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如你留下来,住在这里吧
耀尊这几天很不愉快……
不对,应该说他很生气,非常非常地生气!
因为这几天,静舒和翼蓠枫不知道为什么,感情似乎越来越深了。
在学校,他们经常像情侣一样——
并肩坐在树下,看同一本书,脸靠得很近,近得他想上前把那本书撕掉!
甚至有一次吃饭的时候,静舒脸颊上黏了饭粒,蓠枫居然凑过去拈进嘴里吃掉,还用柔情似水的眼神看着她,然后对羞红了脸的她说什么“不要浪费”!
不仅如此,上次他买了一个MP3带到学校,分了一只耳塞给她,想跟她一起听音乐,没想到她竟要过他另一只耳塞,然后放进蓠枫的耳中。
刚买的MP3寿命只有短短一天,当天便被主人怒极摔坏了。
在家里,她像热恋中的少女一样,经常跟他说蓠枫的事,每每提起他,她便会露出羞涩的微笑。
其实他不只生气,他的心里更多的是害怕。
明明同住在一个屋子里,可是他为什么会感觉她离他越来越遥远?远得好像能穿透身体的灵魂一样,无论他怎么拼命抓都抓不住。
但是,不要以为他会放弃!
他才不是那些言情小说的男配角,没事就喜欢当圣人。他绝对不会像他们那样对自己的女主角说,只要他能在她心里占一个小小的地方,偶尔能想起他就够了。他要当她人生中的男主角,守护她,让她时时刻刻都能想着他!他要占据她心里所有的位置,就连一个小小的角落都不会让给别人!
可静舒似乎并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喜欢她,就连现在在餐桌上,还是三句不离翼蓠枫,弄得他对着满桌还算丰盛的饭菜竟有些吃不下去。
“我今天看到蓠枫哥哥参加电视围棋比赛了哦!”小川手里拿着筷子,兴奋地朝正在盛饭的姐姐说道。
静舒也有些兴奋地看向他,眼里闪动光亮:“真的吗?我今天还没见到他呢!他的比赛怎么样?”
“蓠枫哥哥当然很棒啦!杀得对手片甲不留呢!现在他已经赢了三个人,进入第二轮比赛了。”
“太好了。”静舒把盛好的饭放在耀尊面前,“等会吃完饭,我要打个电话给他……
耀尊看着他们那开心兴奋的表情,仿佛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他忍不住气恼地摔下了筷子——
“啪!”
静舒诧异地看向他,不解地问:“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你做的东西难吃死了,我吃不下!”耀尊倚在椅背上,瞪眼看着桌上的几盘菜,虽然一肚子火气,但是随口说出来的别扭话却让他有点心虚。
静舒晚上准备了三菜一汤。
空心菜颜色翠绿,整整齐齐摆了一盘,像用翡翠雕刻塑造而成般漂亮。
剥掉壳的小半碗虾仁、四个用水泡开的香菇和半个花椰菜,炒后放入盘中,放上一点儿香菜做装饰。
几条小黄鱼先炸过,去皮,再将一根根刺去掉,做成羹。
鸡肉她买不起,于是用几块钱买了猪骨,用高压锅炖熟,加入自己腌制的酸梅,所以汤的香味浓郁、口感微酸清甜,非常开胃。
即使贫穷得买不起好的食材,但是无论是谁都可以从这些菜式中,看出她是个肯为家人的每顿饭花上最大的心思,让他们吃得开心的人。
小川舀起一勺鱼羹,放进嘴里。鲜美的味道盈满口腔,鱼肉口感清淡爽口,美味得让他忍不住再舀了一勺。
他一边吃一边还朝耀尊翻白眼,说他不识货。
耀尊从鼻腔里“哼”了一声:“那是因为你没吃过好东西!虾这么小,鱼这么差劲,叫我怎么吃得下?”
“喂,你这个家伙,没人拜托你来我家吃饭!”静舒听他嫌弃她做的晚餐,不高兴地皱起眉头。
因为他在她家,她每天为了做够这三菜一汤花了多少心思和时间,他根本不知道。为了剥掉那些虾壳,她弄得手指都被刮伤还忍痛继续剥!他们是朋友,不是主仆关系,他没有体谅她的辛苦也就罢了,还在餐桌上诸多嫌弃……
这实在是让她感觉有些寒心!
