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像条永不回头的河流
【一】
回到宿舍后,我把书柜上的杂志都翻了个遍,找出吴欣颜发表过的小说,其中有很多短篇,也有两篇长篇连载。
她是杂志社热捧的作者,连载的两篇长篇小说都出版了单行本,而且还都上了畅销书排行榜,说得上是当下最炙手可热的“美少女”作家。
说少女是因为她才17岁,比我还小一岁。
看来“出名要趁早”这句话还真没有说错。
不知不觉,我看完她所有的小说,时间已经过了12点。
对比其他年轻作者,她的文章个人风格并不是很明显,之所以会这么出名,估计勒口上那张照片占了很大的优势。
我仔细盯着她的照片看了很久,发现她的五官比例刚刚好,脸型是现在最流行的瓜子脸,嘴唇很漂亮。还有一条非常重要的是,她的腿够长。
总之,一个17岁的少女出了两本书本来就不容易,加上这个少女是个相貌无可挑剔的大美女,所以就大红大紫了。
我谨慎地对比了一下自己的条件,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我的写作实力还是有可能赶上她的,但其他的硬件条件,我估计就算努力一辈子也难以企及!
就算如此,我还是想要花五倍甚至十倍的努力达到她现在的成就。如果最终能够实现梦想,我想,二十倍的努力也是值得的。
我准备熄灯睡觉,可是刚关掉床头的台灯,就听到寝室的门锁“咔嗒”响了一下。
是黄维回来了,她身上的酒精味和香水味混合成一股奇怪的气味瞬间在宿舍里弥漫开来。
她脚上穿着高跟鞋,踉踉跄跄地往卫生间走去,可是刚走到门口,我又听见她撞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一阵不大不小的声响。
我只好又把灯打开来,只见她正捂着脚踝蹲坐在卫生间门口。
“怎么了?”我过去扶她起来,“崴脚了?”
她显然喝得有些醉了,晕晕乎乎地靠在我身上,说道:“对不起,我想吐,麻烦你扶我进去。”
我赶紧搀扶着她进了卫生间,她礼貌地道谢之后把门反锁上,然后在里面吐得稀里哗啦。
我想起热水瓶里还有些开水,于是给她冲了一杯茶。
黄维走出来的时候头发凌乱,脸上的妆也花了,样子有些狼狈。我把茶递给她,她冲我笑了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她第一次对我笑。
她一直游离在我们的生活之外,仿佛和我们这些室友不在同一个空间维度。但这种游离又和胡笑不一样,胡笑只能算是一个另类的文艺女青年,黄维则像是天外飞仙。
但是今晚,天外飞仙第一次着陆了。
我于是趁机问她:“你为什么经常喝这么多酒啊?”
“应酬啊。”她的表情好像在说这是一个很幼稚的问题。
我很纳闷,反问道:“你还是个学生,就需要应酬了吗?”
黄维挑了挑眉毛,一手撑着下巴看着我,说:“萧小羽,你一定是那种良好家境出来的女生,没经历过什么挫折。”
我挠了挠耳朵,小声说:“我们差不多大,经历也应该差不多吧?”
黄维又笑了,用一种打量的眼光看着我,问:“那我问你,你上大学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假思索地答道:“为了学点专业知识,拿到毕业证,然后去参加工作啊!”
“为什么一定要上大学才能去参加工作呢?高中毕业一样可以做很多工作。知识的话,也可以边工作边学。”
“那……应该是为了学到一些有深度的知识,然后得到一份好工作吧?”
“现在好多名牌大学的硕士毕业生都找不到工作,更何况我们这种学校出去的本科生。”
我好像被她说服了,喃喃地问:“那你说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我上大学的目的只有一个——找个好人家嫁了。”黄维说得很轻松,但是这背后的故事一定很沉重。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她倒是很无所谓,接着说:“我不需要你的理解,只是告诉你我为什么喝醉了。”
我就当在听一个过来人的谆谆教诲,连连点头:“哦……我明白了。”
黄维拍拍我的脑袋说:“你不明白。”
我怎么不明白了?她不就是想嫁个好人家吗?我可以理解,很多女生都这么想。我以前看不起这种女生,觉得她们没出息。但是黄维不像别人一样想尽办法掩饰,她就是这样诚实、直白,反而让我刮目相看。
她突然问我:“那天来找你的男生是你的男朋友吗?”
“不是!”我急忙解释,“是一个普通高中同学。”
黄维一语道破:“但是他喜欢你。”
我反而有一点紧张了:“你怎么知道?”
“我能看出来,他在说你的名字时,语气很温柔。”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像魔咒一样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二】
自从那天晚上交谈之后,我就开始对黄维特别感兴趣。我总是想深入探究一下她的内心世界,探知她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
可她照样早出晚归,也不怎么上课,所以我很难有机会和她再次单独交谈。
我无意中和小蚊子提起黄维,她见我一副很感兴趣的神情,就很鄙夷地说:“你在意她那种人干什么?”
我如实答道:“我觉得我能在她身上找到灵感。”
小蚊子耸耸肩说:“好吧,祝你早日实现你的作家梦。”
我们都是中文系的,可是没有人真的拿这个当成自己的专业,不过是混个文凭罢了。
就像小蚊子说的,全中国念中文系的学生数百万,又有几个真的当了作家呢?
我怀着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在郝好的安排下去见了吴欣颜。
吴欣颜这个名字真好听,在见到她真人的时候,我瞬间觉得这个名字更好听了。
我们坐在复旦大学外面一家冷清的咖啡馆里,旁边所有的店面都生意兴隆,只有这里相对冷清,可是吴欣颜很喜欢这里。
她说这里“冷处偏佳”,我记得这好像是纳兰容若的句子,从吴欣颜嘴里说出来别有一番味道。
郝好向她介绍了我,她非常热情地和我聊了起来。我没想到美少女作家这么“亲民”,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最后,我把自己感觉比较好的几篇短篇小说拿出来给她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挑了几个短篇带过来给你看看。我完全是新手,请多指教啊。”
“好,那我先看看。”吴欣颜接过稿子认真地看了起来,也顾不上喝东西。
我抱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小口小口地啜着,不敢出声,怕打扰吴欣颜,也怕自己说错话,就好像在等待审判一样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不知过了多久,吴欣颜终于放下稿子,笑嘻嘻地说:“看完了。”
我把果汁递过去:“辛苦了,来,喝东西。”
吴欣颜朝我眨眨眼,说道:“我实话实说你不会介意吧?”
