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

铅笔把幽兰的数学卷子揉成个团,朝我丢过来。发呆而模糊的视野,因为那个白团砸向我的鼻梁而变得清晰。

“发什么愣呢?”

铅笔叫我。我做了个抱歉的表情,转手在幽兰扑向我之前,把那个团又扔给了其他的女孩子。

那个纸团就这样,从我的手里飞到别人的手里,又从别人的手里几经辗转后,再次飞回我的手里。幽兰在女孩子们的笑声里,从一张桌子扑向另一张桌子,跌跌撞撞地,双手一直向上渴求地举着。

她想要回她没有及格的数学卷子,其实这个要求一点都不过分。

纸团又回到了我的手里,我拿着纸团望着她。她没有立即扑过来。她已经累了,在几个桌子之间来回了太多次,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手捂在胸口,面颊是干燥的红色。

她呆呆地看着我,期望从我的手里拿回她的卷子。我看了她一眼,打开了那张已经皱得不像话的白纸,冲铅笔嚷嚷。

“帮我看看,这个十位数怎么只有一个9呀。”

铅笔立刻接应我,劈头盖脸地骂我:“傻,这是9!9是个位数!”

“啊!”我好像很受伤,“只有9分?满分是10分吗?”

“猪!是100分啊!蠢得猪一样!”

铅笔骂我骂得更凶,我也更可怜,但我们都在笑。

铅笔边笑边从我手里把卷子扯过去,点着幽兰的额头,学着数学老师的样子,用老师的原话数落她:“郑幽兰同学,f(x)不是f乘以括号里的x呀!代数方程式,这叫代数方程式。你上课都干吗去了?心飞到哪里去了?啊?!!9分离及格还差51分呢!”

“哈哈哈……”我们又是好一阵哄笑。

逗着幽兰,让她在我们中间来回又跑了好一阵,铅笔终于玩得没意思了,吊着手臂把卷子呈到幽兰面前。

“给。”

幽兰怨毒地瞪了她一眼,也不去拿。铅笔叹了口气塞给她,想不到她狠狠地打了铅笔一下。

我们全愣了,看着那张卷子飘落到地面上。铅笔望了我一眼,我知道她也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向我求助。我立即想到这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而我就是那个引起风暴的关键人物。我想了想,其实如果不开口,也就快上课了,上了课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喂!你干吗打人?野蛮!”我还是开口了。

“野蛮人!有什么,自己蠢还打人?去死!”铅笔咬着牙接话道,同时动手推了幽兰一下。

紧接着我们都推了她,把她围在那里,推过来推过去,嘴里不停地骂,直到上课。

铃声响后,幽兰终于拾回了她面目全非的卷子。她一言不发,衣领乱糟糟的,全身都乱糟糟的,缩在座位里,浑身发抖。

铅笔盯了她好久,看到她终究没有哭出来,长长地出了口气,安心中也有一分不满。

整整一节课,我都忍不住注意幽兰。她一直没有哭,也一直攥着她的卷子。铅笔转过头小声跟我说:“还是你对我最好。”

“这算什么?我是正义使者!”

“呵呵。”铅笔笑了,我也挺开心。

不过我想,如果我是幽兰一定也会考不及格。周围都是欺负她的人,我要是她,死的心都有了。

不过,我一点罪恶感都没有。

换成她欺负我,不是更恶心吗?!

要怪就怪这个世界上总要有人被欺负吧!就跟鳄鱼要吃别的鱼,别的鱼注定要被鳄鱼吃一样。我也是没办法,其实每天去想怎么捉弄她也挺累的。我已经有够多烦心事了。

比如连续两节课我都一直在逃避王栋,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我尽力克制不理他,芊芊的到来却打破了我营造的宁静。

2.

她在我教室门口大声地喊了下我的名字,一步一踮地从讲台前绕过,再走到我的身旁,就像世界之窗里巡街演示的花车。我瞪着她,好像看到一个更大的白色纸团。她扑到我身边,还没站稳,立刻惨烈地大叫一声,撞开铅笔的椅子,蹿到了王栋那儿。

“王栋!我那天也跟你去加油了,你怎么不叫我去KTV呀?”

我被迫转过身,王栋望了我一眼,小小地尴尬了一下,旋即眯着眼对她很客气地笑道:“太累了,忘了。今天李超生日,我们也打算去。你记得晚上8点到帝皇来,好吧?”

