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痛之误解
夕阳的浅橙色光芒渐渐变得暗淡。
风吹过香樟树，翠色的枝桠凌乱摇晃。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尘土味道。
悦臣深深地望着绿海，喉咙仿佛堵塞了，发不出一点点声音。咫尺之距，已是海角天涯，第一次，他感觉到了真正的遥远。
十年前，玲珑刚刚成为龙珠守护者的时候，曾经与龙珠进行过一次交谈。那时，龙珠亲口说，它的终结者已经出现。知道这件事后，几乎所有的族人，包括悦臣的父亲，都认定玲珑是龙珠的终结者。
然而……
十年后，龙珠重现，融入绿海体内，将绿海选为新的守护者。这是前所未有的意外之事，五百年来，龙珠的历代守护者都是龙族女子，绿海是唯一一个人类女孩。
终结者，终结者究竟代表着什么？
周围陷入死寂般的沉静。
风吹过树梢的声音有些刺耳。
夕阳的余晖淡淡地，暖暖地，洒满大地。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悦臣的心也在一点点变冷，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慌乱过，仿佛眼前突然漆黑如墨，失去所有的光亮，除了迷茫和绝望，什么都不存在了。
“绿海，你不要再管龙珠的事！”
他用力握住她的手，深海般的蓝眸流转着复杂难懂的情愫，浅橙色的霞光落在他那张绝美倨傲的面孔，泛起一片星辰般的绚烂光芒。
绿海微蹙眉心，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很久之后，她移开视线，唇角漾起淡淡的笑，再没有以前的灵动可爱，只剩下沉甸甸的无奈和感伤。
“悦臣，我逃不开的。”
“什么意思？”
“我啊……”绿海凝眸望向天边的流云，橙色的光芒照亮了她的黑眸，“我可能一出生就注定了消灭龙珠的命运吧。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妈妈在信中说，龙珠并非龙凤两族之物，是我的先祖孕育出来的能量团，等待了五百年，我这个终结者才出现。妈妈叮嘱我，务必肩负起自己的使命，彻底终结龙珠，让龙珠永远消逝，如果我退缩了、逃走了，可能又要等待下一个五百年，甚至更长久。悦臣，我……”
“那就等下去！”悦臣毫不犹豫地打断她的话，慢慢抬起手，略显冰冷的指尖探上绿海白净美丽的脸颊，眸底隐忍着深刻的忧伤，“绿海，我想自私一次，可以吗？不要去冒险，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哪怕再等五百年、一千年，更远更远，也不想失去你。”
“悦臣……”
绿海的身体微微颤抖，黑亮的瞳眸中氤氲起茫茫的泪雾，纤细的双手想要靠近悦臣的俊脸，却在即将碰触到的瞬间，停住了。
不行，她不忍心带给悦臣更多更深的伤害。
悦臣猛地抓住她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中，深邃如潭的蓝眸里漾起一层层起伏的涟漪，那是只会在她面前展露出来的疼惜和担忧。
“绿海，听我的，这次听我的，好不好？”
“悦臣，我已经无路可退了。”绿海扬唇浅笑，用力逼退眼中的泪花，露出一抹甜美而纯净的笑容，卷翘的长睫毛却在湿漉漉地眨动，“别担心，我会多查些关于龙珠的资料，也会继续向妈妈询问情况，看看要怎样做才能消灭龙珠。”
悦臣冷冷地望着她，碧玉般的美目中铺满厚厚的寒霜。
“绿海，为什么突然如此坚持呢？无论龙珠出现，还是消失，根本与你无关！五百年来，龙珠一直在龙族内延续，处理龙珠是龙族的事，是我的事，你不要牵扯进来！”
第一次，悦臣希望与绿海彻底划清界限，尽管是那样沉痛，那样不舍，但他只能决绝而残忍地做出最坏的选择。
他，绝对不能让绿海出事！
