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2 金风玉露一相逢

程珞三岁那年,向敦旷要成亲了。

向敦旷的未婚妻名叫孟桐,只是一介普通的羽士,没什么世家背景。

两年前向敦旷带着程琭出去玩,路上遇到妖邪出手时遇见了孟桐,向敦旷不顾站在一旁当人形背景板的小侄子,与孟桐相谈甚欢。后来孟桐受邀去宜苏住过一段时间,两人感情急速升温,再之后甘棠便收到表哥要成亲的消息了。

听闻喜事的甘棠自然是高兴万分,二话不说当即跑回了宜苏,帮着向敦旷又是选彩礼又是挑日子的,激动地恨不得每天去祠堂和舅舅舅母说表哥终于要成亲了,差点儿就忘了空桑有人还在等她回家。

不过好在程渊也能体谅甘棠。

毕竟论年龄向敦旷只比他小几个月,他都抱得两个儿子了,向敦旷还没有成亲的意思,甘棠从一开始急得不行变到后来逐渐放弃,才终于等来了好消息。几经思索,又和程澹商量过后,程渊抱着小儿子,牵着大儿子,也跑到宜苏帮着甘棠一起准备向敦旷的婚事。

仪式前几日,向敦旷明显地坐立不安,紧张与不安都写在脸上。

甘棠看着好笑,想表哥从小不论遇见什么脸上都是一个圆滑的笑,这会儿的坦率倒显得分外可爱。甘棠有心安慰几句,但收效甚微,程渊悄悄和甘棠说不用担心,过几日成亲了就好。甘棠这才想到不知自己成亲前,大鱼是不是也这副样子,而且兄长必然安慰过,但还是丝毫用处都没有。

这样想着,甘棠觉得心软得一塌糊涂,揽过程渊就是一吻。

这些日子甘棠一直忙着向敦旷的婚事,倒是忽略了程渊,此时甘棠主动献吻,程渊自然情起,翻身便将甘棠压在**。

事情发生得突然,电光火石之间程渊竟是连阵法都忘了施,于是在衣服褪了一半的时候,二人闻得程珞一声惊叫——“父亲!”

程渊赶忙拉过被子,再抬起头时看见床帘外程珞的身边还站着一只更高的,然后就听见程琭接着程珞的话,唤了声“母亲”。

甘棠忙整理好衣服,问两个孩子怎么了。

程珞揉揉眼睛,噘着嘴委屈地说自己睡不着;程琭则朝程渊和甘棠行了一礼后说自己来寻阿弟。

甘棠闻言从**爬起来,伸手抱起程珞就往外走,嘴里哄着说母亲陪珞儿睡觉好不好。

程琭见甘棠抱起程珞,便又朝程渊行了一礼,道了句“父亲晚安”,跟在甘棠身后也离开了。

留下程渊自己看着空****的床榻想明天得告诉表哥成亲之后孩子一定要交给嬷嬷管,一定一定。

——*——

仪式前一日,甘棠终于受不了向敦旷时不时出现在她面前问她这样好不好、那里是不是不妥当,拉着程渊、抱着两个小崽子就出门玩去了,留向敦旷一个人在府里继续为难管事。

宜苏是甘棠成长的地方,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巷子甘棠都走过,也都带着程渊走过,他们去吃过最正宗的灌汤包,也排队买过花生糕。现在,甘棠想把自己小时候笑过闹过的故事也讲给她的孩子们听。

程琭的面容随了甘棠,性子却随了程渊,宛若一个小程三公子,每天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彬彬有礼地问这好那好。

宜苏不少商贩是看着甘棠长大的,如今又看着甘棠的儿子从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小团子,变成温文尔雅的小公子,心里也是欢喜,这个要送莲花酥,那个要递芋头糕给小公子尝尝。

程琭总是推拒,但甘棠会笑着替他接过,再悄悄把银钱留在铺子。

尽管如此,小程琭还是习惯性拒绝。

甘棠有时看着就会摇摇头,悄悄附在程渊耳边说,“鱼哥哥,怎么办,琭儿竟是个比你还倔的”。说完也不等程渊的反应,一把捞起程琭抱在怀里就亲。程渊就看着他们娘俩儿宠溺地笑。

程珞和程琭则不同,虽然程珞现在仍只是一个小团子,但脾气秉性却是完全随了甘棠——程琭做功课的时间,他能吵吵五十次“没意思,要哥哥陪着出去玩”,搞得甘棠有时候都想把这个亲生的小崽子扔出去。向敦旷笑笑说,“你终于知道我以前看着你的感受了”。

不过程渊面对程珞倒是好脾气,不管他在做什么,只要程珞过来一会儿“父亲父亲”,一会儿“阿爹阿爹”地撒个娇,程渊就会放下手头的事情陪他玩闹。

这种时候甘棠看着他们爷俩儿就像穿越了时光的长河看见小时候的程渊,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回到过去抱抱那个把自己藏起来的小阿渊。

程琭喜欢给甘棠送东西,时不时会在甘棠床头摆束鲜花,程珞就跟着哥哥有样学样的,但程珞不送给甘棠,而是送给程渊。直到很多年后,一桌饭只有甘棠和程珞两个人,程珞才告诉甘棠说那是他小时候哥哥说的,哥哥说他送东西给母亲,我送东西给父亲,这样父亲母亲就都有了。

