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真言,你知道吗

真慈躺在雪白的床单上,盖着薄薄的白色棉被,屋子里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有大片纯净的白色。不知道是光线不够充足,还是因为这没有一丝温暖的白色,我竟感觉到一丝冰冷。

我站在窗口向外面望了一眼,刚好可以看到通向大门的那条笔直的甬道。没错,就是这里,那天我走到半路回头看,真的在这个窗口看到一张和真言一模一样的脸,那个人就是真慈,没错。

我忍不住又向躺在**的人看去。他的身边摆着大堆的仪器,电脑屏幕上测试生命迹象的图线微弱地跳动着。他的脸色苍白,手臂无力地垂在身边。他甚至是无法自主呼吸的,要依靠呼吸器生存。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如果不是查到了那么多的线索,我肯定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能相信世界上竟还有一个和真言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更不能相信,这个人已经大脑死亡。同样是这个人,他却出现在了真言的身上,甚至想要真言的性命。

我愣愣地望着躺在**的真慈,竟忘记了自己现在时间十分紧迫。

“重汐,我们该走了。”闵冬季催促说。

我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还是愣愣地看着,没有任何反应。

一直以来,我和闵冬季都想尽了办法想要找到真慈,我们查了整整一个仓库的报纸,甚至拜托了闵冬季那位在医界德高望重的世伯,为此,我还欺骗了真言,我说要给他过生日,实际上目的却是要趁混乱潜入阁楼。现在,我终于做到了,我找到了真慈,只要找到真慈,找到想要杀死真言的人,我就可以救真言。可是,真的站在了这里,真的看到真慈,我却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正在我迟疑着,忽然有人打开了门。

那一刻,我的心紧张到了极点,我和闵冬季一齐紧张地向门口望去,走进来的人,竟然是明神川学长。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明神川学长的语气很平淡,但是那平淡中却有一种威慑力。

我看到闵冬季也呆住了,似乎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把目光抛向我,似乎在问我要不要现在把一切都说明。我知道,既然明神川学长发现我特意跑到阁楼来找真慈,那么一切都已经无法隐瞒了。如果不是知道了真慈和真言的那些事,我和闵冬季也不可能找到这里来。我不怕明神川学长知道,我只是担心会给真言带来困扰。

“为什么不讲话?”明神川学长继续逼问着,“所有人都在楼下给真言庆祝生日,你们两个特意跑到阁楼上来做什么?”

“那么学长呢?为什么也来阁楼?”我终于忍不住说。

明神川学长愣了一下,一时竟没有说话。

我向身后闭着眼睛的真慈看了一眼,然后指着真慈对明神川学长说:“你是来见他的吧?”

明神川学长还是没有回答。我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学长,你一直都在骗我,是不是?你的好朋友根本不是真言,而是躺在这里的真慈。”

明神川学长听了我的话,并没有急于辩解,而是向躺在**的真慈看去,那目光充满忧伤。大概是在开始看到我站在这里,就猜到了我已经知道一些事情,所以明神川学长听我提到真慈这个名字,似乎也并不惊讶,而是慢慢地向真慈走去。

明神川学长在床边站定,他看着真慈,却并没有回答我的质疑,而是说:“他已经大脑死亡了,不能动,不能讲话,我甚至不能确定他还有没有一丝意识。这三年来,他只能依靠这些仪器生存。医生说,他体内的各个器官都在衰竭,只有心脏还是健康的。虽然他不能讲话,可是我知道,他在很努力、很努力地活着。”

说到这里,明神川学长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他看着我说:“既然你们来到这里,肯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调查清楚了吧。”

“是的,”未等我回答,闵冬季抢先一步说,“我们怀疑……在真言心里那个想要杀死他的人就是真慈。”

明神川学长看了闵冬季一眼,随即又把目光抛到了我的身上,他看着我说:“如果,躺在这里的真慈真的就是真言的那块心病,那么,重汐,你是不是就想要放弃这样的真慈?”

放弃?

听到明神川学长的话,我忽然迟疑了。放弃一个生命,放弃这样的真慈。我忍不住向真慈望过去,看电脑屏幕上那几条微弱的生命迹象图线,看他微弱的呼吸,还有他苍白的面容。

我跟闵冬季做了那么多事情,费尽心机找到这里,难道目的就是杀死这样的真慈吗?

