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是夜,从邺城离开的陶申骑着马穿过树林,来到一处三岔路。

下马后陶申走到路中间,吹了个口哨,不一会儿,一只隼在空中盘旋,然后俯冲下来。

陶申将一块布条绑在隼的腿上:“告诉你家主人,老地方见。”

隼飞远,陶申戴上斗篷,原路返回时,他前方忽然多了一个人,此人带着斗篷背身不见其面,看身形,应该是个男子。

出发时侯爷就叮咛过,这一路前来他没遇到有人埋伏,没想到在这儿等着他。

陶申警觉的下马,摸了摸手上的武器:“何人挡道。”

黑衣人:“你邀请的人。”

陶申拔出武器:“那未免来得有点早。”

来人转过身,除下斗篷上的帽子,露出脸庞,竟是陵君。

陶申警戒,直接出招袭向陵君,却被他轻松躲避,那招式看起来有些诡异:“你是谁?”

陵君轻笑,手中幻出银色藤蔓,直向陶申怀里袭去。

陶申躲开,怀里的密函被银色藤蔓带出,他紧紧抓住密函,被藤蔓重重抽了一鞭,但他仍不肯放手。

陵君继续操纵藤蔓抢夺密函,不是陵君对手的陶申被打得遍体鳞伤,他心中撼然,常人如何会有这样的招式,难道这就是侯爷口中曾提及的妖邪!

陶申脚下也长出银色藤蔓,将两腿牢牢束缚,他用力挣扎不肯放弃:“是谁派你来的!”

陵君没有回答,只是向陶申伸出手,五指张开,四面的银色藤蔓将陶申紧紧束缚,陶申已无法说话,涨红着脸呼吸困难。

陵君伸手抚过陶申的眼睑,使其昏睡过去。

他拿着密函看了眼,轻笑,竟还用了法子掩盖,手掌在密信上掠过后,信中的真实内容已经浮现,很快,两个人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陵君出现在了邺城酒肆中。

包厢内,贺遥正喝得五迷三道,看到走过来的人,神志不清道:“你,你是谁?”

迷迷糊糊瞧着像是什么没人,贺遥邪笑着向陵君扑过去,后者皱着眉头轻挥衣,一层气波将两个人隔开。

“司马大人记性真不好。这就不认得我了?”

贺遥清醒了些,瞪大眼睛看着他,慢慢想起来些:“哦,我记得你!你竟然还敢在本司马面前出现!你根本不是太后派来的!你说,你究竟是谁?接近本司马,有何居心?”

“你根本不用知道我是谁,我今日来,只是想送你一个东西。”陵君说完后在原处消失不见,贺遥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直到看见旁边的麻布口袋才一下惊觉。

“什么东西?”贺遥命人进来打开口袋,里面是被五花大绑的陶申,人已经晕过去了,怀里还插着一封书信。

贺遥拿起信,看到背面粘着的是镇北侯府的火漆封缄,快速将信拆开。

很快,贺遥脸上的神情转了狂喜。

……

镇北侯府内,僧人们还在做法事,百里鸿煊和晋阳穿着麻衣坐在一边,前者看着燃烧的线香,又不时往屋外看。

觉察出侯爷的异样,晋阳轻声问:“侯爷,在等人吗?”

“没有。”

片刻后,百里鸿煊起身离开了大厅回到书房。

没多久外面传来敲门声,是何叔的声音:“大公子,皇上差陈公公来了。”

百里鸿煊打开门,看到外面的人有些意外:“公公今夜怎么来了?”

一身便服的陈公公,恭敬的向他请安:“皇上想请侯爷入宫一趟。”

深夜派人前来,还未穿宦官朝服,实在是有些奇怪,百里鸿煊想了想:“容本侯换下素服。请公公于厅内稍候片刻。”

“侯爷请。”

听闻消息的晋阳前来帮百里鸿煊换上入宫的衣服,她有些担忧:“皇上深夜差人唤侯爷入宫,一定是……有要事吧?”

百里鸿煊看着晋阳低垂的眼睛,想了想后道:“晋阳,我有话跟你说。”

“王爷请吩咐。”

“书房案上有一叠卷册,若三个时辰后我还没回府,你便将第三本卷册烧掉。”

这话听着便让人紧张:“侯爷的意思是?!”

