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们都坦诚吧
我是南方水里的游鱼,痴痴望着天空,却走不出去;你是北方天上的飞鸟,一直飞翔在天空,影子落在我的心里。我知道我们之间很难有交集,但我也坚信,总有一个时候,我从水里探出头,你恰好在空中往下张望。只相视一眼,你就会懂的吧?会的吧……01
在家里待了三天,我都没有见到张季北。我无聊翻看手机相册里的照片时,看到了妈妈的照片,我忽然想起了张季北的母亲。我是不是应该买点东西去看望她一次?
想到什么做什么,这大概是我除了没用在张季北身上的另一个优点吧?
周六在去医院的公交车上,我抱着一个果篮,揪着一颗心打电话给张季北。
“喂?”
他一出声,我就快速按下了录音键。
“我是南瑾。”我底气不足。
说来可笑,当年高中毕业后,我利用暑假挣钱买了这部手机,就是看中它的音质好。存了他的电话号码,还想着录下他的声音,可这几年来跟他通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我知道是你。”他突然开口。
“呃?你怎么知道?”我愣了,假装镇定地问。
他避而不答,问:“有没有吃早餐?”
“嗯,吃了。你在医院?”我试探地问,还没做好直接面对他和他母亲的心理准备。
他说:“没有,电台今天有个访谈节目,我晚上七点才会去医院。”
我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那你先忙。”
他笑了笑:“那我先挂了,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好,拜拜。”我挂断电话,仔细地想着等下该说什么话,用什么表情。
张季北的母亲一直住在市六医院,很好找,提及张季北的名字,护士叫我去301病房。
来到301房门前,我深呼吸,脸上带笑地推门进去。
“伯母,您好。”看到背对着我坐在轮椅上,正低头忙活什么的人,我轻声打招呼。
对面的人转过身来,我眼前一亮。张季北的母亲披着一件雪白的坎肩,里面是一件大红旗袍,脖子上挂着一块墨绿色的翡翠,鬓角白了的头发挽成一个云髻,插着一根檀木钗,手上的纯白围巾已经织了一半。人到中年,她还是这般美丽精致。
我好像明白了张季北为何那般优秀。
看到我,她未施粉黛的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是小北的朋友?”
“是,我是他朋友南瑾。伯母,您真美。”我微笑着说。这句话是真心的。我放下果篮,局促地站在她面前。
“你就是南南?”张伯母放下手中的毛线团,上下打量着我,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美什么,老啦。我每次这样打扮,季北还老说我穿得少,会冻着。照我看,女人爱美,和生不生病没关系。”
我看到她腿上的厚毛毯滑了下来,连忙过去蹲下身帮她掖好。
张伯母握住我的手,笑道:“坐,陪我这个老太婆说说话。”
“哪里老,您不老,您让我们这些后辈自叹不如。”我蹙眉,蹲在张伯母跟前。
“嘴真甜。对了,你看我这记性,想喝点什么?我这里没有名贵的茶叶,给你泡杯玫瑰花茶,好不好?”说着,张伯母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准备推着轮椅去烧水泡茶。
我连忙扶住她的肩膀,拦住她:“没事没事,我不喝,您这样热情,我受宠若惊。”
“那就喝杯白开水,天冷暖暖胃。”张伯母将轮椅回正,执意倒了一杯水,亲切地递到我手里,指着桌旁的椅子,“来这儿坐,那样蹲着难受。”
“好,谢谢您。”我起身走到她旁边的椅子那儿,挨着她坐下。
张伯母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看了我半晌,悠悠地笑道:“我儿子好眼光……”
“什么?”我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弄得脸发烫,看着张伯母,一时不知做何反应。
“南南,伯母想跟你说些小秘密。”张伯母不管我的窘态,捂嘴笑起来。
她微微眯着眼睛,面带微笑地看着我。
我有点不好意思:“您说,我听着。”
我望着她笑起来显露出鱼尾纹的眼角,她的声音如清泉,细细流进我的耳中。
“我家小北啊,从小就是个孝顺的孩子。在他八岁时,我跟他爸爸离了婚,他爸爸抛下我们娘俩去了美国发展事业。他一开始还会吵着问爸爸去哪儿了,后来他看到自己每次一问,我就抹眼泪,便再也没问过。他读书很用功,从小学起就是班长,每次拿了第一名回家就来逗我开心。”
张伯母仿佛陷入了美好的回忆,她的脸上有一种异样的光彩,我不敢打断她。
“上初中后,他开始长身体,‘噌噌’地像竹子拔节似的,蹿到了一米七几,人也越长越帅,喜欢他的女孩子哟……”张伯母笑了笑,看向我。
我被她看得有点尴尬。
她移开目光,接着说:“这孩子还想瞒着我,就是怕我怪他。我给他整理房间,常常从垃圾桶翻出一大堆花花绿绿的情书。我起先还纳闷他怎么不扔到外面的垃圾桶里,直到有一天我出门倒垃圾,碰到几个女孩子,你猜怎么着,她们守在我家门前截他。季北一见到她们,躲得比兔子还快。”
“后来呢?”我轻笑起来,可以想象到他当时的狼狈和尴尬。
“后来啊……”张伯母盯着我,眼睛里泛起温润的水雾,抓着我的手紧了紧,“他上高中后,和我的交流越来越少,而我因为劳累过度,身体慢慢垮了。小北上大学后,我一直住院。绮雯是个好姑娘,始终帮衬着我们。我知道她对季北打心眼里好。南南,你别怪我,可怜天下父母心,我曾经是希望过这两个孩子在一起的。可是,小北告诉我他心里有人了,他接受不了绮雯。”
张伯母侧着身子,垂着眼帘,眼泪忽然从眼角流下来:“有一天他闷在房间里三天没出来,我担心他,撬开门发现他蹲在角落,发着39℃的高烧,啤酒瓶堆了一地。送他去医院的路上,他一直说他害怕,说他做得不够好,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我心想,这孩子是被人误会了,或者是被什么打击了吧?他那般性子,不是喝了酒,怎么会在人前表现出脆弱的一面?他那个性子……”
我的心里也酸涩不已。
张伯母慈爱地笑着,抚摸着我的头发,说:“这孩子心里苦,我这个当妈的知道。那次生病之后,他突然变得异常敏感,常常发呆。有一天他看完一部电影,竟忽然趴在电脑键盘上泣不成声。你知道他是怎么跟我说的吗?”