“悦臣，你知道吗，我和你，有些相似呢。”绿海飞快地眨了眨眼睛，故意无视悦臣那张冷寒愠怒的面孔，双手托起下巴，笑得调皮而可爱，“我明明忘记了悦臣，明明劝说你很多次，可悦臣你还是不肯放弃我。你的坚持，就是我的坚持！悦臣，我想为你、为龙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而消灭龙珠，就是我最重要的使命。我不了解龙珠，但妈妈在信中说，龙珠的存在，终究会给龙族带来灾难，终究会让龙凤两族风波迭起，严重时，也会危及到人类世界的安宁。悦臣，除非你放弃我，否则，我不会改变主意。”
这算什么！
威胁吗？
绿海，绿海居然敢笑着威胁他！
“你以为，我真的不会放弃你吗？”
悦臣的脸色阴沉可怕，那样绝美的容颜竟冷漠得令人心悸，全身散发出与生俱来的王者之风，尊贵而霸道，不容反抗，无法逼视。
该死！
她怎么一直不明白他的心呢？
龙珠的终结者，顾名思义，是让龙珠消失的人，可是，龙珠的力量何其强大，排山倒海，翻天覆地，即使绿海继承了先祖遗传的灵力，也未必能够战胜龙珠。那么，结果只有一个：龙珠会吞噬绿海的力量，绿海则永远终结自己的生命。
不，不，不可以！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绿海死去！
“绿海，我们各退一步吧。”
他的心痛已经到了极限，他的理智也徘徊在绝望的边缘。
绿海怔住，琉璃般的黑眸深深地望着他：“怎么退？”
悦臣抬起手，捏住她瘦削的下颌，幽深的蓝眸中凝结着一层薄霜，如同晶莹冷寒的雪子，跃动着冰冷锐利的光芒。
“你不要独自去冒险，我和你一起面对。在你恢复记忆之前，在找到终结龙珠的办法之前，我会控制自己的感情，我们先做朋友，而你，必须让自己好好活着！”
“悦臣，悦臣……”
绿海的鼻子酸酸的，眼眶灼痛得厉害，她慢慢踮起脚跟，颤抖地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触摸悦臣那张冷俊的面孔，一点一点，轻轻抚过漂亮的眉眼、高耸的鼻梁、淡漠的薄唇、倨傲的下巴，仿佛要将他的模样深深镌刻在脑海中。
悦臣不由分说抓住她的手，将她紧紧拥入怀抱，牢牢地锁在臂弯。
“绿海，你记住，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与你共同面对。就算你肩负着让龙珠终结的使命，就算你必须与龙珠对抗，若没有我的同意，你也绝对不准死！”他幽幽地叹气，湛蓝深邃的眼眸流转着温柔似水的波光，下颌轻抵她的头顶，沉声道，“难得见你一面，乖乖听话，好吗？这段日子，翔音将你保护得太严密，白天与你形影不离，夜晚也守在你的身边，我……”
“夜晚？怎么会呢？”绿海惊愕地睁大双眼，仰头注视着悦臣，“不可能，翔音晚上要回凤城居住的。”
悦臣缓缓弯起薄唇，默然浅笑，如雪的银发在夕阳下闪烁着淡淡的橙色光泽。
“你果然没发现呢，翔音一直住在你家隔壁，与我一样，他也是你的邻居。虽然不喜欢他的谎言，但我可以理解他的做法。以前，绿海是属于我的，每次见到翔音靠近你，我都会心生妒忌，拼命阻止，只不过……现在，我和翔音的位置调转了。”
原来，丢掉自己心爱的人，会这么痛，这么痛，他好像终于体会到翔音独自等待十年的彻骨凝痛了。
“悦臣，对不起……”绿海跳离他的怀抱，笑容清如明月，美若夏花，黑宝石般闪亮的眼眸却噙满泪珠，泪光闪闪，“悦臣，现在的我，已经改变，我们可能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但是，我愿意做你的朋友，做龙族的朋友，希望你和翔音也能成为朋友。翔音他，与你一样孤单寂寞，他总是用玩世不恭的笑容掩藏心中的苦痛，紧闭自己的心扉，不让任何人闯入。悦臣，关于龙珠终结者的事，请你帮我瞒住翔音，可以吗？”
“你，你怕他担心？”
悦臣紧紧拧起眉宇，绝美的容颜褪去所有笑意，冷若冰霜。
“是。”绿海抱歉地点了点头，眸底的泪花晶莹美丽，“龙珠终归与凤族无关，我不想让翔音卷进来。如果他知道我是龙珠的终结者，肯定会心神不宁，忐忑不安，我……”
