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水雾凝成的少女“温文”是缥缈的，也是更秀丽的。在齐远亮未及喊出声来时，她便四散变形了。

在消失的最后一刻，她向齐远亮的方向投来深深一瞥，仿佛在怨怼他的怀疑和“背弃”。

那星星点点并未消散，再次凝结、勾勒，这一次是宁亦超的样子，那个体育男孩英姿勃发的样子，映照在透明绵软的空气里。

宁亦超也是转瞬即逝的，接下来，那团水雾又分别凝结成了许多样子，有千千，有单位里的领导汪宁，有不认识的受害男子，还有许多齐远亮认识和不认识的人。终于，一切消散了，在那个不确定的位置上，一切变得空空如也。

“这就是约控先生，宁亦超幕后的黑手，他可以是一切人，也可以什么都不是，只是空气。”肖老师像是在课堂上讲课，手中的手机发出一束紫光，犹如一根教鞭。

齐远亮没有挪步，置身之处却已经不是校门前，而是校园里了。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前方是耸立的旗杆。天空之上，暗红色的太阳并不刺目，只让他微微眯眼。在旗杆后方的更远处，有一排排的平房教室，在那里，有她，也有他，有他们的青春记忆。

“幻觉再真实，也依然是幻觉，”肖老师说着，摇动一下“教鞭”，像是摇动着一支魔杖，要将整个世界一网打尽。

世界真地被他收起了。

一切像被吸入一个漩涡，旗杆、操场、教室和脚下的泥土都被吸了进去，都消逝不见了，不仅由“火师傅”变幻出不同的形象的形体消失了，连整个育英中学，他们这趟“旅程”抵达的整个城市，也通通掉进了漩涡，无影无踪。

那些唤起齐远亮少年记忆的气息也消失了，在他的鼻孔里留下了淡淡的酸涩。

在消失了的学校原地上，朱警官、肖老师、苗好和齐远亮等人完好地站立着。他们是三个真实的，活生生的人。

他们站立的地点和环境也是真实的，活生生的，但不是育英中学，不是青城，是一个小小的平房院落，其中堆积着一些陈旧的桌椅，院中有有一株枯死的李树。 这就是一条北京胡同里的一座普通狭小院落。

在侧后方，齐远亮可以看到暗红色的院门，门板上布满了斑驳的痕迹，他们正是穿过那条小巷后，从这扇门踏入了小院。

他们没有没有到西客站坐车，没有在青城下车，没有过河，没有抵达育英中学，他们在进入这个小院之后就没有离开过，整个旅程都只在这小院里发生。

一切都是这个小院里进行的一场游戏。

“约控当然不是火师傅，”肖老师说，“但约控也可以是火师傅。约控其实没有自己的形象，它可以随便使用一个形象，只要它的数据库里有。”

“数据库？”

“是，”苗好像是总结一场艰苦的战役，“数据库积累到一定程度，复杂到一定程度，由量变到质变，不再是数据了，变成一种思想。”

约控本来是个软件，却意外地有了自己的思想！

齐远亮触摸到了约控世界的真实底牌。

肖老师说：“在电脑科学的发展过程里，人工智能有一天会不会产生自主意识，反过来主宰人类，一直被反复讨论。但其实绝大部分科学家是把此事当作一个遥远的幻想。没想到，一个普通的网络创业，会以意外的方式抵达了这个临界点。”

齐远亮想起宁亦超的几个样子，一个是少年时代的体育男孩，一个是健硕的成年男子，也忘不了这个人化身吸血鬼的狰狞样子。现在，他觉得那都不是真实完整的他。 这个老同学的艰辛创业抵达了超出他梦想的境界，也超出预期地失控了。

约控的主题是控制约会，但终于是一场失控的研究，失控的制作，失控的创业。

宁亦超最初的设想，是打造一款无害的社交软件，为了跟其他社交App竞争，增强用户的愉悦感和平台的吸引力，引入了虚拟现实技术和游戏思维。用户不仅可以采用虚拟头像，还可以直接扮演角色，进入虚拟的空间里交流交往。但这一切仅限于游戏和社交，用户是能入戏也能出戏的，不会发生身份认知错乱，更不会成为加害者和被害者。

但事故在不知不觉发生了。

宁亦超和他的团队越来越不满足，不断升级约控的技术能力。他呕心沥血，将虚拟现实技术、修脑术、远脑医疗技术、海量信息甚至他的吸血鬼爱好纳入数据库，约控以几何级数的速度成长，强大，拥有了种种无与伦比的技术武器，能够实现宁亦超设想中的完美体验，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也让他看到了巨大的盈利前景。

但有一天，他的想法变了。

不止是想法变了，生理的感觉也变了，他有了一种奇异的饥饿感，那是不能任何寻常食物不能满足的饥饿感。

“约控对宁亦超实行了修脑术。” 肖老师流露出对昔日学生心痛和惋惜。

当约控有自主意识，又掌握了强大的技术武器时，创始者宁亦超就成了它的牺牲吕。约控改变了宁亦超的想法，也扭转了他创业方向。约控本是他的产品，最后他成了约控的工具。

宁亦超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人类了，他的事业也不是人类的事业了，约控将在他掌控下，在人类世界里发展、侵蚀，最终控制甚至消亡人类，创造出一种新的文明。他重新规划了约控的功能和设置，创立约会陷阱，确定了约主、约客和饲料三级模式。

他以为这一切都是他的意志，他不知道，约控已经取代并替换了他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