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逃不过似水流年，跨不过此间少年
记忆里的大雨总是湿透每一根发丝，往往坐在座位上，一摸发迹，手上全都是雨水。那时候的大雨，也总不会放过我棉白的衣角，湿了，就是一整天。
那时候，你还只是孩童一般模样。
——顾连江日记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一个稍嫌冷漠的声音，将这份暧昧打破了。
我将已经到了嗓子眼儿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这是谁？”说话的人已经从黑暗里走到了灯光之下。
细小的飞蛾在灯下飞舞，带着一圈美丽的纯白光圈，偶尔不小心碰到灯盏发出当当的声响，我用力眨了眨眼睛，这样因为不甘心而涌出来的眼泪就会溜回去了。
不甘心……
怎么甘心呢？
在我就要告诉他我喜欢他的时候，被人生生打断，下一次有这样的机会和勇气，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
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也许永远不会再有机会了。
来的人，是顾阿姨。
她套了一件真丝薄外套，长发烫成波浪卷披在脑后，透白的脸孔上，窥探似的眸光在我脸上划过，最后定格在了洛阳身上，她眉头皱了皱，眼神带着一丝审视的味道。
“阿姨，这是我的朋友。”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站在洛阳身边，将手搭在他手臂上，“上次我晚回来，就是他送我回来的。今天也是。”
顾连江微微愣了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顾阿姨一把将他拉到了身后，笑着看着洛阳：“哦，那么谢谢同学了，麻烦你真不好意思。”
洛阳又挂上了他招牌式的灿笑：“哪里，送朋友回家，举手之劳而已。”
“少爷，该回家了。”司机从车里探出头来，“刚刚白小姐打电话来，说等你回去吃晚饭。”
“我该走了。”洛阳对着顾阿姨笑着说，“阿姨再见。”
他说完，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似有深意，他抬起手扬在半空，最后落在我头顶揉了揉：“走了。”
他走到车子边上，回过头来对我挥了挥手，转身上了车。
车灯在夜色里划出两道白色轨迹，这轨迹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了我视线无法企及的地方。
顾阿姨冷哼了一声，一把揪住顾连江的手臂：“走吧，这么大的人了，来了客人也不知道带回家，别人看到了，还以为我们顾家怠慢外人。”
我知道她说的别人是什么意思，只是听得多了，慢慢地也就麻木了。
顾连江一路没有说话，只是满含歉意地看了我一眼。
我明白的，每次顾阿姨这么说的时候，他都会用这样的目光看我，然后私下里告诉我没有关系，我在你身边。
那时候我觉得，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赶我走，但只要顾连江在，那么就没关系。
真的都没关系吗？
吃过了晚饭，我将洛阳给我的剧本翻出来看了一遍。
才翻开第一页我便震住了。
这不是我给他的那一份，这个剧本，显然是洛阳另外重新做的。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彩印扉页，扉页上是大团大团的蔷薇花。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躺在花团之中，身上有几块地方被蔷薇花刺刺伤，血珠沁出来，漂亮的大眼睛里，那么忧伤。
我心中一颤，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窗外，明明应该什么都看不见的我，却仿佛透过时光回到了那一年，那一夜。
雨是那样大，黑暗之中的我是那样绝望。
少年手里的伞，是我全部的晴天。
我忽的笑了起来，原来顾连江，我一直念念不忘不肯放手的，不过是那一夜，为了保护我的你，宁可被冰冷的雨打湿，也不肯将我丢在黑暗里。
就好像烙印在生命里的印记，我抬起手轻轻触了触画上少女稚嫩白皙的脸庞。
多么像那个时候的我，空洞的眼神，落在蔷薇花上，不能后退，不能回头……
只有黑暗和黑暗……
我唯一能够感受到的色彩，就是在那天夜里，刺在蔷薇花上的红血珠。
“挪威之森”四个大字是用哥特体的文字写成，比起之前顾连江简简单单装订好的剧本，这个确实要漂亮一些。
但是这却是没有意义的，剧本的价值，在于精彩的剧情，而不是浮华的封面。
只是，在我再翻开一页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了呆。
这并不是一个新的剧本，大概洛阳只是加上了一个封面而已。
里面的内容仍旧是先前的，只不过上面被人用红线认真地画出了不通顺的语句，甚至连转换无法自然做到的地方都勾勒了出来。
我怔怔有些出神。
原来洛阳是有认真看过剧本了……
我越发不明白，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无法看清，摸不透。忽然靠得很近，然后在没有觉察的时候，又突然走得很远，恢复那份疏离……就像是那天在海边执意地听我说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就像是……眼前这份画满红线写满备注的剧本。
依旧还是原先的故事脉络，但是人物的对话比原先要细腻很多，而且词句都很上口，漂亮得就像是一幅画。寥寥几句话就带入了那种惨烈的意境，恶魔与凡人，凡人与恶魔，分明是一样的故事，为什么感觉完全不一样了呢？
“骗人的吧。”我喃喃，“他怎么会……”
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写出这样的剧本呢？
笔触的细腻优美，人物的鲜明生动，语言的精炼唯美……洛阳到底还藏着什么能让我惊艳的东西呢？
并非顾连江的剧本不好，而是洛阳的剧本更好，
找到顾连江，将被洛阳改过的剧本给他看了一遍。
我留心他的表情，果然他在看到那张封面图的时候身子僵了僵，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被修改过的剧本看了一遍，然后他就陷入了一段漫长的沉默。
“你怎么看呢？”顾连江缓缓开了口，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来，“夕颜，你怎么看呢？”
“我看过了。”我在斟酌用词，想找出最好的字句，“我……我觉得……”
“夕颜觉得这个更合适，对吧。”他低着头，我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我没有说话。
他这样问我，对我来说是一种残酷的煎熬。
他轻声笑了：“既然夕颜也觉得这个更加合适，那么，就换这个吧。”
