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几个部落的人聚集在一起，将整个营地包围，鸿熠的目光所到之处都是狼族士兵，而明夜枫的神情里，已然是胜券在握。
依照现在的形式，恐怕在出兵尔绵前，明夜枫就已经与各部首领商量好。
相较于他的笃定，眼前的可汗脸色很难看，他的那些亲卫在这么多人面前，根本不算什么。
鸿熠看到白泽部的首领带了几个士兵骑马到明夜枫身旁，他朗声道：“言出必行，是我狼族亘古的守则，以可汗之尊，当然应该履行诺言。”
与此同时，乌洛兰部落首领也跟着表态：“按我族祖例，可汗当言出必行。若有违誓言，与悖逆祖神同罪。可汗当日既已承诺，如今为何又拒不让出汗位？可汗就不怕祖神震怒吗？”
众人纷纷跟随表态，言辞间，就是要让可汗禅让。
“乌洛兰、明濑，你们目中还有我这个可汗吗？”可汗震怒，他带领狼族这么多年，从未像今天这样，被自己一手培养的将士逼迫到这地步。
“我疏敕莽原，唯万骑将军可驾驭、可统领，并带领草原走向兴旺，请可汗顺应民意，退位让贤！”
“请可汗履行诺言，禅让汗位！”
众贵族皆选择支持明夜枫，可汗回头，只有希力度及小部分长老站在他身后，局势已经明朗。
“你们……你们……”可汗气的青筋直冒，他愤怒看着明夜枫，“你早就有所算计！”
明夜枫没有承认，站在那儿，已然是一副狼族首领的模样，也不用他开口，可汗身后的长老出列劝了可汗：“可汗，狼族儿女视允诺高于生命，今日我虽对万骑将军的作派并无半分欣赏，奈何可汗一言九鼎，禅位让贤，才不致触怒祖神。请可汗，英明决断。”
“连你们也……”可汗难以置信，希力度此时也说不出话来，原本让明夜枫去尔绵出征的条件就是获胜归来后禅让可汗之位，如今他们的杀人计划失败，明夜枫回来了，在祖例下，当着众人面，纵然万般不愿意，也不能反悔。
“请可汗履行诺言，禅让汗位！”士兵们的声音，山呼海啸般传过来。
鸿熠收回了视线，这件事已成定局了。
明夜枫淡淡笑着，胸有成竹，可汗怒极反笑，冷冷审视着众人，指着明夜枫：“明夜枫并非堪当大任之人，本汗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将我们狼族带向毁灭。抓住这个逆贼！”
可就在一瞬间，他的亲卫就被前排的士兵全部制服，可汗抽刀砍向明夜枫，也被他轻松夺下，交给士兵控制。
明夜枫看向人群中的长老：“忽俞长老，您是最熟悉狼族仪典之人。请问，可汗背信，当作何处置？”
“可汗背信，将不再拥有族人的拥戴。”
明夜枫转身对着众人，举起手中的可汗佩刀，高声宣布：“天佑狼族，盛昌世隆。”
“天佑狼族，盛昌世隆！”营地内的呼喊声，振聋发聩。
士兵押送了可汗离开，在经过鸿熠身边时，他一把抓住了她，恨恨瞪着她：“是你！是你这个混血半狼！是你要毁了狼族！一切都是因为你！”
眼前这个人，与她一样有着金色的眼睛，甚至眉宇间，有那么一些些的熟悉感，可在他身上，她丝毫感受不到所谓血脉至亲的羁绊，他对她只有恨意，恨不得她立刻死。
鸿熠直视着他的眼睛，漠然道：“是的，我总有一天会毁了你，就按狼族人的规矩，有仇必报。”之前不报，只是明夜枫的眼线在，若不能一击得手，不若细细筹谋。
可汗伸手想掐她，被明夜枫一声令下，强行带走，鸿熠就这么看着他，像个疯子一样张牙舞爪着，他的声音还在叫嚣着不断传来。
“杀了她！杀了混血半狼，她会毁了整个狼族！半狼出，族尽灭，半狼出，族尽灭！”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直至听不见，众人之中，只有希力度脸上有悲伤和无奈，其余的人都在高呼恭贺他们的新汗。
鸿熠看着接受众人参拜的明夜枫，听着营地内呜呜的号角声，抬起头，草原的天，湛蓝湛蓝。
周遭的声音在她耳边越来越轻，直至消失不见，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此时，大本营外的湖边，湖水竖立成一面水纹镜，水纹镜内正是明夜枫接受众人下跪参拜的画面。
两个人在水纹镜前，却是白泽部的萨满伊久磨和陵君。
看到水纹镜中众高呼‘新汗’，陵君忍不住笑起来：“这就是你想要的？”
“他很有意思。”伊久磨手一挥，水纹镜瞬间落下，没有溅起一点水花。
接着，伊久磨慢慢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原来他的腿根本没有残疾，他迈步走开，陵君也跟着离去。
湖边只留下一辆孤零零的轮椅，面对着已然平静的湖面。
狼族可汗郁久闾逊位于原万骑将军明夜枫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邺城。