明神川学长仿佛看透我的心思,他慢慢地伸出手来,停在真慈的脸孔上方,然后看着我说:“重汐,如果你说可以,那么现在我就亲手停掉真慈的呼吸机。”

明神川学长的声音很冷静,我却像被一块巨大的冰块击中一样,瞬间被寒冷击倒,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现在,决定权在我的手里,只要我点头,只要我说可以,威胁真言生命的人就会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么,那个预言也就不复存在。可是。我忍不住凝视着躺在**似乎没有任何感知的真慈,他胸口的每一个轻微的起伏仿佛都是在说“我要活着”。

我死死咬着下唇,我知道,只要我开口,真言就会没事。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那简单的几个字还是不能顺利念出来。

僵持了一分钟,这短短的一分钟仿佛突然被一只大手拉长了,我的心里早已转过无数个念头,而我也终于知道,我根本做不到。我做不到就这么让一个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人白白死去,我也做不到摧毁他最后赖以生存的工具,我甚至根本无法想象自己会杀人……

想到这里,我竟然难过地掉下眼泪来,为自己的无能,为自己不能救真言。

明神川学长的表情依旧很平静,在我眼泪掉下来的瞬间,他的手也慢慢地从真慈的呼吸器上方移开。

我看着明神川学长那副平静的样子,忽然觉得好生气。

他知道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会那么做的,他知道我不会就这样放弃真慈的生命,所以他才那么有恃无恐地把决定权交在我的手里。我忽然发现,原来一直以来,我一点都不了解明神川学长,我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城府这样深。我觉得自己的每个想法好像都被他看透了,我就像一只木偶、一个棋子一样被他随意耍弄。

我终于不想再带着面具对他讲话,之前,我对明神川学长仅存的信任也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他明明是知道一切的!

“真言对我说过,”我压抑着心中的愤怒,强自镇定的开口,声音却还在颤抖着,“他告诉我,他的心里有一个人想要杀死他,这件事我也对你说过的,当时你做出一副仿佛全不知情的样子,你还对我说,真言是你唯一的好朋友,你会保护他不受伤害。”

我看着明神川学长一字一顿地说:“可是事实上,你想保护的那个人根本不是真言,而是躺在这里的真慈!因为,想要杀死真言的那个人就是真慈,你最好的朋友!”

我指着躺在**的真慈,继续说:“我知道他已经大脑死亡,知道他一直都躺在这里。可是他分明是在真言的身上出现过的,他的灵魂已经潜入了真言的身体里,那根本不是真言的心病那么简单!你也见过他的,就是在医院里,真言醒来的时候变成了真慈,你还失声叫出了他的名字。我不知道,你们把我赶出病房后说了什么,但是,我可以断定,你肯定在计划着什么。不然你不会一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就连刚刚你要我选择是不是放弃真慈也是故意的,因为你知道我根本不会那么做!我根本没有勇气杀死他!”

我大声地喊出这一切,我终于再没有理由继续相信明神川学长。

他做的这一切都太可疑了,为什么明明知道却从不透露?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我确定,他一定是站在真慈那个战线的。我害怕明神川学长会对真言做什么伤害他的事。

事实上,即使他什么都不做都可以,什么都不做,就足以帮助真慈杀死真言。

明神川学长听到我的话,没有生气,也没有辩驳,他的脸上忽然现出一种无力的忧伤,他的眼神甚至是痛苦的。

他把视线从真慈的身上慢慢地转向我,然后说:“重汐,很抱歉,我还是什么都不能对你说。就像我以前说过的,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在别人面前像一张白纸一样活着。但是,他隐藏起来的秘密未必是黑色的。”

明神川学长看着我的眼睛,眼中竟露出一种恳求似的表情,继续说:“但是,重汐,我还是请你相信我,相信我绝不会做出伤害真言的事,真慈更不会。”明神川学长向身边的真慈看去,“真慈他……绝对不会伤害真言。”

我看着明神川学长,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虽然种种的事情都表明我的担忧并不是空穴来风,可是看着明神川学长的脸,我又觉得他是那么真诚。

