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一个女子由玻璃旋转门走出，身后跟着押解的便衣警员。便衣跟她没有身体的接触，倒像是随从者。女子姿态从容，像是只不过要离开办公室，进行一次普通的漫步。

齐远亮不禁脱口叫了一声：“千千。”

千千没有停步，朝齐远亮的方向挤了挤眼睛。她火辣活泼的样子又显现了出来，让齐远亮有些莫名的辛酸。

苗好旁观着这一幕，冷冷地说：“她也是病人。”

小史察觉到什么，凑到苗好的身边，低声说着一些抚慰的话。苗好示意小史不必担忧她，转向齐远亮：“约控用户里只有一个人，既没有死亡，也没有成为病人，就是你。”

齐远亮目送千千远去，又看到苗好身边的小史。

小史就是小史，千千就是千千，在齐远亮和其他任何人眼里都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在刚才那一刻，小史在宁亦超和温文眼中是千千的样子，那正是定向虚拟图形技术的应用。约控采用的障眼法，被反过来用在了两个约主身上。

齐远亮想独自离开，苗好不同意：“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让人放心。”

齐远亮接受了苗好的安排，由她开车回住所。是的，只是住所，在跟苗好分开后，齐远亮没有了家的概念，只有住所。

走到门口，苗好笑道：“现在只能你开门了，我没有钥匙。”

这是他们当初的口角起因，只为了这样的小事情。生活中的大部分内容都是小事情。物换星移，在这之后发生了那么多更大的事情。一切都回不去了。

阳光从半拉的纱帘漏进来，在她的夹克上映下一道亮斑。她拿起拖布和抹布，像以前在家里一样，收拾打扫起来。这个房间不算杂乱，但在餐桌、洗水间等处有一些狼籍的痕迹，那是当时温文和宁亦超劫持他时留下的。这些地方警方已经取过证，不用保留了。

齐远亮望着她的样子，既熟悉得像昨天，又恍若隔世。 他想说点儿什么，说出来的，却是他自己意想不到的话——

“我这个人，完全就是个渣男。”

苗好用手势制止他：“人太复杂了，说不清楚，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永远不必再提了。”

苗好又要离开了。齐远亮帮她拿起衣服，继续回想着一些仍然想不清楚的事情。

“不，”苗好说，“不是你要送我走，你也得走，事情还没完，而且主要是你的事情。”

苗好说，后面的事情还很繁杂，还有好几个步骤。

第一步，齐远亮要做一个全面的检查，包括身心两个方面。

齐远亮先在普通医院做体检，结果表明，虽经历种种磨折，除了一些攀爬跑动的淤伤外，他身体无恙。

体检结束时，一个医生走过来，向他伸手：“谢谢你，齐先生。”

苗好介绍：“这是丁学松医生，顶级的脑外科专家，‘苗计划’的医疗技术高级顾问。”

齐远亮握手致意：“怎么会谢谢我呢，我应该感谢丁医生的检查。”

“这绝不是客气，”丁学松说，“你是唯一一个真正通过疫苗实战检验的人，各项身体指标都是极宝贵数据。“

第二步就是精神状况的检查了。

虽然齐远亮已被排除精神分裂症，检查的程序还是要进行。经历了这样一次匪夷所思的历程，齐远亮有疫苗防身，就算没被感染，是不是留下了一些创伤和后遗症，需要确定。

丁学松说：“术业有专攻，我主要负责硬件’。软件方面，苗总会安排更专业的人，我失陪一下，后会有期。”

望着丁学松的背影，齐远亮说：“这个医生看上去有些特别。”

苗好说：“他是有经历的人，不止有能力。他说只懂硬件，是谦虚。”

“不过还是会有另一个精神科的医生吧，”齐远亮随口问道。

苗好稍稍迟疑，答道：“是，你认识的，姚医生。”

齐远亮在瞬间有些僵硬。

如果再次见到这个姚医生，不久前的一些记忆重新回来，那并不是让他愉快的记忆。

正是这个姚医生，当时将他确诊为精神分裂症，导致他进入那家精神病院。他在那里遭遇了种种险境，逃离时，连苗好都是不敢信任的。

苗好看出了他举棋不定的样子，叹气道：“去见见姚医生吧，见到他，你的想法可能会改变。”

齐远亮跟着苗好抵达一个他有印象的办公室，跨入一个有印象的玻璃门。

没错，站在落地窗前的人就是姚医生，虽然只见过一面，但他的背影轮廓分明，太有辩识度了。

但是，他在这个背影里认出了另一个人。

苗好轻唤一声：“姚医生。”

姚医生转过身来，点头致意。他是平静温和的，也是坚定有力的。他一切如常，只是打招呼的口吻有些不同：“齐远亮同学，你好。“

齐远亮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肖老师，您是肖老师。”

姚医生就是肖老师，在那一次，齐远亮无法认出，是定位虚拟技术障眼法。当然，那是一种刻意的安排。

“现在多数时候用姚姓了，不过，身份证上的姓名没改，是如假包换的肖克明。”

肖老师确实上了岁数了，头发稀疏，眉宇间仍有当年青年才俊的味道。齐远亮不会认错，不久前，他在那个虚拟的育英中学里，还见到了他……

“我懂了，”齐远亮说，“那个人就是你，他不是虚拟的幻象，对不对？”

对这没头没脑的问话，肖老师心领神会：“没错，那就是我。但只有那一次是真正的我，此前你看到的，都是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