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爱情究竟有没有对错

【一】

一场夏雨过后,地面上水汽蒸腾。我回到家时,汗水已经把T恤都湿透了,正想溜去冲个凉,冷不丁发现妈妈正坐在沙发上直愣愣地盯着我。

我吓一跳,问道:“妈妈,这是干什么?吓死我了。”

“小羽,你去哪儿了?”

“我不是告诉你了嘛,和同学在一块儿玩。”

“我听说你谈恋爱了,是真的吗?”

我支支吾吾了半天,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妈妈叹了一口气,走过来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不是不让你谈恋爱,只是杨帆……他家里的情况比较复杂。你现在还小,我给你解释你也不懂。”

我赶紧答道:“我怎么不懂啊,我也不小了。家里情况复杂有什么关系?他人好啊,对我也好啊,那就够啦。”

“哪有那么简单啊?”妈妈担忧地抚摸我的头发,“怎么偏偏是杨帆呢?我觉得郝好挺不错的呀,我们两家是熟人,你们又认识那么多年了,知根知底的。而且他成绩一直很好,又很踏实,不像郝帅那么浮躁……”

我打断妈妈的话:“妈,谈恋爱又不是谁好就跟谁谈,关键是看两个人之间的感觉呀。”

妈妈也觉得我说的不是没道理,不好再反对,只好说:“当然关键是看你,我只是给你提个醒。”

我嘿嘿地傻笑:“放心吧,杨帆对我真的很好,他妈妈对我也很好。就算以后不好了,我把他甩了再找一个就是了嘛。”

“唉,真是小孩子……”

我靠在妈妈的肩膀上说:“再过两年毕业了,再过两年结婚了,再过两年我都有自己的小孩了,但是在你眼里,我永远是小孩子,对吧?”

妈妈笑了。

尽管我明白她在担心什么,但是每个人生来都是要经历一些事情的,没有谁会一帆风顺。

阳琼一整个暑假都没回来,郝好也没见人影。

新学期开始的时候,我和杨帆一起坐上开向上海的列车。因为郝帅还在那边住着,我也不好意思去打扰他们,于是暂时先住在宿舍里。

在宿舍楼下,我和黄维打了个照面。一段时间没看见她,她似乎又瘦了不少,腰细得惊人。

我也很想瘦下来,只可惜面对美食的**定力不够。

杨帆和黄维互相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他们有过一面之缘,但也仅仅是一面之缘,杨帆连黄维的名字都不记得。

我问他:“你觉得黄维漂亮吗?”

杨帆诚实地回答道:“当然漂亮。”

我有些小小的不开心,因为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我长得多普通,多平凡,而杨帆显然帅气得可以媲美校草。

然而,杨帆又接着说:“但是漂亮的女生那么多,聪明的没几个。”

我趁机问他:“你喜欢漂亮的还是聪明的?”

杨帆犯了难。

这简直是个千古难题:答喜欢漂亮的,那怎么会喜欢我?要是答喜欢聪明的,那就是在说我不漂亮。

他左想右想,边摇头边大笑说:“我不回答这个问题,这是个圈套。”

他的笑声吸引了已经走远的黄维的注意,她回过头看了我们一眼,眼中散发着莫名的忧郁,就像一年前的杨帆。

或许,家庭不幸的人都有类似的心情吧……

我回到宿舍,就遭到了小蚊子的审问。她不依不饶地问我和杨帆的事,原来她们早就在楼上看见了我和杨帆依依不舍的情景。

顾小白却不冷不热地问:“萧小羽,你这个学期还在宿舍住吗?”

我答道:“住一个月,下个月就搬走。”

“去跟男朋友同居呀?”

“不是啊!”我赶紧跳起来否认,“我跟我闺密住在一起,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顾小白讽刺地笑道:“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呀?跟闺密住了一个学期以后就把男朋友带到学校来啦。”

小蚊子帮我说话:“不是那样子的,她男朋友是刚考上我们学校的。”

“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单纯得好笑。”

“喂,你为什么这样啊?是不是看人家萧小羽拿了奖学金,眼红啊?”