“可是……”我多想他多说一点什么，我多想他能在我面前争取一些什么，“可是，那个剧本是连江哥你花了很多心血的啊，这样……这样……”
他轻轻将剧本合上，扉页上，蔷薇少女安静地躺在那里，和那时候多么相似呢？
“很多心血，但是做得不完美也没有任何一点意义。”他意有所指一般缓缓说，“所以，我没有关系，只要夕颜你觉得好，这样就好了啊。”
我觉得好，那就好了吗？可是顾连江，你从来不问我，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什么是我觉得好的，你在乎过吗？你给了我很多，可是你从未问过我，你给的，是不是我需要的。
“就用这个版本的吧。”顾连江转身，将剧本重新递到我手中，“差不多，我们应该明天就可以开始配音了。剩下一个星期就是校庆，希望来得及。”
我点点头将剧本接过来，我没有说话，转身往外走。
“夕颜。”他轻轻唤住了我。
我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嗯？”
他沉默了一阵，缓缓说：“没什么，你去休息吧。”
我就去了。
他什么都没有说，我自嘲地想，也许是我想的太多了。
以为今天晚上他在大门口对我说的那些话会有别的意思，甚至心中燃起一丝小小的希望，我想，若是顾连江肯给我一点暗示，我就一定会义无反顾地对他说出我最想说的话。
可是看他完全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说没有失望是骗人的。但因为从未有过希望，所以这小小的失望倒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不过解决了广播剧的事情，我也松了一口气，洛阳这个人虽然有些无法捉摸，但是他答应了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的，这一点我不担心。也正因为这份安心，那一晚我睡得格外好。
因为晚上睡得太好，第二天我起床有点晚，下楼之后，我发现顾连江已经走了。
“昨晚似乎睡得很好。”顾阿姨坐在沙发上冷哼。
我被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阿姨，早上好。”
“嗯。”她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着我说，“苏夕颜，你要记得你的身份还有你说过的话，不该奢求的事情就不要奢求，你懂吗？你要清楚你在顾家的身份。”
“知道了。”味同嚼蜡地吃完早饭，昨晚的好心情因为这一早的“意外”消失殆尽。
她就一直盯着我换好了鞋，直到我拎着背包关上门，才关住了那逼人的视线。她像是一只狐狸一般，可以轻易地看穿我所有的伪装，如影随形地跟在我身边，一旦我对顾连江的感情超过界限就会爆发出全部的怒气。
外面下着大雾，我的心里浮现出一丝小小的失落。
以前，无论多么忙，顾连江都不会不等我的。可是现在，似乎我们越来越多地一个人行动了。就像上一次，我不想打扰他先去学校，却发现他根本已经先到了。多怀念以前的时光，那时候明明那么快乐。不过我自嘲地想，明明是我自己先放弃了，我已经放弃对他的喜欢了，到如今渐行渐远，不是应该开心吗，可是为什么又感觉到失望呢？
谁都会累的吧，我仰着头，水汽刚刚在眼底浮现就被生生压了下去。
早晨的公车并不拥挤，甚至还有座位空着，我找了一处空座坐下，忽然有些想知道，如果昨天不是顾阿姨忽然冒出来，我会不会真的跟顾连江说喜欢他。
假设我真的说了，顾连江会是什么反应？是开心地接受，还是为难地告诉我，从来只当我是妹妹？不过温柔如顾连江，他是不会忍心直接拒绝我的吧。
我有些庆幸，好在我没有说出来，我不想让他觉得为难。
下了公车，我才走了几步，一串脚步声就不急不慢地响在了我身后。我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有些惊讶：“怎么是你？”
洛阳缓缓地走到我面前，单肩包背在肩头，照例是白衬衫黑丝缎领结，冲我笑得极为灿烂：“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他头发微湿，凑近我的时候，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眼睫毛上都沾着雾气，心口蓦地有些悸动，我急忙转头不看他。这个少年太过危险，总是不经意就能让我觉得心口颤动。
我转身就朝前走：“喂，你在这里等我多久了？”
“你凭什么自以为是地以为我在这里等了你许久了？”洛阳笑嘻嘻地拍了拍我肩膀，“少自作多情了。”
我懒得与他争辩，早就领教过他的反复无常，心却微微暖了暖，这人，也许并没有那么讨厌吧。
“看过我的剧本了吗？”他恶魔般地笑了，“是不是觉得，这个剧本才像个剧本，之前顾连江写的，是不是要比我的差很多？”
我忽然很生气：“我不许你这么说顾连江！你的是很好，但是你也不能贬低别人！”
洛阳忽然低低地笑了：“看吧，夕颜，你果然是个懦弱的家伙！你之前说你可以放下顾连江的，结果呢？”
“这不关你的事！”我逞强地喝道，“就算我懦弱，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
“随你怎么说。”洛阳看似漫不经心地走在我身后，“不过夕颜，我希望你遵从自己的本心。不要让一些人和事，蒙蔽了你的双眼，你还记得最初的自己，是什么模样吗？”
“我当然知道！”被戳到痛点，我回头瞪了他一点，“你了解我多少？少自以为是了。”
“我以为曾经的苏夕颜，就算什么都看不见也敢一个人冲进雨天的黑夜。”他笑了笑说，“可是后来因为一个顾连江，因为一份恩情，捆绑住自己，将自己变成了一个胆小鬼。”
“住口！”我大喝一声停在原地，我用力地握紧拳头。我想说些什么来反驳他，可是我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因为我知道洛阳说的都是真的。
真正的苏夕颜，才不是这样温顺的女孩子，可是我不想连累顾连江，我不想让保护我的人难过、受伤甚至是为难。
对，一直以来，我从不愿意顾连江为了我和顾阿姨吵架，因为我怕他难过啊。
所以无论顾阿姨说我什么，我都不会在意，我告诉自己不在意，没有关系。因为这里有顾连江，所以我让自己好好的，好好地待在这里。
我什么都没有说，我只是抱着背包，飞快地跑出了洛阳的视线。
一口气跑回教室的我，忽然想起刚刚忘记跟洛阳说放学了去广播剧社团集合的事情了。
我不禁有些懊恼，这个人总是有本事让我陷入混乱之中。
只能再走一趟了。我将背包丢在桌子上，趁着早读之前去找洛阳。只是我刚刚走到大一教学楼的边上，就看到迎面走来一个人。我微微顿住脚步，打算侧过身子假装没有看到。
“夕颜。”可惜那个人显然已经看到了我。
我只好老老实实地走了过去，是顾连江，他双目炯炯地望着我，一步一步地朝我走近，然后在我面前一米的地方站住，他像是在鼓足勇气，声音之中带着些许紧张：“夕颜，我想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心中一酸，下意识地问：“你想对我说什么？”
“为什么……”他低低问，“为什么夕颜，你总是看不到呢？”
