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们之间,是不应该有爱的
上午,天空蔚蓝如洗,阳光穿透云层,照耀着这片如绿宝石一样美丽的树林。
白色的建筑尖顶在阳光下熠熠发亮,像璀璨动人的钻石。
枫林高中的钟楼上,秒针正一点儿一点儿地转动。
此时还没有上课,教学楼的走廊上,学生们有些靠在窗台上聊天,有些则嬉笑玩闹着。
“喂,夏静舒!”
静舒正要走进教室的时候,便被一直等着她出现的耀尊拦了下来。
“住在我家里那件事,你考虑好了没有?”他看着她,眼里带着一点儿期待,一点儿紧张。
静舒迟疑地摇了摇头。
耀尊立刻皱起眉,不满的情绪爬上嘴角:“为什么?”
“因为对于你爸爸来说我是一个外人,住进你家,会对他有些影响。而且……”静舒突然停住了口,小心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把接下去的“我要照顾蓠枫的心情”这句话说出来,“总之,想让妈妈恢复记忆,不一定就要住在你家。我只要有空也可以经常去看她,陪她说说话不是吗?”
耀尊的表情顿时黯然,连一直嚣张直立的褐色短发,似乎也失去了往日傲然的光泽。
他不是笨蛋,他只要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在顾虑什么。
突然他的眼里又有奕奕的神采。
他不会就此放弃,计划A失败了,他还有计划B!
一天的时间差不多过去了。
晚霞如火。
霞光染红了天边稀薄的云和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就连安静伫立在街尾的静舒家的小屋墙壁,也被染上那温暖的颜色。
这冬日里的火烧云,和被火烧云笼罩下的彩虹市,美丽得仿佛童话里的魔法王国。
听到门铃叮咚的声音,小川跑出来开门,见到门外高大的少年时,有些惊讶:“巡海夜叉,你怎么来了?”
这家伙昨天不是刚回家了吗?
小川摆出拒客的姿态:“我姐姐现在去打工了,不在家哦。”
耀尊将门再推开一些,迈开长腿走进屋子,自然得好像进自己家门一样,他朝小川神秘地微笑:“我今天是来找你的。”
他脸上刻意堆砌的温和亲切的笑容,与他平时有些恶劣的形象不相称,那表情让小川有种不好的联想——他不会是想趁姐姐不在,绑架我,逼姐姐就范吧?
看到瘦弱的小孩双手抱在胸前,缩在角落里,望着他的眼里似乎带着看到魔鬼的恐慌,耀尊的额前立刻布满黑线,表情变得阴沉了起来。
“喂。”他走过去,扯住小川的后衣领,将他提起来,抹去假意的笑容,眼里流泻出不悦的光亮,“你觉得我笑得像个杀人犯吗?”
被恶狠狠地瞪视着,小川非但不怕,反而轻松下来,笑眯眯地伸手拍着耀尊的脸:“不像!杀人犯都是戴头套的,你像索命的女修罗。”
耀尊的眉头顿时皱得似乎能打一个蝴蝶结:“我是男人……”
“我知道啊。”小川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对耀尊露出“你真是没有见识”的表情,“经书上说男阿修罗长相丑恶,女阿修罗端正美貌,我是在赞美你,不知道吗?”
“是吗?我也觉得自己很漂亮呢。”耀尊得意地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眼睛里流泻出璀璨的光芒。
但是很快他嘴角的弧度又垮了下来——发现小川正捂着嘴偷笑,他才真正明白过来,这古灵精怪的小鬼是在消遣自己漂亮得像女人!而他差点就上当了。
耀尊脸上红一阵黑一阵,最后,他还是认输了。
“我今天真的有重要的事情找你。”他将小川放下,吸了一口气,用黑曜石般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道,“我知道你妈妈在哪里,我可以带你去找她。”
小川稍愣了一下,随后机敏地冷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你要绑架我,好让我姐姐答应作你女朋友。”
耀尊再也忍不住心里的郁闷和无奈,他将手放在小川小小的脑袋上,使劲揉他丝绒一样柔软的头发,一边揉一边还恶狠狠地问:“你这小鬼有被害妄想症吗?”
