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如果你能轻哼我爱的歌,那一定是世上最优美的旋律。

社团教室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生怕发出一丝声响就惊扰坐在课桌上的演唱者。她就像第一次在社团吹奏时,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窗外,风吹过茂密的香樟树,站在树荫下的少年满眼震惊。

原来,她唱歌的时候也会那般光彩夺目,只是,她似乎沉浸在另一个世界,一个与周围人完全不相干的世界。

黎暮森站在香樟树下,远远地望着安夏,然后伸手遮住自己的双眼。他想,他还是不要去看她比较好,这样就看不见他们之间不能跨越的鸿沟,就看不见她内心看似平静,实则汹涌的潮水。

说什么是杜撰的作画背景,其实是最真实的感情吧!

Amy说,她从画中看到了沉重得喘不过气的爱情。可是那个人不是就在你身边吗?为什么你还露出这种表情?如果不是他,又是谁……你眼里到底看见了什么……

两个男生,一个屋里,一个屋外,不管是近距离的凝视,还是远距离的眺望,再炽烈的火焰也赶不走少女周身的凉薄。所有人都陷入了呢喃般的歌声里和温柔到悲伤的曲调中。

“Did I say that I loathe you?Did I say that I want to leave it all behind?(我有说过我厌恶你吗?我有说过我要把它全部忘记吗?)”

一曲结束,林蕾上去给了安夏一个“熊抱”,鼻音浓重地嚷嚷着:“我们小夏太厉害了!”

李静双手握拳,激动地点头。紧跟着反应过来的男生也围上来出声附和,只是碍于社长的气场,不敢像女生一样靠得太近。

“你们太夸张了吧!”大家的好评声让安夏不禁笑出声。

“一点儿都不夸张,不信你问欧学长!”

李静难得反应迅速一次,她刚才就觉得安夏和欧学长的配合简直是天衣无缝,而且还爱意浓浓。联想起上次在派对上的情景,这两人之间应该有点儿什么吧。

“是吗?那欧学长觉得怎么样呢?”

“确实不夸张,只是我很好奇,你一副深情的模样,是在怀念前男友吗?”安夏没有男朋友的事整个法学院都知道,所以也只能拿前男友来调侃了。

就在大家都笑着打趣的时候,安夏露出一副“原来这样啊”的表情,笑了笑说道:“是吗?前男友啊……”

这样的回答让欧文眼皮一跳,他可不想做红娘,还是死灰复燃的那种,于是立刻转移话题。

“好了,别闹了,这些是……”嗯,那女生叫什么来着?“这个可爱的女生亲手烤的饼干,她以后就是我们社团的俗家弟子了。英承,你可不能再像今天这样欺负别人了。”

欧文绅士幽默的举止让李静又感动又娇羞,不过相处至今,连安夏都知道这是欧文忘记别人姓名时的老把戏了。

安夏跟着大伙儿一起装糊涂傻笑,伸手捋过耳边的头发,鬼使神差地抬起头望向了窗外。

香樟长满了翠绿的树叶,把枝丫都掩实了。阳光在午后变得透明,巨大的阴影罩在草地上——空无一人。

就在刚才,安夏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

“你在看什么?”

欧文如大提琴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安夏回过头,刚想说“没什么”,就被两人面红心跳的距离吓到了,她甚至感觉到对方棱角分明的薄唇擦过自己的脸颊。

“没,没什么。”借着拨弄头发,安夏不动声色地拉开两人的距离。一向淡定的她,说起话来竟然有些结巴,脑海中不自觉地冒出李静脸红的模样。她现在不会跟李静一样吧?

对于安夏的小动作,欧文并没有在意,因为他的注意力早被唇边意外的触感弄得神魂颠倒。

他发誓他不是故意的,只是刚才不知道是谁撞了他一下。

“大家说晚上去吃火锅,你去吗?”

“当然去啊!这可是社团集体活动,我怎么能脱离团体?”

