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如果倒推几个月，齐远亮不会想象，少年心仪的女神，也会像他一样，在孤苦之际，要借助社交软件去陌生人那里寻求慰藉。

但温文现在愿意说出这一切。

婚姻失败给温文带去了巨大的打击。她虽然也有朋友、亲人，但当初为了跟她的前夫结合，全然不顾旁人相左的意见。离婚后，她无法放下执拗的骄傲，不愿在别人面前显露出自己的处境。像齐远亮一样，她也使用了一些社交软件，去跟陌生人聊天，向没有危险没有交集的人坦露心扉。

当然，她只是在网上聊天，没有尝试齐远亮那种放纵的生活。

直到碰上了约控。

难道所有使用约控的人，都是在人生最灰色的时期，落入了一个情感和幻觉的世界。温文是不是也是一下子看到“约到你的最爱”，就注册了。

“不是，”温文说。

到齐远亮使用时，约控已经有所发展，拥有了一批用户，齐远亮只能作为普通用户注册加入。

温文不同，她是最早的一批用户，也就成为了Vip用户。

温文说，命运就是偶然，一切都是偶然。

作为创始用户，温文看到并使用了一个功能，是齐远亮和后来的普通用户使用不了，连见都没见过的。在约控这个App上，除了齐远亮看到的“普通约会”和“约会最爱”之外，还有一个功能界面，是“成为最爱。

温文被认定为Vip用户，可以享有这个更奇特，更匪夷所思的功能。并不是每个最早的用户都能成为Vip用户，享有这个功能。约控系统有认定规则，条件符合者才有机会。约控的认定方法，是通过大数据运算，搜集该用户有网络上能搜集到的所有信息，加以综合计算评估，做出结论。

“这个标准是人定的，还是系统定的，还有，认定标准是什么？”齐远亮不是在盘查讯问，像是普通的老同学聊天。

“标准复杂，我也一下子说不清楚。”温文是理工科出身，也不能完全理清程序世界的头绪。

在严格复杂的标准下，温文被认定够格的。

“其实，Vip用户也不一定非选择‘成为最爱，但女人会选这个吧，女人总期望，被爱超过爱别人，”温文说。

“男人一样，如果我有这个功能，也会选。”齐远亮不知不觉地应道。

温文使用了“成为最爱”，在那些想约会她的用户里，再选择她愿意接受的人。这个时候，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凡是通过约控见到温文的人，看到的是不同的温文，甚至根本不是温文这个人。

随着约会者的心愿，温文变成了他们心中最渴望的那个人。温文周围的世界，包括人、事和环境，也都变成了对方向往和想象的世界，或者是过去，或者是现在，或者未来，或者是完全人为的、从没有存在过的虚幻世界。

所谓“成为最爱”，原来就是变身，变成他人眼里另外的人。

这是魔法吗，现实不是魔幻世界，怎么发生这样神奇又恐怖的事情。

“这不是魔法，是科学，”温文说，“虚拟现实技术的发展，已经超出了普通人的想象。”

虚拟现实！

这样一个并不少见的术语名词从温文嘴里迸出，让齐远亮如梦初醒。

他纠缠在现实与幻觉，精神疾病与健康的疑云跌宕里，却一直没有从外在来思考自己的处境，陷入了自我盲点。他一直没有换一个思路：如果看到的现实不是真正的现实，那也不一定就是精神分裂产生的幻觉，也可能是技术手段设置的幻象空间。

温文说：“其实我没有变身，我还是我，只是在那个用户，那个进入虚拟场景的人眼里，我变成了他希望的那个样子，同一时刻同一个地方的任何一个旁人看我，还是我本人。”

在尾随着“温文”进入那个小巷时，齐远亮目睹了一个少女在行走中变成一个中年女子过程。这时候他知道，那只是他眼中的变化，温文是始终如一的。

当他以为面对着十六岁的女孩时，对方其实就是一个现实中的中年女子，只是在他眼里呈现一个少女。那是技术障眼法，是高科技的魔术。

在齐远亮粗浅的印象里，主要用于娱乐和教育目的虚拟现实技术，又简称为VR，常常是需要戴上特殊设备，比如眼镜之类，进入一个特别布置的场合，才能体验到效果。 那确实是比3D电影更逼真、更立体地再现景物，让人身临其境，但是，那只是一种对现实的模拟，人在进入其中时是完全清醒的，怎么会迷失了心智，信以为真？

“世界早已经悄悄变了，变得完全不是表面的样子，”温文说，“我不能完说清技术，但是，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在全世界，在你能看到和看不到各个地方，现实和虚拟现实到处都纠缠在一起，早就分不清了。”

当一个人注册成为约控的用户时，他就被虚拟现实牢牢地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