“明神川学长,这关乎真言的性命,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我相信重汐是没办法轻易相信你的。”沉默了许久的闵冬季忽然说。

闵冬季的话重新为我坚定了信念。

是啊,我不能因为明神川学长的几句话就随随便便地相信他。这关乎着真言的性命,如果我信错了,就相当于是把真言的性命丢了出去。

明神川学长看着闵冬季,眼神透着一种探究和质疑,过了好久,他盯着闵冬季问:“我比较奇怪的是,你为什么对真言这么关心?据我了解,你跟真言的关系并不好。”

“是我拜托闵冬季的!”我立刻抢先回答,“如果不是闵冬季,我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调查清楚这一切!”

我大声说,其实我要暗示给明神川学长的是,如果不是闵冬季,我也不会知道其实明神川学长跟这件事有这么大的关联,又怎么会对他提高警惕?

明神川学长审视的目光还是停留在闵冬季身上,闵冬季的表情很镇定,也冷冷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明神川学长才把目光移开。

“重汐,我知道现在你很难相信我,但是不管你怎么想,我都没办法把事情详细地告诉你,这些……不久之后你都会明白的。”明神川学长说。

“可是……”

我正想要说什么,又听到闵冬季大声说:“不久之后?我想明神川学长你也知道那个预言吧,这件事情这么紧急,你觉得有可能等到不久之后再去了解吗?”闵冬季说。

明神川学长的目光再次冷冷地看过来,说道:“与你无关。”

我还要说什么,忽然听到外面有个声音传来:“重汐,重汐你在吗?”

是真言的声音!

一直和明神川学长在这里对峙,我竟然一时把真言抛在了脑后,楼下肯定早就解决了电闸被关上的问题。我和闵冬季、明神川学长对视了一眼,为了不让真言怀疑,不约而同地赶紧一起走出去。

我们走出去的时候,真言正背对着我们站在楼梯口,好像是找了一圈没有找到,正准备下去再找。

门已经被轻轻带上,我这才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似的叫真言。

“真言,我在这里。”

我知道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慌张,可我还是努力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看着真言说:“下面太乱了,我们……上来参观一下。”

我知道自己的这个谎话并不高明,可是一时之间我又想不出什么别的话。正在我努力在心里盘算怎么应对真言的质疑的时候,真言看着我们三个笑了一下,然后傻傻地说:“哦,派对已经开始了,我们一起下去跳舞吧。”

真言说完,便自顾自地一个人向楼下走出去。我看着真言的背影,忍不住愣住了。真言竟然……什么怀疑的话都没说。他的表情也没有丝毫怀疑的意思……这么蹩脚的谎话,难道他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

我愣愣地站着,直到闵冬季轻轻拉了一下我的衣袖,我才下意识地向楼下走去。

一楼的舞会和酒会已经开始了,跟先前我和真言跳的开场舞不同,现在的音乐很劲爆,地板上装了青白色的灯,天花板上也有彩色的灯不停旋转,比很多夜店还要高级。我从侍应生手里拿了一杯果汁,吞了一大口,慌乱的心这才稍微安稳下来。不知道是不是音乐太吵,我竟然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在突突跳着,我的眼睛追随着前面的真言,心里乱成一团麻。

真言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我说:“重汐,我们去跳舞吧?”

我摇摇头,努力摆出一个自然的笑容:“我不会啦,你去嘛。”

