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齐远亮仍然拖延着最关键的疑问，但他在逼进。
“那么，我也早应该是牺牲品了，难道……是因为老同学关系，你有了恻隐之心。”
温文摇了摇头：“你不明白我的世界，这里没有温情。吸血鬼和人类是两个物种，我一旦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就没有了人的那种忐忑不安，那种取舍不定。一旦牙齿从嘴里像树芽一样伸出来，就不会区分任何一个能冒出血液的喉咙。约控的系统设定，已经做出了鉴别和区分。”
“为什么非要通过约控？”
“通过约控建立的关系，其实是一种匹配，”温文说，“只有选中了我，又由我挑中的人，才能充当我的粮食，否则会有排异反应。”她不自主地做出一个吞咽的动作，让齐远亮想到她曾吞咽的血液，不由的一阵晕眩。
“既然约控匹配了你跟我的关系……为什么放过我？”
“我没有放过你，你是另一类角色。”
“角色？”
“是，”温文眼睛里闪出逼人的荧光，“你不属于被吸血的人，我们……我们本该已经是同类了，你是潜在的吸血鬼。”
齐远亮猛地站了起来，身下椅子被碰倒在地上。
“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是吸血鬼。”
温文是给了他一些平息情绪的时间，接着说：“在我确定自己是吸血鬼时，比你还要痛苦，还不能接受。”
“可我不是，到现在为止，我是人，最多是一个精神异常的人……不，我连精神异常都没有。”
温文又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茫然地说：“是，你为什么不是，很奇怪。”
“为什么我应该是？”
“因为你跟我在一起过。”
最关键的问题终于被触碰了，齐远亮的心跳像是被扩音器放大了，呼吸像是跟鼻孔的动作脱了节。
“你跟我……你跟我在一起，是真的，还是跟你那时候十六岁的样子一样，是幻觉。”
温文微微皱皱眉，仔细看着齐远亮，像看着一株稀奇少见的植物：“约控确实能逼真地模拟人的行为和感觉，但并非一切都是模拟。最重要的事情，需要真实。”
她没有正面回答，但已经给了答案。
什么是最重要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你和我在一起之后，就会慢慢变化了。你会经历我经历过的那些症状了，从约客变成一个约主。”
“约客？约主？”又是齐远亮全然陌生的词语，代表着他仍然陌生的世界。
“约控的用户是分层级的，这一点，不是每个用户都知道。其实绝大部分用户都不知道，就像你不知道还有‘成为最爱”这个功能一样。约控的分层，也是绝大部分用户不知道的。只有约主……只有Vip用户才知道。”
Vip用户就是约主。
约控的用户分为三类，也就是三个层次：约主、约客和“饲料”。
只有约主能使用“成为最爱”功能，也只有约主知道这样的分层。约主的确是Vip,使用的软件页面跟其他两类用户不同，能选择更多功能，也能看到另两类用户看不到的种种真相、细节。
温文说不清那些真相、细节，因为太繁多太复杂了。
在三个有些诡异的分类名称下，是更诡异更残酷的关系和真相。
约主是处于金字塔顶端的上层阶级，其实就是吸血鬼。在约控的用户里，这样的“统治阶层”目前人数不多，或者说寥寥无几。温文是其中之一。
如果现在就有很多约主，这个世界会混乱到何种地步。
“饲料”是最多的一类用户，事实上，饲料根本不知道自己是饲料。他们的界面上有“约会最爱”和“普通约会”两种功能，几乎百分之百的用户都会直接使用“约会最爱”。如果仅仅是普通约会，微信等等社交软件就可以，何必要用约控呢？在约到“最爱”，进入约控虚拟世界并信以为真的时候，用户的幸福感也达到极致，那种极乐远远超出了吸毒的感觉。他们不知道，死亡正在最近的地方等着他们。他们不知道，与他们约会的“最爱”其实是约主，是把他们当作饲料的统治阶层，他们更是做梦也想不到，对方竟然会是吸血鬼。也许他们最终仍然可算是幸福的，当长牙刺入他们的咽喉，吮吸出体内汨汨奔流的血液时，一般也正是他们这一生在身心两方面达到最**的时候，他们享受到从未有过的巅峰体验。也许，生命的巅峰只有在**和死亡混和时才能抵达。最早被温文吸血至死的男人就是饲料，最后两个被齐远亮亲睹的人也是。这个世界总是不缺饲料的，就像不缺炮灰，不缺乏底层的苦难者。
“成为饲料的人，都是在现实中早就生不如死的人，”温文说，“他们被杀死了，但其实得到了解脱，甚至解放，在这个过程里，他们有巨大的满足。”
齐远亮又一次不寒而栗。
在这可怕的情节里，原来还有更深的可怕，在这个世界里还有一种将这一切合理化、崇高化的理论，而这种吸血鬼的理论，跟人类的某些理论有类似之处。
约主是统治阶层，统治阶层总是能有一套理论，将饲料说成是被造福的人。
在约主和饲料之外，还有一类用户，叫约客。
齐远亮现在知道，自己就是约客。
约客的功能界面跟饲料一样，也是只有“约会最爱”和“普通约会”两个功能，也是根本不知道自己是“约客”，不知道用户被分为三类这种秘密，这是约主才知道的顶级机蜜，是关于约控这个软件的核心。约客也是懵懵懂懂地踏入这个诡异的世界，然后就被牵着鼻子走，走进那个看不清的虚拟现实深渊。
但约客终归跟饲料不同，不会被吸血而亡。约客有“上升”的空间。
约客将面对的，是另一种命运——成为约主，就是由普通人类变成吸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