我声音哽咽,还是极力笑着:“说什么了?”
“他说,也许他就是生活中的阿飞,是一只孤独的无脚鸟,感情对他是一件奢侈的事,在这人世间遇见一段缘分,让他既渴望又害怕。他就像匆匆掠过天空的飞鸟,注定只能经过许多人的生命,无法停留。他只能一直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他不能累,他不允许自己累……”她紧紧抓着我的胳膊,泪流满面。
“伯母……您觉得他活得累吗?”我轻轻地叫着她,红了眼眶。
张伯母看向窗外,那里空无一物:“累,怎么不累呢?在我面前他总是一副轻松的模样,可是好几次晚上我醒来,看到他背对我,在隔间里忙工作。我不敢过去,怕吵着他。我盯着那灯光,它一直亮着,亮到后半夜。后来我摸出了规律,早早就上床睡觉,假装睡着,这样他就能安心忙自己的事了。”
“南南,伯母不知道你们是怎么了,但是我能感觉得出,小北的反常、喜悦、悲伤都跟你有关。那段时间我担心他,趁他睡着了,看他的手机,你猜,我发现了什么?”张伯母望向我的目光中有一丝恳求,“他长这么大,我没见他对哪个女孩子上过心,可是他手机中装满了你的语音、你唱的歌、你画的漫画。后来我问他,他才断断续续告诉我你和他的事,我也才知道你。”
“你们啊……”她凄然一笑,望着我,满脸苦涩,“明明相互在乎,为什么这般折磨呢?如果是因为我这个多病之人,那我岂不成了罪人?我是罪人,我明白的……”
“不是这样的,不怪您……”我握住她的双手,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怪我自己……”
张伯母脸庞带泪望着我,声音里有一丝乞求的意味:“南南,小北他傻,一直守着你,守着你的梦,不敢羁绊你,不敢成为你的负担,所以我想让你陪陪他,好吗?”
我没力气说话,挣扎着起身:“屋里真闷……我去阳台透透气。”
说完,我背对着她抹了抹眼角,然后回头一笑,在她理解的目光中,静静地退出,掩上阳台的门。
站在阳台上,我急促地大口喘着气,刻意压下去的酸涩情绪一时间全部涌出,在心里发酵,乱糟糟搅作一团。
我什么都弄清楚了。我弄清楚了我不明白的,我弄清楚了他承受的一切。
如果这就是等待的理由,我愿意。
我抱着胳膊蹲下去,自言自语:“感情啊……不就是等吗?我等得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心情平复,我才慢慢站起来,看着周围,直到一切逐渐清晰起来。
我靠在栏杆上,安静得出奇。
我看着空旷辽阔的远方,听着风呼呼地吹过耳旁,心如雪融。
02
从医院回来后,我一直在家里画漫画。回忆着这三年多的时光,我的心中感慨万千。
我记不起当年迷恋上他的心情,卑微?欣喜?惶恐?那个时候,他还是我的神,我从不知道神其实和普通人一样,会怕,会累,也会痛。
眼前的电脑屏幕上,连载漫画已经接近结尾——碧蓝浩瀚的大海边,飞鸟和游鱼都疲倦了,停在海滩边。
飞鸟落在一艘破旧的帆船上,望着水中羞涩的游鱼,问它:“游鱼,你在怕什么呀?”
“怕你啊。”游鱼摇动着尾巴,在浅水里游来游去,“鱼儿离开水,会死的。”
飞鸟感到奇怪:“鸟儿离开天空,也会死的。但是如果我们都害怕的话,会永远错过吧?”
最后一格画面,飞鸟的嘴和游鱼的唇隔着水面触碰到一起。
连我都不知道它们的结局是什么——是游鱼上了岸,飞鸟下了地,皆大欢喜;还是游鱼回到海底,飞鸟重新飞向天空,各得其所。
在微博连载的漫画全部画完,出版社征得我的同意,在三个月后出了单行本。意外的是,单行本很受读者追捧,一个月后加印了三万册,甚至有商家联系我去签售会。
周三下午一点,我下车后,在川御大厦前停下来,乘电梯上了十八楼,来到签售会的贵宾休息室。
签售正式启动是在下午两点,相比一开始收到通知时的激动、欣喜,现在到了这里,我反而心如止水。工作人员送来一杯咖啡后离开了,我还在出神,就听到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
“南南,恭喜你。”笑声中,他的手扶上我的肩膀。
我抬头,看见顾洺抱着几个麦克风站在我面前。他今天穿得很正式,裁剪合身的黑色燕尾服,笔挺的白色衬衫,领口别了一个米黄色的蝴蝶结,皮鞋锃亮,身上还有淡淡的古龙水香味,头发用发蜡梳到脑后,整个人精神无比。
我有些茫然地望着他。
他弹了下我的脑门,笑道:“看傻了啊,我太帅,居然迷得你魂不守舍了?”