“奖学金那么点钱我眼红什么?”

“你眼红她拿了奖学金,又发表了小说,现在还找了个很帅的男朋友,是不是被我说中了?”

“神经病呀,我才不觉得她男朋友帅呢!”

我见她们吵得不可开交,赶紧调停:“好啦好啦,谁都别说了,为什么为了我吵架呢?你们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我拉着小蚊子走出宿舍,对她说:“反正我只住一个月就走,你也别和她闹僵。”

小蚊子闷闷地低着头说:“真是看不惯她那副不得了的样子。”

“别不高兴了,我不是拿了奖学金吗?请你吃饭去。”我刚说完,正好看见黄维从宿舍里出来。

她一直没开腔,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但是我说的这句话她肯定听见了,我也顺便邀请了她。

出乎意料的是,她欣然答应了。

我们在学校附近的西餐厅吃着牛排,聊天的话题却很狭窄。因为黄维的缘故,小蚊子觉得有些不自在。我只好尽量活跃气氛,自曝和杨帆交往的经过。

黄维听着听着,放下了刀叉,直勾勾地盯着我:“你是说,你答应他最大的原因,是担心他的情绪会影响高考?”

我解释说:“他在那种状况之下太抑郁了,我希望他快一点走出来,变得开心一点。”

“可是他对你那么好……”黄维停顿了一下,微笑着说,“我看过你写的那篇小说,是写他的吧?他真的很喜欢你啊。”

“是啊,我也很感动嘛。”

小蚊子托着下巴一脸花痴样:“好羡慕你哦。杨帆又帅又高,还那么温柔体贴,还会写情书,简直是男生的典范。”

我都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低头喝了口饮料,却忽然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郝好,他穿着一件崭新的蓝白条纹衬衣和一条熨帖的长裤,带着黑色手提包,一夜之间从大男孩成了白领精英的样子。他和一个看上去很精明的男人坐在一起谈事情,有一点“高大上”的样子。

我反思了一下自己,除了写几篇稿子、拿奖学金,还做了什么有意义的事吗?

黄维发现我在发呆,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便看见了郝好。

可能是太多目光聚集在他身上,他忽然转过头来看向我。我顿时缩起脑袋,像犯了错一样。

不多久,郝好便朝我们走过来。我觉得好像打扰了他的正事,更加尴尬了。

“萧小羽,你过来一下。”郝好的语气好像我的上司。

我觉得自己很没用,居然听话地跟着他走了过去。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好像很少会这么听话……

郝好把我带到了他们那一桌,介绍给那个男人认识:“这位是萧小羽,我高中同学,她是学中文的,经常在杂志上发表一些作品。萧小羽,这位是五维文化的秦总。”

总共就发表了五篇短篇小说,一只手就数过来了,怎么就叫经常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说道:“您好,秦总。”

秦总很客气地对我笑着说道:“哦,文坛新秀啊,坐吧。”

我坐在郝好身边,完全不知道他叫我过来干什么。

他们俩聊了聊,又提到我。

郝好特别正经地对我说:“小羽,秦总这边在筹备一个新的青春文学刊物,叫《花月》,走的是偏文艺的路线,现在正招兵买马呢,你可以来体验一下啊。”

我都听糊涂了:“体验?”

秦总解释说:“因为定位是很年轻的群体,所以我想全部聘用‘90后’员工,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先来试试。”

“哦,好啊。”我兴奋极了,仿佛看到天上掉下来一个大馅饼,“那……那我需要做些什么呢?”

秦总笑呵呵地说:“等工作都筹备得差不多的时候,我会通知你的。”

我感激得立刻点头哈腰地不停道谢:“谢谢,谢谢秦总给我这个机会。”

等我晕头转向地回到自己这边的桌子上,重新拿起刀叉的时候,我忽然产生了疑问:郝好跟文化公司又有什么关系?他一个学金融的跟秦总有什么好谈的?

