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两艘船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幸的人,有些人是别人害的,有些人是自己作的,还有些人啊,他们的不幸是从娘胎里带的。”——青山祖母
2023年5月21日,小满。
二监的天气预报系统堪称全国之最。
最不准,最不靠谱,最不能相信。
这是焦郊被困在岛上第三周后得出的结论。
“大姐,真不是我着急啊,你说咱们被困在这个鸟不拉屎的二监这么多天,江成指不定在外面兴风作浪成什么样了呢,搞不好公安局大楼都被他拆了。”焦郊看着夏茗气定神闲地同姜皓月下着棋,一脸愤慨道,“实在不行我就游回去,再待几天我身上非长海螺不可。”
虞安平躺在沙发上,用报纸盖着脸,说话时声音有些闷闷的:“既来之,则安之。再说了,我们二监伙食水平多好,顿顿有鱼,天天吃虾。”
“呕!呕呕呕!”焦郊夸张地做了个呕吐的表情,冲上前把他脸上的报纸掀起来,又撸起袖子把胳膊在他面前晃,“除了鱼和虾就没别的吃了,一个星期啦,我吃的唯一绿色植物竟然是海带!虞哥你看看我的胳膊,你好好看看,是不是都开始长鳞片了?!”
夏茗被他吵得烦躁,朝他扔了一个“卒”:“行啦,你就别抱怨了,凡事得往好处想,咱们在二监这小一个月不是有不少收获嘛。”
被砸了一下的焦郊不敢再多言,只能小声嘟囔。
的确,他们在二监这一个月总算搞明白了江成是如何从小岛逃回城市的。
问题的关键就在那根几十米长的铁链上。
专案组来到岛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查看那条铁链,根据副监狱长之前的推测,江成极有可能是将这条铁链拴到了物资运输船下方,然后拽住铁链尾端离开小岛。
因为铁链长约五十米,因此即便他就在物资船后,由于距离过远,船上的狱警也基本不太可能发现他。
但夏茗提出了几点质疑:首先是铁链的重量,五十米长,胳膊粗的铁链有多重不言而喻,且不说江成用什么方式搞到铁链并且藏起来,单是如何避人耳目,将铁链栓到物资船上,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其次便是副监狱长所谓江成拽住铁链尾端的逃跑方式,物资船行驶速度并不快,且还要在离岛前绕着小岛转几圈,二监所在岛屿四周礁石密布,江成如果真的使用了这种方式,那么他不是在水底被憋死就是被礁石撞死;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铁链整体的腐蚀程度不一样。
也就是说,铁链不同部分在海底浸泡的时间不同。
“江成就是希望我们以为他是通过这种方式离岛的,以此模糊我们的视线并掩盖他逃跑的真相。”夏茗放下铁链,语气平淡,“不过我并不认为铁链完全就是江成搞出来迷惑我们的,毕竟灯下黑这一招,他已经用得炉火纯青。”
物极必反,所有看起来不可能的事情,换一个角度看,反而就成了最大的疏漏。
二监之所以号称全国防范最严密的监狱,不仅在于内部管理,最主要的一点在于其几乎与世隔绝的地理位置。
“除了每周固定时间的物资船来往外,从二监前往青琴市区的船,有几艘十分可疑。”基本排除江成使用铁链逃狱的方式后,夏茗忽然想到了一种令她浑身颤抖的可能性,“早晨五点发现江成越狱,孙监狱长立刻乘船离岛前往市局。江成会不会利用这个机会逃离?”
虞安平赶忙摆摆手:“不可能,孙监狱长那天清晨离岛是因为他临时接到消息必须要回青琴市,而且我发现江成从监室失踪后还没来得及上报给孙监狱长他就已经离开了。既然我们确定江成是从我背后逃跑的,那么不管他跑多快,用什么巧宗,都不可能赶得上孙监狱长离岛时乘坐的运输船。”
如此一来,江成借助孙监狱长的船离开小岛的可能性便不成立了。
但夏茗仍道:“孙监狱长临时离岛的消息来得也太巧合了吧,他调查过那则消息的真假吗?”
她提出这番质疑时,二监的几位管理者脸色都不太好,难道监狱长会帮助江成越狱不成?
在专案组成员尴尬的眼神中,夏茗再一次将那艘只允许在特殊情况下使用的运输船检查了一遍,忽然道:“这艘船的配置同物资船有什么不同?”
两艘船型号一致,但物资船将客舱改造成了货仓,而运输船的驾驶室、客舱以及底部货仓除了配有360°无死角的监控外,还安装了红外监测仪,任何活物登上了运输船都无处遁形。
回想着她第一次登岛时的情景,再抚摸着物资船底部被铁链剐蹭的痕迹,夏茗只觉得毛骨悚然。
据副监狱长所说,特殊运输船只在孙监狱长离岛的清晨使用过,且由于孙监狱长当天便被王局长安排回家“休息”,因此这艘运输船一直停靠在青琴市港湾码头附近,没有回到二监。
而二监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江成,再之后虞安平乘坐物资船离岛前往专案组,没过多久,夏茗乘船登岛。
“孙监狱长还有师兄都是在二监的人,他们最清楚运输船和物资船之间的差别,但我并不知道。所以……”夏茗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她几乎快要肯定自己想法的可行性了。
二监的规矩是,物资船开到小岛码头后,为防止意外,船长不允许下船。
夏茗第一次来到二监后,船长和随船的一个狱警在船上等着,另一个狱警陪夏茗下船,夏茗要离开时直接前往码头,登船驶离。
倘若夏茗前后乘坐的,根本不是同一艘船呢?
