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歧视
王贵财说完后,屋里的人沉默了许久。
安泊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们心中都明白,这一场持续了近三十年的闹剧,在落幕时却发现,没有结局。
得到夏茗示意的焦郊捏着包里的一份文件,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拿出来。
“你们一定很奇怪,二十多年前我还很年轻,为什么要买个孩子。”安泊抬起头,脸上神色说不出的辛酸,“我给你们讲的故事是真的,不过跟我相好的那个女工没有怀孕,因为我根本没有生育能力。”
大家难以想象安泊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说出这些话的,已过知天命之年的老者死了唯一的女儿,还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回忆多年前做下的恶,揭开自己隐藏多年的陈旧伤疤。可夏茗却觉得他是自作自受,不论他说自己有何理由,从人贩子手里买孩子,本就同人贩子一样,罪大恶极。
即便这二十多年来,他给予安妮的物质资源与家庭幸福,很可能是她在原生家庭永远也享受不到的。
“我不能在分家产的时候让我那两个哥哥知道我的病,所以我就安排那个女工回乡下去。”安泊似乎已经完全不在乎当年丑事,一股脑全部说了出来,“后来分完家产我去乡下找她,发现她已经嫁人生子,我当时想着自己这辈子或许就这样了,但是一个巧合下,我认识了王贵财,他给我看了安妮……邹诗雨的出生资料,并且信誓旦旦的保证我有了这个孩子以后,财运亨通。”
秦凯很能理解安泊当时的心理状态,分家产没分到多少,回乡下去找心爱的女人结果人家已经成家,而自己又先天不育,搞不好孤独终老。
“其实王贵财的说法是一方面,我第一眼看见安妮的时候就觉得,她就是我的女儿,就是我生命的延续。”安泊提起安妮时,眸中渐渐有了神采,“或许我曾经的确相信过安妮旺财这件事,可现在想想……如果没有安妮,可能我在分到那点家产后,就啃着父辈老底,一辈子浑浑噩噩下去了。”
屋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感伤,唯独夏茗一脸冷漠的样子同大家格格不入。
说一千道一万,她认定了安泊从人贩子手里买孩子这件事情是完全有罪的。
“好,现在我们来说说安妮死亡的事。”夏茗及时制止住大家逐渐泛滥偏移的同情心,继续道,“专案组在查案时知道了安妮与安泊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因此我们在推测安妮重新服用抗抑郁药物时,本能的认为安妮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抑郁复发。”
但夏茗在解开密室疑团并且锁定季辰为凶手时,她就对安妮抑郁复发这件事产生了质疑,或者说,季辰的杀人动机并不明确。
其实安妮、谭华健两人被杀这两起案子,可以合并到一起说,而拨开迷雾的关键人物,就是冲邹诗雨耍流氓的那个部门经理。
他也是将王贵财带进病房,换走季辰并将其杀害的元凶。
但他却不是布下迷局的罪魁祸首和幕后真凶,真正的操盘者已经死了。
邹诗雨。
目前仍有些事情是夏茗没有想明白的,就比如这起错综复杂案件的一开始。
部门经理通过某些途径知晓了邹诗雨被收养的事,再加上她的养父母只是普通教师且有一个亲生儿子。因此经理料定他对邹诗雨进行性骚扰不会遭到反抗,对一个先天成长环境缺爱的女孩来说,身后没有健全家庭的助力,很难同外界人为的恶意抗争。
但邹诗雨不一样,她的成长经历使她注定不会低眉顺眼。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人贩子的女儿,在农村的童年生活势必是不愉快的。
邹诗雨被孤立,被同龄的孩子欺负,年迈的祖父祖母又无法看护她周全,所以邹诗雨,在歧视与偏见中成长起来,而在养父母家庭中,她同样是无法融入的那一个人。
尽管被收养后,邹诗雨逐渐将自己是人贩子女儿这件事深埋心底,可部门经理对她的骚扰与嘲讽迫使她重新生活在偏见中。
由于工作的缘故,她认识了富二代季辰。