“好,那就定在小吃街那边,味道正宗,离你家也不远。”

“嗯。”

男生体贴地问话,女生温柔地回答,引得周围人十分惊羡,林蕾更是掩嘴偷笑。

她早在安夏唱歌时就看到欧社长炙热的眼神了,只是欧社长虽然人气爆棚,可从来没谈过恋爱。要知道碰上一个喜欢的人可不容易,欧文也不是随随便便的人。所以他大概还不知道自己的感觉是什么吧!刚才本想让两人亲一下的,谁知欧文平衡力那么好,没得逞。不过有人开心就有人忧愁,蹲在墙角的郑英承不停地碎碎念。

“禽兽啊……在我这个失恋的人面前秀恩爱啊……我要报复啊……”

吃火锅的时候正是饭点,店里很热闹。欧文绅士地为女生拉开椅子,安夏、李静、林蕾三人依次坐下,而欧文则坐在安夏的身边。

饭菜上桌后,大家点了几瓶啤酒,几杯酒下肚,李静一改害羞内向的性子,不仅大方地搭着安夏的肩说“大家都是自己人,以后不要那么生分了,我就叫你小夏吧”,还变身唐僧,尤其喜欢拉着郑英承说法律知识。谁叫这家伙之前欺负她来着!

“小夏,来,我敬你一杯!”敬了一圈的林蕾敬到了安夏这里。

安夏看了一眼自己装满饮料的杯子,愣了一下,正想着叫服务员再拿个新的,只见一只大手拎起塑料杯,把饮料倒进了他的杯子,又给安夏添了1/3的常温啤酒。

眼见自己满杯去敬安夏的1/3杯,林蕾正想说点儿什么,欧文一改玩世不恭的表情,严肃地说道:“不能再加了。”

林蕾到嘴的话只好咽了下去。

别看她平常老和欧文开玩笑,要是对方当真板起脸来,还是很有威严的。不然以欧文的人气,怎么会没有女生堵在社团门口围观呢?

“不用理她,她可是千杯不醉的女汉子,也不要喝冰啤酒,太冰的东西对身体不好。”

明黄的灯光下,安夏顶着红扑扑的脸蛋,甜甜一笑,说道:“除去招蜂引蝶的毛病,你也是一个体贴的男朋友嘛。”

“男朋友”三个字让欧文的心脏狠狠一跳,之前缠绕不清的乱麻似乎有些顺了。可一旦仔细去体会,又不明所以。

期间,欧文替安夏挡了好些酒,可途中上洗手间时,不知她又被灌了几杯。上次在派对上,欧文见过安夏喝酒,他以为安夏酒量不错,可现在想想,她从头到尾拿的好像是同一个杯子。

欧文扶着安夏上出租车时,看到林蕾一脸得逞之色,终于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看来他似乎不太会掩饰自己的真实情感,而从未主动追过女生的行为,大概让那丫头看不下去了。

车窗外闪过街边的景色,路上有些堵,车开得很慢。欧文一手揽着安夏的左肩,一手扶住她的右肩,扭过头望着窗外。

天知道他此刻有多紧张,他怕手心的汗弄脏鹅黄色的长裙,又怕擦拭手心时惊醒靠着他酣睡的人。尤其是这缓慢的车速,简直是在折磨他,所以他只能尽量转移注意力,去听收音机里电台主持人正在播报的最近交通状况。谁知司机好像看穿了他的窘迫,故意跟他作对,“咔咔”几声后,深情的情歌从收音机传出。

欧文笑得无奈,感受着肩头的温热,喃喃自语:“我是不是太过绅士了,所以让你这么放心?”

霓虹灯打在少女蔷薇色的皮肤上,一脸松懈的睡相让人心里发软。

“怎么办,我就快绅士不下去了。”

欧文的眼神恋恋不舍地在熟睡的容颜上流连,海藻般的长发挠得他后颈痒痒。

“真是任性又不负责任的家伙啊……”

当钥匙打开一楼的防盗门,旋转的似乎是日日夜夜囚禁自己的梦。一直以来,他都以旁观者的姿态观看这间房子,甚至是某人的生活,如今实实在在踏了进来,又有种异样感——欣喜却不真实。欧文总算明白那些跟他告白的女生所说的感觉了,看来,没有亲身体验的事情还真是很难理解。

将安夏放在**,并细心地给她盖上被子后,欧文好奇地打量起四周来。

这是他第一次进女孩子的房间,印象中应该是充满梦幻般的色彩,或者十分凌乱,或者像林蕾描述的那样“爷们儿”,唯独没想到会这般简洁,就像没人住一样。不过,这只是租的房子,也许是懒得布置吧。

一阵风吹过,**熟睡的人嘟囔了一声,欧文收回视线,笑着摇头。

“原来你喝醉的时候更安静啊……”

