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在小巷尽头的拐角处，温文抬起头来，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刚刚跟她告别的男人。

她的脸色变得煞白，下意识向周围扫视，像是要寻找逃脱的方向，但马上就放弃了。

她认请了形势，叹气道：“齐远亮呀，你这次不听话呢。没有在老地方分别，跟了进来。”

齐远亮像有些惭愧：“是，每一次我都会站在那里，目送着你。看着你的背影消失。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我就跟了进来。”

“不对，”温文显出些许痛苦，“这不符合程序。你不会有跟进来的想法……”

“程序，什么程序？”

温文猛醒般的颤抖了一下，答非所问：“许多事情咱们都不懂，你不懂，我也不懂。”

“是的，我不懂，”齐远亮五味杂陈，“我不懂，该把现在的你当作真实，还是幻想。该把你当作一个人，还是一个吸血鬼。”

温文黯然道：“我都不知道我是什么，其实。”

“但你就是刚才那个十七岁的‘温文’，也是现在的成年人温文。你始终就只是一个人，对不对？”

“你已经看到了。”

温文站在原地，像眺望着遥远的东西一样，眺望着齐远亮。

齐远亮仍然是惶惑的、迷茫的，却又是警醒的，坚决的。在终于看到一些真相，又没有看到完整真相的时候，他还得做好准备，可能要跟对面这个仍然让他心动的人搏斗，或者防范她逃走。他全身的肌肉下意识地紧绷着。对方放弃抵抗姿态让他心酸，但他不能完全卸下武装，在这样的情形下，两个人达成奇特的平衡和默契。

“我们回家吧，”齐远亮柔声说，就像当初对着少女“温文”一样，。

“好，”温文应道，她已经不是那个十七岁的女孩，却有着同样的神情，仿佛这是又一次欢欣的聚首，而不是一场已经摊牌的危险对峙。

在夜色中，他们像一对真正的情侣，手挽着手，穿过了半个城市，重新回到了齐远亮的住所。

齐远果洗了水果，泡了茶，在温文侧对面的位置坐下。

“你愿意从哪里说起呢？”

温文反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呢？”

齐远亮说：“我其实没有发现，也不确定，只是怀疑，怀疑的原因之一，是火车。”

在青城，齐远亮几乎相信了肖老师所说的一切，他希望相信那一切，因为如果是那样，一些残酷的事情就根本没有发生过。

他希望全盘接受这个诊断，但在又一次乘坐火车返京时，疑点又一次来到他面前。

在车上，他握着“温文”的手，那种幸福是真实的，但在暗中悄悄蔓延的疑窦也真实的。

温文、肖老师都跟齐远亮确认，现在是2017年。在齐远亮的认知里，青城和北京之间的高铁2008年后就开通了。他和成年温文、宁亦超一起坐高铁回青城的经历固然可以被认定为是幻觉，可此前他也注意到过高铁开通的新闻。 如果在2017年还不存在高铁这种交通工具，他是很难编造出来骗自己的，就像古人无法编造出喷气式飞机。

他其实还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向远方的父母和哥哥确认，这样，就能搞清楚青城是不是他们的故乡，但相距万里，询问这种问题会莫名其妙，还可能会引起他们的担心。更进一步，他远方的家人是不是也都是臆想，他还有没有家人？

他是绝望的，在绝望里，萌生了跟以前不一样的想法。在按照每一次的惯例，在那个巷口告别时，他没有像每一次那样目送她，然后怅然地离开，而是悄悄地尾随了。

“但是这不对，完全不对，不可能，”温文失手将茶几上的苹果碰到地上，“你不可能会跟上来，程序不允许，程序不是这样设定的。”

“程序究竟是什么？”齐远亮疑问道，一边弯腰捡起地上的苹果。

“我们都生活在程序里，”温文地说，“约控有固定的设定，用户不可能违反，但是你……”

齐远亮不明就里，他是一个大活人，早在有约控这种社交软件之前，甚至早在有互联网之前就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即便他成为约控的用户，他在现实生活里有什么决定、行为和动作，一个App怎么能够设定。

温文回想起什么，叹气道：“其实早就已经证明了，你是一个特例，一个会违反设定的特例，系统还是大意了。”

“系统？”

齐远亮听不懂温文的话，但从温文像是已经有了决定，不会再向自己隐瞒什么了，他觉得他应该耐心下来。

温文说：“和你一样，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是很偶尔的，从使用了约控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