“那你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小川奋力挣脱他的**,跳到一旁。
耀尊经他提醒,才想起自己来之前,已经用手机偷偷拍下了北堂夫人的照片,没想到被这小鬼一闹,竟然忘记拿出来了。
他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按了几个键之后,将手机递到小川面前:“这是你妈妈的照片,你可以自己确认一下。”
小川将信将疑地接过手机。
手机里的女人五官精致,气质优雅。
她正在修剪院子里的盆栽,阳光柔和地落在她脸上,照亮了她温柔带笑的琉璃色眼睛,就连微微弯起的嘴角都仿佛在发光。
他不能确认手机里那个美丽的女人是不是妈妈,因为她在他1岁的时候就失踪了,所以他对她根本没有印象。但是姐姐经常会跟他讲述以前一家人在一起开心的事情,姐姐说过妈妈是一个喜欢温柔微笑、面容亲切的女人……而且他见过他出生几天后,和姐姐、妈妈在医院照的唯一一张合影。
他把照片从客厅电视柜的抽屉中翻出,与手机照片对照了一下——
照片中的妈妈和手机里的女人好像!
“这下你应该相信我了吧!”看到小川的表情变得兴奋和喜悦,耀尊靠过去,循循诱导,“如果你跟我一起去确认这个是你们的妈妈,然后告诉你姐姐这件事,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好!我跟你去!”
毕竟是小孩子,对于妈妈的渴望是无法言喻的,小川把照片放回抽屉,高兴地跳起身,兴奋地跟在耀尊身后往外跑去。
如果他能找到妈妈,就一定能给姐姐一个惊喜!
只要能把妈妈找回来,他们就能够过上幸福的生活……
天边的红霞还没有散去,只是天色有些暗了下来。连云层上如火的红色也暗了下来,仿佛那火就快被黑暗吞噬了。
绿萝藤蔓架下,北堂夫人正在为花园的盆栽浇水。
今天她穿了一件深紫色的长款旗袍,旗袍的布料极佳,平滑柔软,泛着优美的光泽。因为屋外有些冷,她搭了一件皮草披肩。
这次她的褐色卷发没有挽起来,只随意地搭在肩膀和后背,盖住脸侧的长发,更衬托出她的脸精致小巧。
她看着在自己悉心照料下健康成长的盆栽,嘴角露出愉快的笑容。
身后突然有响动,有人走进花园。
北堂夫人警觉地转身,于是看到了一个差不多10岁的小男孩。
小男孩穿着白色的圆领羊毛衫,外面套一件绿色连帽外套,与黑色的牛仔裤和球鞋搭配。他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帽檐被他移到右耳上方,显得调皮又不失可爱。
小男孩的面容非常秀气漂亮,睫毛微翘,浓密得好像洋娃娃,眼睛大而圆,眼珠灵动聪慧,鼻子窄而挺直。
此时他正神色激动地看着她,鼻翼似乎在微微颤抖。
砰——
北堂夫人手中的洒水壶跌落在草地上,壶中的清水顺着壶口流了出来。有一部分洒到她的脚边,浸湿了她的绸缎面黑色高跟鞋。
冬天的水,很冰很冷。
可是她却像完全失去了知觉般,浑身哆嗦着,惊恐地看着小男孩,似乎他在她眼里是极其恐怖的怪物。
无数被深埋的画面交织着闪过她的脑海……
漂亮优雅的薄唇浮起迷人的笑容,那人的声音沉稳又温柔。
他用动人的轻柔语气,在她耳边说:“我爱你。”
他为她在最安静的地方买下一间带花园的小屋,说这是他们的家,他喜欢她在花园种的那些盆栽,有朴实的家的感觉。
他总是在夜里出现,又在夜里离去。
她为他在花园里种上一棵向日葵——
向日葵有一个花语,是坚强、坚持不懈、沉默的爱。
所以她要为他种下这棵向日葵,代表她对他不能言语的爱情。
她怀孕了,他开始频繁出现,但是每次都避免不了争吵。
“当初我们在一起是你情我愿的,现在你生下这个小孩,就说要一个名分?你以为这个孩子能当成你束缚我的工具吗?我告诉你,休想!”
那张带着优雅迷人笑容,总是向她倾吐爱意的唇微抿着,说着如刀锋般尖利的话。
“明天开始,我不会再来,你也不要再来见我。另外,我给你一个警告,你要是敢威胁我,我就将你们母子三人全部赶出彩虹市……为了你的孩子,你应该好好想想该怎么做,才是最恰当的。”
那些片段像被剪辑过的电影,重重叠叠,最终变成一个黑沉沉的大洞,似乎要将她吸进去!