欧文走到阳台边准备拉下落地窗,只是手刚碰到窗框,视线所触及的东西便让他忘了动作。

大大的画板上,油画颜料涂抹的少年笑得十分邪魅——棕色的短发,褐色的瞳孔,睫毛像翅膀般逆光扑扇,还有少年身上质感分明的黑色皮衣,泛着以假乱真的光泽。

欧文有些难以置信,但是区区一幅画并不能代表什么,顶多说明安夏画技好。

犹豫再三,他小心拿下固定在画板左上角、用水笔勾勒的草稿图,收进了口袋。锯齿状的边缘让他想起了安夏的笔记本上的空缺页。

“小夏,你藏了很多秘密呢,不过,既然是秘密,总有被发现的一天。”

关上窗,欧文看着**的人,俯下身用大拇指轻轻摩挲她粉嫩的唇,面露挣扎之色,许久才熄灯离去。然而就在他的身影消失于楼道时,熟睡的人突然喃喃地说道:“森……”

第二天,安夏在闹铃声中头痛欲裂地醒来,看到自己身上鹅黄色的长裙时,不由得愣了一下。她昨天喝醉了,也不知道意识不清醒时有没有做什么丢脸的事。她边脱衣边往浴室走去,她现在只想洗个热水澡。

从房间到浴室需要穿过客厅,一个人住惯了,安夏从来都是中途便把衣服脱了,洗完后再回房穿衣服。只是没想到这次刚从浴室出来,走到客厅便听到了开门声。

小偷?房东?

安夏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猜想。一向习惯上锁的她,这次竟然没有上锁,瞬间想到自己昨晚喝醉的事,刚去洗澡时也没检查。

面色惊慌的安夏最后还是决定抢先拧上防盗锁,而门的外面,提着早餐的欧文则为难了。

这门怎么打不开了?

昨天离开时,他是带着钥匙一起走的,想想自己宿醉时的情况,料定安夏不会起这么早,准备给她买来早餐再叫醒她。

“奇怪,这门怎么打不开了?是这层没错啊……”

安夏把耳朵贴在门上,听着门外的动静,男生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欧文?”她不确定地问道。

“小夏,你醒了?”

“嗯,被闹钟吵醒的,你怎么有我家的钥匙?”

“是我昨天送你回来后拿走的,怕你今天一时半会儿醒不来,想着带早餐给你吃。”

“哦,那你先等等。”

隔着门,欧文听到光脚在地板上跑的声音,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猜想——难道安夏听到开门声才急忙跑来上锁的?

“咔嚓!”

欧文还没来得及细想,打开门后,便看到安夏氤氲着水气的模样——亚麻色的长发虽未滴水,却是湿漉漉的,也许是热气的原因,她的脸像一朵娇羞的玫瑰,尤其是那双黑玛瑙般的眸子,让人觉得似乎有水滴在其中晃动。

欧文似乎能听到自己喉头滚动的声音,刚才他们之间仅隔着一扇门,而当时的安夏……

“你坐吧,这屋子里也没什么东西,你昨天应该看到了,我先去把头发吹干。”

“我把早餐和钥匙放在桌上,你忙完记得吃,我先走了。”

“嗯?才7:40,你待会儿有课吗?”

“啊,嗯……”

安夏拿着吹风机从房间里探出头,见到欧文近似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不由得微微勾起。

想不到那个不羁的少年也有这般慌乱的时候。

金色的阳光照在白色的床单上,泛起一圈光晕,清新的薰衣草香洗去浓重的酒味。安夏走到阳台上伸了个懒腰,眼角的余光扫到画板的左上角……咦?那张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纸去哪里了?

吃过欧文送来的早餐,她看了看手表,时间还早,于是打算去Amy那里看看。

刚推开画廊门,她便和唇红齿白的少年撞了个正着。

“森?你怎么在这里?”

“安夏?你们今天上午没课吗?”

“对啊,你呢?”