邹诗雨从一开始就知道季辰有正牌女友,而自己不过是他一时兴起捕捉到的猎物。
如果邹诗雨没有因为好奇去调查季辰女友的身份,如果她没有发现安妮的出生资料同自己一模一样,或许今天所有的悲剧都不会发生。
但事实是,邹诗雨知道原来安妮就是那个顶着自己的出生资料,借自己的八字命数被大老板安泊收养的女孩。
她从小在贫穷的农村被欺负,长大后在养父母家庭被无视,工作后又被无良经理性骚扰,她所有的罪过不过是因为自己那个做人贩子的爹。
但二十多年前,因为八字命数旺财被收养的女孩,应该是她邹诗雨才对。
她才应该是现在那个住着豪宅,开着跑车,吃穿用度都是人上人的富家千金。
所以邹诗雨发疯般继续勾引季辰,安妮的东西,她至少得抢过来一样。
部门经理知道邹诗雨傍上季辰后显然十分鄙夷,他明白季辰同邹诗雨之间的关系只要被安妮知道了就会不攻自破,可经理将季辰出轨的事情告诉安妮之后,安妮非但没有找季辰大吵大闹,反而选择自己憋着。
再加上那段时间邹诗雨想方设法地向安妮透露她的真实身世,没过多久,安妮抑郁复发,并且开始背着安泊偷偷服药。
所有事情的爆发点,是在订婚宴那天。
当晚谭华健的确翻窗看到了安妮同一个男人的争吵,只不过那个男人是季辰。
安妮那晚同安泊吵架后试图找季辰疏解,但季辰从邹诗雨处得知安妮并非安泊亲生女儿后,心生芥蒂。
一番争吵后,安妮选择了自杀。
她没有崩溃,也没有绝望。
只是病发时,黑暗占据了她的理智。
安妮当着季辰的面割腕,伤口很深,鲜血滴落在地板上,吓坏了季辰。
但他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告诉安泊或者其他人,而是打电话询问邹诗雨该如何解决。
邹诗雨骗他说那么深的伤口几乎必死无疑,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完全撇清与安妮自杀有关的事情,伪造自杀现场。
在邹诗雨的指导下,季辰将安妮放进浴缸中,拆开随身携带的安全套,然后套在浴室门门锁的转钮上,安全套弹性很强且非常薄,只需要在关门时轻轻扯动安全套的边缘部位,转钮就会转动,门锁得以锁上。
而门外的人则将安全套根部位置剪一个小口,慢慢将套套从门中拉出来,材质坚韧不易破损的安全套就可以完全不留痕迹的带出门外。
而锁上安妮房间门的方式区别同样不大,关键之处就在于抵住房门的椅子,在离开房间时将椅背倾斜靠住门锁,同样使用安全套拉住椅子与门锁转钮就可以将门锁死。
但椅子在安全套被抽走的一瞬间极有可能无法抵靠在门把手下而直接摔倒,但或许是季辰在情急之下恰好找到了最合适的那个角度,椅子刚刚好能够抵住。
总之,季辰在邹诗雨的忽悠下完成了自杀现场的“伪装”,但他很快发现谭华健在窗户前目睹两人争吵的事。
邹诗雨此时不得不将谭华健灭口,但灭口前不知用了什么方式让谭华健将脏水泼到了一个陌生男人身上。
“我想,邹诗雨或许是想让我们以为那天晚上同安妮争吵的人,就是苍海公司的那个经理。”夏茗抬手撑着下巴,对这个问题显然没有更加合理的解释。
而通过谭华健案发现场的模拟还原来看,邹诗雨并非直接从正面袭击谭华健。
根据伤口处的不规则凸痕来看,邹诗雨应该是从谭华健背后伸出手环住谭华健,然后用凶器刺向谭华健的心脏处,在谭华健因剧痛挣扎时,从他的背后转过来,凶器随着她的移动而转,使得谭华健当场死亡。
“凶器是邹诗雨的那副银镯子,王贵财,这副镯子你应该眼熟吧。”夏茗从包中拿出证物袋,里面装着的正是邹诗雨待在手腕上的银镯子,但证物袋中的这幅镯子被从中间打开,看起来像是两个半环。
王贵财使劲揉揉眼看着夏茗手中的袋子,想伸出手去接却抓了个空。
“至于谭华健所住酒店外的监控,被邹诗雨调包了,酒店那边的监控管理员已经认了。”夏茗在房间里踱了几步,似是有些疲累。
而焦郊也不顾及别人,毛楞道:“我们这次岂不是又输给了江成,他想惩罚的凶手全都死了。”
夏茗收到了一条信息,正忙着回复,没顾得上制止焦郊。
刚才她讲解整起案子时略过了密室的构造手法和邹诗雨的杀人情景,并在焦郊说出这番话时带着组员离开了病房,她看着另外三人笑道:“也不算输得彻底,至少那个部门经理还活着,师兄刚刚给我来信了,他已经将那个经理带回警局严加看守了,这次怎么都是万无一失了。”
秦凯表示赞同:“经理杀了人,法律会审判他,江成不会想插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