“不会,你说吧。”
吴欣颜认真地分析起来:“你这几篇稿子文笔都很不错,但是你必须要搞清楚读者想看什么。比如这个,前面的剧情都还好,就是最后你给男主角一个这样模糊的结局,读者会疯掉的。”
“那我应该怎样写?”
“如果你是读者,你会希望看到什么呢?当然是大团圆呀。”
“大团圆……”我心里犯嘀咕,现实生活中哪里有这么多大团圆结局?
“你想想,全国有多少个写手,又有多少杂志呢?虽然说需求量很大,但是供应量简直是吓人!为什么有的人明明文笔很好、构思精妙,仍然没有市场?因为他们没有抓住读者的心啊!”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吴欣颜语重心长地说道:“千万不要把迎合读者看成是一件很没有面子的事,如果没有读者,你怎么赚钱?”
我从心理上还无法接受,但嘴上已经妥协了:“所以我把这几个结局改一改,还是有希望投稿的吧?”
“这样吧,你改好以后给我,我帮你投稿。”
“真的?”我惊喜万分,“谢谢你!”
“不客气,你是郝好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吴欣颜说这句话的时候,暧昧地看向郝好。
我暗暗吃了一惊,美少女作家居然看上了郝好!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送走吴欣颜后,我赶紧盘问郝好:“真看不出来,深藏不露啊!”
郝好幽幽地看了我一眼,问:“你说什么呢?”
我嗤笑他:“别装了,我看出来了,吴欣颜对你有意思。”
“没有,你误会了。”郝好不慌不忙地否认,“她对谁都是那个样子,不是对我有意思。”
“不会吧?你撒谎。”
“你爱信不信。反正她把所有男生都当成自己的备胎,巴不得所有人都给她献殷勤。”
我赶紧往四周看看,确定她已经走了,才小声提醒郝好:“呃……你这样说人家坏话不太好吧?”
郝好无所谓地耸耸肩:“这是事实啊。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会跟她那样的人打交道呢。”
我做出一个鄙视的手势:“说得你好像受了委屈一样,人家美少女作家看得起你,是你的荣幸好吗?”
“谢谢,我不需要这份荣幸,我纯粹是为了帮你才多跟她说几句话的。”
“好好好,你就是想让我报答你嘛!说吧,想要什么?”
郝好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贼兮兮地笑了:“我还没想好。”
我哼了两声。
就知道他会讨好处,上次叫我答应他一个要求,到现在还没提,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管他了,我先把稿子改好,这才是头等大事。
因为改稿弄到大半夜,第二天顾小白又抱怨了一整天。我再道歉也无济于事,她给我下了最后通牒,再影响她的睡眠,她就去宿管那里举报我半夜偷偷用电。
我本来就头昏脑涨,被她一闹变得十分郁闷。
坐在一旁的小蚊子盯着手机上的星座运程说:“你这几个月要当心哦,会犯小人。”
她说的时候还有意无意地瞟向顾小白。
“是吗?”我凑过去看,“那我怎么办?”
小蚊子同情地看着我:“看上去似乎不能避免,你只能自求多福了。”
“啊?”我使劲地挠头,“怎么办?怎么办嘛?白天那么多课,只能晚上赶稿子呀!”
小蚊子爱莫能助,她觉得只要顾小白不找麻烦,她自己是绝对不会跟我过不去的。
我抓紧时间把几篇稿子改好发给了吴欣颜,然后找阳琼给我出主意解决这个事情。
毕竟写稿是一件长期的工作,所以和顾小白之间的矛盾也会是长期而艰巨的。
谁知道阳琼很轻松地说了一句:“你搬出去啊,不住宿舍不就行了?”
我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哇,你很有钱吗?上海的房租有多高,你又不是不知道!”
阳琼突然眼睛一亮,激动地抓住我的手:“啊,我有个舅舅全家都住在美国,你知道的吧?”
“嗯,知道啊!”
“他在上海有套房子,但是每年只回来住几天,所以平时那房子都空着。他一直都是请人帮他看家的,要不我去跟他说说,让我们去帮他看家?”
“看家?”我脑子里冒出了一只蹲在门口吐着舌头的哈士奇。
阳琼解释道:“他那房子里养了一条很贵的金龙鱼、一只年纪很大的乌龟,还有一些花花草草,必须每天都有人照顾。”
我半信半疑地反问:“真有这么好的事啊?不要交房租白住?”
“就是当管家,明白吗?有钱人都需要管家。”
我怯怯地问:“那他需要两个管家吗?”
“哎呀,那是我亲舅舅啊,娘亲舅大你听过吗?要是我开口,他肯定同意。只要我们保证不会弄坏东西,应该没问题。”阳琼拍拍胸脯说,“包在我身上。为了你的前途,我豁出去了!”
我激动得一把抱住阳琼。
小蚊子说的那个什么“犯小人”根本不准,我明明是得贵人相助,先是吴欣颜,然后是阳琼,郝好也勉强算一个,简直是运气超好!
【三】
阳琼没几天就搞定了房子的事情,我们跟宿管会提出申请后,就正式搬出寝室,成为阳琼舅舅家的小管家。阳琼舅舅说请人看家不如让自己人看,放心多了。我们的任务除了平时打扫卫生,最重要的是养好他的金龙鱼、老乌龟和阳台上的那些花花草草。
我从宿舍搬出去的那天,顾小白很吃惊地问我怎么租到那里的房子,我这才知道那个小区的房子简直是天价,连包租婆顾小白都两眼放光。
我嘻嘻哈哈地含糊应付过去,一下楼就问阳琼知不知道。
她大大咧咧无所谓地说:“天价又怎么样,不都是给人住的?告诉你吧,那条金龙鱼值这么多钱!”
她伸手做了个“八”字的手势。
“8000?”
阳琼骂我:“小家子气!”
“8万?”
