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尾声

夏茗看到这句话又是一愣,“万恶之源”四个字在她眼前徘徊旋转,昔日柳倩同她欢笑吵闹的画面一遍遍在脑海上演。

自她知道江成从当年绑架柳倩的毒贩那里要来了那些照片后,她便有所预感,江成目前做的所有事情,犯下的所有罪过,都只是他庞大计划的冰山一角。

五年前那起绑架案发生后,警方全面封锁了所有消息,没有任何人知道柳倩出事的前因后果。

那么这“万恶之源”一说,究竟是什么意思?

苍海在夏茗眼前挥挥手,把刚写好的一段话展示给她看:“这是一个廖成认为柳倩让他此生绝望,而江成给他重生希望,但最后他对自己大失所望的故事。”

看着这如同rap的一段话,夏茗眼皮跳了跳,从前没发现苍海还有这一手。

总之,在苍海“声情并茂”并且添油加醋的一番回忆中,夏茗逐渐看到了一个与记忆中不一样的柳倩。

柳倩读研一的某天,在地铁上被一个猥琐男摸屁股。同大多数被猥亵后沉默不言的女生不同,柳倩当即抓住猥琐男的手腕并报了警。

原本只是一件平平无奇的案子,没有人受伤,没有媒体报道,一切都风平浪静,毫无波澜。

虞安平是主办这起案子的警察之一,而廖成就是那个猥琐男。

亚马逊雨林的蝴蝶扇动翅膀会引起千里之外的一场龙卷风,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平凡。

所有的平衡从那天开始被打破。

廖成在一家养殖场干了二十年的兽医,他每天的工作就是给动物进行阉割。他年轻时结过一次婚,结婚多年他们一直没有孩子,求子心切的廖成时常对妻子拳打脚踢。

实在不堪忍受的妻子同廖成离了婚,并且迅速再婚,没出一年便和新丈夫生了孩子。廖成的前妻终于“扬眉吐气”,人前人后,明里暗里宣扬廖成“不行”。

廖成在前妻生孩子后不久偷偷去做了检查。

先天性无精症。

拿到检查结果后,廖成忽然明白,万物平等,他阉割了那么多动物,这是老天爷给他的惩罚。

从前他在割除动物的睾丸后,会当着动物的面将睾丸砸碎,这样动物的锐气和兽性就会随着那一捶的落下永远磨灭。

后来的廖成仍然呆在养殖场的阉割室内为送来的动物做阉割,日复一日。

不同的是,他不会再当着动物的面砸碎它们的睾丸,而是埋在养殖场内的一棵棵树下,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他攒了一笔钱,想等老了以后去养老院,不怕没人给他收尸送终。

某次坐地铁时,坐在他旁边的女孩穿着一身浅黄格子的连衣裙。

曾经他的前妻也有一条一模一样的裙子。

廖成一直盯着女孩的黄裙子看,熙攘的人群,嘈杂的交流声,他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新婚时。这些年他想了很多,始终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对妻子动手,也不懂世界上那么多兽医,为什么偏偏只有他“不行”。

他盯着柳倩的黄裙子发了一路呆,最后在柳倩下车时,他神情恍惚,双手仿佛不受控般攀上了女孩的腰臀。

随着柳倩的一声尖叫,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在等待警方到来时,他向柳倩拼命道歉并苦苦哀求,甚至将自己先天无精的病症都告诉了柳倩。

慌不择言,柳倩听了他的话后冷笑道:“你有这种病还耍流氓?”

“我估计柳倩原来的意思是在质疑廖成说自己有病的合理性,觉得他是想逃脱法律制裁,但在廖成听来就是另一个意思了。”苍海越写越快,原本有些花里胡哨的字体此时更加难以辨认。

在廖成耳中,柳倩这句话分明就是在说,你有这种病就不是真正的男人,甚至连男人都算不上。

在那一瞬间,廖成觉得自己忽然变成了铁板上被阉割的动物,亲眼看着自己的睾丸和尊严在大锤挥下时被砸烂,灰飞烟灭。

他因猥亵被拘留七日,放出来后,廖成得知原先工作的养殖场准备搬迁到家乡西岚区,他不敢回老家,也不敢回到那个待了二十年的阉割室。

他辞去了工作,到南海岸新区干起了绿化园艺的活儿。

廖成住在人流混杂的民工板房区,每天都有人来,也都有人走。

工人们的老实与厚道被他忽略,他眼中只剩下肮脏与卑贱。

廖成不再攒钱,也不再抱有希望,他发现,原来生活恶意不是来自自身,而是来自他人。

三年过去了,他时常会想起那个穿着黄裙子把自己送进看守所的女孩,是她让自己明白,原来自己一直都不算是人。

去年冬天,有人给他送了一封信,信中是柳倩死亡的消息和她被绑架后受辱的照片。信中人说,明年惊蛰那段时间,会有一个男人来找他帮忙。

廖成拿到信的时候心情很复杂,起初他很高兴于柳倩的死亡,但随之而来的却深深的茫然。

他已经找不到曾经的尊严了。

惊蛰前后,一个叫江成的男人找上了他,他要和他做一场交易。

他是第一批跟随江成的人,在和江成的相处过程中,廖成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作为人的存在。

