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齐远亮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怕了，老同学？”宁亦超的声音不再能出任何感情。
“没有什么可怕，本来也不觉得这个世界有多少值得留恋的，除了……除了某些人，”齐远亮说，“我倒是想起来，你那时候喜欢读吸血鬼小说，还到处找吸血鬼录像看。“
“是的，”齐远亮像在说着别人的经历，“那时候一边猛看，一边内疚，觉得看这些一点浪费了大好时光，一点儿用处没有。你倒跟我说，任何一种爱好都可能有用的，要看什么时候有用。没想到，你说对了。”
“所以，你在设计约控时，采用了吸血鬼的情节。你甚至不惜自己变成一个吸血鬼。”
“我成功了，我是个无数次失败积累起来的成功者，”宁亦超说，“约控将是有史以来最有威力的社交软件，最势不可挡的App。现在还看不出来，那是因为我们像控制约会一样，控制成长着节奏。当时机到来之际，人类社会将迎来一次大爆发，到那个时候，以前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世界将实现重组。”
“为了这种成功，你不仅害了自己，你还把把温文拉下了水，”在提到温文时，齐远亮的愤怒喷薄而出。
宁亦超脸色像有微小的变化，又像毫无所动。齐远亮看不清，也看不懂他。
“温文是自愿的。”
“自愿？她事先知情吗，没有哪一个约客是事先知情的吧，你应该就是她的约主吧。”
“我是自愿的，”一个声音像是从旷远的地方传来，在空气里播洒着淡淡的余音。
温文从稍远处的房门口走过来，在宁亦超身边停住。
三个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在这目光里，齐远亮感到记忆如火焰般的燃烧。但是，在另两双眼睛里，他看到了寒冰。
“我是自愿的，完全知情，”温文重复了一遍，声音如清亮的水晶。
齐远亮沉重地垂下了头， 他被完整的绝望包围了。
从温文此前的言行看，这是意料之中。但在此前，他在心里执拗地把温文当作一个受害者，而不是一个合谋。
温文像是完全明了他的心思，不忌讳再补上一刀：“我是唯一一个提前知情的有户，在创始者之外。”
创始者就是宁亦超，也就是约控中的第一个约主，然后就发展出第一个下限，是他的初恋女友温文。他们是这个吸血鬼世界的开端，也是金字塔的顶端。从他们起始，约控的病毒渐渐地蔓延，逐渐扩大着领地。
“但是为什么？”齐远亮仍然无法置信，素来温和理性的温文会追随宁亦超的这种疯狂，自愿地由一个正常人类变成吸血鬼。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为什么，但答案更多，每一个为什么背后，都不止一个答案，”温文说，“其实你不必那个样子，我并不那么痛苦，虽然曾经痛苦过，我也不讨厌自己现在这个样子，甚至很喜欢。这很奇妙，假如我是你，是一个普通人类，我也会觉得这样很惨，很可怕。但现在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你不是我，就不会知道我。如果你成功地变为约主，你就不会害怕和讨厌了。”
“如果能回到从前就好了。”
“你想回到会时候呢，中学、还是大学……对我来讲，不管回去多少次，可能都一个结果吧。”
如果回到高中，温文仍然会跟那个在运动场上挥洒自如的男生在一起，一直度过整个青春。
如果回到大学毕业的时刻，温文在痛苦地结束了一段感情后，仍然会嫁给一个看上去可以平静相伴一生的人，她真地打算平平淡淡过一生。
然而，过了几年，她的婚姻走到了尽头。
人生大都是不能按照规划进行的，一切都在变，唯一不变的是变化。
但温文的想法并不那么简单，她觉得，生活惩罚了她，惩罚了她对青春的背叛。
跟宁亦超的感情横跨着她青春，更代表着她的整个青春，她早早选择了他，是选择了她眼中的阳光。当他不那么阳光时，她就放弃了他。这是心照不宣的事情，表面上他提出的分开，其实她放弃了他。
她从同学等处得到消息，宁亦超一直未婚，也再没恋爱。
她不奢望有机会弥补了，也无从弥补。她已经经历多多，不是当初那个温文了。她已经没有能力在他们的内心复原当初了。
然而有一天，宁亦超走了过来。
在她眼里，他是从重重雾气里走出来，逐渐清晰起来，仍带着过去年代的阳光。宁亦超几乎跟过去一模一样，没有多少变化，可另一方面，又像跟过去很不一样，他自己身上，就像带着雾气。
他对她说：“在我眼里，你跟当初一模一样。”
她闭上眼睛，泪水无声地滑落。她知道她再也不可能回绝他的任何索求，包括生命。
然而，他要的不是她的生命。
在她眼里，他一点儿也没有变，但他的变化太大了，变得既奇妙又神秘。
日子重新开始了，她仿佛进入了此生从未有过的洗礼，其中包含着爱和命运。她一点点看到他展开的那幅奇异宏大的蓝图，她不能一下子接受，但一点一滴，她接受了。
她成为他开发的那个软件的第一个用户，她体验了那个奇异世界里的种种神奇和诡谲。她陷入炼狱般的痛苦，成为最早的一批约主，走入了与普通人类迥然不同的可怕的生活模式，直到她自己已经完全不觉得可怕。她一直等待的时刻来临了，他终于讲出了她已经大致知道的真相：“我早已经不是一个人类，现在，你也不是了。”
“接下来怎么办呢，”他征询道，“如果你觉得这样不好，我就会销毁自己，也销毁这个计划。这样，你还可以是原来的你。”
“我更在意的，不是我是什么，而是我们……”
“那么，我们就要开始了，这不仅是我们的开始，也是一个新世界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