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这条路唯有执着走下去
【一】
准备回上海的那天,雪停了,晴空万里。
地面还有一些残留的雪水,我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又滑一跤。
阳琼走在前面,蹬着高跟鞋走得飞快。郝好跟在我身后,我走一步他走一步。我们俩没有说话,只有阳琼一个人不时在前面喊:“快一点!你们慢死了!”
咋咋呼呼的阳琼在走上台阶即将进站的那一刻呆住了:宋林君又神出鬼没地出现了,此刻正两手插在裤口袋里,站在检票口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我们。
时光在这一刻好像回到了几年前,他总是这样站在路口等我们,两手插在口袋里,下巴微微抬起。曾经,我和阳琼都被他这副鬼样子迷住了,就像鬼迷心窍一样。
阳琼见到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我本来打算无视他,谁知道郝好居然冒出来,问候了一句:“宋林君,好久不见啊!”
我和阳琼都用想杀人的目光瞪着郝好。
宋林君很冷漠却又很客套地笑了笑:“好巧啊,我也去上海。”
郝好没事人一样跟宋林君套起了近乎:“你去上海干什么?”
“从上海坐飞机去纽约。”
“那正好和我们一起。”郝好从来没对宋林君表现出这样热情的态度,居然直接勾肩搭背了,“走,进站了!”
宋林君也顺势跟郝好打成了一片,完全无视我和阳琼的存在。
阳琼暗暗骂了一句:“浑蛋,不讲义气的东西!见风使舵!墙头草!”
我纳闷地问她:“你说谁啊?”
“你觉得呢?当然是郝好那个家伙!”阳琼话音刚落,突然又定住了,指着不远处喃喃地说,“今天可真热闹啊。”
我回头一看,只见杨帆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他今天本来是要上课的,我们也说好了不用他来送我,结果他还是跑来了。
本来准备进站的宋林君和郝好都转过身来,我无法得知他们的表情,因为我根本不敢看,赶紧跑过去迎接杨帆。
杨帆因为剧烈奔跑,白皙的皮肤涨红了,嘴里冒出一串串白气:“对不起,我来晚了。”
“不是说了别来吗?耽误你上课。”
“没事,我等会儿打车回去。”杨帆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紧紧拉住我的手,“又有几个月见不到了。”
我悄悄挣开他的手,别扭地说道:“好多人看着呢,别这样。”
“不行,宋林君和郝好都那样看着你,我不舒服。”杨帆霸道地把我往怀里一揽,“现在我要宣告主权。”
我顿时红了脸,恨不得钻到地下去。等我再抬头看的时候,宋林君和郝好已经进去了,只有阳琼还在看着我们傻乐。
广播在催乘客进站,我赶紧推开杨帆:“我该进去了,不然来不及了!”
我跟着阳琼匆匆忙忙拖着行李箱通过检票口,然后回头冲他挥手。
杨帆双眼好像在发光,他一直盯着我笑,喊道:“我会给你写信的!”
人潮涌动,我和阳琼被冲到前面去了,杨帆的声音瞬间被淹没。
阳琼在我身边感慨:“这年头写信的人不多了,他还真懂投你所好啊。”
我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为什么不用现成的素材来写一篇小说呢?一个在通信发达的时代还在用笔写信的男生,这不是我一直想找的男主角吗?
我感到兴奋不已,朝阳琼脸上亲了一口:“谢谢你亲爱的,你给了我灵感!”
阳琼愣了一下,咧嘴笑着说:“不客气,记得请我吃饭。”
于是,一篇名叫《最长的情书》的小说就在我返校后不久创作了出来。
我从来没花这么多心思在一篇作品里,反复地看了又看,改了又改,直到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满意,这才给杂志的投稿邮箱发过去。
阳琼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让我淡然一点。可我没法淡然,心心念念想着能收到杂志社的回信。
【二】
阳光和煦地照在阳台上,老乌龟结束了冬眠,终于钻出脑袋四处探望。
我给它喂东西,可它胆子小,不肯吃我手上的东西,一定要扔在地上,它才会自己慢慢地爬过去吃。
阳琼下课回来,把外套往沙发上一扔,从包里掏出一封信:“杨帆又来信了,他可真勤快啊,一个星期写一封信。”
“所以我的稿子一定要上,这样才对得起杨帆。”我傻呵呵地笑着,越来越觉得自己变了很多,至少不会像以前那样瞻前顾后、胡思乱想。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我找遍了桌子才把手机找到。来电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不知道是谁打来的。
我随手按了扬声器接听:“喂?哪位?”