“我会带着你的。”真言说。

真言看着我,我的目光与他的交织在一起,我忽然觉得真言的眼睛那么大,却又那么安静,像是一潭深深的湖水,只有轻微的波澜**在上面。

看着真言的眼睛,我忽然想到一种动物,就是马。

以前有人说过,法国明星让·雷诺的眼睛像马一样,又大又善良。我总觉得这个比喻好奇怪,人的眼睛怎么会跟马一样呢?可是现在,我看着真言,忽然就明白了。

我是相信真言的,只要身边有他在,不管我们处在多么恶劣的条件下,我都可以安然自若。

这样想着,我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然后跟真言走进了舞池里。

真言把手挡在脸前,对着灯光的位置看了看,然后打了一个手势。

那里有他请来的DJ,DJ立刻心领神会地换了音乐。

我有点手足无措地站着,听着音乐忽然转变成一种有点奇怪的调子,像是在电影里经常听到的老上海舞厅里的歌。

所有人都停下来,不知道要怎么舞动自己的身体。

这时候,站在我身前的真言微微笑着对我欠身,然后开始跳一种很简单的舞步,身体和手随着脚的动作自然摆动着,跟音乐的节奏很和谐,看起来傻傻的,但是好可爱。

我看着真言,自己的身体却还是僵硬的,我本来就没有跳舞的天赋,这会儿更是紧张地要命。

真言凑在我耳边大声说:“重汐,跟我一起来,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真言的声音像是有魔力一样,我的心果然就渐渐放松下来,我学着真言的样子慢慢舞动自己的身体。真言笑着对我点头,我受到了鼓励,更加轻松自在起来。周围的人也学着我们的样子开始笑着跳舞,所有人都跳着同样的舞,有点傻,有点痴,但是都好快乐,大家好像体会到了从未感受到过的感觉。

一曲结束,音乐忽然停了,世界忽然变得好安静。真言转回身来,注视着我,目光那么深情,他的手轻轻拉起我,说:“在这个重要的时刻,我很想说一句话。”

周边更加安静,连之前细碎的议论声也消失不见了,所有人都在看着我和真言。

真言露出一个微笑,在我耳边轻声说:“重汐,我爱你。”

我愣住了,我的心像是在瞬间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随即便**了出去,离开了我的胸腔。我连微笑都忘记了,霎时间,心里被一种夹杂着心酸的幸福感充盈着。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可我,却一点都笑不出来,因为我忽然发现,距离真言死掉的日子,只剩三天了。

真言的生日派对开到很晚,大家离开的时候都有点微醺,但互相道别时,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快乐的笑容。他们脸上的那种快乐让我好羡慕,至少,他们不用像我一样,每分每秒都在计算着,计算着生离死别的日子。

真言送我回家的时候,已经快12点了。马路上空****的,没有了平时的车水马龙,我忽然发现这个城市是这样寂寞。

我打开一点窗子,有风夹杂着温热的空气透着缝隙扑在我的脸上,我能看到那些高高矮矮的小区,每个小格子的灯都灭了。

整个城市都睡了,只有我们醒着。

我忽然觉得好悲伤。

忽然,我的手被一只手掌覆盖住,我诧异地回过头去,就看到真言的脸。他没有看我,也没有说话,但是我觉得,他知道我在想什么,所以才来安慰我,告诉我还有他在。

我忽然好想哭,可是我努力忍着眼泪。真言做这一切,安排了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我开心,我不能在最后影响他的心情。

不知道是不是路上太空旷,没有塞车的缘故,今天到家好像特别快。明明时间已经很晚了,可是距离家越来越近,我却越加地舍不得。一路上,我和真言都没有说过话,他只是静静地牵着我的手,给我温暖。

终于还是到了,到我家有一段上坡路,就像是洞悉了我的心情,在车开到路口的时候,真言忽然说:“停车。”

司机有些诧异,问他:“可是少爷……还没到。”

“没关系,我们要自己走过去。”真言说着向我看了一眼。

我点点头,真言便笑了,我们一起下了车。

这条上坡路我走过无数次,可是没有任何一次像今天这么悲伤,这么不舍得。我真希望这条路可以无限延长,永远走不到尽头,也永远不会天亮。我跟真言的手还紧紧握在一起,我舍不得挣脱开,真言,似乎也舍不得放手。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真言的心情似乎也有点沉重,他好像已经预知到了自己的死亡。

夜很安静,只有薄薄的月光洒在我们的身上,路灯留下一圈鹅黄色的光圈,让这个夜变得更加寂寞起来。

“重汐。”真言终于开了口。

“嗯。”我答应着,我忽然有一种感觉,真言好像是要说些什么了。

“重汐,我总是会想起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声音很吵,我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你被其他几个女生欺负。那个时候,你没有哭,也不求救,就那么咬着下唇看着她们,那目光隐忍,却又让人害怕。我那个时候忽然觉得,这个女生好特别啊,跟我见到过的任何一个都不一样。”

