疚地看着他,声音沙哑地说:“对不起,是我把事情弄成这样,你妈妈说得对,我破坏了你们的家庭。”

南钧言的手顺着我的额头滑下,轻轻托住我的下巴:“你怎么这样想?我要谢谢你告诉我真相,让我不至于活得那么糊涂。”

面对他这样的温软话语,我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曾经多少次午夜梦回时,我都幻想着他能回到我身边,现在他就在这里,我却后悔了。

我羞愧得用双手捂住脸,泣不成声:“言……我真的没想到会让你这么难过,是我太自私了……”

南钧言将我拥入怀里,轻轻拍着我的后脑勺:“不怪你,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你的错。快放暑假了,我会抽时间好好整理心情。还有,我给你画的像已经送去参赛了,等暑假画展开始以后我带你去看。”

“嗯,我带你去看画展,因为你是我的模特啊。”

“可是夏以雯呢?”

“她不懂画,也不懂我,但是你懂。”南钧言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我却觉得心酸,原来他知道夏以雯不懂画,我懂。一直以来最懂他的人就是我。

原来有些事情不需要我说出来他也能感受得到。

“给我时间,元若澜,我会找回失去的记忆,给我时间。”他失魂落魄地不断念着这句话,抱着我的双手始终没有松开。

冰凉的药水顺着针管注入我体内,整只手都冰冰的没有知觉,可是我的心很暖,渐渐忽略了周围的一切,沉浸在这片刻的温柔里。不管明天怎么样,至少我现在觉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