“是萧小羽吗?我是小米杂志社的……”出现在电话那头的嗓音甜美无比,不过听上去很耳熟。
正在我想马上问好的时候,对方补上了半句没讲完的话:“助理编辑吴欣颜。”
我愣住了,难以置信地反问:“什么?”
阳琼对我露出了一个夸张的惊悚表情。
吴欣颜娇滴滴地说:“我是吴欣颜啊,小羽你好,我正在小米杂志社做兼职呢,刚刚收到了你的来稿。”
“哦……”我一时间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觉得你写得真不错,在我这边算过稿了,但是最后还要给总编看。有几个地方需要修改一下,我发了邮件给你,你查收一下,修改好了再发给我吧。”吴欣颜的语气既热情又诚恳,我听不出来有半分算计和阴谋。
于是我怯怯地说:“哦,谢谢,我改好了马上给你发过去。”
“嗯,那就辛苦你啦,拜拜。”
吴欣颜挂了电话之后,我还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怎么回事?怎么又落到了吴欣颜手里?
阳琼指着我,毫不客气地说道:“你真傻,遇到她还客气什么啊?万一她又拿你的稿子占为己有怎么办?”
我嘀咕:“应该不至于吧?她也是小有名气的作家,就不怕我把这事抖出来呀?”
阳琼却不以为然地说:“现在很多人为了出名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拿起沙发上的枕头朝阳琼扔过去:“啧啧,你怎么把人想得这么坏呢?”
“因为人心险恶。行,反正你现在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过稿,那我们看看最后到底能不能过吧!”阳琼就是不相信吴欣颜,或许已经形成了固定思维,很难扭转。
我查看了吴欣颜发来的邮件,她提的几个地方确实有不妥当的地方,修改一下会更好。我没有犹豫,仍然选择相信她。
晚上,阳琼出去给学生补课,我一个人在现代化豪宅里写稿子。为了节省电费,没有开空调,披了条毛毯在身上御寒,可是双手越来越冷,后来觉得僵了,于是赶紧弄了个热水袋来暖手。
门铃响了,吓我一跳,从我们住进来到现在很少有人按门铃,尤其是晚上。金龙鱼在水箱里缓缓地漂移,幽幽的样子也很让人害怕。
我哆嗦了一下,站起来走到门边通过猫眼往外看,一双硕大的眼睛也正对着猫眼往里看,吓得我尖叫一声:“啊!谁啊?”
门铃又响了两下,外面的人回答:“我是胡笑。”
我确认这声音真的是胡笑后,飞快地打开门,等她进来以后又飞快地关上门。
胡笑还是一副班花的派头,无论什么季节都是长裙,也不怕冷。
我又冷又经不住吓,嘴唇都打哆嗦:“你?来找谁?”
胡笑面无表情,长发及腰,脸色苍白,有些骇人。
她一边往里走一边往四周打量:“阳琼在吗?”
我远远跟着她:“她出去了,你有事吗?”
她简单回答两个字:“有事。”
这对话简直没办法进行下去。我只好先请她坐,然后给她倒水,开着电视让她看。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我觉得还不如跟金龙鱼待在一起——胡笑就像个雕塑一般,完全没什么动静。
我一边打字一边偷偷地给阳琼的QQ发了条消息,通知她胡笑来了,可是阳琼也没有动静。我琢磨不透她们俩之间能有什么联系,只好默默地写自己的稿子。
过了不久,钥匙开门的声音响起,阳琼闪亮登场,手里提着一盒甜点:“亲爱的,我买了你最爱吃的提拉米苏!”接着,她看见坐在沙发上的胡笑,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
我站起来扑向阳琼:“你终于回来了,人家胡笑等你一个多小时了。”
阳琼脚下不稳,差一点摔一跤。
胡笑俨然是兴师问罪来的,目光直接朝阳琼狠狠刺去:“你必须跟郝帅做个了断。”
阳琼甩掉鞋子,匆匆忙忙走到餐厅里把东西放下,有些慌乱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的,你心里清楚得很。”胡笑紧跟着阳琼,嘴里不停地说,“你知道自己的行为算什么吗?第三者插足!”
