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命数

医院中,王贵财目光呆滞地坐在**,秦凯耐心地同他交流着,试图帮助他回忆起进入医院前的线索。

夏茗进入病房时,王贵财暗淡的眼眸忽然亮了一下,紧接着便又陷入了沉寂。

“刚刚发生的事你想不起来没关系,咱们来回忆回忆十八年前那起拐卖案。”夏茗站在王贵财正对面,挺拔的身姿恰好遮住了房顶灯光,她的身影极具压迫性的投射在王贵财面前,让这个年纪不足六十,头发却早已花白的男人忍不住一哆嗦。

秦凯非常默契地站在她身边,无形中又给他增添了几分压力。

“我已经出狱了。”王贵财低下头,黝黑粗糙的手指不住搓捏着掌心纹路里的污渍,令人作呕的黑条污泥落在洁白的病**,看得秦凯忍不住想吐。

“你不肯说没关系,我找了几个人帮你回忆。”夏茗的目光从那些肮脏的污秽中移开,转而看了一眼手表。

指针跳动至八点钟发出细微的“咔哒”声,焦郊带着焦爷爷走进病房,苍海搀扶着安泊在旁边坐下。

专案组其他成员陆续赶到,并不宽敞的病房一下变得有些拥挤。自夏茗身上散发出的咄咄逼人的气场,让在场的人多多少少觉得有些不适。

“王贵财,你不应该和安泊打个招呼吗?”夏茗从安泊一进门时就注意到了安泊略有些畏缩的目光,而王贵财同样在看到他后更加举止不自然。

“按规定,这起案件的大部分细节不能向在座的非警方人员透露,所以,我只挑重点说。”夏茗从包里拿出一沓资料递给焦爷爷,“焦爷爷,您再看看这两个女孩的资料,然后把您的发现告诉大家。”

焦爷爷原本就不懂今日把自己叫来是为什么,待看清楚资料上安妮与邹诗雨的照片后才略明白了一些:“这两个女孩岁数差不多,不过命数几乎截然相反。这个叫安妮的女孩子财运非常旺,甚至不光自己旺,还旺家人。但邹诗雨的命数就差一点了,虽然历史上像她这样七杀命格的有不少英雄伟人,但她一个女孩子真不一定能顶住啊……”

焦爷爷对着两人的资料侃侃而谈,从八字命理谈到面相性格,看大家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便又开始普及基础知识。

眼看着离案情越来越远,夏茗只好制止住老人家,继续道:“王贵财,邹诗雨是你拐卖的没错吧,那么安妮呢?”

王贵财起初试图回避这个话题,但夏茗目光灼灼地盯住他,大有一副不老实交代就“严刑逼供”的狠戾。

“是……我拐了小孩后会找人帮忙看八字,那些命好,旺财的孩子能卖个好价钱。”王贵财垂着头,说话时的声音越来越小。

大家将目光齐刷刷看向坐在角落里的安泊,一旁的苍海更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而安泊却好似遮羞布既已被撤掉,那便不需隐藏般挺直了脊梁:“我信命,所以买了安妮做女儿。但这二十多年来我一直像疼亲闺女一样疼她,从来没让她受一丁点委屈,所以……即便是我买来的又怎样?”

大家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知道安泊所言不虚,安妮在安家的确很幸福。

夏茗的表情依旧冷淡,她对安泊这番话十分反感:“安妮死的那天晚上,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安泊对上夏茗的双眸,对她的问题似是有些诧异,但还是回答道:“我那天晚上本来打算告诉妮妮她的身世,但我只要一提到乡下,妮妮就跟我生气……”

“但安妮其实早就知道了她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否则也不会抑郁复发,背着你偷偷服药。”焦郊急不可耐的补充道,顺手将安妮的血液检测报告摆出来。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妮妮真的是……自杀?!”安泊捏着那张检测报告,语调颤抖。

夏茗摇摇头:“是季辰,他制造密室伪造了安妮自杀的假象。具体过程你们不必知道,而动机,我们就要提到邹诗雨了。”

她转头看向王贵财,这个老头立刻心虚地看向别处,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邹诗雨,是王贵财的女儿。”夏茗平静的话语似惊雷一般在大家耳边炸开,“这件事并没有写进当年的卷宗中去,因为……”

她再次看着王贵财,似乎是在等他的回答。

一片寂静,夏茗回过头,继续道:“准确的说,安泊的女儿安妮,才是真正的邹诗雨。而因拘捕被警方击毙的邹诗雨,才是真正的安妮。”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间陷入逻辑怪圈无法自拔。