小蚊子好奇地问我:“那是谁啊?”

“我一个高中同学。”我轻描淡写地回答。

“有女朋友了吗?”这是小蚊子的口头禅。

“我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和郝好联系了,谁想到会在这里碰上!

黄维不时地打量我,又不时地看向郝好。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不妥,也不知道她在观察什么,总感觉有些不自在。

事后我发微信,问郝好是怎么认识秦总的,又怎么会和文化公司有牵扯。

郝好这样回答我:“金融是可以渗透到每个行业里去的,就像你的中文一样。”

可是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中文如何才能渗透到其他行业里去。为什么他就可以发展第二职业,我却还在艰辛地投稿呢?

我正在纠结这个问题时,杨帆的电话打过来了。他和同宿舍的人刚刚打完一场球赛,其他人要求他一定要带女朋友去庆功。

我本想抽空写一点东西,但这样的要求无从拒绝,我只好收拾东西过去找他。

【二】

杨帆那帮朋友我都认识,对我也还算客气,只是席间他们谈论的话题都是我不感兴趣的,所以我独自坐在角落里玩手机,没怎么理会。

忽然,杨帆扯了扯我的衣袖说:“别人敬我们酒呢,喝一点吧。”

我这才注意到杨帆的一个舍友正举杯给我们敬酒。

我举起茶杯不好意思地说:“我不会喝酒,就以茶代酒了,谢谢啊。”

对方却拉长了脸说:“杨帆,你女朋友架子好大啊。”

杨帆笑了笑说:“她不会喝,我帮她喝。”

“你喝可就是两杯了!”

“对,两杯!”

杨帆二话不说连着干了两杯,脸颊上泛起潮红。

我见状便劝他们:“别喝多了,对身体多不好啊,大家都少喝一点吧。”

敬酒的那个人更加不爽了,冷笑着说:“杨帆,你女朋友不懂事啊,怎么劝酒的呢?”

所有人都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异类。

我顶着压力拉起杨帆的手说:“我今天不太舒服,要不我们先走吧?”

杨帆迟疑了一下,但还是随着我走了。在众人的起哄和嘲笑声中,我们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包厢。

我以为自己很酷,谁知一走出饭店,杨帆居然问我:“你为什么不喜欢我的朋友?”

我愣了一下,摇头说:“没有啊。”

杨帆温柔地看着我,语气中却藏着一些疏离:“我看出来了,你有情绪,但是你这样我会很没面子的。”

我负气地丢下一句话:“那以后别带我和他们一起吃饭了。”

“你别说气话,我不带你还能带谁啊?”

“你们吃就吃,为什么非要带女朋友呢?明明都是一帮男生在那儿吹牛,非要女生来听你们吹是吧?”我说完这句话之后,发觉自己的声音很大,原来我不知不觉中已经动了肝火。

杨帆没有说话了。

街边灯火辉煌,车辆络绎不绝地从我们身边掠过,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可我们俩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我的手机适时地响起,打破了僵局。电话是阳琼打来的,她告诉我郝帅下个礼拜搬走,我可以回去住了。

手机的外音很大,杨帆听见了内容,他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送我回学校,然后守在楼底下看着我走进去。

看见夜色中他略带忧郁的面容,我于心不忍,对他说道:“这么晚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你要搬出去了,是不是我就很难见到你了?”