耀尊微怔住,随后又定定地看着她,黑曜石般的眼里的傲气被磨去,似乎带着点懊恼、带着委屈、带着受伤。他看了她很久,水汽一点点地升腾,浸润了他的眼睛。
突然,他推开椅子,一声不响地走出厨房。
小川看着他的背影,朝静舒轻声说:“姐姐,你伤害到他了。”
“什么啊?是他伤害到我吧?”静舒不悦地扒拉着碗里的饭。
小川摇摇手指头,用小大人般的语气说:“姐,你也太迟钝了。你也不想想他这几天逢吃饭时总是那么兴奋激动,今天却突然说你做的菜不好吃,其中一定有其他原因……”
静舒挑眉,让他继续说。
“那是因为我们刚才一直在说蓠枫哥哥,无视了他,让他很不开心,所以他才会对你发火。”小川小鹿般的眼神透露出狡黠,“虽然我觉得你和蓠枫哥哥比较般配,不过你这样忽视他喜欢你的心情,确实有点过分哦!”
“人小鬼大!”
静舒微使力揉着他细软的头发,小川朝她咧嘴得意地笑。
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雨。
细细的,轻轻的,寂静的夜里,雨落在窗户上,滴滴答答的声音很清晰。
空气的温度越来越低。
房间的灯没有开。
耀尊躺在**,呆呆地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突然,他双手握拳,捶向身下的被子,拳头击上床板,发出沉闷的声音。他吓了一跳,忙停下手来,似乎怕被静舒听到这声音。
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他愿意为了她收敛自己的脾气,可是她却不一定会在意他为她所做的一切……
他翻了个身,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眼里似乎又有水汽溢上来。他不甘心地胡乱蹬了两脚,神情黯然得像被主人抛弃的可怜小狗。
这时,传来门把转动的轻微声音。
耀尊忙翻过被子盖在身上,连脸都埋进被子里,蜷缩成一团。
房门打开,客厅的灯光照入房间里。
借着灯光,静舒看到他裹在被子内拒人千里的姿态,心里顿时像被一只手狠狠揪住般,紧得难以呼吸。
她想起这几天,似乎真的太忽略他的存在了。虽然她已经拒绝了他的告白,但是他们还是朋友,她应该照顾他的感受……他已经太孤单了,她还这么对待他,也难怪他要生气。
静舒走到床边。**隆起的被子随着他的呼吸一耸一耸的,频率有点快,她知道他还没有睡。
月亮和星星都被乌云盖住了。
风也被窗户阻挡在屋外。
黑暗和寂静中,能清楚地听见耀尊不自然的呼吸声。
“对不起。”
少女的声音透过被子,传入**的人的耳中,有点低落,却安抚了他乱糟糟觉得有点冷的心。
耀尊微拉下被子,露出带着浓密睫毛的眼睛。
他的眼就像夜明珠,即使只有微弱光线的折射,也能闪烁着美丽的光亮。
他掀开被子坐起身,佯装不悦地“哼”了一声,调子中却掺杂着十分明显的丝丝笑意。
觉得他这样子别扭得可爱,静舒轻笑出声来,在床沿上坐下。
客厅的灯光从开着的房门闯进,斜斜落入房间的**。
少年高大的身材挡住了能落在她身上的那部分灯光,被这种黑暗包裹着,竟有一种伟岸安全的感觉。
“耀尊。”静舒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细腻如珠落玉盘,“你在我这里住了好多天了,明天是周末,不如我送你回家吧。”
耀尊的心里一震!
“你是不是因为刚才的事情,觉得我烦人了?”
“不是……”
不等她说完,耀尊就抬手握住她细瘦单薄的肩膀,指尖因为心里的害怕而加重了力气,脸上的神色很紧张:“你可以跟我说,我有哪里不好,我一定改!如果晚饭时候的事情让你生气了,我向你道歉,并且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对你随便发脾气!”
“耀尊,你冷静一点儿。”静舒的声音很轻柔,她试图安慰他。
“或者你希望我变成什么样,我都绝对会按你的要求去做……”
静舒皱眉,稍稍提高声调:“你听我说——”
耀尊的手突然顺着她的肩膀滑落,垂下。他用哀愁绝望的眼神看着她,像做错事咬牙要承受父母鞭打,却又希望用可怜的姿态求得原谅的小孩。
“你是不是也要抛弃我了……”他讷讷地说。
“放松你的神经好吗?”静舒无奈地叹息一声,抬手轻抚他的眉间,想为他抚平那皱得打结的眉。随后她双手扯开他的嘴角,让他做出一个“笑”的表情,但他的肌肉太僵硬,漂亮的脸竟被她摆弄得有些可笑。
她放下手,说:“耀尊,你要相信我,我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耀尊眼里的哀愁和绝望这才一点点散去,却又换上了浓浓的不解。他没有说话,维持着讨好般乖巧的静默。
“我让你回家,是因为我觉得你继续待在我家里也不是办法。你跟你爸爸赌气也有好些日子了,是时候该消除芥蒂了吧?”
