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你一定觉得我很不幸，”温文说，“那时候我也觉得我不幸，但是现在不同了。”

齐远亮不愿正视温文的眼睛，也不敢放松对她的警剔。

“你是站在人类的角度上想问题，我已经不是一个人类了，你无法真正理解我，当一个吸血鬼，不像你现在或者我当初想象得那么糟。”

在当初那关键的一刻，温文触摸到了可怕的命运。她不能相信，也不能接受，试图从一场噩梦里醒来。

但几种痛楚还是真实地一波波袭来，尤其是饥饿，犹如炼狱。有一天，温文觉得嘴里和脸上骨骼发生了奇怪的扭动，不由地活动了嘴唇，这时候感觉的部位更加清晰，是牙齿。

在原有的牙**，有两颗牙齿似乎是明显地变长了。

温文不敢照镜子，不敢面对镜中的自我，但她又需要看到，忍不住地想看到。终于，她在镜中看到了一个陌生人。

温文轻轻地尖叫了一声。

镜中是一个可怕的女人，首先是嘴角伸出两只长长的獠牙，那是她面部和口腔奇怪感觉来由。更让也恐惧的，是整个面孔的变形。

镜中的人完全是个老太婆，由于苍老而脸部完全变形，沟壑般的皱纹遍布在额角、脸颊和下巴，凸出的颧骨，缩小的眼睛，发际线很高的灰白头发。这样一个人竟然随着自己而相应动作，就是她此刻的镜像。

那时，温文跟一个正常的女人一样，爱惜自己的形象。看到镜中自我的一刹，是最黑暗最残酷的一刻。

就在她万念俱灰，不知如自处的时候，手机发出独特的鸣响，屏幕上闪现出耀眼的图形和光亮。

这鸣响和图像是齐远亮所熟悉的，来自一个改变了他和她，也将他们重新连接在一起的社交软件。

温文此前已经删除了约控，此时又看闪动着广告——

“重新约会，摆脱痛苦。”

齐远亮是从一个莫名推送的广告开始的，温文重新“回归”，也是一个广告。

像得到了启示，像发自本能，温文用颤抖的手指点击下载，重新安装了约控，再次使用“成为最爱”功能。很快的，她选定了一个约会对象。

在她再次摁下“头脑化妆“键时，魔法般的变化发生了。

她的痛苦消失了，瘙痒、疼痛都不见了踪影。她的样子恢复了，在镜中，那个伸着獠牙的老太婆不见。唯一跟以前不一样的，是她仍保留着饥饿感，但也不是不能忍受了。温文仍然是温文，端庄秀丽，健康沉稳。

当然，在约会对象的眼里，温文又是另一个样子，另一个身份了。

约会继续进行，在修脑术的化妆下，温文自动融入角色，又像跳出了自己一般，旁观着正在发生的事情，这段关系迅速达到了最亲密的境地。在分裂和恍惚中，突然之间，温文惊醒般地发现，自己正在用不知何时又生长出来的獠牙，咬住了对方咽喉，本来让一个普通女人避之不及的鲜血，此时成为美味的甘泉，正在被她吮吸吞咽着。

被她吸血的男人看上去却毫无痛苦，闭着眼睛如醉如痴，像是享受着迷人的梦境一样，享受着被吸血和即将死亡的过程。

温文的的饥饿感无影无踪了，身体上的种种痛苦更是不见了踪影。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她不仅仍是那个最好的温文，外表比以前更美丽，精力和体力都更充盈，显得更加年轻了。

这是温文的第一个牺牲品，她知道，自己可能已经进入了一种恐怖的模式，但是，她却好像不觉得那么恐怖。

她已经在悄然之间发生了质变，不仅生理特征变了，生活方式变了，思想和认识世界方法，或者说价值观，也都变了。

但在那时，她还不愿意直面“吸血鬼”这样的字眼。虽然已经在她手里结束了一条人命，她还心存侥幸，还希望此时就是这一场耗劫的终点。

但那个看不见的“系统“却是无情的，没有放过她。

时隔不久，各种症状再度显现，瘙痒、疼痛、饥饿，炼狱般的折磨再度开始，她的外表也再度剧变，成了一个干瘪皱缩的老太太。在挣扎中，她终于再度使用“成为最爱”功能。

一切又发生了一次。

当温文再一次在外表恢复了原状时，她的内心却彻底变了，向着另一个以前无法想象的方向一去不返了。

“我不再是一个人了类，”温文说，“我承认了现实，承认了新的身份，这个时候，并不像一般人类所认为那样不幸，反而是以前的痛苦和纠结都消失了，像是得到了解放。”

齐远亮跟温文相距不足两米，她还是那个样子，他们还保留共有记忆，但是，他和她之间已经竖立起无法穿透的玻璃墙壁，两侧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她已经是另一个种类了。

温文掌握了“生理规律”：大约每四个月，她需要一个“约会对象”，从而保持她的“正常生活”。起初，这种规律带给她一点儿可笑的安慰，就是频率不算太高，受害者也不算太多。后来，连这一点安慰也不需要了。如果已经是另一个物种，那么为了生存，在食物链中以别的物种为食，这其中就不包含什么道德问题，道德其实是人类的发明，自然本身是无情的。她“约会”的次数有限，也不是出于恻隐，而是生理规律的要求，同时也避免因为作案频率太高而暴露，有利于隐藏和自我保护。

“可是，你的规律是四个月一次，前几天……前几天为什么会连续有两个男了。”

“那是为了还债，”温文面无表情地说，“以前欠下的，总会有还的一天。”

“还债？”齐远亮不明就里。

“约控系统不允许有例外漏网的用户，”温文说，“他们就是我最初约会的两个人，那时候我还没有吸血的功能，但到了时间，他们的程序设定会被执行。”

汪宁竟然是最早使用“约会最爱”约到温文的两人之一！

齐远亮不认识的另一个男人，在经过治疗后“康复”出院了，随即和汪宁，马上收到约控的“邀请”，走向了他自己的“系统设定。”

齐远亮不知道，他逃离和追踪中目睹了那两个人，是不是也是冥冥中一种更大的设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