“跟你一样。”

话刚说完,两人默契地没了声,顿时冷下来的气氛使得面面相觑的两人突然笑起来。只是黎暮森像一个生锈的齿轮,笑得有些僵硬。

这是安夏第一次见黎暮森笑。他简直就像要人命的妖精,尤其是那双灰蓝色的眸子,清浅的颜色叫人看不清,从而显得十分妖娆。她突然想起众多关于红颜祸水的故事,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一骑红尘妃子笑”“烽火戏诸侯”……

“我想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笑了。”

安夏的话让黎暮森面露疑惑。

“你这样在古代可是要被群臣进谏的,不过,我倒是愿意做那个不爱江山只爱美人的帝王。”

Amy听到挂在门口的铃铛响了,又久久不见有人进门,便走出去。结果刚看到安夏,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便听到她类似“红颜祸水”的说法。

糟了!依黎暮森的脾气,肯定没什么好脸色给安夏看。她是先劝解黎暮森呢,还是先安慰安夏呢?

“好。”

短短的一个字,让黎暮森眼角的笑意渐浓。安夏倒是无所谓地挑起眉毛,只是惊呆了左右为难的Amy。

为什么黎暮森不但没生气,还很开心的样子?

想到黎暮森那天问她的莫名其妙的话,Amy觉得自己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不是吧!这小子……

无视石化的Amy,黎暮森带着安夏往里走去。

“你唱歌很好听。”

安夏听到他的话,有片刻的呆滞,随即笑了起来。

“那当然了,我读高中的时候可是有着‘全才校花’的称号!那天在社团外面的是你吗?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还以为是哪个爱慕者呢。”安夏打趣道。

黎暮森抿了抿唇才说道:“为什么不能是我?”

“也不是说不能是你,只是惊讶啊,你可是海大的红人。”

“你也是。”

“呃,我该说‘谢谢’?”

“不客气。”

安夏伸出手捋了捋耳边的头发,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这个黎暮森还真是聊天终结者。

而看着安夏的黎暮森则因那句“爱慕者”如鲠在喉,他不知道自己想问的是“为什么不能是我,而是爱慕者”,还是“为什么那个爱慕者不能是我”。

亮光打在墙壁上,并肩而走的两人时不时低声交谈。

“我会在这里举办一场画展,时间还未敲定。”

“那就先恭喜你了,冲着你‘绘画天才’的名头,来的人应该会不少哦。”

“你呢?”

“那得看当天有没有课了,法学院那帮老古董可是很厉害的。”

安夏一脸无奈,双手摊开的模样让黎暮森敛去眼里的笑意。他不想强人所难,也能理解她的苦衷,可就是不太开心。他不擅掩饰喜恶,欺霜赛雪的气势立马暴露无遗。

“行了,逗你呢,森的画展,我一定会来。”看着黎暮森面色不善,安夏迅速收起为难的表情,笑着说道,“就算那帮老古董一字排开阻拦我,我也会突破重围的!”

“你是去打仗吗?”

“人生如战场嘛!”安夏说着,冲黎暮森抛去一个媚眼,明明是调皮的恶搞,却让人心头一颤。

四月初,气候逐渐转暖,街道两边的梧桐像舞台剧的布景,温暖的阳光穿梭其中——漫长,唯美得不真实。

坐在便利店外,黎暮森透过方便面桶冒出的腾腾热气望着安夏发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人就连吃方便面的动作都那么好看。长长的卷发松松垮垮地绑在脑后,眼帘垂下,浓密的睫毛像把小扇子。

“呼,我好久都没吃方便面了,这味道还真是怀念。”安夏抬起头,笑得满足。

“为什么?想吃就吃不好吗?”在黎暮森的概念里,喜欢的事就去做,不喜欢的就不做。

“当然好,只是……”安夏用另一只空出的手指了指胃部,“学画的那段时间吃太多,吃坏了。”

坏了,就像咔咔作响的机器,就像破碎的玻璃,就像她总觉得少了一块的心,不管如何修复、填补,都回不到之前的样子。

“那时候没日没夜练习的情景,现在想想,真是苦不堪言啊。”

“为什么?有必要那么刻苦吗?”

“嗯?”她微微扬起下巴,脸上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幸福,“因为太喜欢了。”

这副模样简直让人招架不住,黎暮森收回目光,从口袋里取出白色的手帕,神态自然地为安夏擦拭嘴角。

“弄到脸上了。”看到安夏诧异的眼神时,他淡淡地解释道,“上次给你擦眼泪没用上,这次变成擦嘴了。”

轻松的语气并没让气氛有所缓解,安夏更为尴尬的神情让黎暮森皱起了眉头。比起第二次见面对方就在他手心写字的举动,自己现在所做的根本算不上什么,不是吗?