“我想要做些什么，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他说着，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我不想什么都不做就失去，我只是隐约感觉得到，我好像正在失去一些什么。”
我能感觉到我的心在极力地收缩着，我甚至屏住了呼吸等着他说下去。
“夕颜。”他的表情忽然很认真，“我……”
“喂。”一个带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我猛然转头去看，洛阳正站在距离我不远处对我灿烂地笑，见我看到他，他一步步走到我的身边说，“夕颜，你是不是忘记告诉我什么了？”
我转身看他：“对，我是来告诉你，下午放学后去社团报到。”
洛阳冲我点点头：“好的。”
然后他抬起手来，一把圈住我的肩膀，笑着看着顾连江：“真巧啊，顾学长，一直以来，多亏你照顾夕颜了。不过你放心，以后要是晚了，我会送她回家的。”
他顿了顿，笑得更加灿烂了：“就像昨天一样。”
“怎么能麻烦你呢？”顾连江脸色似乎有些不太好，“她是我妹妹，我会照顾好她的。”
洛阳低头看着我：“你不知道吗，顾学长，昨天夕颜之所以会回去那么晚，是因为她以我女朋友的身份参加了我的生日聚会。”
他这句话说完，包括周围旁观的人在内，所有人都白了脸，四周死一般的安静。
我下意识地拍开他架在我肩膀上的手：“你胡说什么啊！”
顾连江脸色很差，他的嘴唇瞬间失血，眼神之中有震惊有不相信，他看着我，像是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微笑：“是这样吗？”
“你不相信吗？”低柔妖冶的声音响在我的耳边，“我们是昨天才确定关系的，是真的。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不过你现在不是听到了吗？”
我的心口像被一只巨大的手揪紧捏碎，若不是洛阳固执地用力地按着我的肩膀，我想我此刻一定已经落荒而逃了，顾连江的眼神我不敢直视，明明只要跟他解释清楚就好了啊，可是我又为什么要解释呢？又怎么解释得清楚呢？因为昨天，我确实去参加了洛阳的生日聚会啊。就像顾连江说的，她是我妹妹，既然是兄妹，那么又有什么要解释的呢？
解释了……不是更奇怪吗？
我心中忽然觉得恐慌，我害怕自己错过什么，我抬起头看着顾连江：“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
顾连江抿了抿唇，眼底有柔韧的坚持：“刚刚洛阳说的，是真的吗？”
“你刚刚，到底要和我说什么呢？”我固执地看着他，“你先回答我啊。”
我心中好期待，好想顾连江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可是他张了张嘴，终于什么都没有说：“我还有课，先走了。”
他就真的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我眼中的神色迅速黯了下去。
但是我不甘心啊，不甘心就这样，和顾连江之间越走越远。
我猛然挣开洛阳的桎梏，想要……做些什么！
我飞快地向前跑，我用力地喊：“顾连江！”
我一路追过去，不管周围的同学怎么看，我还想要最后努力一下！顾连江走得并不快，微微弓着身子，少年纤长的背影那样落寞，我大喊一声：“顾连江！”
他的脚步有些踉跄，他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然后再回头的时候，脸上已经看不出一点点的端倪了，他对着我温和地笑了：“什么事情呢，苏夕颜？”
这是他第几次这样连名带姓地喊我呢？
我心口一颤：“我，我……”
“我知道，我知道了啊。”顾连江抬起手来，最终只是搭在我头顶，像往常一样揉了揉我的发，眯着眼睛笑得很温暖，“夕颜你只要知道一点，不管变成怎样，你都是我的妹妹，最重要的妹妹。”
妹妹两个字像是最锋利的利刃直刺我的心口，多么可笑，我追上来是多么可笑呢？我强忍着保持微笑：“嗯，我会的。”
然后顾连江转身，让我全部的侥幸，彻彻底底地粉碎了。
就这样全部化成了最难堪的碎片。
我站在原地，直到一只手轻轻握住我的手：“喂，你就这么难过吗？”
我缓缓地回头看着他，那瞬间我心里没有愤怒没有难过，没有一点点的感情，我强迫自己要将对顾连江的感情全部抽离。
洛阳眉头微微皱起，眼神更加深沉了：“夕颜？”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说这样大的谎？”我自己都听得出自己声音里的颤动，“这样很好玩吗？洛阳，我玩不起，我们都玩不起。”
“你需要冷静。”洛阳叹息似的说，“既然你替他做了选择，一早就定位在了兄妹的位置，那么就不要让他困扰，不要……自私下去。你难道忘记了你的决定吗？”
我的决定？
是的，我曾在海边做过决定，我也曾努力过，努力把顾连江只当成哥哥来看，那我现在是在做什么？
我的心真的好乱。谁能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我蹲在地上，整个人都快要崩溃，我没有办法理清思绪，我没有办法知道自己接下来究竟要怎么做。
洛阳蹲下陪在我身边，他轻声说：“苏夕颜，你的决定很重要，对我，对顾连江都是，你明白吗？”
我不想明白，一点都不想。
“回去吧。”
我麻木地被洛阳扶起来，然后回到教室。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我麻木地站着，没有说“再见”也没有回头。
洛阳公开说我是他女朋友以后，班里的人总喜欢不停地打听我们的八卦，尤其是陈晓晓。
“喂喂喂，苏夕颜，你很不够意思哦，你什么时候成为洛阳的女朋友的？”
“我没有……不是，你们误会了。”我要解释，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这就不对了吧。”陈晓晓打断我的话，“难道洛阳亲口说的我们也能误会？不过夕颜，我支持你！我看好你们哦，啊哈，所以夕颜，以后继续帮我送情书吧！”
我本想继续解释清楚的，奈何老师已经来了。然后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全校都知道了，顾连江的妹妹苏夕颜，是洛阳的女朋友。
“夕颜，洛学长在外面等你哦。”陈晓晓拍拍我后背，“好幸福啊，真是羡慕。”
我收拾好背包：“不要乱想，我们这是要去广播剧社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段时间在赶进度。”
“是是是。”陈晓晓拎起背包站起来，“回去了。”
我拎起背包走出去，果然看到洛阳靠着后门：“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白衬衫呢？”
洛阳笑笑：“这和你吃饭穿衣一样寻常。”
学校社团在另一栋楼里面，我和洛阳走到那里的时候，社团的门轻掩，里面有对话声传出来。
我和洛阳同时停下脚步，里面的两个声音都很熟悉，洛阳已经率先一步推开了社团的门，走进去，果然看到一个蓝衫少女正对着门坐着，在看到洛阳的时候，眼神璀璨如烟花绽放：“洛阳！”