“这，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吗？”悦臣绝望般地摇了摇头，湛蓝的眼眸如深不见底的旋涡，蕴涵着深刻的伤痛，心在汩汩地淌血，仿佛随时都会停止跳动，“绿海，你可真是残忍，翔音会怕痛，难道我就是无坚不摧吗！你可知道，在你保护他的同时，早已将我伤得体无完肤了……”
“对不起，悦臣。”
绿海深吸一口气，迅速转过身，背对着悦臣，两行晶莹滚烫的泪水涌出眼眶，悄悄滑下了她的脸庞。
翔音之于她，就像龙珠之于悦臣，这种命运般注定的羁绊，逃不开，也躲不掉。她相信，她一定深深地爱过悦臣，若某一天重新记起，那将成为她心中最美好的回忆。
但是……
她要陪伴着翔音，留在翔音身边。因为，十年前，是翔音救赎了她，救赎了那个内心彷徨而孤独的小女孩。
星期天。
午后的阳光温暖明媚，闪烁着金子般的光泽。
清风阵阵，缓缓吹拂，树影婆娑，花香万里。
干净整洁的院子里，少女站在晾衣杆旁边，悠然清闲地往衣架上挂衣服，金灿灿的阳光洒在她那瀑布般的长发上，泛起一片片璀璨耀眼的星辉。
“绿海！”
俊美优雅的少年信步而来，拿过她手中的衣架，动作麻利地将衣服挂好，洗衣液的清香飘散在空气里，是淡淡的茉莉花味道。
绿海怔怔地望着他，卷翘的长睫毛忘记了眨动：“翔音，你居住在凤城，应该很少做这些事吧？为什么你的动作如此熟练？”
“啊，没办法呢。”翔音挂好最后一件衣服，慢慢弯起唇角，笑靥如花，“谁让我喜欢上了人类女孩？我呀，为了你，什么都会努力去学去做。”
“翔音，我也想为你做些什么……”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整个人已经落入了那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稍稍抬眸，她的视线中映出了翔音那张俊逸的笑脸。
“傻瓜，你什么都不必做，留在我的身边就好，真想这样抱着你，一起晒太阳，一起看风景，直到地老天荒。”
绿海欲开口反驳，却在看到翔音认真的表情时，不得不保持沉默，脸颊上慢慢泛起红晕，卷翘的长睫毛轻轻垂下。
唉，她真是被翔音打败了！
阳光愈发明媚绚烂，千丝万缕。
绿海蜷缩在翔音的怀抱，像小猫似的蹭来蹭去，害得翔音心跳不断加速，只好曲起手指敲了敲她的额头，以示警戒。
“啊，很疼的，不许欺负我！”
绿海忿忿不平地抗议，黑亮的眼眸中跃动着两团小火花。
翔音紧紧拥住他，将指尖放在她的额角，小心翼翼地揉着，偶尔还会吹吹气：“不疼不疼，这可是绿海教给我的方法，一定很管用。”
“坏家伙！”绿海嗔怪地抓住他的手，撒娇般地追问道，“坦白从宽，你什么时候偷学了奶奶传给我的秘方？”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翔音的脸色却微微改变，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是呢，绿海不记得了。
有时候，翔音会扪心自问，他巧妙地让绿海陷入“假死”状态，进而使她彻底摆脱龙珠守护者的身份，究竟是对还是错呢？
时至今日，他已经确定，绿海的失忆绝非“忘情咒”所致，那种专一性的毒药，最多只会让绿海忘记悦臣，忘记那段刻骨铭心的感情，根本不可能抹除绿海成为龙珠守护者之后的一切痕迹。
“翔音，你怎么啦？”
绿海略显担忧地盯着他，那双紫玉般的美目澄澈闪亮，却带着一丝茫然和空洞，藏青色的发丝拂过他的额角，在鼻翼两侧洒下一道道清晰的剪影。
翔音立刻跳出思绪，恢复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戏谑模样，修长如玉的手指没入绿海的长发中，再次用力揽紧了她。
“绿海，我们就这样在一起吧，永远都不要分开。”
绿海默不作声，在他的怀抱里转个身，抬起双臂，紧紧搂住了他的脖颈，低声道：“如果，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短暂，你会怎样？”
绿海始终没有勇气告诉翔音，她是龙珠的终结者。虽然，她还不知道怎样让龙珠彻底消失，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若不能战胜龙珠，她必然会被龙珠吞噬，而那时，她的生命也会随之终结。
