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约控重构了自己的结构，改造了自己的功能，它不再是一个社交软件了，虽然仍然以社交软件的表象出现。关键是约控还拥有了自己的世界观，它要按照这个世界观重新改造世界。它有了权力和支配世界的欲望。

这样，它就成了一款高智能的电子病毒。

每一个被感染的人都是病人，从此进入一个病症的世界，按照一个扭曲、凶险的逻辑，纳入到了这个大陷阱中。

宁亦超本人其实也被感染了，他以为是自己的意志决定着方向，其实他被控制了，他已经不是真实的宁亦超本人了。

但他并不是一个吸血鬼。

“我根本不相信有什么吸血鬼，胡扯，”朱警官说，“吸血鬼是人编出来骗人的，结果被约控用来骗人了。”

在设计约控软件起步阶段，为了增加这个游戏式社交软件的吸引力，让陌生人之间的认识和约会更具新鲜刺激感。在角色扮演数据库里，宁亦超带着少年时代的情结，特别打造了吸血鬼的身份角色。在虚拟社交的设想里，这只是一种假扮和游戏。然而，当约控有了自主意识后，这个元素被利用了。宁亦超本人在被修脑后，相信了自己是吸血鬼。由他肇始，被感染的约客也转变成吸血鬼，但这都只是一种心理幻觉，他们仍然是正常人类，没有任何生理变化。

所谓不吸血就不能存活的饥饿感，其实是约控用修脑术注入到他们头脑里的精神幻觉。通过关键词植入的“思想钢印”，约客的用户被植入了“我是吸血鬼”的自我意识，再跟约控数据库当中的吸血鬼角色模式连接起来。他们是病人，因为感染了病毒而罹患了疾病。但他们不是吸血鬼，他们的脸部变形和嘴里伸出的长长獠牙也是虚拟幻象，用来欺骗旁人，也欺骗他们自己。

但是，他们吸血加害的“饲料”却是真实生命，也被真实地谋害了。

这是一个悲剧，所幸的，在悲剧还没呈现大规模爆发的时刻，被中止了。

第一起被中止的悲剧，发生在齐远亮身上，由于被植入了疫苗，他抵御约控的远程修脑术，没有被修脑，也就没有自认为变成了吸血鬼。

“如果大宁是正常的，他不会有这种邪恶的想法，”肖老师说，“他不是一个如此阴险的人。”

“一切总算结束了。”齐远亮慨叹道。

“不，还没有，”苗好说，“约控先生还没消失，还在继续活动。”

“难道约控不是已经被肖老师收服了吗，用他的手机。”

“那只是通过一个进入途径，破解了它的局部成像功能，”肖老师说，“约控的主机仍然在运作。”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朱警官说，“不知道又一个手机广告，就把谁变成吸血鬼了，咱们得赶紧的。”

“可我们应该赶紧去哪里，做什么呢？”

肖老师说：“从理论上讲，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一切已经晚了，因为约控已经彻底网络化了。”

在有关网络和人工智能的研究中，一般认为，一旦人工智能实现网络化，就将无往不在，存在于整个网络世界当中，而没有一个固定储存地和储存设备，也就无法追踪并消灭了。约控由量变到质变，不仅具有了自我意识，而且作为移动互联App，已经达到网络化生存的程度，无法在一个具体地点或者设备上被消灭了。

这正是“苗计划”所要应对的局面，针对对未来可能遭遇的网络危机。无论是来自敌方的军事攻击，民间的犯罪活动，还是人格化了人工智能病毒，一旦到了这个地步，唯一的方法，就是全民接种电子疫苗了。

但第一代疫苗还远未完善，而且成本昂贵技术门槛高，无法迅速普及。如果约控病毒在眼前马上爆发，将是一场难以应对的社会危机。

齐远亮焦灼地望着肖老师，却没有在他的表情里看到危机将来的焦灼感。

苗好也并不慌张，朱警官的样子甚至有些悠闲。

肖老师的眼眶有些温润：“大宁是个好小伙子，一直都是。”

齐远亮不明就里。

“你的老师在夸奖你的同学，”朱警官轻飘飘地说，“不过，夸得有道理，你这个同学有良心，给咱们留了个后门。”

“这一次，我们真地要去一趟青城了。”

仍然是一行六人，连同两位便衣都是上一次的伙伴。但这是一趟的真实的旅途。

青城当然不是二十年前的样子了，育英中学也变了样，他们是从铁桥而不是石桥上过的河，石桥早在多年前拆除了。

肖老师说：“现在的学校里，没有人会认识我，也没有人认识你了。”

不管过去了多少年，不管地面是不是泥土由阳光变成了塑胶，阳光不会变，依然暖融融地洒在地面上，洒在每个人的身上。

矗立着的旗杆不会变，也许材质和底座的样式变了，但那个位置不会变。

当然也有变了的，在旗杆的一侧，一座垒球少女的雕像栩栩可见，那凝固在石制的身体和球棒中的活力，犹如就要喷薄而出。

齐远亮和肖老师都明了那是谁。

肖老师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只棒球棒，扔给齐远亮一只球：“来一球。”

齐远亮身体里的运动记忆被唤醒了，按照曾经学习过姿势，抛出一球。肖老师抡臂击打，“啪”的一声脆响，传遍了整个校园。

小球落地，滚动，在垒球少女的石像前的停了下来。

肖老师走到石像一旁，蹲下身去，察看着，用手指轻轻叩击了一下，低语道：“应该就是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