朝中对此议论纷纷，因为这件事来的着实突然，按着狼族祖例，老可汗在位时，当由萨满祈求天意，拟定下一任可汗人选，由勇猛贤达者担之。
老可汗离世之后，经萨满祝祷七七四十九日，新可汗方可即位，狼族尚武，且非礼仪之邦，禅让之举，实在匪夷所思。
明夜枫素来与大周为敌，朝中担忧他上位后会与大周开战，大鸿胪力荐贺遥掌军政军赋之司，趁着镇北侯府丧事期间，进一步削弱了镇北侯的兵权。
此时的镇北侯府内，一队僧人正在为百里鸿熠做法事。
百里鸿煊站在一旁，冷冷看着，一个小厮匆忙走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片刻后，百里鸿煊不疾不徐离开了大厅，来到密室内，右丞大人庞华与兰台臣孙翼已在内等候多时。
三人围坐，庞华将今日朝堂之事口述后，神情愤然：“借口狼族新可汗上任，实则让贺氏掌握军政大权，太后与鸿胪卿演了一出大戏呀。”
“大公子，孙翼明日便要告老还乡，今后恐不能再为侯府效力，实在辜负王爷当年嘱托。只是大公子，太后已公然在朝堂之上宣扬‘攘夷必先安内’，你可千万要小心。”孙翼懊恼的很，太后如此为贺氏，他们这些大臣真的是无能为力。
百里鸿煊神色微凝：“攘夷必先安内？”
“今后，太后一定会加倍排除异己。大公子，当有所准备才是。”
所谓异己，可不就是如今的镇北侯府，百里姓氏。百里鸿煊起身向两位行礼：“二位大人，晚辈，令二位失望了。”
庞华连忙扶住百里鸿煊：“平原王生前，老夫曾答应他一定会辅佐于你，是老夫让大公子失望了。”
“大公子，贺氏外戚一朝不除，百里氏的江山一朝不稳。”
百里鸿煊神情一滞，如今哪里还是百里氏的江山，皇上年幼，太后专政，百里氏不过是挂名罢了。
“以太后的手段，大公子无论再隐藏锋芒，都绝无可能独善其身。大公子，平原王一脉的将来，就看你的筹谋了。”
密室内安静片刻，百里鸿煊再向他们行礼：“二位的意思，晚辈明白了。明日我会派家臣暗中护送二位回乡。庞丞相、孙大人，百里鸿煊不会辜负父王。”
“大公子，我们告辞了。”
两位大人离开，百里鸿煊一个人坐在密室内，眉头紧皱，陷入了苦思。
入夜。
书房内，百里鸿煊将一封印了火漆的书信交给了陶申：“将此书密呈明夜枫。”
陶申惊讶：“侯爷……明夜枫已是狼族新任可汗。”
“正是因为这样，一切才更有价值。”百里鸿煊示意他坐下，“你我之间早已不只是主仆之谊，坐吧。”
“陶申，你们祖上世代追随平原王府，尤其是你的父辈，他们的牺牲，我从来没有忘记。”
“父亲追随老王爷，死而无憾。”
“无奈父王走得太早，贺氏又处处与我为难，以致王府成了侯府，不仅再无当年鼎盛，更是被逼得步步为营，生存艰难。”
“大公子无需自责，在陶申心里，平原王府才是我大周王室正统所在。现在的磨砺，他日定有回报。”
百里鸿煊轻轻摇头：“谁是正统，已是过去之争。皇上虽年幼，却也是我骨肉血亲。我担心的是贺氏专政，只怕二小姐的事，他们不会就此放过。欺君之罪，恐会随时降临。到时候，我们平原王一脉，不知会受怎样的牵连。”
陶申神情一震，起身下跪：“但凭侯爷拆差遣！”
“要维护百里氏的正统，我需要一支奇兵。”百里鸿煊将他扶起来，神情平和，“而明夜枫，他虽已登顶可汗，但在狼族的势力尚未稳固，他只能依靠外力，这就是我们可以合作的地方。”
“大公子要帮助明夜枫？”
“此乃互惠之事。”
“只是……如果真如二小姐所说，她的亲生父母的死跟老王爷有关的话，二小姐会不会从中作梗？”
“她不会。”
书房内安静下来，百里鸿煊看着墙角的铠甲，目光微闪：“两国交战，各为其主，父王的处理没有任何问题。这背后的因果，就算鸿熠一时因为仇恨没有想清楚，过了这么久，她不会想不明白的。”
道理陶申明白，只不过要二小姐就此释怀的话，恐怕也不是容易的事。
“她自幼随我长大，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最了解，王府十多年的养育，兄妹三人一起长大的情份，百里鸿熠，她是绝对不会忘记的，她放不下。”
陶申了然的点点头，郑重行礼道：“公子放心，属下一定将信秘呈明夜枫。”
“太后派了不少眼线，时刻在关注镇北侯府的动向，你此行，务必小心，如遇拦截也不必恐慌，此信观阅之法，只有明夜枫清楚。”在常人看来，这只不过是一封送去栎城给百里家三公子的家书而已。
“是！”
陶申离开，百里鸿煊起身离开书房，回到大厅中。
僧人还在诵经，百里鸿煊来到棺材边，低头看里面的衣冠。
内寇不除，何以攘外。
鸿熠，不要叫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