“不!不——”
北堂夫人痛苦地双手抱着头,呼吸困难,急促地喘息着。
脸色苍白如雪的她死死地咬紧了嘴唇,似乎想借此封住那些钻心而刺痛的记忆……
“阿姨?您怎么了?”
小川原本以为会见到自己的妈妈,但看到北堂夫人的样子,他迟疑了。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北堂夫人看着朝自己走近的小男孩,惊慌失措地大叫,脚步虚浮,慌乱中绊到了一块石头,身体直直向后栽倒……
医院中。
走廊很长,整齐地摆放着蓝色的休息长椅,尽头贴着大大的“静”字。来往的人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天花板上,每隔两米便有一盏灯,白色的灯光照亮了走廊的每一处角落。
耀尊和小川正坐在504房间门口的长椅上,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时,都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长长的走廊上,静舒和翼蓠枫疾步走了过来。
灯光下。
少女神情紧张,她微微喘着气,脚步急促而慌乱。
跟在她身侧的少年,轻皱眉头,也是满脸的担忧。
接到耀尊的电话时,静舒正和翼蓠枫一起四处找寻小川,听说北堂夫人昏倒被送进医院之后,两人便匆忙地赶来。
“现在情况怎么样?”静舒走到耀尊面前,因为紧张而有些苍白的脸像薄薄的宣纸一样,脸颊上有两抹不自然的红晕。
“医生说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但是受到的刺激太大,所以现在仍昏迷不醒。”耀尊见她要进病房,忙拦下她,“她现在需要安静的休息环境,我爸爸正陪着她,所以不用担心。”
静舒点头,这时看到了躲在耀尊身后的小川,她诧异地叫出声:“小川,你怎么在这里?”
看到耀尊因为心虚而有些闪烁的眼神,静舒怔了一下,敏锐地联想到了小川一定和北堂夫人昏迷的原因有关。
她将耀尊拉到一旁,瞪着他,黑润圆亮的眼睛升腾起愤怒的火焰:“你到底在干什么啊?明知道我妈的病还没有完全好,你怎么可以贸然带小川去见她?”
耀尊耷拉着脑袋,仿佛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她,样子显得很可怜。
一阵响动惊扰了他们——
贴着门牌为“504”的房间门被打开,从里面走出来的高大男人正看向他们。
那男人就是耀尊的父亲。
静舒这才知道,耀尊那奢美精致的容貌,是遗传自他父亲的。
北堂皓长相端正,剑眉浓黑似墨,眼眸大而带着微深的咖啡色,仿佛藏着无穷的温柔,鼻梁直而窄,抿紧的嘴角带点含蓄的笑容。
他穿着布料极佳的黑色西装,身材高大俊朗,器宇不凡。
北堂皓看到静舒时,有小段时间的愣神。
他稍打量了她一会儿,随后微笑:“你好,我是耀尊的父亲。你应该就是夏静舒吧?”他的声音轻柔而又稳重。
静舒礼貌地点头。
“谢谢你昨天送耀尊回家。实际上,昨晚耀尊与我谈心的时候,也跟我说了你和我夫人的事情。我原本还有些怀疑……”他的脸上露出了笃定的神色,“不过今天见到你,我相信我的夫人确实是你的母亲,因为你和8年前的她实在是太像了!你们的五官很相似,只是气质不同。她脆弱可怜,而你看起来,既活泼又坚强。”
静舒对他的信任很感激,她朝北堂皓轻点头微笑:“谢谢您的信任和称赞。”
北堂皓像亲切和蔼的长者般,疼惜地说:“耀尊说你们失去母亲之后,吃了很多苦。既然现在事情已经明朗,你和小川就搬到我家里住,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我会把你们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好好照顾你们的。”
静舒的眼眶因为他的话而红了起来……
这些年来,他把妈妈照顾得这么好!他给了妈妈多少爱和温柔,才让妈妈从那样可怜的疯女人,变成如此高贵优雅的北堂夫人!