“哪有?我每天都要来上课啊。而且那里也不远,改天我带你去看看。”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然后淡然地转身离开,一句道别也没有。

我似乎能感觉到他心情有多低落,但是我也不好过,这件事里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却用这样的态度来惩罚我。

看他越走越远,始终没有回头,我鼻子里酸涩不已,委屈的眼泪很快就涌了出来。我很想叫住他,可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不知不觉,天凉了,窗户被风吹得哗啦哗啦响。挂在阳台上的衣服摇摇晃晃,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像在跳舞。不多久,雨点打下来,零星地溅在窗台上。

我在宿舍收拾东西,因为情绪低落一直没说话。小蚊子在电脑上看韩国综艺节目,看得哈哈大笑。顾小白在敷面膜,对着镜子摆弄来摆弄去,一刻也不消停。黄维不在,估计跟以前一样在外面应酬。

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孤独,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手机收到一条微信,我打开一看,是郝好要我发银行账号给他。因为上次郝帅住院我拿了2000块出来,郝帅一直没提这事,我也不好意思问,现在居然是郝好来还这笔钱。

我把账号发给他,他马上回了一句:“一直没有谢谢你,隔了几个月才还你钱,真不好意思。”

“没事,又不是你借的。话说回来,郝帅怎么让你掏钱?”

“他车祸的事不敢告诉爸妈,所以医药费都是借来的。他这几个月又不能动,我只好打工帮他还钱。”

“他有你这么个堂弟真是走了狗屎运。”

“萧小羽,你说话能不能文雅一点?好歹是个文艺女青年啊。”

郝好一直说我粗鲁,整天把这些不文明的字眼挂在嘴边,不过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文艺女青年,所以从不掩饰。

隔了很久,郝好又说:“我看见你发的朋友圈了,是不是和他吵架了?”

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并没有吵架……我们连话都说不上,怎么吵架呢?

自从那天以后,我们没见过面,没打过电话,没发过微信,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见我很久没回答,郝好又发了一条消息说:“我昨天在网吧看见他和几个男生在一起打游戏,看样子已经几天几夜没怎么合眼了,状态很糟糕。”

我心里“咯噔”一下,马上问了网吧的地址赶了过去。

昏暗的网吧里烟雾缭绕,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特别呛人。那么多座位、那么多人,我一眼就看见了杨帆。他面色憔悴,头发蓬乱,眼里布满了血丝。

我走到他面前,他忽然抬头看我,本来在忙碌的双手也停下来。

我走过去拉他,他不顾身边朋友的大呼小叫,不声不响地跟我走了。

走出网吧,秋日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用手挡住眼睛,低声说:“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的话,你打算在这里待一辈子吗?”

“你都要离开我了,还这么关心我干什么?”

我顿时有些生气:“谁说要离开你了?你哪只耳朵听见的?”

“你不是都要搬走了吗?”

“我一直都和阳琼住在外面啊!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可是那样……我就不能每天给你送早饭,不能每天陪你泡图书馆,不能每天和你一起在食堂吃饭……”

我的天啊,杨帆的心思简直比少女还细腻!

我赶紧打断他:“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就是不希望我搬出学校是吧?”

杨帆摇摇头,但是没说话。

我仔细想了想,其实住在宿舍里最大的问题是我不能在晚上赶稿子,不然会被舍友投诉。

杨帆一直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像一只孱弱的小兽。

我纠结半天,问他:“你知道我要写稿子吧?在宿舍里写不方便,不但有人打扰,还不能熬夜。”

他点点头。

我又说:“我搬出去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能写东西,你知道吧?”

他点点头:“我明白。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要不然……我们两个人租一个公寓吧?这样你既可以写东西,又可以每天和我在一起。”

我犹豫了一下:“可是你知道上海的房租很贵吧?我们的生活费加起来也不够付房租呀。”

杨帆顿了一下,说:“我们出去打工,攒房租钱。”

杨帆的眼里又有了光,刚刚还僵硬的表情也生动了起来。只要他有这个主动的意愿就是好事,我不反对。

我们之间的嫌隙在这个瞬间一扫而光,两人开始畅想未来。

有一个自己的小窝是一件多么温馨美好的事情啊!有了奋斗的理由、努力拼搏的原动力,仿佛幸福就在不远处招手了,让人心怡神往。

【三】

台灯下,我在小本子上算账。时间长了,眼睛有些花,我使劲揉了揉,然后就看到一杯咖啡被放在了我面前。

阳琼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摸我的头:“小丫头,该休息了。”

我颓败地挠着头:“我这个月稿费才600,唉……”

“最近每个月都能上一篇稿子,很不错了。”

“可是离房租还差得远呢。”

阳琼显然不赞同我的决定,撇撇嘴说:“非要自己租房啊?住在这里不好吗?你太迁就杨帆了。”

“我只是想我们俩好好地在一起。”

“在一起的意思不是每天都黏在一起。有时候人在一起,心却不在一起,有什么用呢?”