我站起来,朝他做出“请”的手势,忍住笑:“顾先生,感谢你来我的签售会,坐。”
“哎哟,出名了就是不一样。好好好,我坐我坐。看来我得抓紧拍马屁,以后就指望你给我送钱了。”顾洺一屁股坐在真皮沙发上,兴奋地说,“祝你的《天南地北》大卖。”
“就开始拍马屁了?”我惊诧地问。
“呵呵……”顾洺笑起来,站起身钻进茶水间,“等会儿,我接杯水。”
我打量着休息室内悬挂着的《天南地北》部分放大的插画,好半天不见茶水间里有动静,便奇怪地走进去看。
顾洺侧对着我,接好的水放在茶几上,正皱眉翻看着我的漫画书。由于是签售会,会场到处都摆放着宣传海报和样书,茶水间也不例外。
我轻轻喊了顾洺一声,他没有听见。他仿佛陷进了自己的思绪中,正在思忖着什么。我走到他面前,眨眨眼睛,又重复了一遍:“顾洺?”
顾洺明显一愣,然后想要开口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他思索几秒,看了看我,修长的手指压在摊开的书页上,轻声说道:“这个追逐的故事……是关于你和他。”
他用的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我看向他右手放的地方,素色的扉页上,中间用对称花纹圈起来的文字,是书籍出版前,我特意要求出版社编辑加上的一段话——我是南方水里的游鱼,痴痴望着天空,却走不出去;你是北方天上的飞鸟,一直飞翔在天空,影子落在我的心里。我知道我们之间很难有交集,但我也坚信,总有一个时候,我从水里探出头,你恰好在空中往下张望。只相视一眼,你就会懂的吧?会的吧……扉页右下方,还有我的限量版亲笔签名:南方游鱼。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缓缓抬头,眼神里透着愧疚:“顾洺,我……”
“你很好,很优秀,很棒。”顾洺笑着看着我,用肯定的语气打断我的话。他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然后端起已经渐冷的白开水,丢下一句“继续加油”,便走了出去。
我看着他寂寥的背影,忽然觉得有点难过。
他的心情我不是不能理解,我的心思他也不是不懂。
可是为什么就这样了呢?
顾洺,如果我坚定地告诉你,我会不顾一切地为了张季北等待下去,你是不是就能收心,去往更辽阔的地方?
我默默俯身,将静静摊开的扉页合了起来。
两点整,会场闪烁的灯光里,顾洺端着酒杯摇晃着酒精含量不高的红酒,老气横秋地帮我向一些大公司拉客户、树口碑、推广书籍。
我正襟危坐,面露微笑,对着慕名前来的读者点头问候,和他们拍照留念,一只手拿着笔签名签到快作废,脸部肌肉也很快僵硬了。好不容易熬了半个小时,原本热闹的会场里人越来越多。
我看到唾沫几乎说干的顾洺正和一个腆着啤酒肚的大老板称兄道弟聊得火热。
门口两个久违的人吸引了我的注意,其中一个打扮得跟清新的百合花一样,另一个温和浅笑,他们一前一后拨开人群,径直来到我面前。
“大作家,我要签名。”路绮雯双手捧着我的书,郑重地递到我面前,笑容很复杂,“你的签售会,我应该来支持的,所以你也不能不给面子。”
过去发生的事情像是烟消云散了一般。
我抬起头,半抬着的手臂酸痛不已,我笑了笑:“绮雯,谢谢你来捧场。”
我接过她手中的书,洋洋洒洒地写起来。不同的是,我给读者签的是“南方游鱼”,给路绮雯签的是“南瑾”。
路绮雯说:“我们好像很长时间没聚到一起了,你现在名气响亮,以后我恐怕都找不到机会跟你讲话。出了社会,和在学校不同,围着转的重心也不同了。”
“不会。”我将签好的书放回她手里,看着她疑惑不解的目光,昂起头轻轻呼了一口气,“你想找我,随时都可以,不会因为时间改变。”
路绮雯讪讪地看着我,没有再说话。
“介不介意也给我签个名?”张季北偏头看向我,将一本摊开的书放到我笔下,声音很真诚,“粉丝是作者的上帝。”
我看着他,嘴角勾起自信的微笑:“当然可以,我的荣幸。”
我写完那一刻,他笑了,我仰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明亮的笑容。
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发自内心地开心地笑。
我也笑了,生命里那高耸坚固的冰墙,整个冬天的漫天寒意,仿佛因为这一笑全都消失殆尽了。
“你还没给我这个免费苦力签呢。”顾洺望向这边,将手中还剩一半的红酒放到桌上,同样递过来一本书。
我故意一笔一画端端正正写下我的名字,在顾洺哀怨的目光中,站起来拍拍他的臂膀,安慰道:“丑是丑了点,但是你的比别人的笔画都多,你这里我写的是正楷,其他人我签的是草书。”
顾洺没好气地抽回书:“你也就只会欺负我。”
一旁的张季北笑了,轻声说道:“楷体比草书笔画多,是你赚到了。”
张季北听似占理的一句话,让顾洺的眼神颇为复杂。他发现我在看张季北,朝我笑了笑,转身就去了茶点那边。
03
签售会进行了四个多小时,忙完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
“顾洺,你把那边的海报收一下,还有墙上的气球和画册,全都扯下来。”我整理着手里的书籍和横幅,招呼着顾洺。
“你饶了我吧,你不知道这世上存在一个神奇的组织叫后勤部吗?清场这种事情交给他们做就可以了,我们瞎掺和什么。”顾洺瘫倒在沙发上,不停地活动着胳膊,疲惫地哼哼。
我整理完手边的东西站起来,对着他丢了一记白眼,说:“到底是我们的签售会,人家后勤部愿意帮我们是大气,可我们也不要把这些当作理所当然,这些事我们力所能及,偷什么懒。你先躺着,我去。”
“我去吧,你休息会儿,忙了一下午了。”张季北刚送完展架,走过来笑道,“我还不累。”
“我去!”顾洺猛地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我眯着眼睛,笑意盈盈地说道:“你去就你去,激动什么?”