“80万!”
我的天啊!这样的鱼跟普通的鱼肯定差别很大,娇得很,不然凭什么这么贵?这可该怎么养啊?我要是一不小心把它喂死了怎么办?
我抓住阳琼的手,带着哭腔央求道:“姐姐,我不敢去住了。你饶了我吧!”
“看你多没出息,这是让你见世面的大好机会!这也能激发你的写作灵感,不是吗?”
我很担心自己的前途:“呃……可是万一把他的鱼养死了,或者不小心把那些奇花异草弄死了,那可怎么办?”
“算在我头上。”阳琼一手拖着我,一手拖着箱子,两人推推搡搡地上了出租车,朝着我们临时的豪宅出发。
豪宅真不愧是豪宅,完全超出我的想象。我以为在电视里看见那种外表富丽堂皇的才叫豪宅,没想过还有这么低调的。
这套三室两厅带个大阳台的房子看上去没什么很特别的地方,装修非常简单,黑白线条,没有累赘的装饰品。但是从里到外都是智能的:大门是密码锁,衣柜和床都藏在墙里面,按一个钮就出来了,连窗帘和窗户都可以遥控。
那条金龙鱼在恒温水箱里游来游去,也没看出来它到底贵在哪儿。老乌龟在阳台上的小池子里趴着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不是在冬眠。
事先阳琼告诉我,两间卧室都是主人的,所以我们俩要挤在客房里。现在我们进客房一看,顿时张大了嘴:这哪里叫挤?宽敞得可以住四个人,有我们宿舍三倍那么大!
我们顿时像疯子一样欢呼着跳上床。
“阳琼,你舅舅太好了,不愧是亲舅舅!你怎么早没想到住到这里来呢?”
“我以前觉得住在学校上课方便啊——我们住在这里,去上课还要坐地铁呢。”
“但是无拘无束啊,太美好了!”我四仰八叉地躺在**,舒舒服服地闭上眼,“先让我睡一会儿。”
阳琼拽我起来,催促道:“先收拾东西,打扫一下卫生。”
我嘀咕:“这么干净,哪里还需要打扫啊?”
阳琼四处检查了一下,点点头附和道:“也是啊,每天都有人来打扫。那我们就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吧。晚上叫郝好过来参观一下,我们一起弄火锅吃。”
我灵机一动:“对了,对了,还要他把吴欣颜叫过来,我的稿子能不能过审可全靠她了。”
阳琼略带鄙视地看着我:“看不出来你这么势利。”
我唉声叹气地说:“你不知道投稿有多难!遇到这么一个肯帮我的人就算不错了,而且人家态度挺好的。”
“好吧,也让我见识一下那个传说中的美少女作家。”
等我们忙完,约定的时间就到了,郝好准时出现。
他手里提着一个果篮,上面盖着一张红纸,俨然写着——“恭贺乔迁之喜”。
我和阳琼都想吐血。
这叫什么乔迁之喜啊?又不是自己的房子。
吴欣颜跟在郝好身后,因为穿了一件毛茸茸的白色棉袄,像只温顺可爱的小绵羊。
她一进门就惊叫道:“天啊,我爱死这里了!”然后兴奋地到处参观,仿佛进了一个博物馆。
阳琼闷闷地在我耳边说:“她也太夸张了吧?”
我解释道:“她就是这样外向的人,别见怪。”
“第一感觉不太好。”
“你别多想,人家挺好的。”
我们俩嘀咕了几句,赶紧去招待他们。
火锅已经“咕咚咕咚”开了,我们四个人刚刚坐下,郝好的手机就响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犯愁地和我们说:“是郝帅。他烦我一天了,怎么办?”
我好奇地问:“他怎么了?”
郝好无奈地小声说:“好像是失恋了,非要我去陪他吃饭。可是我先答应了你们,又不好爽约。”
我和阳琼相视一眼。这房子是阳琼舅舅的,我当然要以她马首是瞻。
阳琼爽快地说:“那就让他过来一起吃吧,反正都是同学。”
既然阳琼都发话了,郝好赶紧奉命行事。
不一会儿,郝帅就赶来了。他也带了东西过来,但并不是庆祝我们“乔迁之喜”——他拎了一箱啤酒,有种不醉不归的意思。
但是他看上去并没有失恋的样子,反而很有兴致地参观我们的豪宅,看完之后发了一句感慨:“从此我的人生目标是成为一个隐形富豪。”
阳琼故意刺激他:“你这么张扬的人怎么可能隐形?连失恋都搞得街知巷闻,口袋里有多少钱也早被人看穿了。”
郝帅闻言,赶紧撇清关系:“失恋的事不怪我,是胡笑跟我闹别扭。”
我和阳琼都表示不相信。
阳琼“砰砰”开了两瓶酒,说道:“别解释了,要证明你自己,就先把这瓶干了。”
郝帅二话不说就和阳琼对着瓶子喝起来,我和郝好在旁边看热闹看得热血沸腾。
吴欣颜捂着嘴笑,还是一副天真可爱的小女生样子:“哇,好厉害!”
我们都以为这是激烈战况的开始,但是没想到一瓶酒过后,郝帅就倒下了。阳琼踢了他两脚,他哼哼两声,再没反应。
阳琼简直要把他鄙视死了,连带着怪起了郝好:“你看你这个没出息的哥哥,赶紧替他把酒喝了。”
郝好直摆手:“你饶了我吧,我明天还有正事,不能喝。”
我笑话他:“你能有什么正事啊?”
吴欣颜抢着帮郝好回答:“他要竞选学生会主席,明天要演讲呢。”
“啊?学生会主席?”我有点不敢相信,郝好这样的人怎么会去竞选学生会主席?
阳琼却哈哈大笑起来:“难怪拼命把痘痘治好,原来是要竞选啊!”
我问郝好:“你是大一新生,怎么就可以竞选学生会主席了?”
吴欣颜又抢答:“是预选,明年正式竞选。”说着,吴欣颜居然拿起了一瓶酒,“要不这样吧,我陪你们喝,你们就放过郝好。”
吴欣颜这一举动让阳琼傻眼了,她脑子还没转过来:怎么就轮到吴欣颜帮郝好挡酒了?