“嗯!”芊芊用力地点头,多肉的胸部跟着上下抖了一下。她过来跟我说了两句不着边际的话,就摆着腰,很是张扬地走了。

铅笔目送她摇摆着离开,皮笑肉不笑地凑过来跟我说:“原来你喜欢丰满型?”

“少来!”我顿了下,道,“我前世一定是杀猪的,今世被猪缠。”

铅笔大笑起来,也没了顾忌,跟我说芊芊在她们班有个很具侮辱性的外号,叫“公用海绵”。我还是第一次听人家跟我说这些,感兴趣之余放肆打听她怎么被公用了,海绵的意思是吸收了很多脏东西吗?

“白白的那种,男生才有的。”铅笔很坏地说。

“是吗?”我想了想,恶毒的念头爬上了嘴角,“哪里吸进去的呀?上面还是下面?”

“我靠!你好贱!”铅笔疯狂地笑起来。

“切!”我说,“我只是传播者,正义和真相的朋友。”

“嗯。”铅笔点头道,“干那事才真脏,噢。”

这个时候,王栋打破了我们之间持续了两节课的冷战,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回过头,他琥珀色的眼睛逆着光,显出几分忧郁,深深地仿佛要探进我的身体。

“你们聊什么呢?”他思虑了片刻,问我。

我想着他和何岚深夜里的电话,想着被他拿走不值一钱的初吻,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正在用轻松的语气说:“女性生理卫生,你想听啊?”

铅笔立刻笑到肚痛,捶打着我的肩膀骂:“木箱子,就你这口无遮拦的也是女孩子!泼妇,流氓!”

“我不是泼妇、流氓,是社会学家!笨蛋!”

我笑起来,放肆地和她开起有颜色的玩笑来。王栋在我身后安静地站着,一直找不到插嘴的机会。后来上课时他写纸条问我怎么了?我回答他什么事都没有。他又约我也一起去KTV,我想了想,同意了。

我需要去见见何岚。

茶色的玻璃门被侍者从我身边小心地拉开。门内的何岚跟平时一样,黑而清透的眸子,决绝地盯着我。她的手从身边的位子上拿开了。

我坐到她身边,似乎被巨大的水流推涌着,靠近她。

芊芊独占了一个话筒,又是叫,又是跳。她什么歌都跟着别人一起唱,拼命地喝着混搭的饮料,拼命地和包厢里的男生打闹着。

何岚冷冷地看着闪动的液晶屏。过了会儿,她站起来,应王栋的邀请,唱了两首歌。王栋也叫我一起唱了首歌。他的眼睛游离着,不时去偷看何岚,还有他身后那些起哄的男生。我想着何岚,她在我背后,就坐在她和王栋唱歌时我的位子上。

想到这些,画面开始倾斜,颜色变得出奇地浓郁。

包厢里的酒精味越来越浓郁。百得家的青柠味调制朗姆酒,酒精含量虽然只有少之又少的11%。但当那些青色混浊的**被男孩还有女孩的身体过滤过,再化成汗液蒸发出来,就让整个房间被彻底污染了。

包厢里热烘烘的,到处都是酒精和汗水的味道,也许还有荷尔蒙。芊芊红着脸在包厢的角落里坐到了那个除了高、什么都没有的守门员李超身上。

我没有理她,跟很多人说着话,眼睛在很多人身上扫过,精神没有理由地亢奋着,越来越沉重。

醉醺醺的芊芊吵闹着一定要李超送她回家的时候,我和何岚都没有挽留。

王栋拦下一辆的士,拉开门何岚钻了进去。他撑着门,看着我,我也猫腰钻进去。他突然又是那样快地,凑到我的耳边,声音丝滑绵柔,小声说:“香,我喜欢你,只喜欢你。”

我错愕地微微侧头,一滴雨水般的吻打在我的唇上。

我坠落进车厢,心脏的跳声在骨头里响,巨大得不真实。

这个时候,何岚握住了我的手。世界一下安静下来,颜色浓艳的画面也真实地变成了冷色调。

“木香,我们和好吧。”

“嗯。”

何岚掏出手机,坏笑地对我说:“我们要不要继续玩下去呀,这个游戏?”

