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生锈的铁门横亘,齐远亮被阻断了去路。
如果这是一个陷阱,这应该是最近一系列事情的一环,每件事情,都在给予他希望和快乐之后,再像铁门一样封堵住他的出口,或者那希望和快乐本身就是病态的,正像他是一个病人,所有的好事情不过都是病症,最终都引向一扇打不开的铁门。
但是,手机上的平面图跳动了一下。
严格地说,不是平面图在动,是在代表齐远亮定位的小红点旁边,在原有的黄色导航线之外,闪动出一道带箭头的绿线,箭头直指铁门右侧靠前的地方。
齐远亮顺着绿箭头移动,定位到铁门旁边的一片仙人掌。
他走近那个仙人掌区域,就没法继续进去了,那是一片尖刺丛生之地。
齐远亮踌躇着。那个绿色箭头的指示线变形了,变成一个圆硕的绿点,那个绿点正好落在仙人掌区域的中心位置,不停地闪动。
这是什么意思?看上去,那个位置是无法进入的,坚利的尖刺一定会刺伤身体。
绿点闪烁的速度加快,像一种催促。
形势不容齐远亮再有太多犹疑,仙人掌可以刺破一个人身体皮肤,但不致命。
齐远亮真地被刺破了,疼痛像雨点一样袭来,他用两手分开阻挡他的仙人掌硬刺,让手掌划出数道血痕。对于一个男人来讲,这没有什么大不了。齐远亮此刻觉得,许久以来,作为一个男人,他过于软弱了。
他抵达了那个小绿点的位置,只能勉强站立,四面的的仙人掌紧紧地包裹了他、贴住了他,一根根的尖刺刺入他的皮肤。
他在荆棘中保持平衡,擎着手机,屏幕上,小红点跟大绿点完全重合了,表明他已经精确地到达指定位置。
但这是什么意思?
他想弯下身去,查看一下,却完全弯不下去,周身的刺痛他已经毫不在意了,但仙人掌太密集,根本没有空隙行动。
他正拔开仙人掌,从这个尖刺的罗网里钻出来。对面响起的“哗——”的声音。
陈旧的铁门缓缓向两侧平行开启了,低沉拖沓的声响,在夜空下引发出低低回音。
只有当他站立在那个看上去难以抵达的位置时,那扇似乎永远不会打开,也不会有人出入的铁门才会开启。
这个秘密,医院里有多少人知道呢,是谁在多少年之前作出这样的设计呢,而谁又能他在手机提供了这样准确的导航图?
齐远亮没有时间和空间过多地猜想这些,因为铁门在开启中滑行到尽头时,就马上向相反的方向滑行,也就是要关闭了。
他顾不上被刺破的身体流血不止,用最快速度钻出仙人掌区域,冲向铁门。在关阖的最后一刻,他侧着身体穿出,月光下,他看到了离他鼻尖只有毫厘距离的铁锈。
齐远亮站在院墙之外了,转头凝望,在夜色之中,锈迹斑斑的陈旧铁门牢牢关闭,像是从来没有开启过,也永远不会开启。
他终于逃到医院院墙之外,当然不能停留,要加紧离开这个区域。在绕过几处街市和建筑群后,在一个立交环岛桥之下的草坪附近,他在坐了下来。
一坐下来,身体便像落空了一般,心也像落空了。
刚才只想着逃出来,终于逃了出来,陡然间却不知所往了。现在要去哪里,做什么呢?
在医院里,自己遭遇了由死到生的险境,甚至已经被当作一个死人报告了,这种危险现在算解除了吗?
齐远亮用手机点动110报警电话,几乎要拨出,又放弃了。
自己是现在的身份,是一名出逃的精神病人,一个病人所说的,警方能采信吗。警方会不会协助医院方面将病人重新“控制”起来,送回院内。如果他陈述案情,那些病房里被医生强制SM,险些遇害的情节,怎么都像是一个病人的幻觉和症状。
他自己能确信那些事情不是病中的幻觉吗。
他是不是早就疯了,他是不是从来就是疯子,他的生活是不是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梦。
有没有人不把他当作疯子对待呢,如果不报警,他是不是应该通知最可信赖的人?
谁是最可信赖的人。
答案似乎摆在面前,他迅速拨打了苗好的电话。
但是,就像刚才的110一样,未及响铃,他便挂断了。
苗好正是第一个要排除的人,不正是她,把他送入了这样一所医院吗,发生了这些事情吗?他当然不能确定她跟这些事情有关,但在这个时候,他也不能百分之百地确定她跟这些事情无关了。
她是一个跟他的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的人,他认为他是了解她的,但是,不正是因为他发现她有许多他不了解的事情,才分开的吗?在经历了这些古怪之后,他又怎么敢自认为对她有十足的把握。上一次,他是在“绝境”之后求助于她。在她的“安排”下,他却进入了更危险更致命的绝境。
温文和宁亦超是老同学,最近刚刚建立联系,突然间把这些离奇的事情告诉他们,他们能理解和相信吗?正常人谁会相信这些事情,他一定会被当作病人,何况已经有了医生的诊断。
“温文”是不存在的,就算把她从幻境中召唤出来,也是个只有十六岁的女孩子,如何分担这些。
他想到单位、同事,想到了一个个女网友,甚至想到了排挤他的领导汪宁,真像是一种嘲讽。他们和她们,所有人,更是不可能了解和信任他,只会把他当作病人。
他觉得很累,想放弃,但如何放弃呢,放弃的是一场大梦,还是一个被称为齐远亮的真实生命。
手机上,细致的导航图消失了,无影无踪。正像当时的“约控”消失一样。
消失了东西,就是不存在的东西吗,就是幻觉就是病症吗?消失了的东西,该不该重新找回来呢?或者原来那个齐远亮已经消失了,他需不需要把那个人重新找回来呢?
不,他不能放弃。如果放弃,他就永远不会明白他究竟是不是一个病人,是不是一个幻影,是不是从来就没有这个世界上生活过。
齐远亮回了一趟住所。除了手机外,他的其他东西都留在医院里,好在他在楼门附近的隐匿处藏了一把钥匙。他回家洗澡、脱下病号服换上新衣服,带上银行卡、车钥匙等等,马上离开了。
他估量了时间差,从容地做了这些事情。但作为一个出逃的病人,是不能在家里久留的。
收拾停当之后,他在晨光中出了门,奔赴一个刚刚逃离地方——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