顾连江放下一杯茶在少女面前，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你怎么在这里？”洛阳声音之中并无多少喜悦，甚至，我都听出了几分不耐烦。
白灵依旧笑得乖巧甜美：“最近都等不到你回家，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地来这里找你了，洛叔叔说，要我们好好的呢。”
洛阳眉心微皱：“下次不要再来打扰我。”
白灵看向我，对我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苏姐姐你好，我们见过面的，我是白灵。”
我对她点头笑笑，算是打过招呼。
我走进去，将背包放下，顾连江将复印出来的剧本递给我和洛阳：“那么，我们开始吧。”
洛阳是彻底地忽视了白灵的存在，我却无法无视。我觉得很不舒服，却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无论怎么躲闪都像是背后有一双眼睛，用最纯净的目光看着你。像是感受到我的不自在，洛阳转头看白灵：“你回去吧，你在这里，会打扰到我。”
“可是……”声音已经是很委屈了，白灵双手紧紧握着，“可是洛阳……”
“没有可是！”洛阳的声音忽然一冷，“白灵，现在，立刻，马上！”
白灵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大的眼睛里蓄满泪水：“洛阳……”
她转头看向我，眼神很是委屈，我打算开口缓和一下气氛，可是白灵已经站起来跑了出去。门缓缓地关上了，这样的女孩儿，就算这样也还要保持最后的优雅。
“我们，是不是太过分了啊？”我喃喃道，“这样，是不是会伤害她？”
洛阳抬头扫了我一眼：“那也不关你的事情。”
他的声音出奇冷漠，我被吓了一跳，眼前的洛阳也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好了，都不要吵了，我们时间不多，闲话少说，开始吧。”顾连江淡淡地开口，打断我和洛阳的对话。
当下没有人再说什么，后来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后来白灵也真的再也没有踏足过这里。
我有些好奇，因为这么久以来，不管真与假，洛阳都会笑得十分灿烂，但这个笑容，却似乎独独对白灵显得无比吝啬。也就是说，白灵对于洛阳是一个十分特别的存在，只是这个特别的背后，到底藏着一段什么样的过往呢？
到底要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讨厌变得毫不掩饰？
“喂。”洛阳推了推我手臂，“不要发呆，到你念台词了。”
“哦。”我连忙将这些思绪全部抛诸脑后，拿起台词本子，找到我念的那一段，对着麦克风念了下去。
等到合上本子，外面早就漆黑一片了，顾连江站起来看着我：“走吧夕颜，我们回家。”
我冲他点点头，将本子塞进背包里，跟着顾连江走出了社团办公室。
“夕颜。”蓦地一声轻唤从里面传过来。
我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就看到黑暗包裹着的灯火之下，洛阳坐在椅子上，他的眼眸很黑，他静静地看着我，似乎藏了什么欲言又止的话没有说出口。
“什么？”我轻轻问了一声，然后我便觉得我的手被牵住，耳边传来顾连江低低的声音，“走吧。”
我没有动，我仍看着洛阳，我还在等他的回答。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了我很久很久，他像是在做什么慎重而艰难的决定，好久好久，他抬起手来朝我挥了挥，笑得阳光且明媚，他说：“夕颜，路上小心。”
我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滋味浮上心头。
洛阳，你到底藏了多少秘密在微笑背后呢？那一瞬间，我有一种错觉，其实洛阳和我很相似，都曾经历过一些不想回顾的过去。我们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有自己的叛逆和反抗，而我必须寄人篱下小心翼翼地活。
我再次见到白灵，是我们做完广播剧出去吃庆功宴的那一次。我和顾连江早早地在包厢里等着了，然后包厢门被推开的时候，我就看到了洛阳身边的白灵，她像是永远都那么优雅得体，看到我的时候，笑着打了招呼：“苏姐姐，我也来了哦。”
我先是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很好啊，快进来吧。”
洛阳坐在我身边，右手边坐着白灵，顾连江点好了菜，一顿饭吃的也算是其乐融融。
顾连江的眼神一直看着白灵，那种眼神我说不上来。
吃饭吃到一半，白灵忽然红着脸，声音压得很低：“那个，苏姐姐，你可以陪我去一趟洗手间吗？”
我笑笑：“当然可以。”
陪着白灵到了洗手间，我在外面等着，白灵很快地出来了，她忽然问：“苏姐姐，你觉得洛阳是什么样子的人呢？”
我愣了愣：“他，人很好吧，有些别扭，嗯，其实我也看不懂他。”
“连你也不行吗？”白灵喃喃，“那苏姐姐，顾连江哥哥呢？”
“啊？”我讶然，没有料到她会问及顾连江，“你怎么会想要问顾连江？”
“没、没什么。”白灵小声回答，“苏姐姐你讨厌我吗？”
“当然不啊。”我越发觉得困惑，“我怎么会讨厌你呢？”
“那为什么洛阳会不让我和你们在一起呢？”她低着头，很难过很伤心的样子，“你知道吗？当爸爸帮我办转学到这里来的时候，我好高兴啊，想着就要见到洛阳了。我和洛阳，认识十多年了。我们一起长大，其实和你跟顾连江哥哥一样，我们是青梅竹马，我一直都很喜欢洛阳的。可是来了之后，你们都不理我了。一定是我太麻烦了，什么都不懂，总是打扰你们。”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我有些手忙脚乱，“你不要这样想啊，我们都没有觉得你麻烦。只是前段时间真的很忙，所以……”
“我知道我知道。”白灵打断我的话，抬起头来，眼中含着水汽，面上却像是孩子一般的高兴，“苏姐姐不讨厌我，我好高兴呢。”
“走吧。”我笑笑，白灵却猛然牵住我的手，“嗯，走吧。”
回去之后，房间的气氛很奇怪，虽然洛阳和顾连江的表情没有变，但是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一直到走出包厢，洛阳忽然说：“苏夕颜，你跟我出来一下。顾连江，可以麻烦你照顾一下白灵吗？”
“有什么话，在这里说不是一样吗？”我不解地看向洛阳，“而且很晚了……”
“一小会儿就可以了。”洛阳笑了笑，他没有看我，他依旧微笑着看着顾连江，“我会完好无损地将夕颜还给你的。”
“洛阳，我不允许……”
顾连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洛阳打断：“顾连江，你是在害怕吗？害怕我带着你的夕颜一去不回。”
“你……”
“放心，我会完好无缺地把她的人送回去。”洛阳笑得灿烂，让我看不懂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顾连江脸色有些难看，他把所有问题都抛给了我：“夕颜，你要去吗？”