我赶紧抓住阳琼的手,和她一起举杯:“好好好,谢谢你,欢迎你以后常来玩!”
郝好一直没出声,就是老看着我。
我挤眉弄眼地对他说:“深藏不露啊,郝主席。”
吴欣颜喝得满脸绯红,小鸟依人似的坐在郝好身边,艳羡地说道:“你们这样真好,我好羡慕。我都没有一个特别贴心的朋友。”
我只好客套地接她的话:“怎么没有呢?以后大家都是朋友,常来往就好。”
“对了,小羽,你的稿子我分别给三个杂志的编辑看了,他们都审过稿了,最迟两个月以后会刊登。到时候我把样刊带给你。”
我激动无比地跳起来抱住吴欣颜,感激地说道:“真的啊?谢谢你!太谢谢了!”
“不客气。”吴欣颜娇滴滴地笑了,然后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郝好,“我们该走了吧?明天你还有事呢。”
郝好特别不识趣地说:“嗯……要不我先送你去坐车吧?我哥哥还在这里呢,我得照顾他。”
见吴欣颜皱眉,我赶紧说:“别啊,这么晚了,你要送人家回去。郝帅交给我就行了,你没什么不放心的。”
“不行啊,我怕他喝醉了会闹事,打扰你们就不好了,我还是在这里照顾他吧。”
“但是你应该送吴欣颜回去,这么晚了,人家一个女孩子多危险啊!”
“那我送她回去之后再来。”
吴欣颜马上接话:“那多累啊,算了,不用你送,我自己回去。”
“不,你等等,我和萧小羽说几句话。”郝好拉着我站起来,“我们进去说。”
什么事情搞得这么神秘?我满心疑惑,却也只好跟他进到客房里去,把阳琼和吴欣颜留在客厅。
郝好看上去很奇怪,我很少看见他这么不镇定的样子。
一关上门,他就拉长了脸质问我:“你为什么老让我送吴欣颜?”
我压低声音说:“咦?男生送女生回去不是应该的吗,你怎么这么不乐意?况且她还对你有意思呢。”
郝好有些生气地解释:“我告诉过你,我不喜欢吴欣颜,要不是为了帮你,我根本不想理她!”
我就纳闷了,郝好为什么这么反感吴欣颜?
“人家好歹是小有名气的作家,不知道哪只眼睛有问题看上你了,你还这个态度?我要是她呀,早就气跑了!”
郝好突然恼火地喝了一声:“萧小羽!”
我用力瞪着他:“干什么?”
郝好飞快地说了一句:“你不知道我喜欢你吗?”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懵懵懂懂地“啊”了一声,又傻兮兮地反问:“什么?”
郝好喘着粗气,脸都红了:“我一直喜欢你。我提的那个要求,就是要你答应当我的女朋友!”
我终于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神经病啊你!开什么国际玩笑?”
郝好一根筋地说:“你明明答应了我的要求。”
我顿时急了,几乎要哭出来,指着他噼里啪啦地说:“你脑子不清楚吧?我们俩什么关系啊?认识十多年了,你背后捅我刀子,以后还能不能好好做朋友了?”
郝好很难理解我的用词:“怎么捅你刀子了?我喜欢你也有错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很委屈的感觉,“哇”的一声哭开了:“反正我就是有种被人捅刀子的感觉。”
“大姐,你哭什么?”郝好猛地捂住我的嘴,“小声一点行不?”
我气得抬脚踹他,哭着说:“我第一次被人表白,可是我没想到这个人是你啊!”
郝好也很生气,怒视我:“我有这么糟糕吗?被我表白都要哭成这样啊?那我以后讨不到老婆了!”
我不依不饶地跟他闹:“你可以找别人表白啊,为什么非要是我?你欺负人!”
郝好哭笑不得:“表白这件事还可以挑人吗?谁让我喜欢你呢?”
我说不清自己到底怎么回事,就是有种遭遇友情背叛的耻辱感,特别难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那我求你,别喜欢我行吗?郝好,我这辈子第一次求你,你就答应我吧?”
郝好看到我难受的样子,自己也很难受,他低着头闷闷地说了一句:“就当我没说,好吗?”
我不假思索地点头:“好!”
“那你别哭了。”郝好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以后我再也不说喜欢你了,你也别把我往吴欣颜那儿推,行吗?”
我边擦眼泪边点头:“嗯,好!那我们拉钩。”
郝好一向不屑于和我玩这种幼稚的把戏,但是这次他郑重其事地和我拉钩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当他什么都没说过,也不知道这样一个小儿科的拉钩把戏到底有多重的分量,但是,我总是相信郝好的。
就算我再不愿意承认,就算平常我再怎么跟他对着干,我们俩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除了父母,我最信任的人就是郝好。
【四】
从房间里出来后,我们都故作镇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吴欣颜好奇地打量我们,忍不住问:“你们聊什么聊了这么久?”
郝好表面上满不在乎,可神情还是有些异样。
他尽量避开吴欣颜的目光,边穿外套边说:“没什么,我先送你回去。”
我和阳琼把他们送出门,门刚关上,阳琼就一把拽着我逼问道:“你说实话,你们在里面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啊!”
“别骗我,我看得出来你哭了。”
阳琼太了解我了……
但我真的不想让她知道,不然以后郝好也会尴尬,于是只好违心地对她撒谎:“呃……就是为了吴欣颜的事,我们吵了几句。”
阳琼纳闷了,追问道:“为什么吵啊?”
我低头解释道:“他说他不喜欢吴欣颜,让我别像上次给胡笑写情书那样自作主张。我明明是好心帮他,他还生气了。”
阳琼完全相信了,气哼哼地说:“我也不喜欢那个吴欣颜,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说话就浑身不舒服。都不知道你为什么对她那么好!”
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喜欢她,据理力争道:“人家长得漂亮,人又善良,不但教我怎么改稿子,还帮我投稿啊。”
阳琼不屑地说:“好吧好吧,你就抱着她的大腿,看能不能成为下一个美少女作家。”
“你别讽刺我了,讨厌!”我忽然注意到躺在沙发上的郝帅,问阳琼,“他怎么办?”