“第一次见面就哭鼻子,我是不是太没礼貌了?”安夏的话让黎暮森的眉头微微舒展开。

“我还一直担心给你留下不好的印象呢。”

她是因为这个才尴尬?

“不会。”叠好手帕,修长的手指转着桌上的饮料瓶,“要是你不哭,我们或许就不会认识,要知道,女人的眼泪可是最具杀伤力的武器。”黎暮森说完,发现安夏一脸怪异地盯着自己,“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我只是在想,要是跟你告白的女生在你面前哭的话,你会怎么样?”

“我不会因此而改变喜好,但还是会叫她把眼泪擦干。”

“黎暮森。”

“嗯?”

“你真是一个温柔的刽子手。”

天地间,光芒倾泻在红白条纹的大伞上。白色座椅上的少年,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沾染了污渍的白手帕叠得整整齐齐,带着烫手的温度,随着少年修长的手指放进口袋。

他想说,如果他是刽子手,那么面前的人就是让人犯罪的源泉,在不知不觉中左右他人的情绪。

两人道别后,黎暮森回到画廊和Amy商量画展的事,而安夏则坐上前往学校的公交车。

上车时,突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衣角。

“李静?你怎么在这里?”以为是小偷的安夏,回头看见戴着黑框眼镜的女生,满脸惊喜。

“我在那边的便利店打工,落了东西,刚刚回去拿了。”

“是吗?我刚才也在那边,怎么没看见你?”

安夏除了惊喜,没有丝毫慌乱的表情,让李静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司机大叔插话叫两人先上车再叙旧。两个女生道了歉,牵着手往里走去。

空****的车厢里只有寥寥几人,安夏坐在靠窗的位子,李静坐在她旁边。光线滑过天鹅般的脖颈,李静这才注意到安夏把头发绑起来了。

“小……安,安夏……”考虑半晌,李静还是决定开口,话还没说完,就被安夏打断。

“小夏。”安夏笑颜如花地说道,“昨天在饭桌上不是说好了这么叫我吗?你可别跟我说你忘了,你当时还没醉呢。”

想起昨天的事,李静恨不得把头埋进洞里。她怎么就不能像安夏那样安安静静睡着了呢?

“小夏。”李静面红耳赤地纠正称呼,“刚刚跟你一起的那个人看起来有些眼熟……”

虽然不相信安夏是一脚踏两船的人,而且和欧社长也没有暧昧举动或确切关系,但社团很多人都以为他们是一对,要是被别人看见了,指不定会怎么说安夏。所以考虑再三,李静还是决定先了解情况,就算安夏真的那么做了,她也好帮忙打掩护。谁叫安夏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出手相助呢?

“那是美术系的黎暮森黎学长,你应该听说过吧?和欧文一样是风云人物,我们在画廊认识的,也算是因画结缘。”

安夏一脸淡定,让李静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瞬间扑灭,看来她确实想多了。

到了学校之后,李静刚进教室,便受到众多男女的“围攻”。

“李静,刚刚跟你一起走的是安夏吗?”

“我看到她唱歌的视频了!天啊!简直迷死人了,不愧是我的女神啊!”

“你能不能帮我要安夏的电话号码啊?”

“给我,给我!我出钱买!”

“我出双倍!”

“我出三倍!”

“你们男生不要吵了!我们女生决定建立安夏后援会,就请李静当会长,到时候得到一手资料,你们再来竞争吧!”

“啊,好主意!我要入会!”

“我也要,我要当第一个!”

“你别跟我抢了,我才是第一个!”

……

见教室里吵成一片,李静顿时目瞪口呆,不知该作何反应。她从不知道法学院的同学也如此疯狂,手足无措之际,一只手把她拉出了教室。

是一个皮肤偏黑的女生,长相憨厚,小小的眼睛里满是兴奋。

看清拉着自己的是好友英子后,李静连忙询问:“英子,他们说的唱歌视频是什么意思?”

“你没看学校论坛吗?昨天安夏在黑管社唱歌的画面被人录下来了!”