阳琼这个傻大姐居然讲出这么深奥的话,让我刮目相看。

她被我看得不自在了,瞪着我吼:“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啊!不光人要在一起,最重要的是心在一起。”我朝阳琼作揖,“受教了。”

阳琼打着哈哈笑着走开,继续忙她的事去了。

我打开邮箱,发现收到了一封新邮件,是《花月》杂志社发过来的。自从我按照郝好的指示,把简历发给秦总后,一直没有收到回音,我几乎都要忘记这件事情了,哪知道现在终于有了结果。

《花月》杂志的刊号下来了,现在正式创刊,而我被聘用为实习编辑。我高兴地蹦起来,在房间里跳来跳去,兴奋得像一只小兔子。

阳琼从没见过我这样,看得都傻眼了:“你抽风啊?”

“我有工作了!我的第一份工作!”我激动地扑到阳琼身上一把抱住她,“我有工作了,实习编辑!拿月薪还有奖金!”

“哇?那是不是可以请我吃饭了?”

“不是,是有钱租房了!”

阳琼把我推开,郁闷地说:“你啊你,不多为自己打算,就知道迁就杨帆。我告诉你,你以后会吃大亏的!”

“哈哈哈,你怎么跟我妈一个语气啊!”我用肩膀轻轻撞阳琼,“别这样,你应该为我高兴嘛。”

“我当然为你高兴,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你和郝帅在一起,我也从没说过他半句不好啊,虽然我真的觉得他配不上你。”

阳琼没再吱声。她似乎也想明白了,爱情里面根本没有对错,只要你喜欢一个人,就愿意为他妥协。

虽然我一开始是因为怕影响杨帆高考而和他在一起,但是,现在的他依然那么脆弱,那么心思细腻,我只有对她更加好,才能让他慢慢地回到以前那个阳光少年的样子。

【四】

为了梦想中的小公寓,我这辈子从没这么拼命过。

我一边当实习编辑,一边写稿子,学校的课又不能落下,还要抽时间应付公共英语考试,这段时间,我仿佛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女超人,开启了无敌状态来面对我的生活。

《花月》第一期组稿结束后,主编召集我们各个编辑开了一个视频会议。因为我们的编辑都不坐班,分散在全国各地,主编此刻正在某个海边度假,一边听着海浪声,一边指导我们的工作。

她突然喊了声:“萧小羽。”

我赶紧回应:“啊,我在。”

主编慢悠悠地说:“我看过你的小说,非常不错,想象力丰富,语言风格很有意思。只是我们刊物有规定,内部编辑不能利用职权之便刊登自己的作品,所以实在很可惜。不过我打算让你来写专栏,这个专栏专门介绍现在当红的‘90后’作家。每期一位作家,全年一共十二期。写人物比写小说更难哦,要经过采访、资料汇总,最后形成文字,你有信心吗?”

听到每期都可以上稿,我便毫不犹豫地答道:“有!”

“那后天我就给你安排采访,对象是申铭,最近销量很好的年轻男作家。”

“谢谢主编,我一定会顺利完成任务。”

可是会议结束后,我忽然有些恐慌了。对于采访经验为零的我来说,这件事似乎不像我答应的那么轻而易举。

晚上,我脑海里一直想着采访的事情,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以至于翻来翻去弄出的动静打扰了阳琼的休息。

她受不了了,喃喃地抱怨道:“你心事太重了……不就是采访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还让你失眠了?”