阳琼顿时火了,朝胡笑吼道:“说什么呢?你有病吧?”
胡笑不甘心,顷刻间女神气质尽失,歇斯底里地喊道:“我和郝帅在一起三年了!他虽然有一点花心,经常跟别的女生纠缠不清,但他真正喜欢的人始终只有我。你放弃吧,你跟他是不可能的!”
我看胡笑越来越激动,赶紧帮阳琼解围:“肯定是误会!她和郝帅没什么啊,只是同学加朋友!”
胡笑冷冷地反问:“是吗?那郝帅手机里怎么会有她的照片?”
“大家都是朋友,有照片难道不正常吗?”说着,我也赶紧拿出手机来翻几下给胡笑看,“你看,我手机里这么多男生的照片,难道我跟他们都有什么啊?”
胡笑不理我,仍然紧盯着阳琼。
我只好低声劝阳琼:“琼,你只要告诉她,是她误会了,你对郝帅没兴趣。”
可阳琼不甘示弱,反而激她:“老娘就是对郝帅有兴趣,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胡笑疯了一样扑过去抓阳琼的头发……两个女人的战争会有多么可怕啊,最重要的是这里是别人的家!
我朝阳琼大声喊:“家具好贵的!”
阳琼马上改口说:“哎呀,跟你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对郝帅感兴趣?他个子又不高,还八字脚,说话也不靠谱,简直没有一个优点,我能看上他什么呢?”
胡笑偃旗息鼓了,半信半疑地看着阳琼。
阳琼见状又扔了一句话出来:“你还不如回去好好教育一下你家郝帅,没事别老找我聊天,我没空!”
胡笑问:“那你答应以后都不和他联系了吗?”
阳琼戏谑地说:“我本来就没和他联系,是他和我联系。只要他不和我联系,那我怎么和他联系呢?”
胡笑气得五官都有些变形了,突然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我被她们弄蒙了,看向阳琼。
她如释重负地一屁股坐下来:“天啊,真是个神经病。”
“你跟郝帅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
“你别骗我。”
“真没什么。他跟我诉苦,说胡笑怎么怎么的,我也就是开导他一下,谁知道让胡笑误会了。前几天她老给我打骚扰电话,没想到今天居然找上门了。”阳琼把买回来的甜品打开,给我一盒,自己拿一盒,“其实这几年,一直是她在缠着郝帅,郝帅拒绝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没挡住美女的**。谁知道一沾上就脱不了身了。他想了很多办法,还是不能和她分手,两个人就一直这样闹来闹去的。”
我倒是很惊讶,胡笑作为大班花,无数男生心中的女神,居然会纡尊降贵去倒追郝帅?他哪里来的魅力啊?
我赶紧叮嘱阳琼:“喂,你可千万不能被郝帅的外表迷惑。”
阳琼哈哈大笑:“他有个鬼的外表啊?”
“他像金秀贤啊,你不是最喜欢金秀贤吗?”
阳琼假正经地换了一种口吻说:“那是我年轻时候的偶像,现在我已经长大了。”
我忍俊不禁,笑话她:“您老的牙口还好吧?吃蛋糕的时候注意一点,可千万别噎着了。”
可是回头仔细想一想,胡笑和阳琼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三】
一个月后,我在杂志上看见了《最长的情书》,作者署名是萧小羽。
一种无法言说的美妙感觉充盈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我一高兴买了20本,寄回家几本,宿舍里发几本,朋友中发几本,最后一本寄给了杨帆。
阳琼很给脸,认真地看完了全文,然后竖起大拇指夸我:“你厉害啊,把杨帆写得这么好,连我都心动了。”
我满足地躺在沙发上边吃零食边说:“这次吴欣颜没坑我吧?你看,不要把人想得那么坏。”
阳琼不肯承认,噘着嘴说:“也许这次是为了笼络你。”
她刚说完,我手机就收到一条银行的短信,收到稿费540元。
我愣住了,《最长的情书》跟上次那篇《迷失星球》是差不多的字数,为什么上次有2000,这次却只有四分之一?