由于夏茗并不了解运输船与物资船在客舱上的差别,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乘坐的究竟是不是应该前往小岛的物资船。
实际上,夏茗乘坐的是孙监狱长停靠在青琴市码头的运输船。
当运输船载着夏茗前往小岛时,另一艘只载着一名狱警的物资船便在后跟随,并与运输船以相对的方向朝着小岛靠拢并且转圈。
小岛正面与后面虽然都有哨兵监察海面,但他们在看到有船驶来并且划圈时,并不知道岛屿另一头的哨兵也同时看到了船。
而且夏茗下船时着急往监区跑,岛上巡逻的狱警的重点都放在搜寻江成上,并不会在意登岛的人。
因此,夏茗下船后,那艘运输船即刻加速驶离,而物资船从岛屿背面以稍慢的速度划完半圈后停靠在码头。这样一来,岛屿正面和背面的哨兵只会看到物资船在绕着小岛划圈,并不会发现是一艘船还是两艘船。
而江成则已从岛屿某处登上了运输船,彻底离开了小岛,回归城市及陆地。
唯一危险之处便在于,当运输船驶离后不久,物资船便会停靠在码头,码头的狱警可能会质疑船只为何去而复返,但只要船长解释说自己接到命令需要等待夏茗,只要船上没有多余的人,码头狱警便不会再追问。
大家听完夏茗的思路分析后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这种乘船离岛的方式实在太过冒险。
姜皓月疑惑道:“那这样看来,要想完成这个逃狱方式,江成需要的帮手可不少,他在二监到底跟多少人做了交易?”
夏茗摇摇头,实际上他们此次在二监调查出的线索并不多,并且始终没有弄懂江成是如何从监区逃到小岛边缘的。
午后海上风暴平歇,专案组商议后决定抓紧时间赶回青琴市。
踏上久违的陆地后,几人纷纷告辞回家洗澡休息。
夏茗也想离开,却看到苍海将车停在路边,依靠在车门上朝她挥手。
夕阳的余晖铺在路面,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我好想你。”苍海抱着夏茗,用下巴抵着她的脑袋,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海风味闷声道。
夏茗听到他开口说话不由得一喜,虽然他声音十分暗哑,且几乎与从前完全不同,但夏茗仍从中听到了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
“明天中午陪我去参加生意伙伴的订婚宴吧。”苍海没有撒开抱着夏茗的胳膊,不等夏茗说话便用力箍紧她,半撒娇道,“别人家的小孩都带着女朋友去,你不能拒绝我。”
夏茗侧头贴在他的左胸,每一次心跳都仿佛在念着她的名字。
“好,陪你去。”夏茗伸手摸摸他微卷的黑发,捧着他的脸仔细端详着已结疤的伤口。
“感觉你和从前不一样了。”苍海左脸下颌角有一条狰狞的疤,夏茗踮起脚吻了吻,轻声道。
苍海听她这话脸色一变,委屈巴巴道:“你嫌我丑。”
夏茗有些哭笑不得, 拉着他的手打开车门钻进去坐下,抬手解开自己的衬衫扣子:“不嫌弃不嫌弃,你看。”
眼看着她扣子都解到了胸部,苍海忙抓住她的手,慌道:“我开玩笑呢,你别脱别脱,咱别在车上,回我家去做。”
夏茗解扣子的手一滞,冲他翻了个白眼,动作利索的解开剩下的扣子将衬衫脱了下来。
苍海的眼神从色眯眯变成了震惊错愕。
他望着夏茗身上大大小小的疤,抬手摸了摸她肩膀上的烧伤疤痕,俯下身轻轻亲吻着。
夏茗抬手扶住他,嗅着他身上好闻的香水味,一瞬间有些恍惚。
“对了小花花,有个事想咨询你。”苍海下巴在她肩膀处蹭了蹭,挠得她有些痒。
夏茗挣扎着推开他的头,把衣服穿好:“你说吧,只要不涉及案件机密。”
“说起来还有点丢人……我们公司有个女孩,是实习生,前两天上班时间被部门经理性骚扰了。秘书跟我说,那经理在茶水间摸那姑娘的腰和胸,还开很下流的黄色玩笑。”苍海迈开长腿从后座挤到驾驶座上去,拍了拍旁边副驾驶示意夏茗也钻过来。
夏茗撇了撇嘴,推开门走下去,然后拉开副驾驶车门坐进去:“那你想咨询些什么?”
“被骚扰那姑娘把这事儿告到我这里来了,让我给她做主,报警把经理抓起来。”苍海伸手摸了摸下颌角处的伤疤,似乎是有些痒,“我该不该帮忙报警啊?听了廖成的故事,我还挺担心万一报警以后那个经理心理变态了,去做一些伤害人家小姑娘,或者报复我的事……”
夏茗抬手抚平苍海逐渐皱起的眉头,眼前忽然闪过了江成的脸庞,轻声道:“女孩被侵犯后报警是合情合理的事情,法律会保护她;如果不报警,混蛋就会逍遥法外,继续对她、对别的女孩造成伤害。至于你,你可以不帮忙,冷眼看白戏,但问题是,你的良心受得了吗?”
对黑暗的沉默,就意味着同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