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在晨光之中,齐远亮像是变了一个人。
也许,是被扎破的身体和鲜血刺激了他,也激活了他,刚才在洗澡时,水流在在身体上的疼痛,似乎唤起他身体里的某种东西。
他学生时代学习过自由搏击,毕业后也受过拓展训练,这些痕迹,在后来漫长的岁月里像是在他身上消失了。事业单位的生涯,把他变成了文弱书生,变成了一个松松垮垮甚至生活无度的人。也许只有到了最极端的时候,潜藏他肌肉里、头脑里和内心的那个男人,才又会回来。
那么,此前他过不去那些“绝境”,原来都不够绝,只有站在仙人掌里,被刺得浑身淋漓,他才能找回那另一个自己。
他返回了千方百计逃离的地方——精神病院,准确地摸到了正门,找到一个地势较高,视野较好的隐蔽之处。
他要在医院的门口等一个人。
精神病院的门通常是紧锁的,保持一个封闭的状态,确实跟监狱类似,这是医院的性质和病人的特殊性要求的。当然,医院中的医护工作人员不受人身限制,只是有严格的出入规则,开一次门,就要马上再关一次门,始终封闭状态。
在隐蔽处,齐远亮看到了几个人的进出,都不是他要等的那个人。
作为一个病人,齐远亮并不十分清楚每个医生护士的准确作息规律,他只是大致知道,他要等的人赶上了值夜班,要在临近中午时,离开医院。
终于,大门上的小门开启,他要等的那个人走了出来。
“千千,”他不由地低声呼感,更像是自语。
是她,是那个跟他有过肌肤之亲的网友千千。当然,她也是周医生。不过她已经脱去了医生服装,穿上了米黄色的夹克,紧束的黑色西裤。这样,她几乎跟周医生毫无关系了,完全就是千千了。
千千朝齐远亮这个方向望了一眼,像是跟他对视了一下。当然,这完全是个可爱的错觉。在那么远的地方,她是不可能看到躲在隐蔽处的齐远亮的。这想象中的对视,让齐远亮身体里跟她有关的东西跳动了一下。
他是恨她,怕她,还是对她有更多别的什么。当然,他肯定没有爱上她,现在也丝豪不觉得她有什么**力了。
她会去哪里呢,会用什么交通方式呢?不管哪一种,齐远亮都有了准备。
而她采取最简单的一种,先走路,后坐车。这样,他的跟踪也相对简单了。当然,最简单的跟踪都是困难的,既要防止对方发觉,又不能丢失目标。尤其是对方对跟踪者非常熟悉,凭着气息会有一定的敏感,就更困难了。
齐远亮的准备主要是改变自己的外表,比如戴上一顶帽子,掩盖入院前剃成短发的头型,比如戴上口罩,将面孔大部分遮挡起来。在这个又要进入雾霾严重期的城市里,许多人都戴上了口罩,因此也不会引起什么瞩目。
即便如此,一个人特有的痕迹和标识仍然很难被遮掩,举手投足之间都会漏底。为此,齐远亮只有尽量降低存在感,克制自己的习惯,只做出一些最必要的简单动作了。
从千千的反应看, 这些努力有效果。她没有表现出警觉和怀疑,没有试图摆脱什么。看来,尽管做出了一些的可怕事情,周医生还是一个医生,不是每个人都能在一夜之间变成一个特工间谍。
现在的问题,是他不知道要跟她多久,多长距离,甚至多少天,越久,就越容易出纰漏。他也不知道,跟着她究竟会发现什么。
他只是认定,只有跟着她,才能发现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事情。在那个事情里,可能会有他要找的答案。
他的运气算好,在第一天,千千就给了他答案。
他的运气够坏,那是一个他不愿意看到的答案。
千千的路迹有一些曲折,步行几十米,乘公共汽车三站,再乘两站地铁,再倒环线,下车后步行一段,又乘坐公共汽车。
齐远亮判断,她要抵达的目标应该不必非经过这样曲折的路线。显然,这不是下班回家,没有人会这样安排家和工作单位之间的线路。兜这些圈子显然是刻意的,目的是防范和隐藏。千千并没有发现有人跟踪,这个线路应该是常常遵循的,是一种常态作法。
终于,她到达环路外侧的一个小区,紧邻一条经常枯水的小河。齐远亮认出来,这是个他前段时间来过的地方,有一条遍布商户的步行街,其中的饭馆和咖啡馆,尤其是某一间咖啡馆,齐远亮光顾过不止一次了。
齐远亮来这里的目的,是跟某些人聚会、聚餐,他很少社交应酬,只跟对他有意义的人有这类联系。
千千怎么会来到这里,如果这就是目的地,那就是十足的巧合了。
更巧合的的事情发生了。千千真地进入那家咖啡馆。
齐远亮有逃走的心情,他害怕看到更戏剧性的一幕。但是,他跟踪了许久,正是要见到答案的时候,他必须面对,还必须验证。
果然,在咖啡馆外,齐远亮看到了他跟踪寻找的那件事情,那是一个人。
他不愿意看清那个人,但她还是清晰了起来。
是温文。不用打引号的温文,一个现实中已经长大的成年人,不是他的幻觉。
他不愿意相信那是温文,当不能不确定是温文时,他抱有幻想,期望她不要走入那家咖啡馆。
然而她进入了。 她当然会进入,这是她常去咖啡馆,她、宁亦超和齐远亮自己已经在那里聚会过不止一次。
当她进入时,他仍然抱有幻想,期望她要碰面的人不是千千。
然而,她在千千对面的座椅上坐了下来。
虽然不愿意,齐远亮还是移动了位置,到达一个既隐蔽,又能透过窗户看到咖啡馆中两个人的地方。
隔着窗户,隔着距离,他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甚至连她们是不是在说话都看不清。或者,她们根本就没有说什么。
不到二十分钟,温文和千千两个人就走了出来,没有挥手、握手或寻常女性朋友间的温存,千千走了这么远来到这里,好像不是来进行一次闲适的朋友聚首。
她们应该根本不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