“什么游戏?”我问着,她打开了信息箱,把手机递给我。

里面前天到今天,3天的时间,100多条短信,都是王栋发给她的。我看了三四条,恶心得想吐。

“你在干什么呢?你们家的窗帘是青色的吗?我家的是很漂亮的蓝色……”

“你喜欢耐克的鞋子吗?那我只能抛弃阿迪了,哈哈……”

“我喜欢你的头发,真的,比喜欢所有还要喜欢……”

……

我一条一条地看,恶心的感觉逐渐变淡了。不知道是第几十几条,王栋对何岚说:“我和她真是普通朋友,就是聊得来一些,真的,我敢对中国足协发誓!哈哈……”

“呵呵。”我笑了出来。何岚凑过来看,说:“什么这么好笑呀?”

我把她的手机甩回她,打开我的,找到今天傍晚王栋发给我的那条:“我才不喜欢何岚呢……我敢对中国足协发誓……”

何岚对比着看,笑喷了,口水很不淑女地打在我的手机屏幕上。

“好吧,我们继续吧!”我回应她,“继续这个游戏吧!何大姐,你这回可要狠下心来锻炼演技哟!”

“我一直在锻炼,保证让他很爽。”何岚笑着说,欣赏着我手机里王栋的短信,斜靠到我肩上。

3.

我有一个朋友,是个真正的网虫,天天泡在家里打“传奇”。他说“传奇”现在就是他的生活。我想如果说网游像生活,那么爱情游戏大约可以类比为联众的麻将吧。几个人开始打,输掉的都是不疼不痒的东西。只要没有人退出,就可以没心没肺地一直打下去。

我和何岚还有王栋三个人的游戏,也是这样,一直玩下去,天天他都会很忙地给我们两个发短信。据何岚说他喜欢在周日约她,而我则在周六跟他出去玩。这挺好的,还能空出一天来给我做练习题,新上映的电影也能及时看到。何岚也觉得挺好的,她喜欢哈根达斯的冰淇淋,这正好是一个把它们都吃一遍的机会。

王栋应该也挺好的,班上的男生现在都用“高手”二字来叫他。看到他洋洋得意的样子,我居然深深为他欣慰,多有面子呀!

我并不讨厌王栋吻我,就跟打麻将就要作好准备被人吃子一样,有付出才有回报。而且他的身上有很好闻的运动香水味,涩涩的,很雅致。况且和他关系密切,让我在女生里也很有面子。大家互给面子,挺不错的。

唯一让我放心不下的人,还是景寺。他最近挺忙的,学校里有麻烦。我希望那个麻烦最好再大一点,希望他更迟点有时间来找我。可他连电话都不打给我,让我很害怕。我总是看不透他,不知道他究竟在漫长的等待和忍耐中计划着什么。他很可怕,是个可怕的人。

平静的日子一直维持到放假。远远地,我看到马晓的背影,很长的一条,他又长高了。我赶过去拍他的肩膀。上周他给了我两套他妈不需要的高档内衣。他一有好东西就赶过来给我,我是他唯一的朋友嘛。

他忧郁地回头,用忧郁的口气对我忧郁地说:“箱子,我好可怜。”

“你一直都挺可怜的。”这是句真话,他却以为我在说笑,没劲地笑了下。

他真的非常可怜,放假比上学还要累。他爸已经帮他买好了后天去北京的飞机票,只等着后天把他打个包,送到北京新东方学校,在那里等待他的是连续30天没日没夜的英语课,连大年三十那晚还要上3个小时的英语听力。

我拿着他给我看的新东方手册,在校门口站住了。手册上写着的是如何出国,还有出国考试的相关信息。原来他在走的是一条出国之路。出国应该是要坐飞机的。

飞走,马晓是会飞的。

“马晓。”

熟悉的声音,让我和马晓一起回头。周茂树穿了件很大的橘红色羽绒服小跑过来,把一本单词书递给马晓。他看到我,温暖地化开了一个橘红色的微笑。

“明天,你有空吗?”

“啊?”我不太敢确定他是在和我说话,他笑得更加温暖。

“你忘了吗?那天说好的,要再一起去游泳的。我刚好有几张丽天酒店温泉浴场的票。要去的话,明天好不好?马晓也一起吧,后天你就要去北京了吧?”

周茂树的每次出现都会带给我意想不到的惊喜。他的话让我顿时高兴得全身发烫,根本不用说话,他应该可以看出我的回答。

“好吧?马晓,就这么说定了,你们两个一起来。我明天开车去接你们,早上8点啊。”说完他就擦过我们,离开了,不留下空白时间,去见证我欢喜得显出贫穷的表情。

望着他沉稳宽大的橘红色背影,我突然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和王栋挺相似的。他们都是学校里的那种风云人物,都是很有主见和策略的男孩子,话一说出来就已经预料到了结果。

但他和王栋又是截然不同的。他的微笑,还有他恰到好处的语言,让我知道他所有的考量都是为了别人,而不是他自己。

他是个好人,完美的人。

刚好,王栋在这个时候发了短信过来。我看了一眼,这个游戏我开始厌倦了。人往高处走,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到了这句话。

4.