我把自己的疑惑和阳琼说了,她却笑我:“你真是年轻单纯啊,我都说了吴欣颜不是什么好人……她可能嫉妒你,故意克扣你的稿费。”
我不信,拿出手机给吴欣颜打电话直接询问稿费的事。
吴欣颜语气温柔、态度诚恳地帮我解答:“我们杂志的稿费标准是千字60元到200元,像你这样的新人,一般是拿千字60元,等你多发表几篇稿子,而且稿子质量好的话,稿费也会跟着涨上去的。”
我一边示意阳琼,一边说:“哦,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不客气。加油哦,我觉得你写得真好,很有天赋!刚刚起步的时候肯定有些难,过去了就会好的。我相信你以后肯定会超过我。”吴欣颜说起客套话来真甜,要不是我了解她,估计都陷入了她的甜言蜜语里。
通话结束之后,阳琼朝着我的手机竖起中指。
我愁眉苦脸地说:“人家说得也对啊,我只是个新人,那么计较稿费干什么?”
“你的稿子明明质量很好,可以拿到最高稿费,她却给你最低的,她以为全世界的人都跟你一样这么单纯呢?”
“算了,大不了以后换家杂志社投稿。”
“对,赶紧换,我一听到这个吴欣颜的声音就烦人。”
不知道怎么的,我突然就想起了郝好,嘟囔着说道:“不知道郝好跟吴欣颜怎么样了?”
“人家都解释了跟她没什么,你就是不相信。”阳琼挂着一副你活该的表情,“郝好现在当上了学生会主席,脸上的痘痘全好了,不单单一个吴欣颜,好多女生都暗恋他。”
“真的假的?郝好?”
“你看不上人家,不代表别人看不上。”
我觉得阳琼好像知道了什么,反问:“什么叫我看不上啊?”
阳琼迟疑地看了看我,顾左右而言他:“那个……你把杂志寄给杨帆了吗?他看了吗?”
“看了,他说想不到我把他写得那么好,嘿嘿。”我边说边看杨帆发给我的信息。虽然他的文字很平淡,讲述的也是琐事,并没有过多暧昧的情愫,可有种莫名的甜蜜酝酿出来,像花粉一样香甜。
阳琼见状鄙夷地说:“瞧你那花痴样。别沾沾自喜了,赶紧写你的稿子,多赚点稿费吧!”
在写作的路途上,我像个女战士一样披荆斩棘,勤奋得完全不像我自己。我转战了好几家杂志社,虽然经常被退稿,经常遭受批评,但我欣然接受,只要偶尔有一篇能发表,我就觉得自己中了彩票。
每次收到稿费,我都会存进一个特定的账户,那是我的专项资金。除了第一笔吴欣颜给的2000块稿费,后来那些钱我都没动过,我想看看自己一年下来到底能赚多少稿费。可是,到现在为止快半年了,加起来也不过才2000块。
不过一开始我就不是为了钱而写作,作为一个新人,我不应该计较那么多。
阳琼睡得早,我半夜还要敲敲打打,怕影响她休息,就把笔记本电脑搬到了客厅里。
改完一篇稿子,我看一眼时间,正好12点了。
突然,QQ弹出一个消息——“宋林君发来生日贺卡,请点此查收。”我下意识地点开。
果然是宋林君的风格。他在网上自制了一个生日贺卡给我,画面很精美、文字很矫情。我都忘了今天是我生日,而他竟然是第一个祝我生日快乐的人。
因为时差的问题,他要算准我的生日说明他真的上了心。但为什么我开心不起来?宋林君始终是童琳琳的男朋友,他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
我把鼠标放在删除键上,犹豫了半天,还是没忍心删掉。唉,就当是同学、朋友之间的情谊吧。
这时手机信息提示音响起,是杨帆发来的,如我所料,也是祝我生日快乐的。我便忘了宋林君这回事,和杨帆聊起来。
高考迫在眉睫,他的心情却比从前轻松了许多。聊着聊着,我们的话题偏离了高考,说到了娱乐八卦和人生理想。
在将要说晚安之前,他歉意地说:“我实在不能来陪你过生日,对不起。等我考上了你的学校,我会把每天都当成你的生日过。”
我知道他是认真的,安慰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的首要任务并不是陪我过生日,而是准备高考。”
有一句话我现在没办法说出口:我答应和他在一起最大的原因,也是为了他的高考。
可是如果他知道了这个原因,会怪我吗?