“消除芥蒂?”耀尊自嘲般轻笑了一声,带着冰冷,“这痛苦在心里太久了,怎么消除?”
静舒注视着他,小鹿般黑亮灵动的眼里,倒映着他奢华绝美的容颜:“用你的信任去消除——你要相信他,他对你一定有爱和关注!”
“我相信,你爸爸一定不曾为了你妈妈的死,而把错都归罪在你身上;我相信,他找了新的爱人,既是因为爱她,也是为了让你有一个完整的家;我还相信,任何时候,他都一定不会将你抛弃,因为他很爱很爱你。”
耀尊的表情微微怔住了。
静舒微笑,继续往下说:“你妈妈死后,他因为孤单寂寞而爱上另一个人,这点你不应该怪他。而他会为了自己所爱的人,离开北堂爷爷家,舍弃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确实是勇敢的人才有的举动。除此之外,他只是一个平凡的人,也会犯错,偶尔忽略了你,你应该及时去和他沟通,而不是赌气和任性,让隔阂越来越深。”
“还有你阿姨,我上次似乎听你爸爸说,她的病还没有好。她生了什么病呢?”末了,静舒状似无意地提及北堂夫人。
黑暗中,耀尊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随即在静舒刻意的轻咳声中消失。
“那个,我的意思是说,你和北堂夫人,都是你爸爸爱着的人。她既然生病了,那么你爸爸会更加关心她,这也说明你爸爸是一个爱护家人的人啊。因此我觉得你应该为有这样的父亲而感到自豪才是。”
屋外的雨似乎停了……
整个世界静悄悄的……
只有少女温柔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一字一句落在耀尊的心里,柔软了他冰冷坚硬的心。
“我觉得你这些天离家出走,北堂叔叔肯定每天都在为你担心。所以就算你不想见到他,那么你也该回北堂爷爷家,让家人知道你很安全,可以放下心来。如果你决定了,我明天便亲自送你回家。”
耀尊放在被子上,冷得僵硬的手指因为她的话一点点温暖了起来,心里很轻很轻,像是多年的负担被卸了下来。
“我不回爷爷那儿。”他说,“我回我爸爸那里。”
他想回爸爸那里的原因,一方面是为了那天冲他发火的事,向他表示歉意;另一方面……是他这些天一直在奇怪的,那天静舒在见到阿姨时,那异常的神情和反应,还有她刚才伪装不经意问起她的病,也被他看出来了。
既然她要送他回去,那么他就借这次机会,再仔细地看一下端倪。
静舒笑了起来,为他终于能释怀。
耀尊凝视着她,眼里闪着熠熠的光亮,在黑夜中像最剔透的水晶。
第二天上午。
耀尊父亲家中。
宽敞的客厅装饰得有商业白领的时尚感,整体色调又有些古典优雅。
入门处放置着两个雕刻有镂空树叶图案的暗红色屏风,隔开客厅和玄关。
深蓝色和褐色条纹相间的沙发,与红木茶几下同色图案的地毯搭配协调。
沙发后的墙壁贴了暗红色木头纹路的壁纸,再挂上一幅漂亮的山水画,古典气息浓郁。
静舒拘谨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而北堂夫人坐在沙发的主人位置上,动作优雅地为她和耀尊冲咖啡。
今天她换上白色的居家长裙,衣领微宽,露出她细长白皙的脖颈和优美轻盈的锁骨。
她的发没有像上次那样挽起,垂头的时候,一缕长发沿着脸侧滑了下来。
她研磨咖啡豆的动作平稳,白皙的手指很细长,指甲干净并泛着淡淡的粉红色。
她冲泡研磨成粉的咖啡豆时,屋内顿时盈满咖啡香醇浓厚的味道。
随后,北堂夫人给冲泡好的咖啡注上鲜奶油,再撒上一些绿茶粉之后,便将杯子和小汤匙摆放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
静舒用汤匙轻轻搅拌了一下,然后拿起来抿了一口。
一时间,绿茶的优雅清香及苦涩,与咖啡的圆柔甜香,在口中交流激**,似在冲突中寻找平衡点,最后完美地融合。
北堂夫人起身,拿上水壶道:“你们先坐,我去加水。”说完,她便朝厨房走去。