结束了一下午的课程,安夏往校门口走去,途中不乏各种炙热的目光。想起下午刚到教室,就听到女子三人团夸大其辞的转述,不知该喜还是该忧。毕竟“人红是非多”这句话,她还是亲身经历过的。虽然她没有因这件事而生气,但下次还是有必要跟社团成员说清楚,她并不喜欢上“头条”。不过唯一庆幸的是,画面里没有欧文,不然这下就变成绯闻了。

夕阳的余晖拉长行人的影子,所及之处仿若镶了一道金边。天空中浮动的大块大块的白云,都在西边化作艳丽的红霞。

人都是好奇的动物,他们喜欢风吹草动,喜欢挖掘秘密。安夏唱歌的帖子经过了一夜的时间,发展到白热化的阶段,等到第二天大家起床刷新的时候,发现话题已不仅仅是讨论唱歌的内容,更多的是问伴奏的是谁。

“阿花,你这是作死啊!被欧文知道,有你好看的。”

午休的时候,社团教室里,林蕾卷起手中的乐谱,戳向身穿花衬衫的男生。

“我只是拍下来想让社团成员欣赏而已,谁知道手机掉了,那还是我新买的呢……”

接收到林蕾凶狠的眼神,“花衬衫”的声音渐渐小了。

就在两人商讨该怎么挽回局面时,他们口中的男主角翩翩现身了。

倚在门口的人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一脸玩味地看着讨论得出神、连他来了都没发现的两人。

“平常看不出来,想不到你们脑子里的弯还挺多的嘛。”

如大提琴般低沉的嗓音吓得毫无顾忌讨论对策的人后背一僵。

“欧,欧文……”“花衬衣”怯怯地开口。

欧文见两人总算注意到他了,便勾起嘴角往教室走去,在固定的位子坐下后,说道:“这件事你们不用管,绯闻就绯闻吧。”

他不是喜欢八卦满天飞的人,虽对女生举止绅士,但也会适当保持距离,所以传绯闻这种事还是第一次,毕竟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和“黑管小王子”扯上关系。

想起论坛上的留言,欧文不觉心里发软。

“那个吹奏的人不会是欧学长吧?难道他和安夏在交往?两人配合得可谓深情款款啊!”

深情款款,这样的形容他能说自己很喜欢吗?

欧文的反应让林蕾和“花衬衣”都松了一口气。林蕾是明白的,欧社长并不介意和安夏传出绯闻,但“花衬衣”却误会了。

“也是,也是,这种事传几天就过去了,不用太介意。”

“阿花。”

“欧社长还有什么事吗?”

“你这个学期的社团额外学分取消。”

在海大,社团的实力一旦得到学校认可,其表现优秀的社员可通过社长的证明获得学分。所以说,有时候成绩没过,差个一两分,社团额外学分可是一根救命稻草。

“论坛上说安夏和欧文是一对。”

“啊?不是吧!我上次还看见她来找黎暮森呢!”

“嘘!小声点儿!他会听到的!”

除了黑管社,画室里也是议论纷纷,尤其是见过安夏来找黎暮森的人。

然而有着灰蓝色眼眸的少年却不甚在意。

她怎么可能跟那个人在交往,那装载着难以言喻的眷恋,一寸一寸割伤心脉的发音吐字,明明是属于她自己的世界,属于那个大家都不知道的人。他倒宁愿是欧文,至少这样他还可以知道对手是谁,不是吗?

低吟浅唱,特别是那句“Did I say that I loathe you,Did I say that I want to leave it all behind”,他甚至从中听到她对自己的厌恶。

该传的照旧传,该八卦的也照旧八卦,绯闻的主角一直不曾站出来澄清或者说明,渐渐地就像“花衬衣”说的,事情终将平淡。

大家只是学生,不像娱乐圈的狗仔队,而安夏也没有因此和欧文或者黎暮森有所芥蒂,大家心知肚明。

心知肚明,这才是最温柔的刽子手,连一声解释都不需要,多淡薄的关系啊!