【四】
上海每年春夏之交的时候,雷雨就非常多。
这天,又是一个典型的雷雨天。
我坐在现代化的豪宅里,听着外面雷电轰鸣,看着一股一股的雨水顺着窗玻璃纵横交错地往下淌。
悠闲的老乌龟在露台上享受雨水的滋润,看到它惬意的样子,我不禁觉得老了能够这样享受生活也不错。
正在这时,急匆匆的阳琼从外边淋雨回来,浑身湿漉漉地跑进卫生间洗澡。
没多久,阳琼的手机在包里响了,我拿出来一看,是郝好打来的,犹豫了一下,我没有接。过了一会儿,我的手机响了,还是郝好打来的。
我粗略算了算,自从那次车站一别,我这个学期和郝好没有联络过一次。
我轻轻地“喂”了一声。
郝好特别着急地问:“阳琼和你在一起吗?”
我没见过他这么着急的时候,赶紧问:“怎么了?”
“郝帅出车祸了,现在正在医院抢救!”
“啊?”我觉得这种事似乎超出了我的生活经验,磕磕巴巴地问郝好,“那,那怎么办?”
“你和阳琼快过来啊!”
“好的。”我整个人都蒙了,电话挂掉老半天才跑到卫生间门口敲门,“琼!出事了,你快一点!快出来!”门被敲得砰砰响。
阳琼很不耐烦地打开一条缝瞪着我:“干什么呢?我在洗澡啊,天大的事也等我洗完澡再说。”
我六神无主地看着她说:“郝帅出车祸了。”
本来捂在头上的手木然地垂下来,阳琼双眼失神地嗫嚅道:“车祸?”
夜色朦胧,我拉着阳琼发抖的手一路跑出小区。伞根本挡不住瓢泼大雨,我们在风雨中搀扶在一起艰难前行。不断有车从身边飞驰而过,溅起的积水全都泼在我们身上,不知不觉就已经湿了半身。
没有碰到出租车,只能搭公交车赶往医院。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我和阳琼才狼狈地出现在手术室外。
郝好在长廊里来来回回地走,一副焦虑不安的神情。胡笑蹲坐在一个角落里,低着头,浑身湿透,脚下一摊水。
我们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都不知所措,连脚步都不敢随便移动。
胡笑缓缓抬起头,目光冷得像把刀,而这把刀直直地指向了阳琼。
我站在阳琼身边也感到了凛冽的寒意,不禁打了一个寒战。郝好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几步跨过来挡在我们前面,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站在我们面前,背影坚实。
时隔几个月不见郝好,他变化好大,仿佛突然之间从一个满脸青春痘的小男生长成了一个踏实稳重的大男孩。
胡笑猛地站起来朝我们走过来,嘴上对郝好说:“这事跟你没关系,你挡住我干什么?”
郝好说:“大家都要冷静,等郝帅脱离危险再说。”
阳琼胆怯地问:“到底怎么回事?”她的声音从来没有这样微弱过。
尽管有郝好在前面挡着,胡笑还是失控地朝阳琼扑过来:“你还有脸问?都是你害了他!”
阳琼害怕地往后退,我赶紧冲上去抱住胡笑:“你冷静一点,到底怎么回事嘛?”
胡笑举起一只手,摊开,赫然是一支我十分熟悉的口红。
我回头看着阳琼问:“你的?”
阳琼没有表态,只是失神地看着。
胡笑双眼通红,冷冷地说:“我在他车上捡到的,你敢说不是你的?要不是因为这个,我们不会吵架,他也不会因此出事。”
“是我的!”阳琼浑身都在发抖,声嘶力竭地喊,“那又怎样?我坐过他的车,那又怎样?你非要因为这些事去怀疑他、折磨他、刺激他?是你害了他,不是我!”
胡笑闭着眼笑了,两行泪从眼角滑落:“如果他没命了,你还会这么想吗?真的能和你脱得了干系吗?”
一直处于中立的郝好忍不住开口说:“胡笑,请你清醒一点,这件事从头到尾和阳琼都没关系。你太偏执了你知道吗?”