她还没有为此感谢他,他就已经向他们姐弟承诺以后会照顾他们,给他们一个温暖的家。他的善良和气度,令她的内心有满满的、暖暖的感动。
“静舒,去我家住吧!”耀尊也在一旁极力劝她,“从今以后,你就不用为了生活那么辛苦地工作,你可以像其他女生一样逛街买衣服,休闲时去吃甜点……而小川的病,也正好需要一个好的环境来休养……”
翼蓠枫安静地站在角落里。
他的头低着,刘海挡住了光线,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只是往日总是不笑自扬的嘴角正紧绷着,抿成一个往下的弧度。
他仿佛是圆圈外那孤立无援的一个点,圆圈内那些沉浸在温馨气氛中的人,没有在此刻注意他。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黯然地离开。
回到家中,刚走进客厅,翼蓠枫就看到父亲翼怀盛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文件夹,似乎准备出门。
“爸。”
翼蓠枫叫了他一声,翼怀盛只略微点了个头,便从他身侧走过。
他着急地转身,加大了音量:“爸!”
快要走出门口的身影这才转身,不耐烦地问:“什么事?”
客厅里空旷又安静。
除了彼此的呼吸,再没有其他的声音。
翼蓠枫细长的眉皱起来,他沉默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眼里闪烁着不安的光芒。
他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出口,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甚至是不知道应不应该问……
翼怀盛蹙眉道:“你要是没什么事,或者不着急的话就以后再说,我现在还有事要忙。”
说着他就要离开。
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翼蓠枫提高的音调中带着些许颤抖:“我有急事!”他说,“我今天……今天在医院见到了,小时候负责照顾我的阿姨,脖子上有枫叶的阿姨。”
吧嗒——
翼怀盛手中的文件夹跌落在客厅地板上。
往日犀利的眼里仿佛掀起了惊涛骇浪,有着显而易见的慌张。
嘴唇微抖,但他很快就微抿住,语气甚是不悦地说:“这就是你所谓的急事吗?蓠枫,你有空就多去各个分公司转转,不要总关心这种无聊的事情。”
翼蓠枫似乎豁出去了,他伸出手,拦住父亲,平时总如水般温柔的眼睛,此时竟凌厉得像藏着无数的刀芒,他直直看着父亲,缓慢却又极有威胁力地说:“您好像还记得她。那么您知道吗?她有两个孩子,一个是女孩,一个是男孩,原本生活快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她在我们家辞工之后,不久就崩溃发疯了,留下两个可怜的孩子艰难地生活……我见过他们,那个小男孩和我小时候长得很像,眉眼鼻唇……对了,这么近看您我才发现,他也很像您……”
“闭嘴,不许再说了!”翼怀盛勃然大怒。
他英俊的面容微微有些扭曲,放在身侧的手指不住地颤抖,呼吸变得又急又紧,胸膛不断地起伏。
翼蓠枫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顿时觉得像被重锤击到般疼痛,仿佛坠入冰窟,从发根到脚心都被瞬间冻结,又冷又僵硬。
“您今天的怒气怎么这么大呢?”突然,他轻声笑了起来,那是冷冷的嘲讽的笑声,“难道是做贼心虚?”
翼怀盛抿着唇,不说话。
翼蓠枫没有再逼迫他,只轻飘飘地给了他一个蔑视的斜眼,便转身离开。
看到儿子关上房门的那一瞬间,翼怀盛的脚有些虚软,他靠在楼梯扶手上,按住自己的额头。
该来的,终究躲不掉吗?
辗转反侧,翼蓠枫一夜无法入睡。
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去确认他心里的猜测。
隔天早晨,趁父亲出门的时候,他拿着静舒妈妈的照片来到了花园。
高大的灌木丛几乎盖住别墅的外墙,花园中的大树并不多,只有几棵枝干细长挺直的常青树。
花园中间是醒目的白色天使雕塑,三个圆形的喷水池将它围住。水池周围枝叶茂密的盆栽修剪成球形,水晶般透明的水花偶尔飞溅到枝叶上。
花园一旁有一个温室,温室内种着娇嫩美丽的蔷薇花,它们在冬天也能开花,苏管家每天都会采下一些,放在房间和客厅的花瓶中。
翼蓠枫走进温室中,一股温暖的蔷薇香气扑面而来。
但他无暇观赏,径直走到正在采花的苏管家面前。
苏管家从花丛背后有些诧异地抬头:“少爷,您怎么来了?”
“我有事要问你。”翼蓠枫拿起手中的照片,放到管家眼前,“苏管家,您还记得她吗?”