第二天8点钟的时候,我背着包在马晓楼下等了他一起走。才走下阶梯,眼睛就被林肯车的香槟色晃得眩晕。

周茂树从驾驶室探出头来,精干的短发,英俊干净的脸,依旧颜色柔和的橘红色冬装。很少有男生能把橘红和粉红穿出味道来,但只要是能将这两种颜色穿出味道的男生,一定都是帅到不行的男生。

周茂树朝我们招手,说道:“这里,快点上车啊。”

我和马晓跑了两步,钻进车厢。周茂树翘着眉毛笑,邪气十足的微笑在他脸上也是恬静和睦的,说:“我可是无证驾驶,不能在一个地方停太久。”

说完他又吓唬我们道:“把安全带系好噢,我真是没驾照呢,我从不骗人!我是实实在在的大好人!”

我想说那你怎么敢开车的,忽然记起于帆他爸好像是交通厅的副厅长。这样算过来,这辆车该是属于交通厅厅长的。原来如此!意外想起,我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于帆了,不晓得是不是错觉。

我没去细想,周茂树驾着车缓缓驶出了美丽街。

我忍不住摇下车窗。

车窗外美丽街两旁的窗户和大门里,一双又一双发着光的眼睛探出来,望向我。我第一次明白何岚面对公车上那些大叔时的坦然,这根本不难受。这是一种享受,非常享受。

冬日的风擦着窗户吹进来,马晓哆嗦了一下。我把车窗又摇了上去,隔着淡灰色的玻璃看着美丽街越来越远,这种感觉竟也很享受。

艳羡、注视,固然美好,但我是那么容易满足,光是离开就可以了。这个要求,我忽然觉得,就跟幽兰想要回她的卷子一样单纯。

我静静地看着窗外的街道,让享受的感觉沉淀凝聚成一个很大的气球,飘啊飘的,似乎是飞了。

电话铃突然响起来。

我接通电话,心情被它打扰,坏到极点。电话那头王栋的声音也因此更加恶心得不可挽救。

“箱子,这周上了部新电影《集结号》,我们一起……”

“你叫别人吧!”我打断他,想起周茂树还在前座,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

“别烦我了。”

“什么?”王栋有点茫然。

陡然升起的快乐,让我忽视掉周茂树可能会听出玄机,对着电话吼道:“你省省吧!”

然后什么也不想,把电话挂了。

游戏结束,我是赢家,事情就是该这样简单。

马晓问我是谁,我说是一个很讨厌的人。他欲言又止,表情有点奇怪。我不想去探询,窗外的风景让我痴迷。

周茂树把车直接开进了一个很大的地下车库。我不知道车库上是什么,跟在他身后,和马晓都有点怕怕的。

他带我们坐上电梯。我看到电梯里四面都是光洁得比镜子还要透明的不锈钢,金色的扶手和四角包边,地上是漂亮的金色地毯。

期待立刻从脚底蒸腾上了头顶。周茂树摁了8楼,中间在2楼电梯停了下。电梯门打开时的短暂一瞥,我看到了门外正对着的喷泉中央有一个白衣的少年弹奏着泉水中的黑色三角架钢琴,四周都是华美的沙发和沙发中品茶的人。

我立刻不再有任何的幻想了,因为光是这一眼,就超越了我的幻想能力。

周茂树领着我出电梯,一直领着我,直到女子更衣室。我换好泳衣,走出去是一片悬在高空中的青蓝。

四面都是透明的落地玻璃,中央是与地板砖一个颜色的、满满的一池蓝色的水。浸没进去,好像整个人都在半空中游泳。

周茂树在池子里向我招手,完美的面孔下,裹着水的古铜色身躯让我呼吸加速。

我走下水池,脑袋已经彻底死机了,就跟真正在做梦一样。

5.

“你要这样,看我。”

他从我面前跃起,低腰泳裤上腹部的肌肉若隐若现。他扑下去,又浮起来,拉开泳镜,看着我,双目含笑。

“明白了吗?”