我愣住了,我不知道原来真言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是这种感觉的。

“真言……”我轻声叫。

真言转过头来,对我露出一个淡淡的温柔的微笑,然后接着说:“其实,我第一次吻你的时候并不是单纯胡闹的。那种感觉很奇怪,像是一时冲动,又像是蓄谋已久。我吻下去的时候,自己也吓到了。后来你跑掉了,在你跑开的那一瞬间,我忽然有点害怕,害怕你会讨厌我。”

我安静地听着,那一幕幕画面慢慢从脑中浮现。

“重汐,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面就莫名其妙地喜欢你,不管我胡闹、吃醋,哪怕是欺负你,都是因为我喜欢你。后来,不小心听到你和明神川的谈话的时候,知道那个预言的时候,我忽然就明白了,我喜欢你不需要理由,这是宿命,我注定是要爱上你的。”

真言淡淡地说着,语气像是一杯温热的奶茶,散发出淡淡的甜腻香味。

我忽然很想哭,可我忍住了,我睁大眼睛,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真言忽然停住了脚步,他站在原地,向天空望了一眼,然后转头对我说:“怎么办,我好舍不得送你回家。”

我张张嘴巴,刚想说点什么,却又被真言拦住了,他说:“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回家太晚的,家人会担心。”

真言还是没有挪动脚步,他接着说:“重汐,其实我很满足了。现在,我知道你喜欢吃八分熟的牛排,喜欢吃拉面,笑得时候会微微歪着头,讲错话会不好意思地吐舌头,知道你不喜欢别人太吵,还有,其实你最不爱计较,你是我见过的最宽容、最善良的女孩子。就算是我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也会记得,我爱的人,是这样的女孩子。”

真言的声音还是淡淡的,但是我知道他的悲伤。那些埋在他心底的悲伤终于在这一刻慢慢地像蒸汽一样散发出来,逃不开,也躲不掉。

“重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要快乐、要幸福、要每天都微笑。”

真言每说一个字,我的心里便更痛一分。明明是甜蜜的话,可是我心里却苦得说不出话来。

我终于哭了出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地面上,我哽咽着说:“真言,我喜欢你,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喜欢你……”

是的,我喜欢真言,我喜欢他,可以不要这个世界!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会说出这句话,我只是觉得现在说什么都好苍白,但是至少,我要让真言知道我的心意。

真言站在我面前,脸上露出无比悲伤的表情。随后,他甜甜地笑了,眼里亮亮的。接着,真言张开手臂抱住了我。

真言的肩膀好宽,怀抱好温暖,他的手轻轻压在我的头上。我枕在他的肩膀上,听到他用温柔的声音说:“重汐,对于我这样糟糕的一个人而言,在最后可以拥有你,可以拥有这份爱,已经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回到家的时候,爸妈都已经睡了。今天我跟他们说过会很晚回来的,不用等我。我用钥匙打开门,然后换掉鞋子蹑手蹑脚地走进自己的房间。

打开灯,看到镜子里自己红肿的眼睛,又蹲坐在地上。

全身都有一种无力感,不想说话,也不想动,只有眼泪还有力气流出来。

是的,真言也感觉到了,他感觉到了死亡的临近。虽然我从未跟他说过那个预言里有具体的时间,但他还是感觉到了。

这几天发生的事反反复复在脑中闪现。我想起今天在阁楼看到真言时,他若无其事地叫我们下去跳舞。他甚至没有奇怪我们三个人为什么一起来了阁楼,即使是不记得真慈,不知道真慈就在那个房间里,应该也会奇怪吧?况且,楼下的电闸还那么凑巧被关上了,导致了一小段时间的混乱。白天有太多事情和人要应付,一直没有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想起来,才越发觉得不正常。

当时真言的表情就像完全是什么都没见到一样,这反而是很不正常的。我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根本不知道真言的想法。我跟闵冬季计划了这一切,明神川也计划着他的一切,我们从没了解过真言的想法,对于真言,除了那些传闻,我们甚至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又想起那次在医院做义工,真言在独自离开的时候昏倒了。有人说,他是路过重症监护病房,偶然看到一位病人停止心跳,便晕了过去。之前我一直以为是真言联想到了自己的心脏病,害怕才晕倒的。可是,事实上,真言从未对自己的死亡流露出害怕的情绪,他似乎可以预感到一切,他看的很明白,所以才特别坦然。这么说……他的晕倒很可能是因为另外一个原因。