也许，所谓“龙珠的终结者”，也代表着她自己生命的终结吧。
“绿海？”翔音柔声呼唤她，轻轻捧起她的脸，紫眸中闪烁坚定而妖娆的光芒，“有情人都希望长相厮守，我也一样，不过，只要真心相爱，瞬间即可成为永远。绿海，哪怕有一个瞬间，你的心是属于我的，我就会感到幸福。傻瓜，我爱你！”
绿海开心地笑望着他，纯净的黑眸里溢出了泪珠，一朵朵晶莹的泪花绽放在她的眼底，宛若夜空中最闪亮的星子，璀璨如钻。
慢慢靠近翔音，她的唇角弯起一抹慧黠可爱的笑。
“翔音？”
“哦？想到什么鬼主意了？”
翔音太了解她，很轻易看穿了她的心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哼，这次你一定猜不到！”
绿海得意地努了努嘴，倏地低下头，在翔音的唇角用力咬了一口，翔音吃痛地拧起眉宇，无奈地笑望着她。
“这就是你的恶作剧？绿海，很疼的，你怎么舍得咬我？”
绿海盯着自己在翔音唇角留下的齿痕，拼命忍住笑意，故作无辜地忽闪着那双黑亮的大眼睛：“啊？这是谁做的坏事？翔音，告诉我，谁欺负你了，我帮你报仇去！”
“真的？”
翔音挑眉问她，紫眸中闪过一抹异样的波光。
“嗯，千真万确。”
绿海仍然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完全忽略了翔音反攻的可能性，在她失神的片刻，翔音一把抓过她，将她钳制在自己的怀抱，修长如玉的手指捏起她的下颌，四目相对的瞬间，翔音的唇已经压了下来……
“呜呜呜……不准咬我，翔音，你……”
翔音轻柔地吻住她的唇，很快放开了她，眸底满是玩味的笑意：“我才不会像你那么狠心呢，我不舍得！但是，惩罚要继续。”
绿海怔了怔，顿时提高了警觉，可是，翔音的动作比她更快，五根手指覆盖在她的腰间，为她抓起痒来，害得她忍不住“咯咯咯”地笑出声。
“翔音，你这个坏家伙，你……”
她一边笑一边准备逃跑，谁让她天生就特别怕痒呢。
倏地，翔音低呼一声，俊脸稍稍扭曲。
“翔音？”这时绿海才发现，翔音的手指被刺伤了，渗出细细的血丝。
“没关系。”他苦笑着摇头，好奇地盯着绿海的口袋，“藏了什么锋利的宝贝，拿出来看看吧。”
宝贝？
绿海将手伸进口袋，摸到了几颗细小圆润的珍珠，眸色不由得加深，唇角漾起一抹甜美沉静的笑。
是发卡！悦臣送给她的发卡！
她就觉得奇怪呢，本以为翔音说的是凤绒花，但仔细一想，凤绒花每天都是以淡紫色气旋的形态隐没在她的周围，不可能装在口袋里。
“你看！”
绿海拿出发卡，轻轻放在掌心里。
翔音不动声色地望着发卡，狭长妖娆的紫眸微微眯起，似笑非笑地说道：“嗯，真漂亮呢，是深埋在海底最罕见的血珍珠制成的，做陪衬的珊瑚珠也至少存活了上千年。绿海，忘记告诉你了，世界上只有一个地方能够找到血珍珠，那就是，龙族的龙宫！”
什么？
绿海有些惊愕，双眸缓缓凝缩。原来，悦臣送给她的发卡是如此珍贵的东西，她见悦臣说得那样云淡风轻，还以为是普通的……
“绿海，告诉我，发卡是哪里来的？”
翔音握住她的手，依然淡笑如风，只是那笑容没有达到眼底，紫亮的眼眸中蔓延着冰冷的寒意。
“悦臣送给我的。”
绿海淡淡地回答，心口闷闷的，疼痛难忍。她真该死，不管是有意的回避，还是无心的误会，她总是在一次次残忍地伤害悦臣。
翔音手上的力道不由得加重，唇角的笑意不知何时已经敛去。
“绿海，为什么还与悦臣来往呢？现在，龙珠选择了新的守护者，你与悦臣、与龙族再也没有关系了，为什么……”
“翔音！”绿海目不转睛地盯视他，坚定地说道，“我虽然忘记了悦臣，但是，我曾经心甘情愿做他的王妃，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过去就过去吧，我放开了，也释怀了，可我和悦臣会继续做朋友。翔音，我最希望得到你的理解和支持。”
支持？
怎么支持？
难道，他要眼睁睁看着绿海与悦臣重新在一起吗！
“绿海，抱歉，我做不到。”
翔音自嘲般地摇了摇头，俊美优雅的面孔稍显苍白，温暖明媚的阳光洒在他的周围，他却感到了彻骨的寒冷。