我愣愣地看看顾连江再看看洛阳，最终轻轻点头。
似乎我的点头是顾连江没有想到的，他抬头看了洛阳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闷声说：“快点回来。”
我点点头，跟着洛阳出门。
洛阳一把拽着我的手臂，拉着我就走到街角，我被他弄得有些莫名其妙：“洛阳，你发什么神经？”
洛阳却一把将我按在墙上，一手撑在我耳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我。我被他看得很不安：“喂，洛阳，你要做什么？”
洛阳眼神从未有过的认真：“夕颜，白灵跟你说了什么？”
“啊？”我有些意外，“没有说什么啊。”
“告诉我，她说了什么。”洛阳坚持。
“很重要吗？”我沉默一阵，“她说了什么，真的那么重要吗？”
“很重要。”他定定地看着我，“因为我要知道，她有没有说什么伤害你的话，所以，很重要。”
“你。”我心口一颤，“为什么她有没有说什么伤害我的话，会很重要？”
“你不懂吗？”他眼神很深邃，“因为，你很重要。”
突然而来的回答叫我措手不及，他说——因为，你很重要。就算是傻子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我眼睛睁得很大：“可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洛阳凑近我耳边，“夕颜，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让你受到伤害。和剧本里的那个恶魔一样，就算是倾倒整个世界，也要摆正你的倒影。夕颜，我很认真地问你，当我女朋友吧，回答好或者是不好。”
“不……呃……”我刚刚开口说了一个不字，唇就被人霸道地堵上了。我抬起手来企图推开他，然而他牢牢地将我的手拉过头顶按在了墙壁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突然变成了这样？
我用力将他推开，气急败坏地看着他：“洛阳，你不要胡闹了！就算是为了让白灵不再缠着你，在她面前演戏也就算了，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啊。”他像是变得很烦躁，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眼神狂乱地看着我，“苏夕颜，我喜欢你啊。”
“可是……”就算是这样，我也完全没有办法理解这一切。为什么洛阳忽然要对我说这些？我们之间的交集，本身就没有多少不是吗？我并不觉得，这偶然的交集，会让洛阳喜欢上我。他会这么说，一定是有原因的。
但无论原因是哪一种，我都不相信是因为喜欢我。
“洛阳，是不是因为白灵，我看得出来你很不喜欢她。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你不能因为对白灵的讨厌，错误地以为你是喜欢我的。”
“苏夕颜，你是想要用这么牵强的理由来拒绝我吗？”他问。
“洛阳，你的喜欢我很感激，但是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喜欢你。”我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脚尖，“我不确定我心里的位置什么时候能够完整地空出来，我也不知道我们会走向什么方向。我唯一知道的就是，如果我心里还有一个人，我就不能接受另一个人，那对你才是真的不公平。”
洛阳唇角露出一个笑来：“这个不公平一早就存在了不是吗？若说不公平，那么是不是所有人都不公平？我不在乎你现在心里有谁，我也不在乎你的过去是什么样的，阴霾也好晴朗也好，我洛阳只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未来陪在你身边的一定是我，我不会让你哭，不会让你一个人那么难过。”
脸上好痒，我抬手触了触，这才发现脸上早就湿了一大片，我忽然破涕而笑：“洛阳，有没有人说过，你说出来的话，很像童话？”
洛阳却没有一丝玩笑的轻浮，此时的洛阳，眼睛很认真很认真：“那不是童话，那些我都会做到的。夕颜，给我一次机会。”
“好。”我飞快地回答，倒是叫洛阳有些发愣，我偏过头去，“如果这就是你的坚持，那么我说好。”
洛阳笑得很开心，他想到什么似的又说：“记住，不管白灵说出什么样的话，你都不要去听，也不要管。”
我心中有浓浓的困惑，洛阳飞快地又说下去：“你只要相信我，相信我就好。我会等到，你亲口答应做我女朋友的那一天，在这之前，我不会让你一直想着顾连江的。”
我长久地盯着他的眼睛。其实我会答应，只是因为那一瞬间，我从洛阳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洛阳，虽然我没有办法现在就答应你，但是我愿意试一试。试一试让自己喜欢你。等到那个时候，我再回答你这个问题，好吗？”
顾连江参加大学生物理竞赛的那几天，顾阿姨难得地没有和我过不去，也许也是因为从那之后我和顾连江疏离很多，她找不到理由去和我争执。
但我知道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每天洛阳都会在顾家门外等我去上学，顾阿姨的心就彻底放下了，她其实一直害怕的就是顾连江和我走得太近。她不要自己的丈夫和儿子都爱上同一张脸，她会崩溃的。
我推开门，撑起伞往外走，是下雨天，蔷薇花瓣落了一地。我出了顾家大门，看到站在那里打着伞的洛阳：“今天下雨，你其实……”
“走吧。”他打断我的话，脸上没有微笑。
我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你……”
“我不喜欢下雨天。”洛阳淡淡说，“是很不喜欢。”
我怔了怔：“为什么？”
洛阳脚下一顿：“因为，如果不是下雨，我妈妈不会死。”
“啊？”我心中一颤，这么长时间以来，洛阳从未提及过他的家或是他的家人，他不说，我也从来不问。
洛阳什么都没有说，继续抬脚往前走。气氛有些凝固，一直到了学校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掏出钥匙开了社团的门，我发现里面真的很乱。前段时间太忙了，根本没有时间打扫卫生，里面乱糟糟的，脏得一塌糊涂，再加上大四的学姐学长要毕业了，好多在社团挂名的人员名单都要整理出来。本来我想自己来就好，只是洛阳坚持要陪我来，我也懒得阻止他。
雨真的下得好大啊。
我收拾着资料夹，偶尔回头看向洛阳，他坐在窗户边，一动也不动。
我心中微微动了动，我没有见过这样的洛阳。以前的洛阳虽然总是挂着一幅灿笑的面具，但至少他不会显得多么失落。但是今天不一样，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落寞之下，我下意识地就放下了手上的文件夹，轻轻走到他身边。
他眼神有些迷离，望着窗户上落下的一层一层的雨水，风雨之下树影摇曳，我静静坐在他身边，就像那一日在海边，他静静陪着我一样。
“喂。”他的声音都失去往日的魅力，落寞得叫人心中发酸，“你知道吗？我讨厌台风天气，我讨厌下雨。”