在大家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的时候,突然,论坛上有人爆出安夏和她前男友的合照——平安夜的晚上,男生被红色绸带五花大绑,亚麻色长发的女生戴着圣诞帽,脸上有着从未见过的活力。女生用手内肘勒住男生的脖子,男生则一脸宠溺地弯下腰,任凭对方为非作歹。两人身后的背景是人群喧嚣的游乐场,旋转木马上五彩缤纷的光笼罩着满脸幸福的情侣。

爆照的人说,这是他在街拍网站上看到的,主题是“圣诞节的情侣”。

这天刚好是周日,当郑英承火急火燎地打来电话说明后,欧文心中那点儿占有欲差点儿爆棚,深邃的五官一如冰雕。虽然他嫉妒得快要发疯,但是怕安夏受到伤害,挂掉电话后便准备打给安夏。电话簿来回翻了三遍,这才想起他并没有对方的号码。

“该死,我好像一直都没问过她。”欧文伸手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大步走到摩托车旁,发动车子往安夏家驶去。

他真是恨死了自己,想起上次提到前男友时安夏意味不明的表情,他的心里就堵得慌。要是当初没有问该多好,这样他就不会在意前男友或者前前男友的事了,反正都分手了。

像毛毯一样厚重的眷恋,让人难以自拔的浓稠感,还有偶尔悲伤的神情……这些都是属于那个男生的吗?

摩托车的轰鸣声隆隆作响,开车的人只想爆粗口,内心如同一团乱麻,最终只剩最初的心意。

他想,他就快明白近段时间来扰乱自己的东西是什么了。

晴朗湛蓝的高空万里无云,过滤了一切的杂色,像碧玉般澄澈。

早早出门,应昨日之邀来画室给黎暮森当模特的安夏,正安安静静地坐在藤椅上。两人都没有逛论坛的习惯,所以此刻才一派安逸。

白色的长裙搭配一条流苏边的披肩,一手撑在椅子上抵住额头,一手压着放在腿上的书,海藻般的长发顺着倾斜的肩滑下,优雅得仿若中世纪的名媛。

“名媛?这样的形容是不是太夸奖我了?”黎暮森的想法令安夏笑着抬起头。

“不会。”

“托父母的福,我顶多算教养比较好而已,一个是小家碧玉,一个是大学老师。”

这是安夏第一次主动说自己的事,看来她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不过仔细想想,像她那样温柔的女生,必定是在同样的环境中成长的吧。

“你跟我想象中的一样。”笔下的涂抹不停,黎暮森说话的语气慢慢放轻,“那我呢?我在你想象中是什么样子?”

金色的光线穿过少年黑色的发丝,偏浅灰的睫毛掩饰不住地颤动。尽管他努力让自己说出的话听起来更自然,但他又何尝不知道那些关于自己的流言。

明明看见父亲出轨,却不告诉母亲,直到父亲和别人远走高飞,寄来一纸协议,这是多么冷漠的孩子啊。

“你啊……”安夏翻过夹在指间的书页,“单纯得不知道让人说什么好,喜欢或讨厌,都直接说出口,想要直接表达自己的心意,却不懂人情世故。而且有时候还不懂得怎么去关心自己爱的人。”

作画的手终于停了下来,黎暮森定定地望着低头看书的人,而对方却毫无知觉,似乎在自言自语。低眉顺眼的姿态,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就像在说着最古老的故事。

“麻木也好,缺心眼也好,傻也好,根本不用理会别人说什么,不是吗?即使所有人说你不好,你还是可以画出那么温柔明亮的画。你啊,只是有着自己最美好的世界,不会表达罢了,固执地用自己的方式去守护,宁愿承受千万的诋毁,也不想虚伪地辩解一句。”

此时,黎暮森心中的震撼已无法用言语来表达,不止睫毛,就连手也颤抖起来。他以为他不说,就没人理解。

他并不是冷漠,只是不想母亲也承受这痛苦。一纸远洋的协议总好过亲眼目睹,总好过从自己儿子口中听来事实。他不用孩子的哭闹去挽回破碎的婚姻,是因为他知道这不是有效的办法,带来的只会是更多的痛苦。他不去安慰哭泣的母亲,是因为他知道,这就像他小时候摔倒后,母亲叫他自己站起来一样,只有如此,人才会成长。

安夏低垂的面容让人看不清,温润的声音始终平稳,她仍旧优雅得像教养良好的名媛,只是“啪”的一声,似是水滴滴下的声音,在空旷的画室里显得极其响亮。

“安夏……”黎暮森轻轻开口。

旧黄的纸张湿了一块,那些无论如何都遗忘不了的感情,不存在大脑,而是藏在心底。一旦触碰,永无翻身之日。

在一片春日暖阳中,华如桃李的脸应声抬起,瑰红的唇带着哀伤微微上扬,泪如泉涌。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我以前也认识这样一个傻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