阳琼伸着懒腰说:“等郝好回来再说吧,我们别管他,去休息。”
折腾了大半天,我们确实也累了,倒头就睡。
等一觉醒来,已经天亮了。
我猛地想起来郝帅还在客厅里,赶紧爬起来出去看,只见客厅里空无一人,昨天吃火锅吃得一片狼藉的餐厅也收拾得干净整洁。
餐桌上留了一张字条,我拿起来一看,是郝好的笔迹,上面端正有力地写着:“早饭在微波炉里。”
我打开微波炉一看,三明治还微微冒着热气。
郝好一定是刚走没多久,偏偏我们睡得太死,都不知道人家忙活了多久。
我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愧疚情绪,于是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想对他说些什么,可是想了半天,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终还是放下了手机。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我们的课也越来越少。
那条金龙鱼在恒温水箱里还是很活跃,只是老乌龟很怕冷,天天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我们算好时间给金龙鱼换水,每次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弄伤了它。
阳琼倒是满不在乎,还故意扯了扯它的尾巴。
玩累了,她突然坐在那里叹气说:“唉,怎么好久没有看见郝好了?”
我的心突突直跳。
我们确实已经有一个月没见面了……他明明说不在意,会当成什么也没发生的,不知道为什么还故意不跟我联系。
当然,我也没有主动联系他。
他就像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一样,只是偶尔能在朋友圈里看见他的蛛丝马迹。
我心虚得不敢搭阳琼的话,自顾自地翻着刚买的三本杂志。
上次吴欣颜说了我的稿子会在这三本杂志的近两期里刊登出来,所以我也格外留意目录里的那些标题。
翻了两本都没看见,我心想着可能在下一期。
可我拿起第三本时,赫然看见封面上印着一行醒目的字:“本期主推吴欣颜最新力作:《迷失星球》!”我的心一瞬间跌到冰凉的谷底。
《迷失星球》是我给吴欣颜的三篇稿子中最好的一篇。
听了她的意见后,我认真地改了好几遍。当时吴欣颜答应得好好的,一定会帮我投给杂志社,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
见我一副受了打击的样子,阳琼凑过来看:“你发什么呆呢?”
我愤怒地把杂志甩在地上,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阳琼捡起来一看,马上义愤填膺地骂道:“哇啊,我就说看她不顺眼吧!你看你看!你还那么相信她!真不要脸!”
我突然觉得头晕,两眼一黑,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
“郝好呢?这可是他牵线搭桥的,他有连带责任,把他叫过来!”阳琼一边说一边找出手机,给郝好打电话。
我愣愣地看着“吴欣颜”三个字,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阳琼一拨通电话就冲郝好嚷嚷:“喂,你死过来!”
“我这边有事,怎么了?”
“你怎么能这样?见色忘义、重色轻友!萧小羽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这么帮着那个吴欣颜欺负她?”
“喂喂,你把话说清楚啊,我怎么听不明白?”郝好在电话那头干着急。
我一把夺过阳琼的手机把电话按掉:“跟他没关系。”
阳琼急得跳脚:“怎么没关系啊?那人不是他介绍的吗?”
眼泪在我眼眶里打转,我拼命忍住:“你别管了,我自己去找吴欣颜。”
阳琼要陪我去,要帮我出头,我不让,只想一个人去找吴欣颜对质,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赶到郝好学校的时候,才知道这时候吴欣颜正和郝好一起筹备晚会。
我去之前打了吴欣颜的电话,她叫我去咖啡馆里等她,于是我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等。
郝好同她一起来的,虽然两人没牵手,保持着距离,可吴欣颜脸上写满了“他是我男朋友”这几个字,而且郝好的青春痘好得差不多了,样子比以前清秀、白净很多。
他们俩看上去居然还挺相配。
他有些纳闷地看着我,问:“刚刚阳琼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我从包里把杂志拿出来放在吴欣颜面前:“这是怎么回事?”
吴欣颜一看杂志封面脸就红了,接着眼睛也红了,低声说:“我还没敢跟你解释,这是个误会。我用自己的邮箱发的稿子,结果编辑弄错了,以为是我写的小说。”
我半信半疑地问:“是吗?我明明在最后留了自己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吴欣颜特别难过地捂着脸:“可是他们先入为主了,没有留意。对不起啊,小羽,我把稿费全都给你,并且跟编辑解释清楚,以后就不会弄错了。”
郝好总算弄明白了怎么回事,转头问吴欣颜:“另外两篇稿子呢?一篇弄错了,其他的总不会错吧?”
吴欣颜像犯了错一样喃喃地说:“我怕再出错,就去找编辑,结果他们一听说不是我写的,是一个新人的稿子,马上就撤了下来。”
郝好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吴欣颜带着哭腔解释:“这几天不是忙着筹备新年晚会吗?我想等见到萧小羽的时候再亲口说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该相信她。
这个世界到底是人性本善还是人心险恶?
我站起来对吴欣颜说:“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以后我不会再麻烦你了。”
不管她是怎样的人,我都不在乎了。
有句话说得对,人心隔肚皮,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郝好想道歉,可是我没给他机会,飞快地离开了。我想我们之间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忽然回想起小蚊子曾经说过,我最近一段时间会犯小人,看来是一语成谶。
我几乎是一路流着眼泪回去的,阳琼一见我这个样子就抱住了我。
我受不了了,哭得好大声,边哭边说:“他们都是小人!我只有你了,琼,你千万不能欺负我。”
阳琼像哄孩子一样把我哄好,然后给我打气加油:“你别灰心啊,既然你的小说都以吴欣颜的名字发表了,说明你写得不比她差,只不过你没有她的名气罢了。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超过她的。”
“凭我对你的了解啊。她那种人,一看就有坏心眼,说不定她那些小说都是骗来的,就像骗你这样。可是为什么没有人告她呢?”
这时我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
我随手点开来,以为是哪里发来的广告,没想到是银行的入账通知。
我本来悲哀的情绪猛地一下变得激动起来,大声喊道:“钱!钱!钱!”
阳琼问:“什么钱?”
我把手机递给她看:“是吴欣颜给我的稿费!”