“翔音，你……我，我只是……”
翔音一把抓住绿海的手，放在他的心口上，恬淡地笑了笑：“你知道这里有多疼吗？绿海，我被你遗忘十年，独自等待，独自守着寂寞，你何尝在乎过我的感受？是呢，你心甘情愿做悦臣的王妃，你不顾一切地爱过他，他这样告诉你，你就对他言听计从，你……”
“不是的！悦臣什么都没有说！”绿海用力甩开翔音的手，眼眶红红的，黑琉璃般的瞳眸噙满泪珠，声音沙哑而颤抖，“我，我是从妈妈的来信中知道的。翔音，为什么你要骗我呢？就算你如实说出一切，我也不会回到悦臣身边，因为，我舍不得你！可是，自始至终你都没有完全相信我……”
面对绿海的责问，翔音垂下视线，缄口不言。
他的心在慢慢变冷，他的理智在慢慢瓦解，一向淡然随性、处变不惊的凤族王子，第一次在心爱的女孩面前，褪去优雅的笑容，卸下所有的伪装，散发出冷漠倨傲的气息。
缓缓弯起薄唇，他抬手捏住绿海的下颌，紫眸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泪花，沉声道：“绿海，你的心里装着悦臣，我，我该怎么相信你？正因为你爱过他，我才会更加不安！我只想在你有生之年，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两个人开开心心在一起，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翔音，你……”绿海伤痛欲绝地望着他，泪珠滚滚而落，“翔音，你太霸道了！我和悦臣，只是朋友，普通朋友！”
“嗯，是呢。”翔音淡淡地叹息，强迫自己漠视绿海的眼泪，声音冰冷而锐利，“除非一见钟情，所有的恋人都是从普通朋友开始交往的！难道，这就是你一直不肯答复是否做我王妃的真正原因？”
绿海气得脸颊绯红，心口撕裂般地疼痛，泪水不可遏制地涌出眼眶，想说的话硬生生堵在喉咙里，痛得无法呼吸。
“抱歉，我要出去走走。”
绿海拼命支撑自己，与翔音擦肩而过。
翔音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双手紧紧握拳，青紫色的血管凸显而出，仿佛随时都会爆裂一般。他微微阖起眼眸，心痛得支离破碎，再睁开眼睛时，泪花已经模糊了视线。
该死！
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完全拥有绿海！
绿草如茵的草坪，潺潺流动的溪水。
明媚的阳光照耀在水面，泛起粼粼波光，恍若无数星辰熠熠闪烁。
一阵风吹过，淡淡的青草味道弥漫在空气里，沁人心脾。
绿海独自坐在小溪边，泪水已经风干，只是眼眶仍然有些红肿，卷翘的长睫毛覆盖在眼睑处，隐隐遮挡了那双漂亮纯净的黑眸。
这是她第一次与翔音发生争吵。
莫名发现，原来，她并不了解翔音。十年的空白，十年的距离，改变的人不仅仅是她自己，还有翔音。
……
“绿海，快快长大吧。”
“只要你陪在我身边，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都能微笑面对。”
“绿海，我会等着你，守着你，把整个天空都送给你。”
“绿海，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了……”
……
为什么？
为什么翔音不肯相信她的感情？
她喜欢翔音，十年前就将翔音当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可是，经过十年的空白，她和翔音之间，有些东西早已改变，只是她仍然傻傻地沉浸在从前，什么都没有意识到。
也许，她和翔音，都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了。
风吹过水面，泛起一圈圈金色的涟漪，璀璨夺目。
隐隐地，空气中增添了一抹异样的气息。
绿海不着痕迹地蹙起眉心，迅速转过身来。出乎意料，映入她眼帘的人，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金发少女。
