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齐远亮下意识地抬起左臂，古铜色的皮肤、凸起的肌肉棱角、隐显的青筋之外，没有任何异常痕迹。

“芯片是很小的，肉眼看不到，”苗好的说话声变得更小。

齐远亮并不是真想在胳膊上找出什么来，他突然觉得口渴难耐，狠狠地喝下一大杯水。

苗好看着他仰头吞咽，知道他已经在渐渐恢复常态了。

齐远亮将喝尽的纸杯放置一旁，继续问：“怎么放进去的。”

“你睡着时，用注射。”

齐远亮转头向着窗外，窗帘已经拉开，远处高楼林立，一面面玻璃窗发出耀眼的反光。

“所以，你把你的丈夫——现在是前夫了——当成了小白鼠，来试验你们的成果。”

这像是她声音越来越低的原因，她确实有些负疚，但又有着另一种坚定。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但确实有危机，虽然只有少数人知道，却有蔓延的危险，像是一场流行病。疫苗研制成功后，需要志愿者进行试验，我们都自己当了志愿者，其实就是自我保护。不知是过于担心，还是直觉，我总觉得这些事情会找上你，虽然那时候毫无迹象和道理。那时候，疫苗还没有通过论证，但我已经有了一定把握，提前把亲人当作志愿者，我是有私心的……”

“我不是一个知情的志愿者。”

“是，”苗好低下了头，“因为涉密，瞒着你好多事情。”

齐远亮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要感谢你，那个芯片确实帮到了我，使我成了这个软件的唯一例外。只是如果你能早点儿告诉我……”

“我绝不能告诉你，让家人占用志愿者名额已经在违规的边缘，泄密是绝对不行的。”

“所以，你的秘密工作不是什么网络经济。”

苗好摇摇头：“没想到一切那么快，突然间几乎不可控了，居然会影响到家庭。”

虚拟现实技术本来不是像核技术那样的敏感技术，已经被广泛运用于民间，在娱乐、游戏、医疗等领域发挥着无害的作用。但技术的开发应用常常超出原有的框架，朝着出乎意料的方向发展，尤其是当两种以上的奇特的科技被结合时，更会产生面目全非的化学反应。比如，虚拟现实技术和修脑术的结合。

当苗好涉入相关的研究前后，有情报显示，多个国家已经展开秘密研究，将结合了修脑术等各项前沿科技的虚拟现实技术武器化，这是继未来战争朝网络化方向转化的趋势之后，一个更新更极端化的动向。在这个框架下，采用网络黑客攻击等战术瘫痪敌方军事、社会系统的方法已经算是传统的了，如果创造出逼真的幻觉让敌方的军人、民众信以为真，甚至用远程修脑术改变敌方的记忆、想法，那就更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达到完胜。

像任何一种军事技术一样，要立足于不败之地，不仅要掌握技术本身，还必须制定防御系统。

这样的研发工作势必展开，除了因为国防需要，还是打击犯罪和社会治安的需求。

在军事领域，国与国之间就算有一定敌意，国家毕竟是个理性的组织，不会轻启战端。更迫在眉睫的危机，是在公共治安领域。

在网络兴起后，各类敏感科技已经越南来越难以由国家机构完全掌控了，民间力量从资金到人才都有了强大的研发能力，尤其是一些技术本身刚萌芽时，并没有显示出其杀伤性和危害性的一面，一些技术处于日常领域与敏感领域的灰色地带。虚拟现实、远程医疗特别是修脑术等等，不仅被研发出来，都已经处于飞跃期，又很难完全由官方监控，一旦被犯罪分子掌握，就会带来难以预估的危害。

事实上，这样的严峻情势已经在明里暗里地发生了。

当原本从事核研究工作的小史调往苗好的项目组时，表明这个课题在保密层级和重要性上都提高了层级。

由于这是一个综合性强的课题，需要各方各类人才的参与，军方、安全部门、科研机构都有人介入，组成了一个精干又强大的课题组。由于需要脑科学的专家，本着要找就找最好人才的原则，苗好邀请了顶级专家丁学松。

丁学松见面的第一句话是：“我早就说过，希望修脑术这种技术，修脑师这种职业永远消失。”

苗好说：“丁教授，您是专家，应该知道在科技领域有不可逆的规律，一项技术如果已经出现，就不可能再次归于寂灭了。”

丁学松神色严肃，像是想起了什么难言的事情。

苗好说：“技术其实中立的，关键是掌握技术的人用来做什么，如果我们不去掌握，被心存不良的人掌握了，那会带来什么样的恶果，您不会不明白。”

丁学松被触动了心事：“是，那是一种可怕的景象。 那么，需要我做哪个环节的工作。”

“杀毒软件。”

“杀毒软件？”丁学松疑问道，“我是医生，又不是计算机专家……”

“更准确的说法，可以是个医疗名词——疫苗。”

“病毒”这个术语是计算机领域从生物医学领域借取的，到了这个阶段，当杀毒软件不足以精确表达时，“疫苗”这个词语又被赋予了新意涵。因为以前无法想象的事情正在具有现实可能性：计算机领域的“病毒”正在具有病毒的原初含义，就是不仅仅危害电脑网络系统，还能直接危害人类，感染人的身体的精神。

电脑病毒竟然犹如生物病毒，能传染给人，这是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实现这种不可想象的技术跨越，正是在网络时代各领域技术发展超出原有天花板，又彼此融合的结果。这种前所未有的“病毒”可以在军事上被作为武器，也可以被不法分子用来从事黑科技犯罪。

苗好邀请丁学松参加的，正是防御抵抗这种“病毒”的“疫苗”研制工作。“疫苗”的目标，在军事上是拦截抵抗敌方的病毒进攻，在治安领域，是对付运用“病毒”进行的黑科技犯罪。在当时的考虑中，这种犯罪只是有潜在可能性。

苗好没有料到，潜在的可能性那么快成为了现实。她也不能真地相信，不祥预感的居然被验证了，波及了她的家人。

好在她已经为他种下了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