阳琼也瞪大了眼睛:“2000块!写一篇万字小说就有2000块?你这是要发呀!”
随后,我和阳琼都陷入沉默了。
如果让我自己去投稿的话,投不中也就不说了,就算中了也不可能有这么高的稿费。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阳琼偷偷看我一眼,说:“没事的,等你出名了,稿费比这还高。”
我郁闷地答道:“说得简单,别说出名了,我只求能发表,哪怕没稿费也愿意。”
阳琼把几本杂志都收好递到我手里,鼓励我:“慢慢来,加油。”
【五】
寒假来临的那天,鹅毛大雪从上海一路落回了老家。我和阳琼吭哧吭哧地扛着行李随着人潮挤出车站,完全没有被寒意侵袭,反而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冒汗。
春运比我想象的还要可怕,我整个人都被挤傻了,站在外面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可是我看见了不敢相信的画面,以为是我脑子被挤坏了。
我问阳琼:“你看那边是不是郝帅和胡笑?”
她定睛一看,果然是的,他们俩看上去亲密得不得了。
胡笑穿了一身白羽绒服,脸上露出我们从来没见过的灿烂笑容。郝帅搂住她,仍然是嘻嘻哈哈没正经的样子。
阳琼张了半天的嘴终于合拢了:“他们俩又好了?”
我摇摇头说:“这个世界变化太快,我不明白。”
这时候,突然有人拧住我的胳膊,发出一声大吼:“嗨!”
我被吓得一哆嗦,回头一看,是郝好强行扣住我的胳膊,紧贴在我身侧。
我惊呼:“你干什么呢?吓死我了!”
郝好严肃地盯着我:“你的手机还在吗?”
我赶紧摸一下大衣口袋,把手机掏出来。
郝好松了一口气说:“也不注意一点,刚刚那个人的手都伸到你口袋里去了。”
阳琼诧异地指着他:“郝好?你怎么跟我们同一趟车也不说一声啊?”
郝好含糊地解释:“郝帅帮我买的票,我不知道你们也在。”
“是吗?”阳琼看看我,又看看郝好,“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自从上次吴欣颜偷了小羽的稿子,你就再也没出现过。”
我拉着阳琼这个八卦婆赶紧走:“你别问了,我不想跟他说话。”
“他跟吴欣颜是什么关系你没看出来吗?我才不想理他呢。”我说完这句话,才发觉自己竟然带着深深的醋意。
幸好阳琼没有察觉,只是悻悻地说:“这个郝好也真是的,见色忘义……”
我和阳琼艰难地穿过人群,磕磕绊绊地往前走,可是身后老有个人影跟着,怎么也甩不掉。眼看我们都要上出租车了,他又追上来帮我们放行李。
我低声说:“阴魂不散。”
阳琼见郝好那么殷勤就心软了:“算了,反正顺路。”
我没反对,自己拉开副驾驶座的门上去了,也不管郝好到底上没上车。
车子晃动了两下,我知道郝好上来了,但是他一直没出声。直到他下了车,我也没听见他说一句话。
阳琼唏嘘不已:“真是的,曾经那么要好,何必为了一个吴欣颜搞成这样呢?你真打算和他老死不相往来啊?”
我愤然地答道:“我也没对他怎么样吧?是他自己说不喜欢吴欣颜的,结果还不是成天和吴欣颜混在一起?我最讨厌撒谎的人了。”
阳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不停地叹气。
出租车停在我家楼下,阳琼帮我把行李拿下来,正打算上车,远处一个踟蹰的身影令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里站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宋林君。他背着单肩书包,穿着黑灰色的羽绒服,戴着一顶时髦的帽子,整个人看上去更帅气了。
我和阳琼的反应几乎一模一样,但是她马上转头上车走了,出租车只留下一溜灰黑的尾气。
我拖着行李箱迟疑地往前走,脑子费力地转动,想着等会儿应该说些什么,可直到走到他面前,我大脑里还是一片空白。
最后,我艰难地吐出一句话:“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
宋林君还是那么冷静,声音很平稳:“我不知道你的手机号,于是打了你家里的座机电话,你妈妈告诉我的。”
我渐渐恢复了理智,冷着脸问:“一个人?童琳琳呢?”
“萧小羽,我坐了十多个小时飞机回来,你不可以问候我一下吗?”
我没好气地说:“我又没叫你回来。”
宋林君深吸一口气说:“童琳琳没回,我一个人回来的。”
“机票那么贵,来来回回多浪费啊。”
“我不想跟你斗嘴。”宋林君从单肩书包里拿出一个盒子塞给我,“送给你的。”
他不等我拒绝,转身就走了,走得潇洒又坚定,似乎根本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我像个傻瓜一样捧着他塞给我的礼物,扔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郁闷地上楼去了。
一回到家,香喷喷的饭菜就已经在等候我了。
我顿时没了食欲,原来刚才我妈一直在楼上看着呢,太丢人了。
我赶紧说:“是一个在美国留学的高中同学。”
妈妈瞬间变身为三姑六婆:“你们很要好啊?我看他还送了你礼物呢。”
“哎呀,我的妈妈呀!只是个普通的男同学而已,我那么多男同学呢!”
爸爸听了马上也凑过来说:“你妈妈的意思是……你现在上大学了,可以谈男朋友了,不过呢,一定要选对人,别被人欺负。”
好吧,我真服了他们,只得连连点头说:“好好,我知道了。如果我谈了男朋友,一定带回来给你们看。”
妈妈这才放心地笑了,摸了摸我的头说:“我们家小羽最懂事啦,别人都羡慕得不得了。”
我也赶紧拍她的马屁:“那是因为你们是世界上最好的父母。”
妈妈笑得跟朵花似的,拼命给我夹菜。
【六】
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的时候,我才敢把宋林君送的礼物拆开。
是一本漂亮的日记本,看上去价值不菲。
他知道我最喜欢什么,所以送了合我心意的东西。但是一想到这本子是花童琳琳的钱买的,我就浑身不舒服。于是,本子被我随手扔进了抽屉里。
忽然想起阳琼看见了宋林君在等我,不知道她心里又是什么滋味?
我想了想,给阳琼打电话。
“喂?”她的腔调有点懒怠。
“琼,你在干什么呢?”