少女有着清秀的面孔，神色恬静淡漠，绿宝石般深邃美丽的眼眸，正在意味深长地打量着绿海，金沙般的长发闪烁着比阳光还要绚烂的色彩。
这个少女不是人类。
绿海暗暗在心中给出结论，琉璃般的黑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少女。一瞬间，她紧紧凝眸，平静如水的视线漾起明显的涟漪：没想到，对方体内竟然有龙珠！那么，眼前的少女应该就是龙珠新选定的守护者了。
“你好，我叫红幽。”
金发少女上前一步，主动开口。
尽管红幽也是第一次见到绿海，但她对绿海并不陌生。作为唯一一个被龙珠选定的人类女孩，作为打开悦臣十年心结、爱入骨血的王妃，绿海的名字在龙族早已如雷贯耳。
绿海默默地盯着红幽，秀美的脸颊浮起一抹浅笑。
“红幽你好！我是……”
“前任龙珠守护者，普通的人类女孩而已。”
红幽恬淡地望着绿海，有些盛气凌人。
绿海不置可否，唇角的笑意加深几分：“抱歉，红幽，你说错喽。”
啊？
红幽微微一怔，冰冷的绿眸迸射出凌厉而警戒的光芒。
“你，你什么意思？”
绿海慧黠地笑了笑，卷翘的长睫毛如蝴蝶的美丽触须一般，缓缓眨动。
“其实，我不是普通的人类女孩哦，我能够清晰地看到你体内的龙珠，那么闪亮的白光，让我的眼睛有些刺痛呢。”
什么！
红幽震惊地盯着绿海，眸底那抹戒备的光芒更加强烈了。
阳光静静地洒落，涣开星星点点的璀璨光芒。
溪水静静地流淌，泛起层层叠叠的缱绻涟漪。
“红幽，很高兴认识你。”绿海率先打破沉寂，忽闪着黑亮的眼眸，“请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她是龙珠的终结者，红幽是龙珠的守护者，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她必须与红幽进行对抗。
红幽望了望绿海，漠然的神色稍稍缓解，沉声道：“绿海，你应该很清楚，龙珠的守护者注定要成为龙族的王妃。”
“嗯，好像是这样。”
绿海大概知道，由于龙珠的羁绊，守护者必须成为龙族王妃，但她并不清楚真正的原因。不过，这些已经与她毫无关系，她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对于绿海的淡然，红幽深感意外，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为什么？
绿海明知她是新的龙珠守护者，为什么没有对她表现出一点儿敌意呢？
就算绿海信任悦臣，就算绿海和悦臣情深似海，但龙珠的“魔咒”注定悦臣只能娶守护者为妃，难道绿海对此完全不在乎吗？
这，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绿海，你喜欢悦臣吗？”
红幽抬眸直视绿海，定定的，一动不动。
绿海垂下视线，苦涩地笑了笑，再抬头的时候，黑玛瑙般的眼眸已经恢复平静，流转着清澈如水的光芒。
“我想，我爱过悦臣。”
红幽又一次惊呆了。
她发现，今天来找绿海是非常正确的选择，尽管绿海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但是，她也知道了很多悦臣永远不会说出口的……秘密。
“爱过？”红幽盯着绿海的眼睛，“那么，现在呢？不爱了？”
绿海默然扬唇，白皙美丽的脸颊浮起一抹惨淡如落花的苦笑：“是呢，已经没有办法去爱他了。”
“因为我吗？因为我是新的龙珠守护者？”
“不，与你无关。”
绿海摇了摇头，视线渐渐暗淡下来，有些飘忽不定。现在的她，根本不了解悦臣，还有什么资格继续爱他呢。
红幽慢慢敛起眉，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绿海，却怎么都看不透。
“绿海，你放弃悦臣吧，不要让他因你而为难了。”红幽恢复了淡漠的神情，墨绿色的眼眸闪烁着冰冷疏离的光芒，“我已经喜欢悦臣十年，如果龙珠没有选择我，我会将这份感情守到死，但现在情况不同了，我想成为龙族的王妃，想光明正大地拥有悦臣！绿海，我保证，会比你更加爱他！”