夏茗在查找邹诗雨和安妮的档案资料的时候不可避免的要接触王贵财的旧案,十八年前的卷宗撰写方式同今天有些不一样,有些地方甚至比较模糊。

邹诗雨被拐卖不长一段时间后就被营救并送入了福利院,不久后被青琴市的一对教师夫妇收养。

夏茗本能地觉得这段经历有问题,却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她问过师父,杜随云只依稀记得王贵财在结案后去坐牢时,特别关照了一下那个被送进福利院的孩子邹诗雨,在得知有一对条件不错的教师夫妇准备收养她时,王贵财才很放心的去坐牢。

这个细节似乎透露出王贵财对自己拐卖伤害的小孩有一份愧疚,但当江成在那封很长的手写信中特意提出三个令夏茗难以回答的三个问题时,她才似乎找到了突破口。

她将王贵财的DNA与安妮和邹诗雨都作过比对,结果显示,他与邹诗雨是亲生父女。

“老实说,我在知道结果的时候大吃一惊,一点都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卖掉自己的亲生女儿。”夏茗有些感慨,“我想你被抓之前的那段时间,应该就已经很想投案自首了吧?”

大家仍震惊于夏茗刚才提出的两个发现,尤其是焦郊,他一头雾水的表情显然表明他还沉浸在邹诗雨与安妮真实身份的问题上。

病房里虽然站了很多人,但是却格外的寂静,以至于门口路过的医生护士在看到房间里黑压压的一片人且气氛诡异时,都很担心他们打起来。

王贵财终于抬起了头,蜡黄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是。”

在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后,夏茗内心暗暗松了一口气,她这些天所纠结的疑问总算在这一刻全部得到答案。

她站在屋子中央没有动,开始同大家讲述整起案件的来龙去脉。

王贵财从年轻的时候就开始干拐卖的勾当,有的时候是从一些无良父母手中买孩子,有的时候是用几颗糖骗孩子,更多的时候他是伪装成邻居或者熟人潜伏在那些刚有孩子的年轻父母身边,伺机偷孩子。王贵财的“生意”一直很好,因为他的“货源”大多年纪小,身体好,而且他本人处理买卖关系的方式很有一套,都是在乡下指定一个长相漂亮的妇女,让买主假称孩子是自己与乡下女人的私生子,这种做法在当年几乎不会被拆穿发觉,还能顺顺利利报上户口。

二十六年前,王贵财的女儿,也就是邹诗雨出生了,她被王贵财送到了昭华市的爷爷奶奶那里成长。

王贵财本来也想把这个累赘的女儿卖掉,但村里有个算命的瞎子告诉他,邹诗雨非常旺财,随随便便就卖掉实在“不划算”。王贵财细细一琢磨,发现自从邹诗雨出生后,他的生意就格外顺当,因此他便留下了邹诗雨。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手下收了一个跟自己女儿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并且遇到了很迷信的小老板安泊,听到安泊对孩子的八字命数很挑剔,王贵财便将自己女儿邹诗雨的出生日期等资料给了安泊。

安泊看到资料非常喜欢,当时就出高价买下了这个孩子并给孩子上了户口,取名叫安妮。

七八年后,王贵财偶然得知安泊将安妮买回去后没多久,生意做得顺风顺水,王贵财很是不解,因为安妮的命数他也找瞎子看过,命犯七杀,虽有大成就,但一生都得勤谨恭慎,哪怕体稍弱都有可能顶不住。

“那个时候我觉得,即便给她们两个人换了资料又有什么用,人这一辈子,该有的早晚会有。”王贵财听着夏茗的讲述,忽然插嘴道,“我作了太多孽,以后都会报应到子孙后代身上。那个时候我的女儿已经八岁了,瞎子说,我再这样伤天害理下去,她活不过三十岁。”

但前半辈子坏事做绝,即便想收手都来不及了。

“所以我想,干脆最后就走一招险棋。我教着诗雨说谎,让她说自己是被拐卖的,然后再想办法透露我的行踪,让警察抓住我。”王贵财说这话时腰板都不由自主挺直了,仿佛自己干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青琴市福利院的待遇很好,而且当时有政策鼓励高干高知家庭收养小孩,但我还是不放心,生怕诗雨真正的命数被人当做招财的吉祥物,所以就把安妮的出生资料换给了她,这样一来,愿意收养她的家庭一定是不会在意她命数的家,诗雨也就不用承受和安妮一样的人生压力,为人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