静舒的目光没有从她身上离开,她想从北堂夫人身上找到更多的与妈妈相同或相似的地方,好让她确定她的怀疑是对还是错。
北堂夫人长裙下的身体纤长优雅,背影更是看不出已经是一个40岁的女人。她的黑色卷发像黑珍珠,散发着优雅美丽的光泽。
厨房用珠帘与客厅隔开。
北堂夫人此时双手捧着水壶,无法撩开珠帘。
珠链从她头上绕过的时候,竟调皮地纠缠住她柔顺的长发。
静舒想过去帮忙,却见她将水壶放在一旁的吧台上,将缠绕在她发丝的那一串水晶解开,随后从裙子口袋中,拿出一只玉制的蝶翼发簪。
她轻挽起全部的长发,用玉簪固定住。
上次她穿着高领子的旗袍。
而这次的裙子是低领的,从白色领口露出的脖子白皙,肤色晶莹剔透,带着些许粉色光泽。
而脖子靠近锁骨下方,从领口中露出的皮肤,能看见暗红色的图案。
那应该是胎记。
那片胎记的形状……
好像是,树叶的样子——
——那是枫叶!暗红色的枫叶!
“咕咚!”
静舒手中的咖啡杯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后,滚动到茶几脚边,发出“咔”的碰撞声。
杯中的褐色咖啡洒在了她脚边的地毯上,浸染得地毯的褐色和蓝色更深了。因为滚烫,地毯上飘**着白色的热气。
她却对这一切似乎毫无知觉。
眼前不停闪现着一片枫叶的形状!
她心里,因为北堂夫人脖子上的胎记而极度震惊,震惊得连咖啡洒在她手上,她都感觉不到一丝灼热。
耀尊被吓了一跳,忙用纸巾擦掉她手上的咖啡,问她痛不痛。
然而,她的脑海里似乎正在电闪雷鸣着,巨大的响声和刺目的白色光亮挥之不去,又似有一辆火车从她脑中碾过,那轰鸣的声音震得她耳膜疼痛,震得她头晕目眩!
她已经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也看不见外界的任何东西。
她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感觉,只有那片枫叶像会分身术一样,变化成无数片,铺天盖地落在她的脑海里。
耀尊不知道她是怎么了,紧张地摇着她的肩膀,拼命想让她清醒过来。
终于,她仿佛长时间忘记呼吸又找回呼吸般,急促、痛苦但却愉快而兴奋地大口吸气,并看向他。
她紧紧握住耀尊的手,低声问:“你爸爸是怎么认识北堂夫人的?”
耀尊的神色顿了一顿,缓缓地回忆道:“我记得是在我9岁那年,北堂家门口来了一个漂亮的疯女人,她神志不清地说要找人。我的爸爸见她可怜收留了她,并帮她治病。后来对她由怜生爱,最后还娶了她,也因此被爷爷赶了出来。”
“耀尊!”静舒的脸上有激动且高兴到了极致的笑,她灵动的眼里升腾起氤氲,最后化成晶莹如水晶般的眼泪滑落,“我找到我妈妈了!”
失散了这么多年,她还以为已经没有希望了……没想到蓠枫那天说的话,在今天就实现了!
她真的找到了她的妈妈,北堂夫人就是失踪了8年的妈妈!
“你说什么?”耀尊虽然早就观察到一些异样,但还是被静舒又哭又笑疯狂的神情吓到,他很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很好!好得不得了!”静舒连声答应着,然后迫不及待地开始向耀尊诉说之前在秘密小屋与翼蓠枫说过的那些往事。
此时她的头脑已经因为兴奋而有些混乱,连组织起来的语言也有些语无伦次。
但是耀尊从她的话中,还是能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激动,也渐渐明白了她说北堂夫人是她妈妈的原因。
耀尊显然也没想到这一切竟然这么具有戏剧性,令他几乎有些难以置信。
“你真的肯定,阿姨就是你的妈妈吗?”
“是的。”静舒点头,她的回答坚定而激动,“我从上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已经觉得她是我的妈妈,而今天看到了她脖子下面的枫叶胎记,我就更加肯定了!”