“可是我真的很担心自己出差错啊,好不容易得来的工作机会,要是没干好就太丢人了。”

“谁没干过几件丢人的事啊?你放宽心吧,船到桥头自然直。”说完,阳琼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我不敢乱动,怕又吵醒她,只好偷偷摸摸从枕头下拿出手机,给杨帆发了一条信息抒发内心的紧张情绪。

过了许久,我都没有收到回复,等着等着也就睡着了。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我才看见杨帆回了几个字:“别害怕,加油。”

对现在的我来说,“加油”这个词分量好轻,就像偶像剧里那些给篮球队长加油的花痴小女生,蹦蹦跳跳喊几声“加油”,真的对比赛有帮助吗?

我有些失望,感觉自己还是找不到方向。

惴惴不安地度过两天之后,我在采访前一个小时按下了纠结了好久的号码,找来了郝好这个救星。

主编给我们约的地点很高端,我从没来过这种地方,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

郝好却看不惯我的样子,小声提醒我:“为什么畏畏缩缩的?挺胸抬头,没什么好怕的。”

我整理了一下衬衣和裙子,越想越紧张:“不知道那个申铭人怎么样,好不好接触……我不知道一开口应该说什么……”

“开口说‘你好’,然后介绍一下你自己。”

“我的天,我有什么好介绍的?”

“你好歹代表的是一个杂志的形象,请不要像个菜鸟一样。”

“可我就是一个菜鸟啊。”

郝好瞥了我一眼,一副很轻视我的样子:“如果你希望所有人把你当菜鸟,那你就一直抱着这样的心态工作好了。”

我马上噤声了。虽然我很讨厌郝好这个样子,但他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

【五】

优雅的小隔间里,中间摆着一张中世纪风格的咖啡桌,桌子周围是几张艺术感很强的沙发。

我和郝好进去的时候,申铭已经坐在那里了。他很瘦很高,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态度彬彬有礼。

没给我机会说什么开场白,他就直接站起来跟我握手:“你好,我是申铭。”

“你好,我是《花月》杂志社的编辑。”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能衬得上现在的环境。

申铭看着我身边的郝好,疑惑地问:“这位是?”

糟糕,我居然忘了介绍郝好。

郝好主动回答:“我是郝好,她的朋友。因为很喜欢你的作品,所以强烈要求陪她一起来做采访。”

“这样啊……”申铭很谦虚地笑了,“我很少见读者,总觉得自己写得不够好,不敢和读者直接面对面交流。”

我赶紧拍他马屁:“怎么会呢?你的作品特别受欢迎,特别畅销。”

申铭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好,我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幸亏有郝好救场:“其实可以理解,创作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很多东西不是不想分享,实在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你不是喜欢炒作的人,我们都知道的。”

申铭点点头说:“接受这次专访是因为我和你们主编私人的关系,其实我特别不喜欢采访。”

郝好接着说:“明白,我们也不以采访的形式,就随便聊聊嘛。聊什么都行,就当交个朋友。”

经过郝好这么一说,气氛好多了,我不免又对郝好刮目相看。

申铭是个随和的人,也不爱出风头,写作风格比较内敛,不像有的作家那么浮夸。他特别擅长于构造复杂的情节,逻辑思维缜密。我来之前做了功课,所以有些了解,没想到郝好也做了功课,而且比我更加了解他。

他们聊得投机时,透露了不少有效信息出来,我赶紧拿笔记上。

申铭突然停住了谈话,盯着我的本子说:“萧小羽?我好像知道你。”

原来我的笔记本上写了自己的大名,非常大的几个字——萧小羽。我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他说他好像知道我?

申铭接着说:“你是不是写过一个短篇小说叫《最长的情书》?”

我简直有种中大奖的感觉:“啊,是的,你看过?”