老人眼神微闪地看向少年,发现少年的眼神非常坚定——这次似乎是无法躲避了。苏管家叹了口气,点头:“记得。”
“您在翼家当管家已经有20年,我知道期间任何事您都清楚。”翼蓠枫目光灼灼,有种让人无处遁形的压力,“所以,我想请您告诉我,我父亲跟她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少爷,为什么要揭开这些陈年旧事?您知道,这个家本来就已经暗潮汹涌,只是表面保持了平静,您难道想搅乱这平静吗?”苏管家劝说道。
翼蓠枫沉默了一会儿,然而他显然没办法就这样放弃:“这件事对我很重要,我请求您告诉我真相。我的本意并不是想破坏目前翼家的平静,我知道事实后只会藏在心里,不会说出去。”看到苏管家仍犹豫着摇头,他的语气瞬时变得强硬,“我知道阿姨现在人在哪里,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自己去调查。但是我不能保证,这样的话到时候会不会出乱子。”
在少年凌厉目光的直视下,老人无奈,只好惴惴不安地把十多年前的旧事断断续续说了出来:“夏婉娜是老爷带回来的用人,负责照顾当时才两岁多的少爷您的起居生活。原本老爷并不常回家,自从婉娜来到翼家后,他在家的时间渐渐多起来了。有几次我无意中碰到老爷追求婉娜的场面,两人后来……成了秘密情人。”
“然后呢?”翼蓠枫不安地问,“他们是否有两个孩子?大些的一个是女孩,还有一个男孩?”
“两个孩子?难道婉娜在进家门前就已经和老爷……”苏管家露出吃惊的神色,随后轻轻摇头,“这个我不太清楚。只是几年后老爷渐渐烦恼起来,害怕事情早晚会穿帮,就把婉娜辞退了。可是不久之后听说她以儿子当筹码,要求老爷给她一个名分,老爷一怒之下,就带着你跟夫人去国外散心。直到听说婉娜发疯失踪了,老爷才重新回到彩虹市……”
翼蓠枫的脸色变得越来越沉郁。
苏管家口中的那些往事,就像是电视里常见的场景一般,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从小真切感受到的那些关爱,不是来自父母,而是来自照顾他的阿姨和苏管家,可是……阿姨竟然是父亲的秘密情人!
一时之间,他有种身在梦中的错觉。
尤其是当他想起静舒,他觉得心就像被冰冷的海水浸透,无比绝望和痛苦。
因为父亲抛弃了阿姨,所以阿姨才会发疯失踪,而静舒一夜之间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只能与年幼的弟弟相依为命。如果静舒知道了当年抛弃她母亲的绝情人,就是他的父亲,她会怎么看他呢?
而且,他想到一个非常可怕的念头,他们会不会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如果是,那么他们之间,是不应该有爱的。
至少,不能是爱情。
此时,虽然站在温暖的温室,翼蓠枫却在瑟瑟发抖。
他感觉自己好冷。
脸颊好冷,手好冷,脚好冷……
仿佛在血管中流动的血液都失去温度,冷得就要冻结了。
连心脏,也好冷好冷……
他的额头不断有薄薄的冷汗冒出,刺激得头隐隐生疼。
满室的蔷薇花香味实在是太浓郁了……
浓郁得令他脑袋昏沉沉的,再也无法思考。
再也……不能思考……
夜,已经逐渐深沉。
月亮被浓厚的乌云藏了起来,连星星也躲在云层后面,整个夜空像泼墨般浓黑。
夏家的屋子外,墙壁上暗黄色的灯亮了。
静舒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装了水的洒水壶。她走到花圃前,为花园中的几株植物浇水,纤长的手指轻捏住壶把,微微向上提起,水便从壶口洒落到花圃的泥土中和树叶上。
之前在医院的时候,她并没有答应耀尊和他父亲的邀请。
因为妈妈现在的情况实在太不稳定,她不想再刺激到她;而且蓠枫跟她说过,不希望她住在耀尊家,她也已经答应了他。
所以如果妈妈的情况好转,她也只会让小川去那里生活,而她会继续守着这间小屋子,和以前一样努力坚强地独自生活。
等到那个时候,她要重新跟妈妈在花园里种上向日葵。也许蓠枫也会偶尔来这里陪她说话聊天。当然,就算只是背靠背看电视,不说一句话,只要跟蓠枫在一起,也一定会感觉舒适愉快。
想到这里,她抬头看着四季木樨,脸上露出恬静的微笑。
黑而圆润的眼眸在黑夜中闪烁着明亮动人的光彩,弧度美丽的唇轻轻弯起,就连脸颊边的酒窝也盛着满满的笑意。
似乎感应到什么,静舒突然转身,朝院门口看去。
一个高大的人影推开了她家的门,那熟悉的气息和走路的姿势——是翼蓠枫!