我摇摇头,注意力都在他身上,哪有心思去记住他动作的要领。他没说什么,转过身,第五次从我面前的水面上跃起,蝴蝶一样张开修长健硕的双臂,往前递出,入水,完成了一个标准的蝶泳姿势。

这次我还是不得要领,满脑子满眼都是他,甚至开始反省,那些平日里被我讽刺为垃圾的少女小说原来都是真的。这个世界上就是有那么一些人,天生就被上帝特别恩宠过,从里到外用的材料都是与众不同的。光环围绕着他们,让他们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人的身边都是完美纯洁的。

不管在什么人的身边……我想到我,连在他身边的我都跟童话里的公主一样了。

“你做一次,我看看。”周茂树催促着我,我很笨拙地学着他的样子向前扑了一下。他扑哧笑了一下,轻轻把我从水里拖出来,柔声道:“还是算了吧,一下子要学会蝶泳挺难的,暑假我再教你吧。”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早就想这样了。他拖我的力度温柔得让我立刻就要昏倒。

马晓在远处的浅水区抱着救生圈学打水,身边都是一群小学三四年级的小朋友。他挺努力的,不过一天时间要学会游泳看来也不大可能。

周茂树教了我好久,大约他也累了,打了个水花对我叫道:“去休息下吧。”

我跟着他游到水浅一点的地方,他转过身问我:“听说美丽街挺乱的,真的吗?”

这种问题我应付得太多了,我们班上一半的人都问过我相同的问题。谁叫我是我们班唯一一个来自美丽中学的好学生呢?美丽中学是全市有名的烂学校,就跟美丽街的耗子味一样,从那里过来的我并不觉得那里有什么烂的地方,不过是每天都能看见真人版街头霸王罢了。

但只要我用轻松不已的口气,把那些美丽街日常得不能再日常,老师看都懒得看一眼的事情说出来,听者轻则露出惊讶的表情,重则抱着胸大叫:“还有这样的事?!”

原来周茂树也关心这些,我并不惊讶。对他产生的小小失望,也迅速地被能找到让他感兴趣话题的欣喜冲淡了。

“你要听吗?”

“嗯。”他靠在我身边点了下头,含着下巴,用他狼一样动人的双眸,认真地望着我。奇怪的是,我对他没有一点渴望。我渴望过王栋、渴望过景寺,甚至渴望过马晓喜欢我,对他却没有一点。他就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因为太远,连渴望的心都没有了。

这不妨碍我继续我的美丽街系列评书。我口若悬河地说,从几年前轰动的中学生暴力组织,讲到前不久发生在美丽街的群殴事件,顺道提了一下马晓做过的那些笨蛋事。

他听得一愣一愣地,过了会,他察觉出有一个名字是我提得最多的。

“景寺是谁?”

“马晓曾经的情敌。”我这样说,不禁对他说,“为了何岚啦,D班的,你知道吧?”说完我就后悔了,用眼睛的余光去收集他的反应。

“哦,是总和你在一起的那两个女孩中的一个,对吧?”他这样说,我垂下头笑了。

“是的,还有一个叫芊芊。”

“芊芊,这个我有印象呢。”他笑呵呵地说,“看样子,你还不知道,她和你们班的李超打得火热呢。每次校队比赛,她都会过来看,左手提着给李超的脉动,右手是他的毛巾,还会这样……”他做了个孕妇的样子,笑道,“抱一堆衣服在身上,挺有趣的。”

确实挺有趣的,我不禁笑得很大声。他看到我这么开心,又说了好多关于芊芊的事。我这才知道芊芊在校队也有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女超人!

当然这个“超”字不是很厉害的意思,而是取自李超的名字,还有芊芊的大屁股。不是都这样说吗?大屁股是能生的象征,超是超生的超呀。

女超人和公用海绵。

我笑得快受不了了。而更让我开心的是,周茂树竟没有追问何岚的故事。

他一直用心地凝视着我,好像把我说的每个字都刻到了骨头里一样。有必要吗?我望着他有些疑问,但他一刻都不会分心的眼睛告诉我:有必要,对我,有必要。

“周茂树,你人真好。”我忍不住说。

他愣了下,对我展开一个绝美的笑容,说:“你也是,你是我见过最好相处的女生。”

“真的吗?”

“真的!我从不说假话,你忘了?”他顽皮地笑,那眼睛还是认真的。我看着他,浑身暖烘烘的,好舒服。

“箱子,茂树,吃中饭去好吗?”马晓在池边喊。我回过头,泳池边的落地玻璃外已是中午白炽的阳光。原来时间过得如此地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