绿海的笑容僵滞在白净的脸颊，心口闷闷的，想说些什么，竟发不出一点声音。
原来，这才是红幽来找她的真正目的。
放弃悦臣吗？
其实，在她现存的记忆里，她根本不曾拥有过悦臣，又何来放弃？只是，为什么她的心会隐隐作痛，仿佛要碎裂一般？
“红幽，我和悦臣是朋友。”
“只是朋友吗？”红幽轻轻挑眉，眼底充满疑问。
“是。”绿海深吸一口气，唇角上扬，笑容如皎洁的皓月般纯美明澈，“如果你能够让悦臣幸福快乐，我会真心感激你、祝福你。”
因为，我想看到悦臣温柔的笑容。
绿海将最后这句话深深地埋在心底，她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她是真的放弃那个曾经最爱的龙族少年了。
心，突然痛得几近窒息，难道这就是自欺欺人的惩罚吗？
红幽扬起下巴，一眨不眨地盯着绿海，看到她的眼底飘起泪花，那分明是刻骨至深的不舍和绝望。
“绿海，你……”
红幽的话湮没在突如其来的啼叫声中。
下一秒，无数振翅盘旋的飞鸟从四面八方俯冲而下，疾速向红幽袭来，团团簇簇，紧紧将她包围住。
“红幽，它们是凤族！”
绿海一眼就看出了飞鸟的本体，有几只竟然是翔音派来保护她的凤族守卫。
红幽冷冷地抬眸，露出一抹轻蔑之色：“果然，凤族最擅长的就是掠夺，可惜，你们找错人了！想抢走龙珠，你们还不配！”
话音未落，白光乍现，闪亮的光芒异常刺眼。
仅仅一瞬间，白光的光圈扩大几倍，处于光圈内的所有飞鸟，顿时化为一片灰烬，变成了风中的尘埃。
然而……
飞鸟的等级和力量并不相同，而且，数量众多，行动迅速，有计划、有规律、有秩序地进行着一轮接一轮的攻击。
另一方面，红幽的体内虽然有龙珠，但她还没完全掌控龙珠，不能将龙珠的力量全部发挥出来。当凤族中最高级的侍卫，鹰隼类飞鸟，向她展开围攻的时候，红幽的力量已经达到了极限。
“噗——”
一大口鲜血喷出，红幽的唇角淌下殷红的血痕。
“红幽，你怎么样？”
绿海本想置身事外，却终归无法视若无睹。
“咳咳……咳咳……这，这是龙凤两族的事，你走开！”
红幽倔犟地望着她，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渍，跌跌撞撞地挪了几步，毫不畏惧地瞪着那些苍鹰，幽湖般的绿眸满是不屑一顾的嘲讽。
“哼！凤族天生就是小偷，你们……”
突然。
成群结队的苍鹰纷纷张开翅膀，凶猛疯狂地俯冲下来，直逼红幽的身体。千钧一发之际，莹黄色的气旋如一道道晶莹漂亮的丝带，将苍鹰紧紧缠绕，紧紧束缚，囚困在透明的气旋中，任凭它们怎样挣扎，都无法逃开。
“啾——啾——”
“啾——啾——”
苍鹰的凄厉哀嚎响彻在天际下。
绿海蹙起眉心，有些迟疑，既想保证红幽的安全，又不想伤害苍鹰，处于龙凤两族之间，她还真是进退两难呢。
“多管闲事！”
红幽并不领情，趁绿海绑缚着苍鹰，她重新启动力量，将苍鹰消除殆尽。
“红幽，你在做什么！”
绿海睁大双眸，眼底溢出淡淡的愠怒和无奈。
红幽不以为然地回道：“它们卑鄙地抢夺龙珠，想置我于死地，我不应该反击吗？”
“就算如此，你……”
绿海的话还没有说完，更多苍鹰卷土重来，它们仿佛被激怒一般，将绿海和红幽两人都当成了目标，毫不留情地展开猛烈攻击。
红幽已经身负重伤，绿海只能独自应付黑压压的苍鹰，凭借她自身的力量，应该胜券在握。然而，苍鹰竟偷偷洒下“迷雾散”，令绿海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陷入了艰难的苦战，身体多处受伤，血腥味道越来越浓烈……
“啪啪啪！”
“刷刷刷！”
水蓝色的龙鳞荆和淡紫色的凤绒花应声而落，蓝色的鳞片，紫色的花瓣，相继穿入苍鹰的身体，伴随着凄惨的悲鸣和嚎叫，一只只苍鹰如海面上的气泡般，随风而逝。
“绿海！”
“绿海！”
悦臣用自己的力量驱散迷雾，却在奔到绿海身边时，被翔音抢先将绿海拥入怀抱。