“因为……你妈妈？”我记得他之前说的话。
“她曾经是这所学校的校花。”他面上神色忽然变得很温和，“想不到吧，她曾经在这里生活过。”
“啊？”我心口一缩，“她也是R城的啊。”
洛阳伸手在冰冷的玻璃上划过：“他们都说，我长得很像她。”
“你，没有见过她？”我微讶，“你没有见过你妈妈？”
洛阳神色没有变，他声音放得很轻很柔：“可笑吧，这么多年，我喊着仇人当妈妈。”
“怎么回事？”我眉头微皱，“洛阳，如果说出来让你好受一些，那么就告诉我吧。”
他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我：“我妈妈生我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台风阴雨天气，她在生下我的时候被告知，我父亲有了别的女人，她一气之下带着我跑出医院，后来就出事了。然后那个女人就堂而皇之地嫁进了洛家，夕颜，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憎恨那个女人，我有多憎恨我的父亲。”
我心中一抽一抽地痛，我知道失去亲人是什么滋味。
我只是从不知道，一直假装笑着的洛阳，他有这么沉重和不堪的过去。原先我不明白，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多面的性格，漫不经心的，傲慢的，却又忧郁的。而现在，我似乎有些明白了。
“我妈妈不过才死了三个月，他就娶了那个女人过门，甚至自说自话地给我起名洛阳。你知道吗，夕颜，洛阳是那个女人的家乡。他怎么能给我起这个名字呢？他怎么能这样薄情寡义？”洛阳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一样。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有这样的过去，自以为是地以为你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每个人都有不想去面对的过去，不想被触碰的伤疤，我知道，洛阳亲口对我说出这些话，是多么难得。
“知道我为什么讨厌百灵吗？”洛阳忽地转头看着我，眸光深沉，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一抹悲哀之色从他眼眸之中淌过。
我茫然地摇摇头，虽然按照他的说法，白灵是他的表妹，是他后妈的外甥女，可是怎么算那都是上一代的恩怨，洛阳实在没有道理讨厌一个人讨厌到这种地步啊。
他自嘲地笑了笑：“因为她们白家人，都是一个模样。”
“啊？”我愣了愣，眼前已经浮现出白灵一身蓝色小礼服，微微笑着站在人群里看着我的样子。
“微笑的狐狸。”他说着，稍稍眯起眼睛，“夕颜，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我转身靠在课桌上，和他并肩坐在窗户前，窗外大雨沿着窗户落下去，我知道，洛阳的故事一定很长，也一定，很让人意外。
洛阳缓缓地说着，语调极轻：“我全部的记忆，来源于一间黑漆漆的房子。”
那是才五六岁的小洛阳，刚刚开始记事，唯一记得的，便只有黑。
恐惧的感觉充斥在心头，他在黑暗之中惴惴不安，直到一个有些冰冷的声音响在耳边。
“洛阳。”这个声音洛阳可以辨认出来，是爸爸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往声音的方向走近：“你在哪里，爸爸？”
“知道错了吗？”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冰冷得让他已经走出去好几步的脚步又缓缓地停了下来，“我在问你话！”
“对、对不起……”其实就算是现在回想起来，洛阳也根本不记得那时候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时候被罚关在黑暗的房间里。
因为太过于遥远，若不是那种一想起就战栗的本能，他都要怀疑这一切都只是他臆想出来的过往了。
“跟你妈妈一个德行！”门开了，刺目的白光让洛阳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他抬手挡在眼睛上，下一秒就被人粗鲁地抓了下来，“看到你这张脸我就不舒服！”
“不要怪他啊。”这是白阿姨，爸爸让他叫妈妈的女人。
那时候的洛阳还并不明白妈妈这两个字有多么沉重的意义，只知道其他的孩子都有妈妈，那么他应该也是有的吧。
直到他喊白阿姨妈妈，换来的是一个狠狠的耳光：“我不许你喊我妈妈！”
他记得那样清楚，伴随着疼痛烙进身体之中，他没有再喊过她妈妈，不，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再和她说过话。尽管为此他被爸爸打骂过很多次。
“你为什么不叫她妈妈？”他记得爸爸又这么恶狠狠地责问他。
可是那时候的洛阳并不懂得去辩解，或者就算他说了，也没有人会相信吧。那个女人，一直对人微笑，笑得那么美丽的女人，没有人相信她会用那种语调同他说话。
他注意观察了很久，原来她并非对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她只是针对他一个人而已。
所以每个人都觉得她很好，他才是那个十分不乖的小孩。
很久很久他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直到他懂事之后，下人无意间将他亲生妈妈的事情告诉了他。
“那一年我十四岁吧。”洛阳轻轻笑了笑，“没有学会这种伪装的笑容，知道了这些不公平的往事，知道了一切的真相，我愤怒，我到处闯祸，直到——那个女人生下了我的弟弟。”
“你能想象吗？终于在洛家站稳了脚，终于不用顾忌我的存在了。”洛阳说着，扭头看着我的眼睛，“她多么开心，那个孩子满月的时候，洛家办了一场十分奢华的生日派对。我也是在那场派对上第一次看到了白灵。”
“其实刚看到白灵的时候，我一点都不讨厌她，反而觉得她很可爱、漂亮，像个天使一样。但是她却做出了让我无法原谅的事情。”洛阳看了我一眼，继续说下去，“那天我因为讨厌派对的气氛，一个人跑到喷泉旁，刚巧保姆带着婴儿在花园玩耍，我虽然讨厌白阿姨，但是对于刚出世的婴儿却还是恨不起来的，只能说是不喜欢。刚好保姆这个时候要去给婴儿拿东西，白灵刚好出来了，保姆就把婴儿交给白灵看管。”
那个时候的洛阳习惯于把所有感情都放在脸上，他冷冷地看了婴儿一眼说：“我不喜欢他，不想看到他。”
因为这句话，白灵二话没说竟然把婴儿抱起来直接丢进了喷泉。
还好喷泉的水不深，婴儿只是突然感受到凉意，大哭起来，他的哭声吓坏了洛阳，也把大人们都招了来，等到洛阳反应过来，只听到“啪”的一声，他没有感觉到疼痛，白灵挡在他面前，帮他挡住了白阿姨的巴掌。
尽管后来白灵说都是她做的，和洛阳无关，但是那个女人还是把所有错都安在了他的头上。那次他被爸爸修理得很惨，那个女人从此见了他就是冷嘲热讽。
尽管过得这么不愉快，他也长大了，甚至学会了在那种环境下，将真正的自己伪装起来，让自己笑容灿烂，假装看上去过得很好。
