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齐远亮一时语塞，他觉得眼前的温文特别近，又特别远。在她沉默时，她是近的，在她说话时，她是远的。

“我不知道你看到谁，看到了几个，但是，你看到的那些人，那些你在眼里被谋杀的爱害每一个都是生活的失败者，都在生活中万分痛苦。死亡对他们是一种解脱。”

“汪宁会生不如死，乱讲。”

齐远亮不认识第一个受害者，但对汪宁再熟悉不过。作为一个领导，汪宁是个在单位里爬上去的人，是个春风得意的成功者，甚至是个可以左右他人命运的人。齐远亮一段时间里的低潮和沉沦，有一部分就是拜他所赐。

温文被“汪宁”这个名字触动了一下，慨叹道：“竟然真的叫汪宁，不是网名。好吧，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跟这个人认识，只告诉你两件事，他的女儿因为吸毒，从楼上摔下来，被迫截肢了，他的老婆跟别人跑到国外去了，临走前还实名向纪检机关举报了他……”

齐远亮无语了。有太多的事情不像表面上那个样子，每个人对他人都一无所知。汪宁是一个在单位里跟他有矛盾的人，这个人的不幸，此刻却让他感到沉重。

温文说：“这些人，他们在我这里……他们获得了生活中从未有过快乐。”

那是快乐，齐远亮也曾陷在那种快乐里，像陷进了迷宫。

“一个男人跟一个美丽女子约会，当然是快乐的。快乐的代价和结果，就是被吸血而死吗？”

“他们是自愿的”，温文笃定地说，犹如盖棺定论。

“自愿！”

“是”，这是一个残酷的话题，温文却露出了甜美的微笑，“不知道你都看到什么，但是假如你真看到了，你就应该看到，他们每个人脸上那种满足的笑容。”

齐远亮回想起汪宁的脸，第一个男子的脸，都有一种扭曲的表情，但不能不说，那是一种笑容，一种像经历过极乐境界的神情。

温文说：“不管怎么看，这是一个事业。一些人与其继续活下去，不如死去，与其说跟人约会是快乐的，不如说死亡本身是快乐的顶点。”

“这么说，你和你周医生，你们不但不是凶手，还是救世主，是观音菩萨。”

“我们没有那么高尚。”温文说，态度仍是温和的，“只是人和世界没有表面那么简单，生和死，好和坏，也不是只有一种简单的认识方法。”

齐远亮保持着一种质问的态度，脑子里却很乱。在所谓的思想认识和价值观上，他本就不是一个坚定的人。他警醒着这一切的荒谬和残忍，但也听进了一部分温文的逻辑。

“我承认，我们必须要吸血，才能存活。但是，被吸血的人并不那么悲惨，”温文更加放松下来：“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们……他们都得到了一个此生未有的**，是他们从未体验过的身体和精神的巅峰，那样一个最后的瞬间，对他们来讲，是只有死亡才能带来。在那样的时候，他们不仅抵达了未来，也回到了从前。不管怎么样，从前的日子在每个人的记忆里都是美好的。”

回到从前！

齐远亮想起了十六岁的“温文”，仍然停留在过去的青城、育英中学……

他闭上眼睛，像是为了保护和抵挡，却继续保持进攻和质问：“你不是他们，怎么知道他们的感觉，这难道不也是一种编造吗？”

温文是淡定的：“如你所说，我其实不是人了，是吸血鬼，吸血鬼跟人是不一样的，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

“是什么不一样？”

“什么都不一样，首先是身体。”温文说着，突然将腿抬起来，折叠成一个骇人的角度，那不是普通人的身体所能达到的。

齐远亮不忍卒看，在这之前他还一直抱有幻想，现在，他确认了，温文已经确实不是一个寻常的人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