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你是至今为止最奇特的一个约客，”温文说。

“因为我是你的同学？”

“不，约控的世界里没有亲疏远近，只有规则设定。”

按照约控的设定，齐远亮是一个约客，等待他的命运，就是“升级”为约主。

约客升级为约主，需要一个途径，这个途径就是跟来原来的约主，通过约主的“提升”，约客就会发生彻底改变。

所谓“提升”的方法，就是发生“亲密关系”。

一个约客一定都会使用“约会最爱”功能，找到一个心仪的人，其实也就是约主扮演的角色。约客在跟约主发生关系后，就会渐渐出现症状，然后走上“升级”为约主的道路，也就是成为吸血鬼。此后，新的约主就获得了使用“成为最爱”功能的权限，开始寻找饲料，吸取血液作为食粮生涯，另一方面也跟新的约客约会，把约客升级为约主。

这是一种多么诡谲的扩张模式，如果一直这样循环下去，约控世界将像滚雪球一样，不断消灭一部分人，把另一部分人变成吸血鬼，这样，世界将会成为什么样子……齐远亮无法想象。

“一切还远未开始，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快，目前的约主还屈指可数，频率也不算高，只留下一些让警方摸不着头脑的案子，所以不会暴露。有一天，约控可能会突然爆发，整个人类社会将猝不及防，被彻底改变……如果不是被完全消灭的话。”

这是一个多么邪恶的社交软件，一旦开始使用，就只有两种命运，一种是成为饲料，被吸血鬼吸血而亡，另一种就成为一个吸血鬼，无人幸免，无人例外。

“不，有了一个例外，”温文说，“就是你。”

齐远亮成了唯一个例外，也就是温文所说的，最奇怪的一个约客，他完全违背了约控世界的规律。在跟温文约会并发生“亲密关系”后，他完全没有发生变化，没有升级为约主，也就是变成吸血鬼。

温文说，这违反了程序设定，在约控世界里，这犹如在物理世界里摆脱了重力。

齐远亮摆脱的重力不止这一种，他又一次违反程序设定，是在最后一次跟少女“温文”分手时，他没有按照惯例离开，居然会尾随着温文进入那个小巷，从而发现了真相。

在齐远亮眼里，在那个小巷里行走的“温文”，由一个少女缓缓地变成了一个成年人，其实温文根本没有变化，只是齐远亮眼中的虚拟现实消褪，犹如魔法被解除。

每一种约控设定的关系，都有一个虚拟世界的入口，也正是幻境和现实的交汇处。那通常是一个表面正常无奇的场合，其实隐藏着世界分裂的秘密。在约控设定里，两个人每次都会在同一个地方相聚、分手。在约客或饲料的认知里，从初识到一次次相聚，固定地点体现着情侣关系的温情和默契。实际上，每一次的虚假世界，正是从那个固定地点开始和结束。他以为是相聚了，其实是开始了幻觉。他以为是告别了，其实回到了真正的现实。

齐远亮回忆起那每一次的相聚和别离，在那个小巷口，她是以避免旁人看见为由，请他止步的，他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小巷深处。在此之后，除了他在幻觉中跟她一起回到青城之外，每一次在本地的分手，他都是那样目送着她，从不踏入巷口。他确实体验到了恋人间温情和默契。直到最后一次，他才打破惯例，尾随而入。

“但是，这种设定依靠情感和默契，由两人之间约定，是很容易被打破，难道除我之外，就没有其他人打破过。”

温文摇摇头：“约控有修脑术，不止有头脑化妆和记忆并置。”

修脑术！齐远亮的头顶仿佛被看不见的针刺扎了一下。

他不由地掏出手机，打开了约控界面，他无法相信，仅仅点击这个App，就会被修脑。

“远程医疗，包括远程手术，已经是现实，远程修脑也不过是一种手术，虽然目前还不能进行多复杂的删除和植入，最简单设定，还是可以悄悄地达成。”

当一场约会开始，一个约客或者一个饲料会被植入一个想法，就是一定会在固定的地点聚和散，说是植入，方法其实是删除，约会者被删除了打破这一模式的念头，犹如在一个入口前忘记了密码，就永远不可能看到虚拟世界的真相。

而齐远亮却记起密码，证明他没有被删除。

他终于到达了虚拟和真实的交汇处，在他眼里，真实终于从虚拟里穿透，摆在了他的面前，而这个交汇处，他本来是不应该能够到达的。

“你为什么会是例外，会打破不可能打破的设定，我真的不知道。”温文再次表示疑问，却像个局外人一般。恍惚之间，齐远亮都要相信她与此事无关了。

“你跟我发生了关系，却没有成为约主，很奇怪。”

齐远亮的脸颊微微发热，最想得知的事情已经有了答案，但另一个疑问接踵而至。

“温文，我还想知道一件事情。”

“什么？”

“在你成为约主前，有没有约主……是不是有一个人跟你约会，把你变成这个样子，你有没有上一级约主，他是谁？”

温文说：“有，任何人如果知道了他是谁，就离死亡不远了。”

在温文决绝又凄然的样子里，齐远亮知道，他就算继续追问，哪怕是拷问，也不会有答案。

他又哪里会拷问她。

他叹了口气：“如果有一天，在另一个的地方，你会说出多少今天说过事情。”

“在什么地方？”

“公安局，法庭，或者……医院，”齐远亮说，“温文，你听我说，尽管你已经犯了案，但是，从你说的这些事情来看，你在某种程度上是无辜的，甚至也受害者，到时候，你一定要像跟我说的这些一样，全都说清楚。”

“你怎么就断定，我一定会去公安局、法庭，现在一切还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