“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照做就是。”

百里鸿煊抽手要离开,被晋阳紧紧握住,她仰头看着他,心中也有恐慌,可努力展露着笑意想让他安心:“侯爷一定会平安无事。”

“其他的,你听何管家安排便是。”百里鸿煊微微笑了笑,拍拍她的手。

“侯爷放心,妾身会把府中上下安置妥当。”

百里鸿煊没再说什么,嘱咐她早些歇息,走出房间,跟随陈公公离开。

晋阳一路送他到府门口,看着他上马车,捏紧着双手,眼底流露出担忧,她有不好的预感,感觉侯爷这一趟入宫,要出大事。

深夜,马车入宫,陈公公领着百里鸿煊行至内庭,身着朝服的百里昊和静静坐在案边,面有忧色。

“见过皇上。”

见到百里鸿煊进来,百里昊和有些心不在焉:“哦,鸿煊你来了。”

平日里皇上见到他都会很高兴,如今却兴致不高,深夜召见不知所谓何事。百里鸿煊更觉不详,郑重在案边坐下:“夜已深了,皇上还不就寝,不是只等微臣来陪您吃茶吧?”

“鸿煊,近日好似消瘦不少。”百里昊和面露赧然。

“臣痛失亲妹,无比悲痛,是以夜不能寐。”

“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新封了贺遥表哥做大司马,见你如此清冷,我还以为你在怪我。”

百里鸿煊摇头:“微臣不敢。”

“那就好,你和贺遥表哥都对我好,我们大周国才会更好呢。”

“皇上放心便是,微臣懂得大局为重。”

百里昊和嗯了声,试探道:“鸿煊,近日派人沿江搜寻,可有鸿熠的消息?”

百里鸿煊摇了摇头。

“鸿熠跳崖的时候,你亲眼看见的?”

“皇上,为何如此问?”

“其实也没什么,近日,因为羽林军沿江搜寻未果,世间总有流言,说鸿熠她……也许尚在人间。”

百里鸿煊心中一震,神情有些悲痛:“臣也希望是真的,只是流言就是流言,如果她还活着,又岂会不回家。”

“那日在朝上,朕初闻鸿熠殉国,一时悲愤,却记不太清她到底是如何在狼族手上挣脱,又如何跳下悬崖的?能否再给朕讲讲?”

皇上的试探之意过于明显,百里鸿煊心中做着猜测,沉稳回道:“回禀皇上,鸿熠被狼族歹人明夜枫所擒,用鸿熠贞节性命要挟微臣就范,以五千兵器交换。臣不肯,率家臣和羽林卫奋力与之厮杀,无奈寡不敌众,鸿熠不忍微臣因她而受辱,遂当场自刎、坠崖殉国。臣趁乱得家臣护卫,才逃脱狼族陷阱。”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太后的声音:“镇北侯好记性,与上次说得一字不差。”

百里鸿煊一凛,抬眼,贺遥搀着太后走进内庭。

“参见太后。”百里鸿煊起身相迎。

百里昊和扶了太后坐下:“母后,您什么时候来的?”

太后看着百里鸿煊,嘲讽道:“什么时候来的?哀家是镇北侯说故事的时候来的,镇北侯,你好生能耐啊。”

百里鸿煊垂眸:“微臣愚钝,不能领会太后之意。”

“百里鸿煊,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可是听说,只有事先编好的假话,才会每一次都一模一样,一字不差。”贺遥脸上写满了得意,恨不得将自己知道的一并说出来,但他还是忍住了。

“司马大人,你我虽有误会,但欺君罔上之罪,可不能用来逞一时口快。”

“当初你不愿将妹妹嫁给我,已经对皇命多番违抗。百里鸿熠殉国一事,只有你一面之词。人不见尸无踪,你怎么说,都可以。”

“司马大人话中有话,对本侯诸多污蔑。皇上和太后面前,还请大人不要胡说八道。”

贺遥冷冷笑着:“我可不如镇北侯的胆识。皇上和太后面前,本司马不敢胡说八道。我问你,百里鸿熠明明还活着,不仅活着,还活得很好,你怎么说她死了?”

“信口雌黄!”百里鸿煊怒声呵斥。

“镇北侯,哀家给过你机会了。”太后也不愿听他们继续说下去,示意贺遥拿出信件。

当着百里鸿煊的面,贺遥故意慢吞吞将信拿出来,要让他看清楚上面的火漆封缄,而后念了起来。

“吾二妹自幼年入府,得家母爱怜,吾兄弟二人更视其为至珍至宝。今二妹得尝所愿,寻得亲人兄长,煊甚欢喜。可汗重情重义,得可汗为兄,乃吾妹之幸也。然则吾兄妹情谊十数载,情浓似血,已然跨越族群阻隔。二妹回归家园,煊每日思念,夜不能寐。愿可汗善待吾二妹,他日疏敕相会,再续兄妹之谊。”