“你的妈妈,也有那样的胎记?”
“嗯,小时候她背着我,我便看到了,而且记忆深刻。那是我妈妈特有的标志!”
北堂夫人在厨房收拾好,重新回到了客厅。
静舒激动地站起身,抓住北堂夫人的手臂,用夹杂着愉悦的激动口吻叫她:“妈妈!”
北堂夫人皱起眉:“你在叫谁?”
“妈妈。”静舒继续叫她,眼里放射出钻石般璀璨的光芒,“你忘了我吗?我是你的女儿,静舒……你记得吗?我们的小房子,你种满了花园的盆栽……”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北堂夫人不悦地摇头。
“你记得我们在花园种的那三棵向日葵吗?那是你、爸爸和我的。”
北堂夫人更加着急了,脸上涌现出惊恐的神情。
“你记得小川吗?夏静川,你的儿子,我的弟弟。他现在已经9岁了,他是个很健康开朗的小孩子……”静舒不放弃地继续说着。
但是北堂夫人却在此时尖叫了起来:
“不——”
“不——”
北堂夫人的尖叫像巨雷一样响彻整个屋子!
她抱住头,拼命地摇晃着。
美丽的蝶翼发簪脱落,掉在地上折成两段。折断的两部分玉簪往两个方向跳动,“吧嗒”一声最后安静地躺在地板上……
北堂夫人简单优雅的发髻随着发簪的脱落,凌乱四散,她像陷入自己的世界中,疯狂地恐惧地喊着:“没有向日葵!没有爸爸!没有孩子!没有!没有——没——有——”
那声音像在地狱里最惊惧的呐喊,想要抛开所有纠缠着她的魔鬼!
北堂夫人脸上惊慌失措的眼泪,和她那疯狂的呐喊让静舒彻底愣住了。
她微张着嘴,看着她,慌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是爸爸离开她,让她到现在都难以忘怀,就连以前的事情都不愿再想起吗?
耀尊从后面扶住静舒的肩膀,给了她一个“把事情交给我”的眼神。然后,他上前安抚北堂夫人,顺着她的话轻声告诉她:“对,这里没有向日葵,没有孩子,没有爸爸。放心吧,这里什么都没有,不要害怕……”
耀尊搀扶着北堂夫人送她回房间,并让她吃下药休息之后,便下楼看看静舒的情况。
此时,她正愣愣地坐在沙发上,失神地看着茶几上装着白开水的杯子。
杯子里的水一动不动,她也一动不动。
如果不是风从左侧窗户轻柔地吹进来,撩动她丝绸一样柔美的长发,他甚至以为眼前的景象,是被按了暂停键的电影。
他走到她身边。
静舒立刻抬头看向他:“她怎么样了?”
“已经吃了药睡下了。”他在她身旁的位置坐下,“她好久没有发病了,也许是你刚才——逼得她有些紧了。”
“我刚才太兴奋,忽略了她的感受。”静舒脸上的神色懊恼又黯然,“她是因为爸爸才疯了的,我竟然还跟她提起那些让她痛苦的过去……”
耀尊轻拍她的背,用动作安慰她。
突然,他的眼睛一转,有微亮的光芒闪过,他期待地望着她说:“静舒,不如你留下来,住在这里吧!”
她看向他,正要摇头。
而他立刻接下去说道:“经过今天的事,要让阿姨想起以前的事就要慢慢开导。如果你住在这里,就可以增加和阿姨见面的机会,或许时间一长,就可以唤醒她的记忆。”
静舒皱眉陷入了思考。
半分钟后,她闭上眼睛,抚额颓然靠在沙发背上说:“我今天已经有点累了,还是回去以后再考虑吧。”
耀尊有些沮丧地垂下肩膀,但还是心存期望地点头。
下过雨后的天空,澄净得像蓝色琉璃一样干净。
阳光微暖,穿透树叶枯落的枝干,洒落在街道上。长长的街道上,行人并不多,空旷又安静。
静舒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一个梦,一个止不住让她笑容爬上嘴角,但是又害怕一碰就会碎掉的美梦。
她独自走在回家的那条街道上,走几步便掐一下自己的手臂。
她的内心既激动又不安,好像有很多很多话,想要找个人,一直一直讲下去。
她想要大声向全世界宣告,宣告她的快乐和兴奋。
可是她又必须把这些压抑在心里,因为以妈妈现在的状态,她们根本就还没有办法相认……
一路矛盾着到达家门口,她推开院子的门栏。
花园的一侧,有许多空置的花盆,整齐地叠放在角落,那些都是妈妈以前种花时用过的花盆。
而今天,她找到了妈妈。
她更加相信,这些花盆一定会有被重新使用的一天!