“要你管。”顾洺用鼻孔对着我,不耐烦地说,然后傲气地一扭身,走了。
很快,“哗啦哗啦”的撕扯声传来,“砰砰”的气球爆破声也传来。我看着不远处那个上蹿下跳颇为暴躁的身影,心里觉得好气又好笑。
“他……没病吧?”我问张季北。
“没病。”张季北勾了下嘴角,“精力过剩急需发泄。”
我内心明了,没有多说,转过身继续去收拾其他地方。
八点十五分,我们终于满头大汗地从会场出来,大家都还饿着肚子。
我踏下大厦的一级台阶,回头笑道:“我请你们吃饭,地方你们定。”
“当然是你请,威斯丁饭店,低于这个水平不去。”顾洺哼了一声。他的燕尾服外套已经脱下了,里面的白色衬衫沾了不少灰,脖间的蝴蝶结也歪到了一边。
张季北回头看着他,劝道:“淮海路的花园饭店也不错,要不去那儿?”
“你们一个想花钱,一个想省钱,我看吃这顿饭有点困难。我倒是想去浦东的‘香格里拉’,能满足不同层次的消费群体。”洗完手出来的路绮雯,刚好在楼梯转角出现,听到他们的分歧,笑了笑。
“去‘香格里拉’。”张季北和顾洺同时开口,同时望向我。
我笑脸相待,下意识地点头:“听你们的,去‘香格里拉’。”
出租车上,我们说着不痛不痒的话,四十分钟后好不容易到了浦东“香格里拉”。
顾洺嘴上说着要宰我一顿,点单的时候,却只点了一些平常菜。张季北说他不挑食,把点菜的权利让给我们。
倒是路绮雯报菜名的时候,顾洺不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怪叫道:“燕窝、鲍鱼,路绮雯你怎么全点些土豪吃的东西,不合适吧?”
“我觉得还好,我平时也吃的这些啊。”路绮雯笑吟吟地看着他,点完将菜单递给我,“而且来了这里,总得吃些招牌菜吧。顾洺你点的那些,让我怀疑你是不是生活在食物链底端。”
“啧,我最近在养生,戒大鱼大肉。”顾洺眉一挑,语气里颇有几分针锋相对的意思。
“绮雯说得没错,我请客,你们别客气。”我笑着接过菜单,看到很多地方的特色菜都有,便极其自然地对旁边站着的服务员说道,“嗯,东江盐焗鸡、锅包肉各来一份。”
顾洺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淡定地喝了口水,碎碎念道:“果然财大气粗……”
我看向顾洺,合上菜单笑了笑:“你们今天都辛苦了,我总不能亏待你们吧。还有我们四个难得聚到一起,得吃好喝好。对了,你们想喝什么酒?”
“扎啤。”路绮雯最先开口。
张季北拦住服务员,担忧地看着她:“绮雯,你酒量并不好,少喝点。”
路绮雯回答的是他,微笑望着的却是我:“你担心我吗?原来除了南瑾,你也会担心我啊。”
“一打扎啤。”我转头看向服务员。
服务员核对了一遍菜单下去了。
一句话让众人无言,气氛冷了下来。然后,谁都没有再说话,直到菜一样样上桌。
路绮雯点了很多菜,却是先喝酒。张季北不再拦她,席间只是安静地吃菜。只有顾洺将汤喝得哧溜响,想打破大家心知肚明的尴尬。
过了会儿,不等张季北出声,路绮雯借着酒劲蹭着张季北,笑道:“人生就是这么讽刺,我担心你快不快乐,没想到你在乎的是她好不好,可有谁真正问过我呢?我啊,心也会痛的。当你心心念念想着另一个人时,你有没有问过我,我的心它好不好呢?”路绮雯抓着张季北的手笑。
张季北停下筷子,望着她。
我停下了吃饭的动作,哧溜哧溜喝汤的顾洺动作也慢了下来。
“季北,你知道吗?你的面子真的很大,我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可是看到你为了伯母那么辛苦时,我偷偷学着做饭,学着煮菜。我想着以后你工作忙,连回来的时间都没有,也不用担心,我可以照顾伯母,我可以照顾得很好,我可以的……”路绮雯脸色酡红,揉了揉眉心,痴笑起来,神色间很是疲惫。
“绮雯,你醉了。”张季北扶着她摇晃的身子,轻轻喊了一声。
路绮雯痴迷地看着微微蹙眉的张季北,继续笑:“我喜欢你,我从第一次遇到你,就开始喜欢你了。你不会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你不知道,因为你的心里没有我。”
路绮雯明显有几分醉意,她的双手忽然勾上张季北的脖子往他身上靠,大半个身子都压在张季北身上,喃喃开口:“你总是这么捉摸不定,我很害怕,患得患失,我不敢管你,又想管着你。你知道吗?这种心情啊,就像潮水一样,涨了又落,落了又涨,折磨得人很痛苦,很痛苦……”路绮雯凑过去想吻张季北,他却适时避开了。
路绮雯看着他的侧脸,苦涩地一笑,迷离的目光看着我:“你不喜欢我,是因为南瑾吧?你老是自欺欺人,真以为瞒得过我吗?”