“等你打电话给我啊。”
“你怎么知道我会打给你?”
“你要是不主动向我汇报情况,我们就不做朋友了。”
我叹了一口气说:“他送了我一个礼物就走了,我们没说几句话。”
阳琼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萧小羽,你要搞清楚状况啊,他的礼物你能收吗?”
我赶紧解释:“我还没来得及拒绝,他就走了。”
“你可要小心一点,他抛弃了你、背叛了你,而且现在是童琳琳的男朋友,他千里迢迢地跑回来给你送礼物算怎么回事?”
我也觉得很尴尬,毕竟他是我和阳琼都喜欢过的人。如今要说他拿我当普通朋友的话,应该也送阳琼一份礼物才对,这才是平等对待,偏偏他又只送了我,真是没办法解释了。
“你是不是还喜欢他?”
“放屁!”我毫不客气地骂道,“我最讨厌他那种虚伪小人!”
“那就好,我告诉你,别好了伤疤忘了疼。你身边随便一个谁都比他强,就连郝好都比他强。”
一说到郝好,我又头疼了,这个傻大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阳琼又在那头自言自语:“哎呀,不对,我不该这么说的,郝好本来就比他强。不能拿郝好跟他比,宋林君就是一个渣滓,社会的败类。”
她比我喜欢他,又比我伤得深,如果刚才在楼下面对宋林君的是她,或许她还做不到我这么镇定。
不过已经过去的事、过去的人,也该放下了。
在家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眼看就要过元宵节了。
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我才想起,寒假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
整个寒假里,我都把自己关在家里,没怎么出门,一个人不停地写啊改的,然后不停地投稿。结果,我还是只收到一个又一个否定的回答。
正在我万分沮丧的时候,妈妈端了一杯热牛奶进来。看我的样子有些疲惫,妈妈忍不住劝我好好休息一下。我便听话地一口气喝光牛奶,四仰八叉地躺到了**。
妈妈笑着说:“你写了这么多,很不错了,投稿这件事不用急。”
我唉声叹气地说:“我怎么不急啊?每次编辑都没说具体的原因,含糊其词,我都不知道哪里有问题。”
“你还年轻啊,才18岁,慢慢来吧……对了,怎么今年没看见郝好来我们家玩啊?”
“他……估计很忙吧。”
妈妈忍不住夸起了郝好:“其实我一直觉得郝好这个孩子不错,人老实,成绩好,思想好,找男朋友就要找这样的才靠得住。”
我赶紧求饶:“老妈,你又说到哪里去了?别说男朋友了,我又不想谈恋爱!”
“那你也要出去走一走、玩一玩吧?难得一个寒假,天天把自己闷在家里多浪费啊!”
“好好好,我明天就出去,省得你看我碍眼。”我起身把妈妈推出去,把门反锁上,闷闷地独自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账户里还有吴欣颜打给我的那2000块稿费,我一直都没动,总觉得有种羞辱感,这钱拿得不光明。可到底也是一笔钱啊,是我人生中赚到的第一笔钱,总不能扔掉吧?
想来想去,我决定把这些钱挥霍掉:第一步是请阳琼吃大餐,第二步是请阳琼看电影,第三步是请阳琼去唱歌。就这么决定了!
第二天,我全副武装地出了门,浑身上下都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雪越落越大,脚下有些滑,我小心翼翼地走着。可是到了约定的餐厅门外,我还是不小心滑了一跤,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还好穿得多,一点也不觉得疼。
不过后面突然伸出来一双手把我从地上搀了起来,我回头一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郝好怎么会在这里?
我还在满脑子疑惑的时候,阳琼跑了过来,口里吐着白气说道:“快进去,太冷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进了暖烘烘的室内。
郝好拿手在我面前晃了晃,问我:“摔傻了?”
我把口罩和围巾都摘掉,冲着他吼:“你怎么在这里?”
我转头瞪着阳琼,看她的表情才知道她是有心让我们和好。
我怪阳琼多管闲事,但阳琼帮着郝好说话:“你误会了,他跟吴欣颜没什么的。”
我翻了一个白眼:“你怎么知道?你又没亲眼看见。”
阳琼嘻嘻哈哈地说:“郝好什么时候骗过我们啊?”
“胡笑的事他就骗过我们。”
“那不算骗,只是他有难言之隐,不方便说嘛。”阳琼一手挽着我一手挽着郝好,“别这样啦,大家这么多年的朋友,都大方一点。你那2000块钱稿费也不是多亏了郝好吗?哈哈哈……”
我更加来气:“还说呢,那是我的耻辱!”
阳琼握紧拳头说:“今天,我们就帮你洗刷耻辱,把这笔钱挥霍掉!”
结果我和郝好别扭地在一起挥霍他给我牵线搭桥得来的稿费,两人假装若无其事,可彼此心里都明白,现在和以前到底是不一样了。
自从他表白过后,自从他和吴欣颜的关系暧昧开始,我们之间就不一样了,现在只是尽量维持表面的和谐而已。
在海鲜自助餐厅一顿胡吃海喝,阳琼还在跟郝好比谁吃螃蟹吃得快,我都撑得快要吐了。
我的手机在口袋里响过,但是当时我没顾上接电话,等我想起来,拿出手机一看,是杨帆,一个险些被我遗忘的人。
放寒假这么久他都没联系我,我也没主动关心他,想想心里就有些愧疚,于是打了他的电话,没说几句就赶紧把他叫来吃饭,算是向他表示一下歉意。
【七】
只不过两三个月不见,杨帆更加清瘦了,两颊微微地凹下去,整个下颌更加棱角分明,眼神中依然带着淡淡的忧郁。
郝好在看见杨帆的那一刻僵住了,手里的筷子不小心掉落在地上。他赶紧弯腰去捡筷子,都没和杨帆打招呼。
阳琼见杨帆来了,偷偷在我手背上掐了一下,掐得我心惊肉跳。
她又很热情地招呼杨帆:“呀!快来,坐在我旁边!”