静舒满脸笑意地走进屋子,便听见屋内传来小川痛苦哀号的声音。
“啊——蓠枫哥哥,你越来越狡猾了,居然设计陷害我,占了我一大片领地!”
客厅中,翼蓠枫正在和小川下棋。
浅黄色木头纹路的棋盘上,黑白棋子已经占据了三分之二的棋盘。
他们用的是翼蓠枫送给小川的那副云子,虽然此时客厅的光线不是特别明亮,云子仍闪动着圆润的光泽。
棋盘一侧,翼蓠枫坐姿端正,执子的动作标准而优雅,落子的声音清脆悦耳。
小川却半跪在地上,对着棋盘上的局势满脸愁容,他胡乱抓着头顶细软漂亮的头发,手里拿着的棋子不知道要放在哪里好。
仿佛终于感觉到了房间里有其他动静,他们差不多同时转过头来。
小川高兴地朝静舒招手。
“你回来了。”翼蓠枫站起身,微笑地看着她。
看到他脸上温柔的笑容,静舒再也克制不住了,她想要把今天的惊喜和他分享。
她没有再犹豫,走上前去拉住他的手,说:“我有事想告诉你。”便将他带到自己住的那间较大的卧室里。
小川好奇地趴在房间门上,探出小小的脑袋。
静舒看到了,朝他瞪眼:“大人说话,小孩回避。”
小川吐了吐舌头:“好吧,我去洗澡,把隐秘的二人世界留给你们……”见姐姐作势要揪他的耳朵,他赶忙把头缩起来,转身朝洗手间跑去。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蓠枫。”静舒的脸孔微微发红,她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儿,最后她紧张地扯住自己的衣摆,“我今天确认了,北堂夫人,就是我的妈妈!”
翼蓠枫的身形微微一僵。虽然上次已经听静舒说怀疑北堂夫人是她妈妈,但是这次听到她确认这个事实,依然不免有些吃惊。
这仿佛是一个奇迹。
但随即他的神色变得兴奋,为她终于找回了妈妈,由衷地感到高兴。
他抬手轻抚她头上黑瀑般美丽细柔的头发,微笑着说:“这真是太好了。”
“我是看到她脖子下面的枫叶胎记,才确认她是我妈妈的……天哪,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她了!不过她好像忘记了以前的事情,所以我暂时不能告诉小川,怕妈妈不肯认他,他到时候会失望。”
她的脸上有因为激动而浮起的粉红色,像珍珠一样柔润细腻,泛着可爱的光泽。
而翼蓠枫轻抚她头发的手却倏地僵住。
他的眼睛略微睁大了,眼底似掀起惊涛骇浪的大海,然而很快又回复了平静。
静舒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她犹豫了一下,抬头看向他:“耀尊让我去他爸爸家住,说这样可以方便唤起妈妈的记忆。”
“我希望你不要去。”翼蓠枫注视着她的眼睛,良久,用认真而且有些恳切的语气道,“你如果去了的话,就会和耀尊日夜相对,我会很担心。”
他的直白和坦诚,让静舒的脸红了起来,连呼吸都是热的。
“我明白了。”她朝他微笑,眼里的光亮很柔媚,“你放心吧,我不会那样做的。”
他眼中的慌乱消散了,只剩下温柔。他久久地注视着她,目光却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风吹来花园中草木的清香,从窗户飘进房间,盘绕在他们鼻端。
除此之外,仿佛还有一种奇异但是甜蜜的香气,在他们周围萦绕。
翼家的大厅。
左侧是大片的落地窗户,透过窗户能看到屋外的花园。
花园中栽种着美丽娇嫩的蔷薇花,还能看到巨大的游泳池。池水清澈,在阳光下看起来像晶莹剔透的水晶。
客厅内,淡黄色的地板与华丽的水晶吊灯相互辉映,阳光透过落地窗户照进大厅中,整个客厅似电影中华丽的贵族宫殿。
这时,有人走了进来。
正在擦拭古董的苏管家看到,走上去恭敬地朝那人道:“少爷,您回来了。”
翼蓠枫仿佛没有听到般,只略微点头,就大步从苏管家身侧走过,走上弧形楼梯,然后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将床头的柜子打开,翻出里面所有的相册。
翻开第一本,放到一边;再翻另一本,也放到一边;继续翻第三本……
当他看到某一张照片的时候,才停止继续翻看,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
照片中是一个穿绿色裙子的女人,柔美的长发简单地束起,从绑在头上的白色头巾中间垂下,顺直如瀑。
她正朝镜头回眸,美丽的眼细长柔媚,带着温柔而朦胧的氤氲,嘴角的笑意让人感觉异常温柔。
从颜色就可以看出这张照片已经很旧了,但是因为保存良好,所以边角并没有起毛……
而翼蓠枫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某一处——照片中那个回头温柔微笑的女人,脖子下面那红色的枫叶胎记!