“绿海，对不起……”翔音紧紧抱住她，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紫玉般的美目铺满深深的歉疚，“绿海，我不应该和你吵架，不应该让你一个人离开，对不起，是我害你受了伤，是我的错……”
“翔音，我没事，别担心。”绿海抿唇而笑，黑亮的眼眸波光流转，仰头望着一步之遥的悦臣，柔声道，“我真的没事，悦臣，去看看红幽吧，她的伤比较重。”
悦臣微微颔首，望向绿海的眸光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放心吧，龙珠的力量会帮她恢复的。”
说完，悦臣几不可闻地叹了叹气，走到红幽身边，将她抱了起来。
“悦臣？”
红幽靠在他的胸口，有些受宠若惊。
悦臣面色淡然，将红幽放在干净的石阶上，沉声道：“保持平和的心态，用龙珠的力量为自己疗伤。”
闻言，红幽慢慢敛去笑意，绿宝石般的眼眸失去了灵动的色彩。悦臣总是这样残忍地对待她，哪怕是片刻的温暖，也不肯给予。
风吹过树梢，光影浮动。
溪流潺潺，水面波光潋滟。
绿海靠在翔音的怀里，闪亮的黑眸却微笑地望着悦臣，只不过，她的心载满苦涩，与脸上的表情截然不同。
悦臣，希望红幽能够让你幸福……
“为什么你们会赶来？”
其实，绿海这个问题是问悦臣的，她随身携带凤绒花，翔音能够通过凤绒花感觉到她遭遇的危险。
“抱歉，绿海，我……”悦臣拧紧眉宇，海水般的蓝眸望入她的眼底，蕴涵着深深的柔情，“绿海，我没想到会遇见你，真的很高兴。五百年间，每次龙珠出现，凤族都会来抢夺，我暗中派人保护红幽和龙珠，得知凤族又想偷袭，立刻赶了过来。”
他很清楚，这样的实话必定会让绿海感到失望，但是，怎么办呢？面对绿海，他根本不忍心说谎。
绿海并没有生气，而是困惑地问道：“这是真的吗？凤族一直在抢夺龙珠？”
“没错！”悦臣轻启薄唇，深邃如潭的蓝眸冷冷地望着翔音，绝美淡漠的容颜愈发暗淡阴沉，“五百年来，凤族非常坚持不懈，‘掠夺’可能是凤族的本性吧。”
翔音仿佛没听到一般，始终笑靥如花，唇角漾起一抹玩味十足的笑意。
“悦臣，我可没有那个荣幸，能活上五百年。还是那句老话，我对龙珠毫无兴趣，我只在乎绿海！伤害绿海的人，无论是谁，我都不会宽恕。”
“翔音，眼见为实，你还想狡辩吗？”
“没做过的事，我何必向你解释？”翔音慵懒地耸了耸肩，狭长妖娆的紫眸静静地望着悦臣那张凝结着寒霜的俊脸，笑意明显加深，“悦臣，谢谢你送给绿海的‘血珍珠发卡’，那样稀有的宝贝，我会代绿海好好珍藏的，不过……龙珠已经为你选出王妃，你还这样死缠烂打追着绿海，岂不是让你的王妃太难堪、太伤心？”
“翔音，你……”
悦臣紧拧眉宇，湛蓝幽深的瞳眸跃动着冰冷锐利的寒光。
“翔音，不要再针对悦臣了。”望着悦臣眼中的怒火，绿海的心有些痛，脑海中冒出更多疑问，“翔音，你不觉得，今天的事情，凤族做得太过分吗？龙珠并非凤族之物，你们为什么强取豪夺占为己有？既然做错了，就应该坦诚道歉，为什么还要反唇相讥，将责任推给别人？翔音，你之前说过的谎话，我会当做善意的谎言，理解你、体谅你，但这一次，我亲眼所见、亲身所感，你还想骗我吗？”
什么！
翔音难以置信地盯着绿海，紫水晶般的美目依然含情脉脉，笑意盈盈。
“绿海，你……你以为凤族抢夺龙珠，是我在背后策划的？”
不是吗？
绿海蹙起眉心，怔怔地望着翔音，美丽的黑眸氤氲着迷茫的雾气。
“你在怀疑我？哈哈，绿海，你居然在怀疑我！”翔音深深地注视她，薄唇轻扬，绝望般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笑得眼底闪出了泪花，“走，我带你回凤城！绿海，和你一样，我也想弄清楚这件事！”
刹那间，漂亮的橙色羽翼如变魔术般迅速张开，翔音不由分说拥紧绿海，带着她一起飞上蔚蓝的天空，渐渐消失在明媚的阳光下……
落在银灰色的古堡前，翔音紧紧握住绿海的手，拉着她直奔凤城的议事大厅而去。
“砰！”
用力推开门，翔音那张俊美优雅的面孔早已褪去笑容，紫玉般的眼眸闪烁着淡漠而凌厉的光芒，那是一种绝对不容反驳的警示。
“告诉我，谁是这次行动的主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