“因为她和那个女人的关系还有婴儿的事情，我是不喜欢她的，觉得她很自私。但是她又帮我挡了那一巴掌。后来，她对我说她喜欢我，她要一辈子都和我在一起。我以为这只是小孩子的喜欢没有当真。后来她却做了很多让我没有办法接受的事情，她为了我能在她身边，用尽方法，甚至不惜伤害我身边的人。她慢慢长大，做的事也越来越过分，让我更加没有办法接受。你现在应该明白，我有多么讨厌白灵了吧。也明白为什么，我让你离白灵远一点吧。她真的很可怕，她那样的人，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我都不会奇怪的。”他抬起手来轻轻触了触我的脸，“你发现了吗？其实我们才是最相似的两个人。”
我心底微微动容，因为都经历过这样黑暗的过去，所以他才懂我的心情，知道我什么时候会难过，可以轻易地看穿我。
“所以夕颜，我一定不会让你难过。”他承诺，“也一定不会丢下你的。”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一言为定。”
他轻轻笑了笑：“一言为定。”
一种淡淡的情愫在生长，我觉得心底很温软，很想哭。可是我不能哭，我吸了吸鼻子转过头去：“洛阳，我来告诉你，下雨天还可以做什么。”
我凑近玻璃窗，然后用力的哈了一口气，原本剔透的玻璃窗上染上一层白雾，我抬起手指在上面缓缓地滑动，很快，一只唐老鸭的头在玻璃窗上成型：“这是我妈妈还在我身边的时候教我的，我记得小时候我很怕下雨打雷，妈妈就用这个方式让我爱上下雨天。”
我说话的时候唇微微往上翘，露出一个微笑：“我只教给你一个人哦。”
我转头看他：“我连顾连江都没有教过。”
那一年的雨季过得就好像特别快。
等到R城的天空放晴的时候，顾连江的竞赛分数出来了。R城第一才子顾连江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他以全国第一名的成绩被学校送往北大深造。顾阿姨的心情更好了，非但没有再为难我，甚至还会偶尔关心我一下。顾连江依旧还是那个样子，见了谁都是暖暖的，面对我也是一样。
我发现，这段时间，顾连江总是喜欢盯着我看，那种眼神好奇怪。我与顾连江之间话越来越少，就像一道看不见的鸿沟笔直地划下来，深不见底，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
在很多很多年的时间里，我不是没有幻想过成为顾连江的新娘，但我没有勇气去问，没有勇气去辜负整个顾家。好在，顾连江一直拿我当妹妹。
我甚至有些庆幸，我庆幸没有同顾连江说过我喜欢他这件事情，那样顾连江也会困扰吧，尤其是在面对考试的时候。而且我真的试过了，我等他给我一些暗示，却只等到一句，永远都是妹妹。所以，这样就好了，用妹妹的身份时不时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守着这个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谁都不会困扰。我相信，总有一天这份喜欢会彻底淡掉，消失无痕，只有洛阳知道，只有那片海知道。
“夕颜，你有客人。”房外传来顾阿姨的声音。
我应了一声：“我这就下来。”
我以为是洛阳，但走到二楼楼梯口的时候看到一个背影。
“白灵？”我眉头微皱，也许是因为洛阳跟我说了那些事情，所以就算这个少女明明很可人甜美，有礼貌不乖张，但是我就是害怕与她独处。
果然是白灵，她转头微笑着看向我：“苏姐姐好，这样来找你，不会无理吧？苏姐姐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我走下楼梯：“怎么会呢？白灵这么乖，不会有人不喜欢的。”
顾阿姨已经自己走开了，剩下我和白灵两个人。
“这样就好。”白灵拍了拍心口，像是松了一口气，“苏姐姐，你能带我出去走走吗？”
我笑笑：“没有问题。”
带着白灵逛街，我第一次发现了我和她的差距，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白灵身上，各式各样的，我问她：“想买什么呢？”
“我想苏姐姐陪我去买衣服。”她稍稍偏过头，“可以吗？你知道的，洛阳是男生，所以我只好找苏姐姐你啦。”
一种违和感从心中划过，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白灵已经拉着我走进一家服饰店了。不得不说白灵是天生的衣服架子，什么样的衣服都能穿，不过十六岁的小丫头，身材好得没话说。
“苏姐姐，你说这件衣服，洛阳会喜欢吗？”白灵从更衣室里出来，那是一件百褶小碎花的裙子，她本来就像个瓷娃娃一般，此刻穿上那样一件衣服，更加多了几分淑女气质。
“白灵你很喜欢洛阳？”我奇怪地问，同时，心中划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好像觉得有种被窥探的感觉。
“是啊，我一直都好喜欢洛阳啊。”白灵微笑着看着我，“洛阳是我表哥嘛，我们一起长大，我好小就喜欢他呢。”
莫名地，我的心口放下一块石头。我微微愣了愣，从什么时候起，洛阳的存在也能左右我的心情了？
我微微愣了愣，刚打算说些什么，白灵已经转身走回更衣室了，留下我站在原地。
其实，我说不清楚对洛阳的感情。不喜欢吗？不是的，如果一点都不喜欢，我又怎么可能任由他待在我身边这么久？不可否认，我是喜欢洛阳的，只是这一份喜欢到底到了什么程度，我自己也不知道。
就像是对于顾连江，那份不喜欢到了什么程度，我一样不知道。
白灵和我在市中心分手，我本打算步行回家，才走了一站路，眼尖地看到有两个人拐进了前面的咖啡厅。
我浑身一震，下意识就要喊出口，但“哥哥”两个字到了嗓子眼儿，又被硬生生咽了下去。
是的，那是顾连江，顾连江身边是我曾经见过几面的学姐。就是那一天我站在校门口，不小心窥探到的那个学姐。
我站在那里好久好久，我心里浮现过好几个念头，最终转身走开了。
我总觉得这段时间和顾连江越走越远，原来最终我们还是各自回到属于自己的生命轨迹上去，各自恋爱，各自奔前程。
不可能没有感觉的……看到顾连江为别人笑，将那份从小到大独有的恩宠给另一个人，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妹妹总是舍不得哥哥。那种感觉会上瘾的，我分不清是因为喜欢还是因为习惯。
我浑浑噩噩地走回顾家，还没有进去就看到顾家大门外站着一个人，那个人本是靠着围栏而立，身后的蔷薇似火，在抬头看到我的时候，眼中慢慢染上一层笑意。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可耻，虽然我还没有答应成为洛阳的女朋友，但是在我已经回答他会努力试一试的情况下，还惦念着另一个人，这样似乎就有些不对了。
我最痛恨脚踏两条船的女人，可是现在我这样又跟那样的女人有什么区别呢？
洛阳走近，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样：“我说过，你不用觉得愧疚的。”
我对他笑了笑：“嗯。”
“去哪里了？”洛阳伸手整理我被风吹乱的短发，“你不在家，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顾阿姨没有告诉你吗？”我讶然，“白灵来找我陪她去买衣服啊。”