她从牙缝中狠狠地挤出这句话,我和顾洺都怔在那里。
路绮雯松开了手,幽怨地看着面前优雅英俊的张季北,又笑起来:“这么久的陪伴,我竟然敌不过她,呵呵……”
“张季北,她醉了。”我起身,将墙上挂钩上路绮雯的包取下来,递到张季北面前,“你先送她回去。”
“南瑾……”张季北眉头微蹙,不放心地看着我。
我当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路绮雯之于他,等于顾洺之于我,我心里不是不明白他的苦楚。
所以,我懂你的,张季北。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毕竟这个女孩子,曾经陪伴你太久,付出太多。
我微笑:“这里没事,你放心。”
“我没醉,我不回去!回去你就会丢下我一个人,不回去!你说啊,你不是爱她吗?为什么不敢承认?我可以装傻,但是你们不要以为我就真的不知道,我……呜呜呜……”路绮雯眼泪滚落,情绪激动。
张季北看着她无理取闹,轻叹了口气,揽过她,松了松自己的领带,将她半拉半扶地带了出去。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我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
张季北,你看,如今的我,看着你们一起离开,也会衷心地微笑呢。
路绮雯和张季北走后,饭桌上安静下来,圆桌上丰盛的菜肴,色香味俱全,可惜准备吃它们的人,已经悲欢离散。
我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路绮雯之前的一席话,我们四个人真真切切听在耳中,是不是酒后胡言,大家心里都有数。
该来的,躲不过。
难受,不是因为他们,是因为留下来的顾洺,因为我知道我跟他,迟早要摊牌。我没有任何时候像此刻一样,恨不得把自己对张季北的感情全告诉他,恨不得他立即就骂我、恼我,甩手离去。
最残忍的话,最好的回答。
我嚅动嘴唇,看着对面那个垂着头正在喝汤的人,他安静得像是不存在一样。
我还来不及开口,顾洺就起身盛了一盅冬瓜瓦罐汤,隔着大半张桌子放到我面前:“南南,你胃不好,先吃饭,菜冷了……”
我微微皱眉,思绪拧成了一个结。
我闭眼再睁开,有些抱歉地开口:“对不起,我不想吃了。”
“好,那我们出去。”顾洺起身,眼睛里深情款款。
他走在我前面,忽然驻足,转身,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在你开口之前,可不可以先等等,陪我走一走,好吗?”
我抬头看着他眉宇间坚决的神色和孤注一掷的表情,问:“你想去什么地方?”
他微笑,良久之后,温柔地轻声说道:“南浦大桥。”
南浦大桥,我们闹着扔下纸飞机和易拉罐拉环的地方,那儿深不见底的江水里,还藏着我们各自不肯说的秘密。
“听你的,我们去南浦大桥。”我转头,笑着答应他。
结完账,我回头看着灯光下那一桌未动多少的残羹冷炙,就像我们一路走过来的斑驳过往,我们可以回头看,却再也回不去了。
我跟在顾洺身后走出去,叫了辆出租车。出租车停在南浦大桥下的桥墩处。我一下车,一路沉默不语的顾洺就过来了,体贴地挡在汽车疾行的车道边。
而后,我们两个人一起往上次停留过的地方走去,脚步不紧不慢。
站在江边,身体感到丝丝凉意。
感到丝丝凉意的,还有那颗残缺的心。
走路的时候,我们都没有说话。人行道栅栏外,汽车疾驰而过,昏黄的路灯光照着地面。
我们在上次聊天的地方停下来,一起趴在栏杆上,看着底下日复一日东流的江水。
顾洺把双臂搭在栏杆上,背过身子,望着我,继续说:“你上次避着我匆忙写完字就丢下去的纸飞机上的内容,我一直很想知道。你期望的到底是什么?”
“我记得,有人说,有心愿的时候,将愿望许在一对易拉罐拉环上,扔到江水中,就能实现。那你剩下的愿望又是什么?”我不回答,假装看向远方的城市,打断他的话。
顾洺笑起来,语气里夹杂着三分高兴七分无奈,说:“我很高兴南南能记得我说过的话。可第二个愿望,似乎难以实现了,所以我也不知道这拉环许愿的事灵不灵验。”
“试试不就知道了。”我用他的话回他。
顾洺叹了一口气,又转身趴回栏杆上,叹息声飘散在风中:“已经试过了啊……”
我脱口而出:“交换吧,你告诉我你写的,我说出我写的,公平交易。”
“真的?”顾洺双目一亮,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流光熠熠,让人捉摸不透。
我点头,掏出手机:“要是你不好意思说,我们写成短信,存进草稿箱,交换。”
“成交。”顾洺嘴角一扬,拿过我的手机,再将自己的手机放到我手心。
两分钟后,我干脆利落地说:“好了,给。”
顾洺还我手机,望着我的时候,眼睛里有让我错愕的温柔。很快,他无所谓地笑笑,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笑着念道:“希望顾洺一生平安喜乐。”
他的话萦绕在我的耳边,我点开草稿箱,那一行白底黑字轻而易举地跳进我的眼中——顾洺想给南南幸福。
04
我的目光瞬间凝滞。这八个平凡无奇的字瞬间戳中了我的心。我拿着手机,不知道该说什么,眼前已经雾霭一片,愈来愈浓。
“很久以前我学过白居易一首诗《南浦别》,诗是这么写的:‘南浦凄凄别,西风袅袅秋。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当时不懂它的意思,还心想着这糟老头没事吧,分个别而已,哪来那么多酸腐句子,还凄凄落泪、西风作陪,你说你走就走吧,还使劲回头看干什么?回头看一次就肝肠寸断,不如好好离去,不要再回头了。回头这么难受,为什么不干脆点离开,要那么放不下啊……”
顾洺还在笑着说话,我扑进他的怀抱,他的心跳声就在我的耳边,“扑通扑通”,每一声都让我心疼。
顾洺慢慢环住我,下巴轻轻贴着我的头顶,继续说:“后来我才知道,南浦是指分别之处,人们一旦到了难舍难分却又不得不分别时就会相约南浦,用来代表留恋和祝福。我读书不多,不知道古时候的南浦和现在的南浦是不是同一个地方。我心里想着,南南终于想跟我分别了,那我就陪她走一走,送一送她,我给不了她幸福,分别时让她记住我也是好的。”
我抱住他的手缓缓松开。
顾洺渐渐放开我,笑着帮我擦干眼泪,双手放在我肩头,眼睛里的温柔似乎要溢出来:“顾洺的第一个愿望——希望南南能天天开怀大笑,没有烦恼没有忧伤。所以南南不能因我掉泪。顾洺的第二个愿望——希望能给南南幸福,伴其终老。可是,对不起,他很努力,上天却还是不肯给他一个机会。南南,顾洺的第三个愿意,你想不想知道?”