她高兴地放下水壶,同时又有些惊讶:这么晚了,他怎么还会过来,而且明显步履不稳?
此时,翼蓠枫已经走到她面前,扑面而来的,是他身上浓浓的酒气。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像被画上了带毛边的光晕,朦胧中透着酒气升腾的绯红色,显得有些迷离。
他的眼因为醉酒,迷蒙如烟雾萦绕的远山,又像热气弥漫的温泉。他直直凝视着她,目光狂热而深情,甚至带着点不顾一切的执拗……
他的身体突然轻晃了几下,仿佛随时就要摔倒,静舒立刻伸手扶住他,将他带到屋里。
房间中。
翼蓠枫安静地坐在床沿,嘴唇咬得紧紧的,像是有话藏在心里,却又不能说出口一样,拼命抿住唇。
静舒一边帮他擦脸,一边察看着他的神色,终于,她忍不住担忧地问:“蓠枫,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他仍不说话,嘴唇甚至抿得更紧了。
静舒无奈地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转身便想走出房间……
就在此时,翼蓠枫倏地站起身,伸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强迫她转过身来,随后他将手臂放在她的肩膀上,揽住她的脖子,将她紧紧地抱住了!
静舒手中的毛巾掉落在地上,热水洗过的毛巾在寒冷的空气中,还冒着一点儿温热的白色气体,白雾一样地往上飘**。
她的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灵动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她的手张开,不知道放在哪里好。虽然在寒冷的冬天,少年的怀抱很温暖,但是像这样好像要被揉进对方血脉和骨髓中的拥抱,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蓠枫,你怎么了?你有什么事,把我放开再好好儿谈,好不好?”
“不好!”一直沉默的翼蓠枫,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执著坚定,“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手!即使是全世界的人,都反对我这样紧紧抓住你,我也有勇气和全世界的人抗衡!只是你……只是你……可不可以不要拒绝我?”
说到最后,他的语调低了下来,有着发自内心的、不确定的恐惧。
他将头埋在少女纤薄的肩窝处,拼命汲取来自她身上的那些温暖,似乎希望能就此融化他被残酷的现实冻结的、疼痛的心。
静舒感觉肩膀处的衣服渐渐变得湿润了,有温暖的**顺着那一块肌肤流淌。
她心里有些震惊——
蓠枫竟然哭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向来冷静自持的他,竟会醉酒,说着胡话,抱着她哭泣?
一定是出了比较严重的问题……
那些珍贵的眼泪似乎烫伤了她,她颤抖着,将手轻轻放到他的背上。
她的心也跟着莫名地疼起来。
少年的背很单薄,肩胛骨微微突出,宛如能长出天使的白色翅膀。
她再也忍不住,紧紧地搂住他:“枫,你到底怎么了?”
“静舒,你知道吗?”翼蓠枫的声音从她肩窝处传来,有些沉闷,但很坚决,“为了你,我愿意放弃一切,带着你远走高飞……只要你不放弃我。”
听到这样的话语,她不免觉得奇怪和不安。
为什么他会突然跟她说这些话?只是因为醉酒的关系吗?
“嗯,我不会放弃你的。”
她的承诺,让那个拥抱变得更紧密了。
“我也是。”翼蓠枫嘴角轻弯,一直沉郁的脸色终于有所缓解。但他的手仍紧紧地搂着她,像上了锁似的,要把她紧扣在自己身边,不让她有任何可以从他身边离开的机会。
她稍微动了一下,他便将她抱得更紧了:“今晚,请你收留我一个晚上行吗?”
然后,他们手牵手,相互依偎着朝室内走去……
夜更深了。
然而遮挡住月光的云层竟在这时散开,满月的光华让墨色的天空像泛着银色光泽的丝绸一样美丽。
月光透过窗户,照亮了小小的房间,给屋内披上了一层淡黄色的薄纱。
小小的房间中,少年和少女相拥而眠。
月色中,他们的脸上带着恬淡的笑容,似乎正做着同样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