洛阳眉心微皱：“没有，她只说你出去了。”
“你在这里等了多久了？”我仰头看他被晒得泛起红晕的脸颊。
他什么都不说，但他其实默默地做了很多很多。我不是木头，我也有心，所以也会为他心疼。
“没有多久。”洛阳抬手将一直捏在手心的纸条递过来，“我的电话，你可以打给我。”
我接过来，握在掌心。
纸条被他握了很久吧，带着暖暖的体温……
一种从心底涌现的悸动惹得我心口怦怦直跳，心动，也许真的只在一瞬之间。
我站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喊了一声：“洛阳！”
他缓缓停住脚步，我对他粲然一笑：“路上小心。”
洛阳眼神一颤，眼底闪过一丝期冀，眼神温润极了，对着我点了下头。
他一直坚信着，只要他一直都在，我就会彻彻底底地爱上他，再也没有一个顾连江横在中间。
其实我自己，不也是这样坚信着的吗？
我看着洛阳一步一步地走远，我忽然想要告诉他我现在的心情。
我咬了咬牙，拔腿就朝前跑去。
近了，我已经看到了远处的洛阳，他在缓缓地往前走。然后，另一个人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是顾连江，刚刚在市中心遇到的顾连江，他回来了吗？
我看到顾连江在洛阳面前停了下来，那一瞬间，鬼使神差的，我轻轻走了过去，在一块巨大的广告牌后面停下脚步。
我看着静默而立的两个人，先打破沉默的是洛阳，他说：“顾连江，你是喜欢夕颜的吧。”
我浑身僵了僵，不明白洛阳为什么要问顾连江这个问题。
我偷偷地从缝隙里看出去，我听到顾连江说：“你一早就知道答案。我只是不明白一点，洛阳，你既然知道这一点，为什么还要抢走她？”
我心里轰然一阵巨响。
顾连江……喜欢我吗？
那一刻我几乎要冲出去告诉他我也是喜欢他的，可是我强迫自己留在原地。
他没有亲口跟我说，这就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况且这个喜欢，到底是家人之间的喜欢还是其他，我也不知道。
洛阳唇边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是我抢走她的吗？顾连江，你不要开玩笑了。你只是一个懦夫，你连告诉她你喜欢她都做不到，你说要保护她，可是你哪一次真正地保护好她了？”
“你没有，你是一直都站在她面前，可是正是因为你这样站在她面前，才让她陷入最悲伤的困境。你看不到。因为你只给予夕颜一个背影，所以你看不到站在你背影之中的她有多么难过和挣扎。”洛阳一字一句地缓缓说着，也不管顾连江的脸上已经血色褪尽，“你连保护好她都做不到，你知不知道，你以为的保护却是最锋利的利刃，你妈妈是什么样子的人你不会不知道，顾连江，你怎么会不知道你给予的保护只会将她推入更难的境地？”
“你很自私，明明是你将她推入绝境，却还要无比慈悲地站在她面前，用这样的手段让她无法对你无情，无法对你视而不见，无法……爱上别人。”洛阳声音很冷，“可是顾连江，你有没有想过呢？总有一天你会被人看破的，到那个时候，你又该如何？”
顾连江低着头，神色恍惚。
“洛阳……你不要胡说！”顾连江大声说。
“我有胡说吗？你对她好，但是你却在你妈妈冷声呵斥她的时候选择了沉默，然后再在事后给她温暖，让她没有办法离开你，没有办法忽略你的好。每次都是这样，你觉得你真的是在保护她吗？”洛阳毫不留情地戳穿一切。
“你不要胡说！我只是不想让夕颜离开我而已，我是喜欢她的，喜欢她的啊。”顾连江没有了平时的淡定，表情也有些难过。
但是他这样我只会认为，他默认了洛阳所说的一切。
这一瞬间，躲在广告牌背后的我，猛地泪如雨下。
“你像操弄一件玩具一样让夕颜无法逃离你的掌心，但是顾连江，你有想过她每次被你妈妈骂时的感受吗？你有想过她在你的‘囚禁’中无法逃离时的感受吗？”
这一次，顾连江沉默了。
我用力捂住自己的唇，不让自己呜咽出声。
我不知道原来是这样的。这么多年来，我没有看透的，全部在洛阳的眼睛里露出原形。
其实我是知道的啊，洛阳对顾连江说的这些，我并非不知道。
比如说顾阿姨骂我的时候，顾连江只是站在我面前袖手旁观而已，我只是不想往那方面去想，因为曾经在雨中保护我的少年，他是不会那样做的。
我为什么这样天真？
我为什么要听到他肯定的回答？
他说：“是，你说得没有错。”却不知道听到这些的我，心里疼得宛如刀子在扎！
他顿了顿，复又说了下去：“可是那又怎样呢？伤害她从来不是我的本意，不——我的出发点，从不是伤害她。我不要你相信我，我只要夕颜相信我就好。对，我知道妈妈讨厌她，我知道爸爸护着她让妈妈更加抓狂，我知道连她儿子都不站在她那一边会更加激怒她，她无法对自己的儿子说什么，只有将一切不是归在夕颜身上。这一切我之前确实疏忽了，但是我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真的是这样吗？顾连江，真的是一时疏忽而不是你故意的？”洛阳冷漠地笑了，“不是为了满足你自私的想法？为了给夕颜所有的回忆，无论在哪里都是你为了她怎样怎样的回忆，捆绑住她的双足，斩断她的双翅，只活在你顾连江的光环之下，什么地方都去不了，为了你委曲求全。所以说顾连江，你也不过如此。”
顾连江脸色苍白，他踉跄不稳地往后退了一步：“不，不不不，不是那样的。我只是想保护她而已啊，至少这样夕颜不会离开我，洛阳，你抢不走她的，你永远都抢不走她。”
“你错了。”洛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顾连江，我从没有想过要抢走她，我只是想赶走你，代替你保护她、爱护她。”
“没有为什么。”洛阳抬脚继续朝前走，“顾连江，你记住，我不会给你机会的。”
“这句话应该我来说吧。”顾连江蓦地抬高声音，“我和夕颜有那么多的过去，你有什么呢？你们不过认识短短半年的时间，你应该知道，谁更重要一些。我会夺回属于我的东西的。”
“不会的。”洛阳笑了，可是笑容里却带了一丝不安。
我明白那种不安，我和顾连江之间是接近十年的羁绊，而属于他的，不过只有半年而已。
心里被失望和震惊填满，我背靠在广告牌上，其实是有些后悔的。
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为什么要叫我听到这些话？
我明明知道了顾连江是喜欢我的，可是为什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
我明明那么喜欢你，明明那么喜欢……
甚至我明明知道洛阳说的那些话，只要你说不是，我就一定会相信你，可是我相信了你，为什么我却一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
顾连江你告诉我，我们之间错失开来的轨迹，我们之间这样的距离，对你来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我无法去责怪谁，因为顾连江从最初到现在，就算无意识里伤害过我，但他的出发点，我愿意相信就像他说得那样，从无恶意。
他只是为了保护我……
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