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疏敕祖神宫内。
地宫内搭起高大的祭台，萨满们在祭台上跳着祭祀舞。
狼族的贵族盛装站在台下，其中白泽部的巴音穿得尤其漂亮。
她的哥哥明濑正在低声恭喜她，庆祝白泽部困居边隅多年，受各方欺凌，如今终于有了一个强大的依靠；也预祝巴音即将成为新任可汗的可敦。
正说时，台上祭司高喊：“请新汗祭祖！”
明夜枫一身狼族盛装，向祭台走去。
站在人群中的鸿熠，虽然也穿着狼族服饰，却远不如巴音隆重，她四周围的人都与她刻意保持着距离，显得她格格不入。
鸿熠不在意狼族人，所以也不在意他们对自己的态度，她只安静站在那儿，看着祭台。
正朝着祭台走去的明夜枫这时来到她的面前，向她伸出了手，一瞬间她成了焦点。
“明夜枫，你这是做什么……”鸿熠压低声音问。
明夜枫微笑：“既然是祭祖，公主的女儿自然应该参与。”
鸿熠没有伸手，神情有些淡：“我母亲被狼族人追杀的时候，这些人可没把她当公主看待，明夜枫，去做你的新可汗，这不是我需要的。”
明夜枫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自从那天你在营帐里没有独自逃命，我们俩的命就拴在一起了。既然已经同生共死，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公主一定也希望看到，她的族人完完全全的接纳你。”
鸿熠笑出了声，眼底泛着讽刺：“明夜枫，我没逃命不过是因为风雪阻挡，离开营地一样没活路。”
她怎么可能和他同生共死！至于母亲所希望的，母亲唯一希望的就是她能够好好活下去。
众目睽睽下，被她这样拒绝，明夜枫神情一滞，维持着笑意，直接拉住了她的手，把她拉上了祭台。
“你！”鸿熠没能挣脱开他的手。
“别动，不然我不可不敢保证等会儿还会说出些什么。”明夜枫低声道了句，目光看着台下众人，俨然已经是可汗的尊贵神态。
台下的贵族人见此惊讶不已，可汗怎么把那个半狼带上台了！
高逸看着祭台上的明夜枫，表情严肃。他不理解他的做法，也有些失望，堂堂一个狼族首领，竟然一次又一次的做出这样昏头的举动。当真是为色所迷？
原本高兴等待着被可汗带上去的巴音，此时脸色僵硬，就要发怒却被人攥住了手：“哥哥！”
“稍安勿躁！”明濑脸色阴沉，将她按回去。
听到兄妹俩的声音，高逸轻笑了声，巴音怒斥：“你笑什么？！”
“我笑我小看了这位盖世英雄，看来他对黎若小姐果真是无比宠爱。”
巴音冷哼，那又如何，难道可汗还能立她为可敦不成！
“巴音姑娘难道不知道吗？黎若小姐有一条和可汗一模一样的狼牙项链。”高逸靠近她，轻声，“据说是那成公主送给他们的，狼族圣物，一人一枚。你说，会是什么意思？”
巴音气滞，却不好发作，捏紧着拳头瞪着祭台上的鸿熠。
“就算今日，可汗不能册立黎若小姐为可敦，我想，他也一定会把可敦之位空缺出来，替他心爱之人一直留下去。只是不知道这个男人，会不会有一天，为今天的选择后悔。”高逸看着台上的人，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祖神宫。
巴音气得浑身发抖，明濑拉住巴音的手，暗示她忍耐。
“哥哥，难道就这么算了？”
“可汗早已说过，关于那个女人，他不想再听到任何讨论，现在若不忍耐，岂不是撞在刀口上？妹妹不必慌乱，来日方长。”
巴音仍旧是无法释怀，她更加不能明白的是，可汗究竟在想些什么呢，他身为狼族的首领，有些事应该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才是。
明濑叹了口气，望向祭台：“但愿他不会为了那个女人，忘记对我们白泽的承诺。”
祭台上，明夜枫按照祭司的提示，完成祭祖的仪式。
祭祖过后，疏敕大帐内举行了宴会，舞姬在大帐中央跳舞，觥筹交错，宾客都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坐在明夜枫右侧的鸿熠，不断接收到来自贵族女子不怀好意的目光，她现在的这个位置，与其说是明夜枫给自己的殊荣，倒不如说是被赶上架受刑，她不喜欢。
席间，那位明夜枫的帐中人巴音，一直在向她投来怨恨的目光，大约这位置本来应该是属于她的。
鸿熠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想起与鸿烁在酒窖偷酒喝的画面，越发觉得这宴会没劲。她瞥了眼明夜枫，见他忙着应付敬酒的贵族，默默起身准备退席。
正在与旁人说话的明夜枫立即察觉了，转身看她：“你要走了？”
鸿熠点点头。
“我送你回去。”明夜枫也准备起身。
“我自己回去。”
话音刚落他已经起来，给她披上了大衣，鸿熠看着他重复刚刚的话：“我想自己一个人。”
见她坚持，明夜枫看了眼不远处隐匿的尤乌人：“好，那你先回去。”
鸿熠拉了衣服快速离开，身后尤乌人的黑影子也跟随着她离开。
席间有个人立即起身跟了出去。
营帐外还是能听到里面的乐声，鸿熠往自己帐篷走去，快到时，身后传来声音。
“百里鸿熠！”
鸿熠迟疑了下，听出来是巴音，不想理会，继续往前走去。