“基本就这些,对了,江成最后还感谢了廖成在那些案子中的付出,至于具体是哪几起我就不清楚了。”苍海写下最后一句话,忽然歪头靠在夏茗肩膀上,伸手搓着她胳膊上的肉。

夏茗又陷入了沉思,她知道江成越狱绝非一时兴起,他越狱的时机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但他怎么能在去年冬天就确定自己一定会在今年惊蛰这天越狱?

要把越狱计划做得这么精准,恐怕二监帮助他的人,不在少数。

而这些帮助他的人,只怕会有警方内部的人。

她几乎不敢再想下去。

午后,苍海吃了药已经睡下,夏茗驱车赶回办公室。

二队长坐在夏茗平常坐的位子上,翻看着姜皓月撰写的结案报告,一边挑刺姜皓月的疏漏一边批评夏茗教得不好,搞得姜皓月脸红一阵白一阵。

夏茗背对着二队长走进门,忽的一下拍在他肩膀上:“二队!我明天要带着组员们去二监,江成最近要是还犯案可就是你的事了。”

二队长被夏茗吓了一跳,缓了半天才道:“吓死我了你!你明天要去二监?那你可得抓紧调查了,王局已经在撰写下个月去监狱交流大会的演讲稿了,你到时候要是还找不出江成越狱的方式,估计又得背个处分。”

夏茗生硬地挤出一个笑脸,皮笑肉不笑地把二队推出门外。

姜皓月正按二队说的在修改结案报告,焦郊半躺在沙发上乐此不疲地清理着他做法时的工具。

而秦凯和虞安平两个人分别坐在办公室对角线,互不搭理。

夏茗暗暗叹了一口气,知道两人目前的状态根本没办法合作参与到下面的案件中来,于是便来到走廊拨通了秦朵的电话。

夏茗印象中的秦朵,优雅端庄,冷静理智。

跟虞安平这种糙汉子简直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

秦朵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累:“我哥还跟安平置气呢?”

夏茗“嗯”了一声,不知道该不该主动提起柳倩。

但秦朵却主动说:“我哥是不是也知道了柳倩的事,所以才不给安平好脸色看?”

夏茗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却听秦朵匆匆挂了电话,而屋内秦凯的手机则响了起来。

正在疑惑时,秦凯冲出办公室,看到她站在走廊里仍保持着打电话姿势,指着她怒道:“你就只想着你自己家人!只要你师兄能找到对象,我们朵朵的安危你就不顾了吗?”

他嗓门不小,语气又急又冲,这一吼愣是把旁边办公室几个专案组的人都惊了出来,二队长更是倚在门边看好戏。

虞安平闻声走出来将夏茗护在身后,神色坚毅:“我既然答应了朵朵,就一定会保护好她,同样的事情不会发生第二次。你心疼自己的妹妹没错,但别把火气撒我妹妹头上。”

走廊中时不时还有警员扭送着嫌疑犯经过,焦郊赶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两位大哥,有什么事咱们下班再说。”

“出什么事了这是?”走廊尽头传来王局长的声音,他看到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皱眉轻斥。

还不等夏茗说话,秦凯忽然对王局长道:“王局,我申请退出专案组。”

王局长一惊,不明就里:“怎么了,省里要让你回去?”

不待王局长说完,秦凯满是愤慨地冲进屋里拿起自己的包,大步流星地走出办公楼,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王局长回头瞥了一眼围观的警员,顾不上询问秦凯的事,他将夏茗拉倒办公室内,递给她一封信:“你们得抓紧时间了,江成把挑衅信都送到我桌子上了。”

夏茗几乎已经对收到江成挑衅信这件事情免疫了,与王局长略带愤怒与急躁的表现不同,夏茗淡定地展开那封手写信,熟悉的柏青字体再一次在她眼前铺开:

“亲爱的专案组,亲爱的夏队,我是江成。廖成这起案件给你们带来了不小的麻烦,我深感抱歉。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会对身边共事的同谋进行检查,确保此类事件不再发生。也希望我们都能坚守合作初心,在下一起案件中相会。深感抱歉的,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