或许……我忽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或许真言只是假装失忆,不愿面对一切,其实他是记得真慈的,也根本就知道真慈在阁楼的房间里。

想到这里,我忽然又对自己笑了一下。知道这些又怎样呢?即使真言知道一切又怎样,依旧没办法改变那个预言……

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又一次落下来。眼泪像决堤的水,源源不断地从眼眶里落下来,脑袋里也全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片段。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哭得累了,昏昏沉沉的,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我拿起床头的闹钟,发现刚刚6点多一点。我慢慢地坐起身子,头疼得厉害,像是要裂开了一样。也不知道昨晚哭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感觉到两只眼睛肿胀得简直睁不开。这个样子去学校的话,真言肯定看得出我哭过的。

这样想着,我便支撑着从**爬起来,跑到厨房从冰箱里取了一些冰块出来,然后融进小水盆里,拿毛巾泡了水冷敷。这样弄了大半个小时,已经能听到妈妈在厨房准备早饭的声音了。我不敢出声,又过了一会儿,看镜子里自己的眼肿消退了很多才走出门去。

妈妈看到我,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的眼睛,她说:“太累了吧?我没叫你起床。”

我笑笑,说:“嗯,妈妈,早饭我今天不吃了,免得迟到。”

妈妈似乎也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厨房里发出“叮”的一声,妈妈从面包机里取出几片热好的面包和牛奶,然后塞进我的手里。“你瞧,”妈妈笑着说,“边走边吃吧。”

我点点头,背了书包走出门。

幸好,妈妈看不出,没准以为我昨晚睡太晚眼睛才肿的,这倒是个不错的借口,别人问起就这么解释好了。

不知道是头太痛,还是心情太低落,我关了门,站在门口,竟有点不想动,直到身后有个声音喊:“重汐。”

我转回头,就看到真言站在我家的门口,一只手还扶着单肩背的书包。

我诧异地愣了几秒钟,又四下望了一圈,确实没有车,问:“你自己?”

真言点点头,答道:“没错,今天我们坐公车去学校吧。”

我傻傻地看着真言,但是随即又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想陪我做一切我喜欢做的事。我以前对他说过的,觉得他这个大少爷生活得一点都不好,去哪里都有人盯着,一点都不自由。真言一定是把我的话记在心里才这样做的。

“好。”我笑着回答。

听到我的话,真言对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那笑容那么灿烂,在太阳下面像是一朵亮丽的太阳花。

到了学校,真言一直把我送到教室门口才离开。我站在原地看着真言的背影在视线里越来越小,竟然呆住了。我心里瞬间冒出一个恐怖的想法,真言会不会就这样从我的眼前消失,再也不出现。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忽然悲伤得说不出话来,也动弹不得,直到露轻跑过来,拍着我肩膀说:“一个人傻站着在想什么?”

我这才回神过来,连忙摇摇头说:“没什么。”

露轻眨巴眨巴眼睛,俏皮地说:“喂,昨天你真的很美哎。虽然我一直知道你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美女,但我没想到你杀伤力这么大的。”

“昨天你也有去吗?”

听到我的话,露轻丢一个大白眼过来,不爽地说:“哼哼,你的眼里哪里还会有我?”

我没有回应露轻的玩笑话,勉强对她挤出一个笑容说:“露轻,我有点累,先回去了。”

露轻有点诧异,但是也没再说什么,而是跟在我身后一起走回教室。

接下来的两天,真言一反常态,没有大束的玫瑰,也没有出其不意的约会,甚至连司机和管家都省去了。就像这个城市里任何一个普通的中学生一样,真言每天早上等在我家门外,然后和我一起坐公交车上课,晚上也是这样。我们会去学校附近那条小小的、拥挤的美食街吃东西,烤白薯、拉面、烤翅,还有三块钱一杯的珍珠奶茶。

我们牵着手走过拥挤的人群,走过斑马线,走过每一个散发着柔和灯光的路灯,我们看着彼此脸上灿烂的笑容,仅仅是这样,我就觉得好快乐、好满足。

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问,也什么都不在乎了,只要眼前的真言还在,就可以了。

时间就是这样,在你急迫的时候无比缓慢,而在你不舍的时候,却是飞逝而过。即使我攥紧每一根手指,即使我闭着眼睛不去听、不去看,它还是会悄悄的、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姿势跑走。