我死死揪住他的衣袖,拼命摇头,明明不想哭,眼泪却“啪嗒啪嗒”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的一颗心已经被我伤得破碎不堪,却还在说着安慰我的话。
他俯身看着我,良久,终于将我的泪水擦尽,然后一字一句,誓言般开口:“我的第三个愿望——如果我不能给你幸福,让张季北取代我,让你幸福。我愿你们白首到老。”
我又哭又笑,站在他面前,像个傻子般呓语:“其实他没有那么爱她,对不对?那些梦想,没有她,他自己也可以达成的,对不对?他一定放得下的,对不对……”
顾洺没有回答我,笑笑转身朝前方走去,再也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他一直走,走过绵延的桥尾,走进那四合的夜幕中,走进如潮水般的人流中,消失了。
很久后,手机“叮咚”一响,顾洺的一条短信出现在收件箱。
“永远别猜,因为你不是他。”
我最终还是没有回复,无话可回,无话能回。
翻到草稿箱和收件箱,盯着那两条信息,我按下选项,删除,确定。
再见了,顾洺。
在南浦大桥和顾洺分别后,我连续好几个月都没有见过他,听说他专心跟他舅舅学做生意,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校园里的宿舍楼焕然一新,新生住进去时,我才恍惚间明白,自己是一个应届毕业生了。
陈婷婷考研不尽如人意,打算再战一年;李优优租住到了外面,看她在朋友圈发的照片,酒局、饭局不断,虽然辛苦,但过得也还不错。
而我因为帮电台画了许多广告,和陆逸风熟悉后,他很照顾我,将我引荐给了中林企业广告传媒公司,在老林手下干活,说在他那里,更适合我发展。
老林很多时候都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项目能完成,他对我可以做到最大程度的忍耐和仁慈。
这天,老林的电话打来的时候,我还在梦中,拿过手机口齿不清地“喂”了一声。
“南瑾,你看看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来上班,炒你鱿鱼信不信!”
聒噪的声音似要震破耳膜,我将手机拿远点,瞌睡已经醒了一大半。我干笑两声,笑嘻嘻地开口:“林总,今天周六,你剥削员工也得有个底线。我今天是正常放假,不算放假的话,我请假。瑞虎那个项目,我做得差不多了,后续工作交给阿杰吧。”
果然,听到“请假”这两个字,老林瞬间成了牛魔王,气哄哄地骂道:“你看你这个月请了多少假?只要没病,就赶紧过来!这是个大单,还有些问题,你过来我再跟你详谈。要是没来,你就可以卷铺盖了。”
“啪”的一声,电话被挂断。
我毫无反击之力,皱皱眉,伸了一个懒腰。老林突然发飙,看样子此事不容小觑。
“生活呀……”我打了个哈欠爬起来。不管怎么样,今天睡了个美容觉。
我赶到公司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空****的公司里,只有老林办公室的灯亮着。我推门进去,阿杰坐在沙发上朝我使眼色,示意老林正发火。
“哟,大画家终于来了,可叫我一阵好等。”老林喝着咖啡,跟电话里的人仿若不是同一个,故意打趣我,“你男朋友呢?就高高瘦瘦,隔三岔五等你下班的那个。”
“啊,他叫张季北,和你的朋友陆逸风是同事,我朋友,不是男朋友。”我回答。
老林也不介意,指指椅子,示意我坐下,说:“行了,别贫嘴,看看桌上的材料。这个项目投资方说色彩不够鲜艳,故事创意不够,亮点也不突出,要我们重新拿出策划案。这个项目要是能拿下来,我放你一个星期假。”
“真的?”我翻看着资料,抽空抬头看了下老林。
“不假。”老林面无表情地回答。
阿杰接话:“林总的意思是,让我们不要故步自封,闷在办公室想创意,要我和你走出去,亲近大自然。瑞虎这个广告的主题是‘自然和冥想’,要求画出灵动的感觉。”
“瑞虎在国外名气很大,大老板想打开上海市场,想找一家本土公司合作。他们公司舍得投钱,只要看得到利润空间和发展前景就会实干。我们要是傍上这艘大船,人脉、资源、资金、利益,不可估量。”老林耐心解释道。
我说:“去山里写生,找找故事和漫画灵感,人物形象也重新设计,怎么样?”