巴音直接追了上来，到她面前拦住了她，神情里充满了挑衅：“没听见我叫你吗？难道你是聋的？”
鸿熠不屑：“我的名字叫黎若，姑娘要是舌头不利索，叫人名字都叫不清楚，可以去找巫医治疗。”
“你不就是仗着可汗宠你吗？我告诉你，你别太得意！你不过是个混血的杂种，永远永远，都是混血杂种！”巴音将今日祭祖的气全部都撒在了她身上，骂人的字眼极尽难听。
“啪”的一声，鸿熠挥手给了她一巴掌，凌厉的警告她：“你记住，我是那成公主的女儿，我的父亲就算是大周人，也由不得你说杂种两个字！把你刚刚的话收回去！”
“你敢打我！”
巴音伸手要还击，尤乌人闪身出现，但鸿熠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怎么，不服气？”
“你真以为自己是可敦了吗？你别痴心妄想了，想要做可敦，我白泽部第一个不答应！”
“姑娘认作富贵珍宝之物，我却不一定看得上。”鸿熠甩开她的手，“让开！”
巴音还想冲上来，但尤乌人阻拦了她。巴音气恨：“你以为人多我就不敢打你吗？无耻。”
鸿熠笑了：“论身手，你可不一定是我的对手。”
看她还不肯罢休，鸿熠收起脸上的笑，冷冷道：“我最后跟你说一遍，我对你心心念念的可敦之位毫无兴趣，对你的可汗也没兴趣，与其在我这里下功夫，你倒不如聪明些，把时间花在你的可汗身上。”
被这般嘲笑，巴音气昏了头，伸手直接拔了匕首，正要行刺，手腕被人狠狠握住。
转头看去，是明夜枫的怒意：“闹够了没有！”
明夜枫一把推开巴音，跟随赶来的明濑从身后扶住巴音：“你没事吧。”
巴音摇摇头，余惊未定，望向明夜枫：“可汗……”
明濑赶忙道歉：“可汗，小妹年少不懂事，还望可汗见谅，不要怪罪小妹。”
“哥哥你怎么不……”
“本就是你不知轻重，还要为兄怎么护你？”明濑打断了她的话，用力握紧她的手，提醒她不要再说了。
巴音眼中满是不甘，她还被那个杂种打了一巴掌！
“明濑，我的态度很明确，你也很清楚。今天的事，下不为例。”将兄妹俩的反应看在眼里，明夜枫冷冷警告。
“是，可汗，属下会教导小妹。”明濑拉着巴音快速离开，丑奴和尤乌人也退了下去。
“她本就打不过我，不必劳您动手。”鸿熠转身回了营帐，明夜枫跟了进去。
明夜枫跟着她在案边坐下，给她倒了茶：“刚才的事，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鸿熠拿起茶杯闻了闻：“其实我不喜欢喝茶饼。”
说罢，她喝了一口茶：“但是大草原上哪里来的新茶呢，现在也由不得我喜欢不喜欢，所以你放心，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我明白，目前我会留在这里。”至于往后，那便是往后的事了。
明夜枫看着她，郑重的许诺：“我会保护你，没有人能够伤害狼族可汗想要保护的人。”
“日子一天一天，我怎么能指望可汗时时刻刻保护我？你放心，我会自己保护自己。”鸿熠放下茶杯，停顿了下，“还有几件事……”
看着她清亮的双眸，明夜枫心中没由来顿了下，她没像之前那样对自己抵触了，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却始终没有靠近过。
“你说。”
“其一，我对你与那些服侍你的女子并无兴趣，巴音也好，想入你帐子的狼族女子也好，都无我无关，我希望你别把我牵扯进这些事当中去。”
明夜枫手中的茶杯微颤了下：“还有呢……”
“其二，我父母的希望是我能好好活下去，我也会努力好好活下去，狼族公主的身份我不在意，也不想要。”她与狼族唯一的羁绊就是母亲，可母亲死在狼族人手里，她对狼族没有情分，他们容不下她，她也没想过永远留在这里。
明夜枫心里涌起些苦涩：“你这是要与我彻底划清界限？”
鸿熠轻轻摇了摇头，反问了一句：“那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明夜枫神情一滞：“所以即使是这样，你心里还是放不下他。”
鸿熠没有回答，轻轻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狼牙，或许和鸿烁有关，但即使是无关，她也不会和明夜枫在一起。
“他是大周百里氏的人，难道他能容得下你狼族的身份？”明夜枫的音量忽然抬高，带了些怒意。
鸿熠仰起头看他，目光平静，须臾，明夜枫败下阵来，颓然道：“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恨。”是他打破了她本来安静的生活，没有过问她的意愿，强行将她拉到了现在这样的境地。
但他以为，到了这地步，身份是注定的事，镇北侯府不会再接受她，她应该能够忘了邺城，安心留在这里，在刚刚他甚至高兴她的态度转好，却不想，她直接把心门给关上了。
营帐内安静了许久，鸿熠开口：“明夜枫，我要谢谢你，把我母亲埋葬了。”
“你要是想看她，我带你过去。”明夜枫起身，找了个理由，“宴会还没结束，我先过去。”
鸿熠目送了他离开，坐在那儿，一遍遍转着桌上的茶杯，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