第三天,终于还是来了。

我一夜没睡,**着双脚站在地板上,看着漫天的星辰。到了这一刻,我的内心反而是平静了,我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我知道自己已经无能为力。可是那种平静就像是大海,内心深处有着无限的波涛汹涌。

我没有去上课,我借口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拜托妈妈跟学校请了假。从黑夜到白天,我只是不断在房间里的各个角落呆呆站着、呆呆看着,什么都不做。

我甚至傻傻地想,只要我不出现,那么,那个预言中的画面就会被破坏掉,真言或许就不会死掉了。

我知道自己只是在欺骗自己,我知道要杀死真言的不是预言,而是真慈。可我还是不断这么告诉自己,为自己祈祷着,对上天祈祷着,希望真言能活下来。

手机关机,电话也被拔掉了线,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把头埋进沙土里的鸵鸟,不断告诉自己,已经安全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来敲我房间的门。

我以为是妈妈来叫我吃饭,便对着门外说:“妈妈,我不饿。”

敲门声停了一下,随后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重汐,是我,闵冬季。”

我慢慢地站起身,给闵冬季看了门,然后看也没看他一眼便重新坐回到**去。

这个时候,我什么人都不想见,也不想对谁说什么话,因为我知道,已经没有人可以帮助我了。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吞噬着我的心,像是有一大片细菌迅速地滋生着、侵占着,凡是它们到过的地方,都丧失了生机。

随我走进房间的闵冬季看了我好一会儿,随后叹了一口气,过了好半晌他才说:“重汐,你不能这样。”

我无力地笑了一下,说:“我知道自己不可以这样,不可以随随便便就消失,可是闵冬季,你告诉我,除了这样,我还能做什么呢?”

我把头埋进自己的手臂里,接着说:“我甚至想,或许,或许我不出现就可以了。只要我躲起来,那个预言中的画面就不会出现,那么,等到第二天我就还能看到那个健康快乐的真言……”

“重汐,不要再骗自己了。”闵冬季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我的话,他看着我悲伤的脸孔,表情随即又柔和下来,“重汐,你知道的,你知道没有用的。如果今天你不出去,或许,明天你就再也见不到……”

“不要说!”我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喊,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那些眼泪就像是蓄谋已久的怪兽,在我的身体里潜藏了那么久,一直都在等待一个出口,而闵冬季的话,把大门打开了。我哭着说:“求你,求你,闵冬季,不要再说下去了。”

闵冬季的脸忽然变得那么哀伤,他的眼中装满心疼。我知道,我让他难过了,我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么让人难受,可我的眼泪就是止不住地落下来。

“嗡——嗡——”

是闵冬季的电话响了,他掏出手机忽然愣住了,然后递到我面前说:“是真言。”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身体像是僵硬了,动弹不得。

“接吧,”闵冬季说,“真言一定是找不到你,又知道我来了这才打我的电话找你的。”

我想到真言着急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按了接听键:“喂。”

“重汐。”真言的声音很温柔,那温柔中又隐隐透着悲伤。

真言没有问我为什么不去上课,也没有问我为什么电话关了机,他什么都没问,而是说:“重汐,我们今晚去看流星雨好不好?我很想跟你一起看一场流星雨。”

流星雨?就是预言中的流星雨了,那个画面再次从我的脑中闪过。我抱着闭上了眼睛的真言。

一种巨大的悲伤从我的心中钻过,我的心脏刺痛着,我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半晌,真言说:“重汐,我等你电话,我们……到时我们再约时间,我去接你。”

接着,电话里就响起了“嘟嘟”的忙音。真言都知道的,他知道我是要躲开,他也知道我不愿面对预言中的画面,但他什么都没说,他也没有逼我。可是我知道,我知道真言多想让我陪他走完生命中的最后一刻。

闵冬季在我面前蹲下来,他用鼓励的口气说:“重汐,去吧,不然你会后悔一生的。你放心,你和真言看流星雨的时候我会在不远的地方守候,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我会第一时间出现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