老林站起身,指着书架上我送给他的那本漫画册:“你啊,我要求也不高,像这个‘天北地南’一样,画一个能让投资商满意的画稿就行。”
我撇撇嘴:“是《天南地北》,不是‘天北地南’。”
“我管你什么东西南北,反正十天后给我一个结果,别磨磨唧唧的。你和阿杰准备好了就出发,我还有事。”老林丢下我们两个,取过一旁的西装外套,边看手表,边急匆匆出去了。
我跟阿杰叹气,商量后,觉得时间紧迫,决定第二天一大早去天马山。
晚上七点多我回到家,泡了杯咖啡,坐在阳台上。月光皎洁,对面房间里很明亮,张季北穿着薄薄的睡衣端着一杯白开水,也坐在阳台的藤椅上。
月光照着他修长的身躯,投下静谧的影子。
阳台下簇拥的栀子花送来了阵阵清香。我们没有说话,相视一笑。
他沉默许久,取过墙壁上挂着的吉他,缓缓地说道:“今天想听什么歌?”
“你唱的任何歌。”我微笑。
这大半年的夜晚,我们常常这样,隔着阳台,有时候他在练吉他,我听他唱歌;有时候我在看书,他躺在躺椅上听歌。
我们偶尔静望。
对方就在,不说话,却觉得一切都很美好。
“一首《南方姑娘》,飞鸟先生想献给观众席中的游鱼小姐,感谢这不可避免的相逢,感谢这四季如春的岁月。希望她喜欢。”他笑着看着我,低头拨动了琴弦,柔和的音符传进耳朵。
他看了我一会儿,颔首弹奏,低沉的声音飘在夏日的夜空中:“啦啦啦……北方的村庄住着一个南方的姑娘,她总是喜欢穿着带花的裙子站在路旁,她的话不多但笑起来是那么平静悠扬……”
我心平气和地听着他唱。
张季北温柔地低声唱着,唱到副歌部分,他抬起头的一瞬间,正对上我明亮的眼睛,那些被安慰的时光,在我们的对视里静静流淌。
“南方姑娘,你是否习惯北方的秋凉;南方姑娘,我们都在忍受着漫长;南方姑娘,是不是高楼遮住了你的希望;南方姑娘,你是否爱上了北方……”
我们的阳台都没有开灯,只有外面霓虹灯投射过来昏暗的光线。如果张季北看得仔细,他会发现我眼睛里水光一片,因他而涌起的感动和幸福填满整颗心。
我的世界忽然就这样静止了,张季北唱完了,我脑海中的旋律还挥散不去。我看着他阳台边被露水染湿叶子的晚香玉,咧开嘴,笑道:“我觉得……高楼没有挡住南方姑娘的梦想和希望,她不怕忍受漫长的时光,也不怕这四季的秋凉,因为她已经爱上了北方。”
“听众的赞美是我无上的光荣。”张季北将吉他重新挂回墙上,回头望着我,“最近工作怎么样?”
我说:“有点忙,明天一早要去一趟天马山。我交上去的一个漫画稿,上司不是很满意,我和同事打算去写生,找找灵感。”
他点点头,看向夜空,说:“有人陪着就好,自己注意安全。”
“你是在担心我吗?”我忍不住调侃,然后低声说道,“我都明白,放心吧。”
“雨伞、雨衣、干粮和防虫喷雾是必需品。”他扭头,将没有喝完的小半杯水倒进那盆晚香玉的泥土里,说,“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自己别走太远,有事给我打电话。”
“我会的。”我说。
他放下杯子,看着桌上我因听歌而忘记喝的咖啡,然后陷入沉默。
良久,他说:“少喝点咖啡。晚安。”随后关上了阳台门。
“好。晚安。”
我转身,也想学着他的样子将咖啡倒掉。
看看自己窗台那盆绿油油生命力旺盛的绿萝,再看看手中尚不知有何副作用的“咖啡肥料”,我沉默了片刻。
末了,我叹了口气,转身进屋。
05
第二天出去的时候,天气阴沉沉的,老天垮着一张脸。
莫非真被张季北说中了?
阿杰一早驾车来接我。他穿戴得像个防毒战士,背着超大容量的旅行包,乐呵呵地走到我面前帮我拎东西,说:“小南,你就带这么点东西?”
我扑哧一笑,看着他多得过分的行李,左边看看,右边摸摸,笑得很无奈:“你这是要离家出走吗?轻装上阵才好办事,这大包小包不会是老林吩咐你带的吧?”
“拉倒吧。”阿杰白了我一眼,将我和他的东西全部丢进后备厢,“老林那个剥削家会这么体贴?我是怕准备不充分,交不出他要的东西,我们都得喝西北风。”
我恭敬地朝他鞠了一躬,无耻地说道:“请大侠多多关照。”
阿杰拍了下我的脑袋,笑道:“好了,上车,我怕会变天,车子不开进山里,到了山脚下,我们走路上去。”
我听话地上了车,随后给老林打电话说我们出发了。
阿杰驾着车,目不斜视,微微偏着头问我:“剥削家说什么?”