胡笑反过来质问郝好:“我偏执?我对郝帅付出了多少你不是不知道,怎么到头来是我的错?”
郝好坦然答道:“爱情并不是谁付出多少就能得到多少,这道理根本就行不通。我也深爱着一个人,从头到尾爱了她九年,可是她从来没有给过我回报。我会因此计较吗?我最多也就是不爱她了,放手让她走,让她去选择她要的爱情。我再怎么纠缠不放,她也不会爱我,那又何必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所有血液都往头顶上冲。
九年?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胡笑拼命摇头:“你的意思是,郝帅不爱我?”
郝好叹了一口气:“你心里清楚。”
“不!我不信!”胡笑坚决地摇头,但随后又崩溃地瘫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那个优雅、高傲、不食人间烟火的班花,在我们面前不顾形象地放肆哭泣,不知是悲伤还是委屈,也不知要流多少眼泪才能释放掉这些情绪。
手术室的门开了,胡笑的哭声戛然而止。我们都看着从里面走出来的护士,没有一个人敢开口问什么,都害怕得到一个不祥的结果。
护士问:“你们谁是郝帅的家属?”
郝好说:“我是他弟弟。”
护士摘掉口罩,一边打量我们一边说:“学生吧?身上有钱吗?过来交一下费。”
郝好想了想,回头问:“我这里钱可能不够,你们呢?”
我赶紧把出门前特意从抽屉翻出来的那张存了稿费的卡拿出来:“我这儿有2000块,不知道够不够。”
阳琼也把她做家教赚的钱拿出来给郝好,又紧张地问护士:“那……郝帅没事吗?”
护士觉得我们大惊小怪,不以为意地说:“大腿和膝盖外伤、小腿骨折,还好没伤到脑部和内脏。观察七天就可以出院了,在家静养三个月再来复查。”
原来并没有生命危险……
我们面面相觑。
阳琼吐了一口长气:“天啊,吓死我了。你们有没有常识啊?只不过是骨折,搞得好像要出大事了一样!”
郝好也擦了一把汗:“我听胡笑的形容,好像是很严重的样子……”
胡笑边哭边笑:“他出了好多血,衣服都染红了,我以为就要死了呢。”
郝好疑惑地看着她反问:“你们俩都在车上,怎么你一点事都没有?”
胡笑忽然很动容地说:“眼看要撞上对面的车的时候,他把方向盘往右边打……所以我没事,是他保护了我。”说完这句话,她像是明白了什么。
郝帅被推出来时,正闭着眼昏睡。
阳琼和胡笑一起围了上去,可惜郝帅看不见这样精彩的场面。
直到郝帅被推进病房,阳琼才对胡笑说:“等他醒来,我们俩就只有一个人可以留下来照顾他。”
胡笑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你想逼宫吗?”
“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郝帅早就想和你分手,可你就是不肯。在你们的关系结束之前,我是不会和他发生什么的,这是我的原则。所以等他醒来,你们之间要做个了断。”
“你想说,你们才是真爱吗?”
“我们是不是真爱我暂时不知道,但他是真的不爱你。这一点你心里比谁都明白,可你就是自欺欺人。”
听完这番话,胡笑更加绝望,但脸上的笑容比从前多了几分温暖:“我知道了,我不会再让他为难。”
我和郝好在一旁也觉得松了一口气。
希望胡笑早些想开,别说郝帅配不配得上她,两人的性格合不合适才是最重要的。
早一点离开一个不合适自己的人,未尝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五】
我和郝好走出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4点了,整个上海静悄悄的。不夜城也进入了它的黑夜,闪烁的霓虹灯孤零零地挂在高楼上,好像在倾诉什么隐秘的心事。
郝好一直没说话,慢慢地陪我并肩走着。经历了刚才那些,我也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好。我们尴尬地同行,直到一辆出租车停在我们面前。
郝好说:“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嗯。”我听他的话上了车。
以我对他的了解,如果我拒绝的话,他又会用一大堆理由来训我,比如这个时间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什么的。
在车上,我们也一直沉默着。
街灯一盏一盏地从窗外飞掠而过,我眨着眼,不知不觉有眼泪莫名其妙地涌出来。
刚才他说了,他已经不爱我了,放手让我走。明明我不喜欢他,明明是我先拒绝了他,可我的心里为什么还是这么难过?