“阿姨!”小小的身子攀在厨房餐台上,他睁着灵动漂亮的大眼,注视着女人搅拌玻璃盆中黏稠的黄色**,随后又抬头看向那个总是带着温柔笑容的女人,“你在做什么?”
“少爷,我在打鸡蛋。”她朝他侧头微笑。
他好奇地问:“我们今天晚上吃炒鸡蛋吗?”
“不是哦。”她已经打好了鸡蛋,开始准备面粉,“今天是少爷的生日,我是在给你做生日蛋糕呢。”
他的眼里闪过愉快的晶亮,但是随后又熄灭。
原来今天是他的生日啊!
每一年这个时候爸爸妈妈都没有停止工作,为他过生日,今年应该也不会例外了……
“少爷,你怎么垂头丧气的呢?”她伸手轻揉他柔软的头发,“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应该开心才是。等一会儿蛋糕做好了,我就帮你插上蜡烛,然后陪你一起庆祝生日,好不好?”
“好!”他高兴地点头,随后便乖巧地站在一旁看她做蛋糕。
女人蹲下身子把处理好的面粉放进烤箱的时候,他看到她脖子下面,衣领下似乎有一片红得似火的树叶。
他上前想为她拨开,却发现那片叶子紧紧贴在她脖子上。
她回头,问:“少爷,怎么了?”
“你的脖子上有一片树叶,对了,应该是枫叶吧。可是它贴得很紧,我拿不下来。”
她笑了起来,眼里有柔柔的光亮:“那是我的胎记,只是长得像枫叶,并不是真正的枫叶。”
小小年纪的他并不知道胎记是什么,只是认真盯着那红色的如火一样美丽的胎记:还真是很特别呢……
翼蓠枫从回忆中收回思绪,心情如海潮起伏。
枫叶胎记!那个曾经在他家当用人的阿姨,在他脑海中留下了非常深刻的记忆!
从小到大,父母对他就仿佛外人一般,除了提供他吃穿住行,几乎没有付出太多的关爱和感情。
除了苏管家,就只有那个阿姨像亲人一样细心地照顾着他。那个阿姨不仅照顾他的三餐,在他生病的时候关心他、陪他玩,还会对他温柔亲切地微笑……
那个时候,他非常地喜欢她,甚至觉得她才是他的亲人。
但是那个阿姨却在某一天辞工了,从此不再出现。他一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现在想来,也许是因为那个时候,她怀上了小川吧。怀上小川之前阿姨一直在翼家工作,生下小川之后,她便被抛弃,最终发疯崩溃。
只是小川和自己小时候长得那么像,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翼蓠枫的脑海在此时蹦出了一个大胆而又疯狂的念头,让他的眼瞬间惊恐地睁大,脸色也有些发青,连手指尖也失去了血色。
不会的!
一定是我多想了!
他猛烈地摇头,但是握住相片的手指却克制不住地微微抖动,相片在他手里被揉出了折痕。
因为担心他而跟在他身后进门的苏管家,轻敲了一下虚掩的门走了进来,见到他奇怪的神色,不由担心地问:“少爷,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微摆手,“有点头晕,可能是贫血。”
苏管家上前弯腰,将手按在他额头上,发现他的额头竟冒出了冷汗,顿时着急起来:“少爷,你先在**休息一下,我去给你冲杯糖水。”
转身离去的苏管家,脚步匆忙,眼里涌出慌乱与无奈。
他看到了翼蓠枫手中捏着的照片。
很多事情,只要做过了,就一定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等待被人发现的一天。
维持了这么多年的平静,已经无法抵挡暴风雨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