申铭的脸色顿时变得很柔和:“原来你也写文章,怎么刚刚没说呢?我们算是同行了。”

我谦虚地答道:“我是新人,没什么作品,不好意思说自己也写文章啊!”

“这有什么!谁不是从新人一路走过来的?你别这么客气,既然都是写文章的人,就更能互相理解了。”

申铭很乐意和我交朋友,我也有自信了,一改菜鸟气质,和他聊起了文学。

一下午就这么聊过去了,时间过得飞快。

我没想到第一次采访就这么顺利,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告别了申铭后,我请郝好吃饭。

火锅店里热气腾腾,我因为紧张,已经有两天没好好吃饭了,于是吃得狼吞虎咽。

郝好在一边看得直摇头,说:“真不知道你是请我吃饭还是请你自己吃饭。”

我一边吃一边含糊地说:“够不够?不够再点。”

“够了够了,你别吃这么多,小心把胃撑坏。”

“我太高兴了,第一次采访就把任务圆满完成了。”

“别高兴得太早,你的稿子还没写出来呢。”

我只顾着傻乐,都忘了还要写稿子这回事。

这两天我不上课也要把稿子憋出来!

吃着吃着,天色都晚了,我拿出手机来看时间,居然看见有四个未接来电,都是杨帆打来的。刚刚做采访的时候,我把手机调成静音了,结果根本没注意。

我赶紧给他回了一个电话过去。

电话一通,杨帆就冷冷地质问我:“你一下午都干什么去了?”

我稍稍地愣了一下,解释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今天要做一个采访啊。”

“一下午都在做采访?”

“是啊,刚刚搞完在吃饭呢。”

“在哪儿吃饭?”

“学校外面的火锅店,你来吗?郝好也在。”

“哦,郝好怎么和你在一起?”

我听出了杨帆语气里的不悦,但我在郝好面前尽量表现得很正常,说:“他陪我去的,多亏了他,我的采访很成功!等我这两天把稿子写好了就去找你。”

杨帆敏感的内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情绪有些激动了:“小羽,是不是在你的生活里,我永远排在最后啊?”

“什么?你……”我有些生气,又不想当着郝好的面和杨帆争执,只好说,“你等会儿,我马上去找你。”

“不用,我就在火锅店门口。”

我一回头,看见杨帆站在窗玻璃外面,顿时没了胃口。

我把筷子一放,对郝好说:“我有事出去一下,要不,你在这里等我?”

郝好点点头,也没问我什么事,继续吃他的东西。

我走出火锅店,身上还裹着一层香气。可杨帆那张因吃醋而变形的脸让我什么好心情也没有了。难道我忙了一整天,不能好好吃顿饭吗?还要因为他莫名其妙的情绪去迁就他?

杨帆直接问我:“为什么一定要找郝好帮忙?”

我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反问他:“同学之间帮忙都不行啊?”

“同学那么多,非要是郝好?我知道他喜欢你,可你是我的女朋友,都不用避嫌吗?”

“谁告诉你他喜欢我?”

“我自己长了眼睛,我能看出来。他从高一就喜欢你,一直到现在。”

我竟不知道要如何反驳了。

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喜欢我,那我是瞎子吗?我以为他现在已经不喜欢我了,放弃我了,因为那是他亲口说的,可他为什么要说谎?

杨帆捉住我的双肩轻轻摇晃:“小羽,你能不能离他远一点,和他保持距离?”

我心里好难过,难过得有些反胃了。

我低着头问他:“你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可是我不相信他啊。”杨帆突然两眼通红地紧紧抱住我,“我们还在为小公寓努力奋斗呢,不要为了外人打乱我们的节奏,好吗?”

我现在所做的,不就是为了我们的梦想而奋斗吗?可是要如何让杨帆理解?我觉得好累,也不想再解释什么。

我回去和郝好道别,拿了包结了账就走了。离开的时候,郝好仍然一个人低着头吃东西,没有看我们。

可我总觉得他的侧影仿佛在说话。

他在说:“小羽,你好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