百里鸿煊的眼神只在最初的一刹划过一丝异样,此刻全然看不出一二,冷哼了声,神情丝毫不见慌乱。

“侯爷别急,还没完呢。煊得悉可汗履新,遥祝之际亦为可汗担忧。可汗内有平定疏敕各部之职,外有防御周国之虑,可谓内忧外患也。诚然之,煊之处境与兄无异,侯府之于周国,愈甚艰难。贺氏贼子,处处紧逼……”

太后目露冷光,百里昊和看向百里鸿煊,见他依旧很镇定,一时间也有些不能确定。

“煊如履薄冰、步步惊心。然,可汗与吾乃患难之交,又有个中缘份,若你我联手协力,一能解可汗之忧患,二能救王府之困。这可是侯爷的亲笔信。侯爷,还用我继续念下去吗?”

贺遥将信呈交给了皇上,百里鸿煊仍然冷静站在那儿,对此不为所动。

“鸿煊,这封信真的是你写的?”百里昊和将信看完,心惊肉跳。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伪造信件栽赃嫁祸,是再简单平常不过之事。若是我记得没错,司马大人其实深谙此道。司马大人,你以为光凭一封来历不明的信,就能诬赖我通敌吗?”百里鸿煊正气凛然,莫说是承认,便是惊慌都不曾有。

贺遥笑了笑:“带上来!”

两个侍卫将半死的陶申拖进内殿,百里鸿煊目光骤然凝住。

贺遥洋洋得意:“这个人,侯爷应该认识吧。刚才那封信,就是在他的身上搜出来的。皇上、太后,此人名叫陶申,乃是涿阳郡世家陶氏弟子。当年就是平原王收服的此部,涿阳郡陶氏曾立誓世代追随平原王。如今整个大周,能支配陶氏弟子的唯有平原王的长子,镇北侯百里鸿煊了。”

说罢,贺遥使劲踢了踢陶申:“说!是不是他派你送信的?”

但任凭贺遥怎么逼问,陶申都不说话,贺遥气急,要人来上刑,百里鸿煊冷声:“司马大人,皇上和太后在此,岂容你造次!就凭一份来历不明的信,你便要在皇上面前动刑,就算是得了你想听的话,八成也是信不得的。”

贺遥说不过他,恼羞成怒:“姑母!他……”

太后看着陶申:“哀家问你,这封信可是镇北侯百里鸿煊让你送去狼族的?”

须臾,殿内响起了笑声,陶申冲着贺遥方向啐了一口血:“笑话,在下从来都是闲云野鹤,不受任何人主使,也不会听命于任何人。”

“不是受他的主使,你送这封信去狼族做什么?!”

“司马大人在朝堂见风使舵惯了,却不知民间还有一股清流,会为了国之大局舍身取义!”

说罢,陶申缓缓看向百里鸿煊,低头赔礼:“番变故,全为陶申一人所为,连累镇北侯,在下实在报歉。此信,乃是陶申假借侯爷之名伪造的。”

太后追问:“你既然与百里鸿煊毫无瓜葛,又为何假借他的名义送信?!”

“日前听闻靖国公主实乃狼族之人,更得狼族新任可汗怜爱,陶申便独自计划,是时候请狼族扶助镇北侯上位,助大周清理门户,拨乱反正!”

听到陶申提及鸿熠,百里鸿煊眉头微皱。

贺遥大叫:“听见了吗,听见了吗!贼子自己承认了,他承认勾结狼族!”

“我呸!”陶申怒目瞪着贺遥,“勾结狼族,也胜过贺氏乱政!贺氏内贼,人人得而诸之!”

说罢,陶申奋力跃起,向太后扑去:“我今日就要替大周拨乱反正!”

完全没人保护的太后顿时下的面色苍白,贺遥更是吓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百里昊和直接被陶申掀翻在地。

侍卫闻讯冲进来,但离得太远,不如陶申迅捷在,这时百里鸿煊奋力拔出王座边装饰的宝剑,护住太后,挡在陶申面前。

百里鸿煊的剑抵在了陶申胸口。

二人相对,陶申看着百里鸿煊似乎是解脱的笑了,用只有两人的声音说:“对不起。”侯爷,陶申没能顺利将信送达,辜负了您的信任。

“我一定替你报仇。”百里鸿煊眼底闪过一抹痛楚,一剑刺入了他的心口。

“侯爷,是妖……”

这时百里鸿煊最后听到他说的话,重重的倒地声响起,陶申的脸上带着隐约可见的微笑,剑插在他的心口上,鲜血流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