他微微笑了笑,在阳琼身边坐下,刚好坐在我对面。
我心虚地解释:“你很忙吧?我……都不好意思去找你,怕耽误你复习。”
杨帆轻描淡写地说:“我寒假都在疗养院陪我妈,所以也没找你们出来玩。”
我忽然想到过年的那天,我家里坐满了人,一起热热闹闹地看晚会、看焰火,可杨帆一个人在疗养院里照顾他妈妈,那场面真是孤独而冷清。
我只好礼貌地问一声:“你妈妈好多了吧?”
“在疗养院很寂寞,没人陪,我想接她出来,可是又怕她犯病。我爸爸去世以后,亲戚之间来往得少,现在妈妈又病了,她家姊妹少,所以连个来看望的人都没有。我有时候觉得人活着挺没意思的,孤零零的,就像汪洋大海里的一只小帆船,随便一个海浪拍过来就被打碎了……”杨帆自顾自地边吃边说。
阳琼和郝好都把期望的目光投给我。
我只好硬着头皮说:“其实也不是啦,你以后会结婚,会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亲人,不会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是吗?”他呵呵地笑了几声,“你会跟我结婚吗?”
我就像被一个海浪拍晕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尖叫一声:“啊?”
他又淡然地说:“开玩笑的。”
我就像坐过山车一样,心脏都要被他吓出问题了。
还是阳琼脑子转得快,赶紧提议:“杨帆,要不,我们明天一起去看看你妈妈吧?”
“明天我们开学,今天是最后一天,所以才出来见你们。”杨帆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又说,“等暑假吧,希望你们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痊愈了。”
郝好滴水不漏地接上话:“嗯,希望到时候你妈妈出院了,我们就可以直接去你家看望她。”
我和阳琼跟着猛点头。
因为杨帆的临时加入,我们晚上的唱歌活动偷偷取消了。毕竟他在场,阳琼和郝好都放不开,所以我们只好散了,各回各家。
公交车环城,依次经过我家、郝好家、阳琼家,只是杨帆借宿在他伯父家,但我们都不知道他伯父家住哪里,也没人敢开口问。
车子要进站了,我站起来跟他们道别:“我到啦!”
杨帆也跟着我一同站起来:“我也到了。”
我诧异地看着他:“你大伯家也在这里?”
杨帆点点头。
我不好去探究真假,只好在阳琼和郝好颇有深意的目光里和杨帆一起下车。
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别的什么,我在下车的时候不小心踩空了,郝好的一声“小心”刚刚出口,杨帆就及时从背后扶了我一把,令我没有摔倒。
只是杨帆扶着我的时候,郝好的脸色有些难看。
直到我们下了车,郝好还透过结了一层霜的车窗看着我。
暂时我也管不了郝好怎么想,只能先应付面前的杨帆。
杨帆也没说他大伯家到底在哪里,只是一路跟着我。
我的直觉告诉我有些不对劲,于是我打破沉默问:“我家快到了,你呢?”
不出所料,杨帆说:“我先送你回去吧,天这么黑。”
“不用了,就在前面。你赶紧回去吧,明天不是开学吗?”
杨帆面带笑容,语气中却带着央求:“我好不容易才见你一面,别这么着急赶我走。”
我怕伤害他,解释道:“对不起,我不是赶你。放假这么久都没去找你,是因为我一直在家写稿子,没怎么出门。”
“是吗?能不能让我看看你写的东西?”
“你喜欢看小说吗?”
杨帆低下头轻轻在我耳边说:“喜欢啊,特别是你写的,我更想看。”
“哦,是我不好,对不起。”他又退了一步和我保持距离。
我换了个话题:“你这次期末考试发挥得很好啊。”
“因为有你,我才有动力。”杨帆目光真诚地看着我,“萧小羽,我不是故意让你为难,我只是想一直对你说真话,不想说谎,也不想隐瞒。”
面对杨帆这样的坦率,我竟无言以对。
已经走到我家楼下,我不知道要如何告别。
雪花越飘越密,渐渐地模糊了我的视线,好像很多东西都变得模糊起来,包括我心中的感情。
杨帆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礼物递给我,说:“你不用急着拒绝,反正我没要求你什么。只是,我希望心里面有个人可以想念,这样就不会觉得太孤单。”
我收下他的礼物,没有半分不情愿。
杨帆抬头看了看雪,又低头看着我:“外面冷,你快上去吧。”
见他这样子,我有些不忍心了,温柔地鼓励他:“杨帆,你别分心,一定要全力以赴考上大学。”
他点点头,白雪映出的银光覆盖在他清秀的脸上,仿佛盖了一层轻薄的纱。
我一直都没去体谅他的生活有多困苦,只是不停地拒绝他、冷待他、疏离他,自以为能撇得干净,可心里的愧疚与日俱增。
我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冲动和勇气,突然上前一把抱住杨帆:“你一定要记住,你一点都不孤单,有我呢。”
杨帆没有震惊,没有意外,只是伸出双臂拥抱我,像迎接久违的胜利。
他笑着说:“我知道的,谢谢你。”
上楼后,我躲在卧室里拆开杨帆送的礼物,居然也是一本日记本。和宋林君不同的是,这本日记本是杨帆自己写的,上面有这半年来他每天坚持写的日记,每一篇日记都与我有关。
我无法克制地被感动了,和杨帆这样的用心相比,宋林君又算什么呢?
我仔细看完所有日记已经到深夜,至此我作出了一个决定,并且决定马上告诉阳琼。
她在睡梦里被我惊醒,尖叫道:“你发什么神经?”
“我仔细考虑过了,杨帆真的很需要我。你也看见了他的状态,只有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的脸上才会有笑容。”
“可是你真的喜欢他吗?”
“应该喜欢吧……想来想去,他没什么不好啊,长相是我们班数一数二的,性格一直很温和,心地也善良。最重要的是,他把我当成唯一,不像宋林君那种人,两面三刀。”
“你不是被宋林君伤着了,然后饥不择食吧?”
“呸呸,什么呀,宋林君能伤着我吗?”
阳琼迟疑了一会儿,问我:“那……你真的决定了?不后悔?不怕以后遇到更好的?”
我们都不能预料会不会和现在喜欢的人走到最后,或许能不能走到最后并不重要,青春是一条永不回头的河流,一直奔流向前、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