是我太自私了吧?我有什么资格要求郝好永远对我好呢?
郝好送我到楼下,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清凉的晨风从树丛里穿过,拂面而来。
我知道这一夜他比谁都累,这时候是强打起精神。我的样子估计也很憔悴,也不敢直接面对他,只好低着头说:“要不你也上来吧,休息一下再走。毕竟你回学校还有好远呢。”
郝好直勾勾地盯着我:“你是真心邀请我吗?”
“当然是。”
“那我接受你的邀请。”
我在心里鄙视郝好装模作样,其实他根本撑不住了吧!
果然,他刚倒在沙发上就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我拿了一条毯子给他盖上,把空调调成睡眠模式。对我来说显得宽敞的沙发被郝好全部占据了,几乎没有翻身的余地。
我坐在地板上看着他熟睡的样子,脑子里把很多回忆中的画面都过了一遍。
在我还不记事的时候就认识了他,从我记事开始他就像个影子一样一直在我身边。我讨厌过他小时候邋遢的样子,喜欢过他天真无邪的笑容,烦过他啰唆,感激过他总是在我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保护我……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就把这一切都毁掉了。也许,这个人陪我太久了,也是时候离开了……
阳琼这几天一直往医院跑,送饭、洗衣,就像个称职的小媳妇。我笑话她终于要修成正果,她看上去却并不太开心。
据说那天郝帅醒来的第一句话是问胡笑有没有事,但他紧握住了阳琼的手。胡笑不甘心却又不得不退出了这段虐恋,把照顾郝帅的责任交给了阳琼。
因为骨折的原因,郝帅不能住宿舍,于是阳琼把他接到了我们的豪宅里休养。
我发牢骚说:“他怎么不回家去?反正三个月不用上课,回家养着多好啊。”
阳琼义愤填膺地指责我:“你真是的,懂不懂人文关怀啊?回家要坐那么久的车,他这个样子,经得起折腾吗?”
我没有拆穿她的真实目的是为了和郝帅共处,但是平白无故多了一个大男生同住,我真的很不习惯。
他就住在客厅里,霸占了沙发、茶几和书柜,我只好把写作的地方挪到了餐厅。
郝帅的个性一向是这样,明明打扰了别人还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而且看样子,他的休养时间要横跨暑假,整个暑假他和阳琼都会待在这里。所以我自觉地腾出地方给他们,收拾东西,一放假就滚回家去。
酷暑难耐,令人想起了去年的高考。那段日子承载了我太多沉重的回忆,所以一直不愿意想起。但是现在,我正牵着杨帆的手,从疗养院接杨帆妈妈回家。
杨帆的高考成绩没有枉费他的努力,他如愿考上了我所在的大学,那份录取通知书也神奇地治愈了他妈妈的抑郁症。
她的脸色仍然带着苍白,但是看上去精神不错。她笑起来很恬静,温柔地扶着我的肩膀说:“你就是萧小羽啊?杨帆真是有眼光。”
我从来没接受过这样的表扬,受宠若惊。
我没想到的是杨帆什么都和她说了,包括我们之间的通信和我写的小说。我有些不好意思了,觉得自己的隐私好像被曝光了,暗地里怪杨帆不该这样。可杨帆说他为了安抚他妈妈的情绪,什么招都想过了,却没想到我们的事让她特别感兴趣,慢慢地就从抑郁中走了出来。或许是因为重新燃起了生活的希望吧……
当他们回到阔别已久的家时,或许心情都很特别,我无法体会,只能从他们的表情来揣测。
在接杨帆妈妈回来前,我们已经打扫过卫生了,家里整整齐齐,一尘不染。
杨帆妈妈很欣慰地看着我,赞扬道:“看不出来,你年纪轻轻这么懂事。”
“不,不是我的功劳,是杨帆带着我一起打扫的。”
“那也亏了你,杨帆才能考上大学,变成现在这样懂事啊。”
“是吗?”我挠挠头,并不知道自己原来拯救了一个小家庭。
杨帆爸爸的遗像挂在客厅的一个角落,前面摆了香炉和几个盛着糕点的小碟子。杨帆牵着他妈妈走过去,两人静静地看着遗像,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缅怀一个人,哪怕他犯了错;原谅一个人,是为了让自己更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