“这三个字,有本事你当着他的面说。”我鄙夷地看着他。
他耸耸肩,递了一片口香糖给我。我嚼着口香糖,说:“老林说完不成任务,叫我们提头去见他。”
“那我得先去买把青龙偃月刀,我头大脖子粗,到时候好一刀抹了。”阿杰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吹了一个泡泡,口香糖“啪”地粘在嘴角,舌头卷了一个圈,把它收回嘴里,笑道:“那我要倚天屠龙剑。”
三个小时后,车子在天马山山脚停下来。
停好车,阿杰一手拿着一个书包走下来,我伸手就准备去接,他张嘴拒绝:“本大侠罩着你,你的书包归我拿。”说完,他前面背一个,后面挎一个,自己像挤在汉堡中间那片白菜叶。
“辛苦你了。”我戴着耳塞,朝他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好说,走,取经去。”阿杰说着往前开路,我颠儿颠儿跟在他身后。
太阳没有出来,整个山林笼罩着一层雾气。我们从山脚往上面走,偶尔还能听见“哗哗”的溪水声。
山谷里开着很多不知名的小野花,自然雕琢的天马山笼罩在阴霾天气的云雾中,颇具朦胧美感。
我们就这样,不知不觉,一路往上,朝山林中越走越远。
待看见翠叶环绕的小道下,有一片静谧的湖,四周开满了女贞花,我跟阿杰相识一笑,决定在这里取景写生。
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下午的时候,天空中的黑云越来越厚,一道闪电猛地劈下,轰隆的雷声滚滚作响,呼呼的山风刮得我们的画纸哗哗乱飞。
“阿杰,要下雨了,我们先走吧。”我看了看天色,周围的游客已经寥寥无几。
话音刚落,“啪嗒啪嗒”,豆大的雨珠就打在了白色的素描纸上,晕染开一圈圈水纹。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令人猝不及防。
“阿杰,下雨了,我们快找地方躲雨。”我急忙穿好雨衣,将速写板收了起来,对着阿杰着急地喊道。
阿杰咬着笔杆,正在勾勒湖对面一棵斜生的松树,敷衍地回复我:“快了快了,给我五分钟。”
我撑开伞,想给阿杰遮遮雨,却发现风太大,根本撑不住。我赶紧拿出备用雨衣,批在他身上:“大哥,你不要为了工作不要命啊。你看这天气,我们再不下山,恐怕回不去了。灵感这种事没准的,所以我们别急这一时半会儿,先找路下山。我们现在待的地方,好像很偏僻,回到大道上才保险。”我说得有理有据,不信他不听。
“是是是,就好了,一分钟一分钟,帮我保护画。”画纸沙沙作响,阿杰快速地涂着线条,左一撇,右一提。
这个疯子!
我心里着急,抬起左脚,做了个想踹他的动作,但又无奈放弃,将伞费力地举在画纸上方。
“噼啪——”
一道闪电猛地斩落,在我身后炸响。
我吓得一个战栗,哀求道:“快点啊!”
紧接着又是一个惊雷,天地像一个咆哮的黑色旋涡,瓢泼似的大雨哗啦哗啦淋下来。
“阿杰,我们快走,太危险了!”我顾不得讲道理,蛮横地拉着他往回走。
阿杰落下最后一笔,将湿透的画板宝贝似的揣进里层衣服,匆匆忙忙地套上雨衣,眯着眼睛拉着我:“快走快走!”
忽然,在前面带路的阿杰回头,急忙跑到我身边,扯住我:“雨太大了,我认不清路!我们好像迷路了!”
我吓傻了,左瞧右看,发现这条路真的没来过。我担心地抓住他的衣服,声音里有了恐惧:“怎么办?”
“先找地方避雨!”阿杰咬着牙,指着前面,带着我朝不远处一个小草棚跑去。
草棚破旧不堪,看来是搭建很久了,发霉的茅草根本抵挡不了风雨。我们俩缩在一个看起来还算干燥的地方,撑着膝盖,喘着粗气。
“打电话问路。”许久,阿杰眉头紧蹙,脸上满是焦急,他掏出手机,“没电关机了!小南,你的手机!”
我掏出自己的手机,看着上面红色的低电量符号,心里叫苦不迭。先前拍照几乎把电量耗尽了,谁知道会遇上这样的事。
我颤抖着苍白的嘴唇,快速翻着通讯录,找到了张季北的电话号码。
电话在响了三遍后接通了。
我如溺水抓到救命稻草的人,欣喜地说道:“喂,张季北,我是南瑾,我现在……”
“你好烦啊。”路绮雯的声音忽然传进我的耳中。
我还没来得及说完,电话“啪”地被挂断。
我愣愣地握着手机,心里猛地涌出丝丝疼痛。
怎么会是路绮雯?怎么会是她?
“怎么了?”阿杰哆哆嗦嗦地问我。
“没事。”我淡淡地应道,转而又找出顾洺的电话号码。在拨出的那一刻,手机的电量消耗殆尽,自动关机。
阿杰不禁皱眉哀叹道:“完了,求救不了了。”
我望着草棚外的大雨,恐惧感反而减弱了不少。我望着阿杰,说:“看这雨势,不知道还要下多久,我们还是冒雨去找路吧。大夏天淋湿了感冒一场而已,要是继续待在这里,不知道还会遇上什么危险。”
“好,听你的。”阿杰恨恨地道,语气里透出不服输的坚决。
我咬紧嘴唇,和他一起重新冲进了雨中,狼狈地踩着松软的泥地前进。由于下雨,不时有土块塌陷下去。经过一个陡峭的山坡时,阿杰先爬了上去,回头朝我伸出手:“小南,别往下看,踩住左边那块石头,小心点。”
我小心翼翼地踩上去,在快要抓住他的手时,左脚一滑。我尖叫一声,从山坡上掉了下去。
“小南——”
头顶上方传来惊叫。
我沿着山坡骨碌碌地滚了下去,不断有树枝刮过我的脸颊、身体,呼呼的风擦得脸生疼,那种犹如坠入深渊的恐慌传遍全身。
一个树桩拦住了我,我躺在地上,满身泥泞,已经失去了痛的知觉。巨大的雨点毫不留情地砸在我的脸上,我微微启唇,艰难地吐出了三个字:“张季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