甘棠问那为什么不是你送给母亲,琭儿给父亲呢,程珞摇摇头说他没想过。甘棠微笑着拍拍程珞的头,想,可惜这个想法再不能实现,不知道大鱼会不会有遗憾。

甘棠今日晨起时见花瓶里的花被换过就知道程琭来过,她望着花瓣上的露珠说不如今天带两个小朋友出去玩吧。

于是圈在府里几日正吵着闹着的程珞拉过皱眉说自己功课还未完成的程琭就往街上跑,程琭一边无奈地被弟弟拽着,一边还要担心弟弟别不小心摔跤。甘棠见兄弟俩如此,也挽上了程渊的手臂,说大鱼你可要拉好我,别让我磕了碰了的,程渊就笑着说好。

到了街上,小贩们大多认识程琭,也能猜得出他手上牵着的就是上次来还在襁褓中的小程珞。有人将包着纸张的食物递过去,说小程公子尝尝,这是刚煎好的糍粑,不等程琭拒绝,程珞已然接过,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说谢谢阿伯。程琭无奈,朝人家行礼道谢,又拿出自己的银包,学着当初母亲的样子,放了银两在铺子。

于是这一路上程珞一会儿“谢谢大叔”,一会儿又“姐姐你真漂亮”的,程琭就跟在后面又是道谢又是放钱的,搞得整条街都在议论向二小姐的小儿子有多可爱,大儿子有多知礼。

甘棠听到这话就笑,笑得花枝乱颤,然后跟程渊说鱼哥哥你猜,琭儿的银包禁不禁得起珞儿这番折腾。

等程琭的手上再无法帮弟弟拿他讨来的吃食,甘棠就一把捉住还要乱跑的程珞,刮刮他的鼻头说你怎么都不知道体谅哥哥,程琭闻言说自己不累。

甘棠见蹦蹦跳跳跑了一上午的程珞没有半分疲惫的意思,心道还真是和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就说要不下午我们去后山摸鱼,程珞自然说好。

——*——

向府依山而建,甘棠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去后山踩踩溪涧,有时兴致来了,就拉着向敦旷一起下水摸鱼,摸到了就在岸边生火,然后饱餐一顿。

虽然每年甘棠和程渊都会回宜苏住些日子,但程琭乖巧,若非有人领着,从不私自去后山玩耍;程珞则不同,这几天大人都忙着,他逮到机会就会往后山跑,然后再被哥哥提着领子带回来。

甘棠也没管过,只是听程渊提起的时候会大笑几声,然后说随他们去。

是故小程珞虽然经常偷跑,但还没有被父母斥责过,只是哥哥每次都会尽责地将他捉回家。

甘棠不管两个小朋友短手短脚不方便,尽带着他们走些小路偏路。程渊也不帮忙,只是和甘棠一起放慢脚步,等着儿子跟上。一路上程珞摔了两次,不哭也不闹,自己爬起来继续跟着父母走。就是程琭见弟弟摔了会心疼地替弟弟吹一吹,然后程珞就在哥哥脸颊上亲一口,说不疼的,谢谢哥哥。

甘棠看着兄弟俩的互动,问程渊说我们做父母的是不是有些失职,程渊笑笑说这样很好。

四人走走停停,一会儿看看鸟,一会儿看看花,一会儿又去找找小松鼠的,约莫过了小一个时辰,甘棠带着他们来到一条小溪边,那小溪旁的梧桐树下,还搭着一架秋千。程琭和程珞对秋千没有太大兴趣,虽然小孩子爱玩,但毕竟浅灵室的院子里也有一架,这会儿显然是没玩过的东西更能吸引他们的兴趣。

甘棠脱了鞋,又挽起裙摆、衣袖,跟程琭和程珞说母亲教你们摸鱼好不好。程珞学着甘棠的样子,也走到水里,倒是程琭说自己看着就好。甘棠不依,一定要程琭也下水来,程琭拗不过母亲,只好照做。

程渊站在水边,看着母子三个弯着腰在水里找鱼,从袖口掏出笛子开始吹奏。

程渊的笛吹得不算精湛,比不得他弹瑶琴,不过也谈不上不好,只是一曲终了,甘棠扬声说了句,“程三公子,你要是不想一会儿烤鱼我把你那笛子烧了的话,现在就去找些干树枝来”。

程渊回来的时候,母子三个还是没有收获,甘棠先是说自己太久没抓,手生;又往上挽了挽袖子说老娘就不信了,一条鱼还能捉不到。程渊只笑着看她,倒是程琭闻得母亲的“粗口”怔愣了一下,叫一条鱼从他掌心逃脱。

程琭和程珞毕竟孩子心性,忙活半天没有收获也就失了兴趣,出了水玩起别的游戏去了,只有甘棠还在水里努力着。

程渊走到水边,说实在不行就算了,两个儿子也玩开心了;甘棠说不行,他们俩开心,可我没开心啊。说这话的时候甘棠又往岸边走了走,大抵是踩到一块滑石,甘棠身子猛地一倾,程渊见状就要去扶甘棠,结果被甘棠一把拉进水中,衣服湿了个彻底。

甘棠握紧程渊的手,和他十指相扣,然后凑到程渊耳边,轻声说了句:“现在我开心了。”

于是程渊捡来的干树枝到底也没用上。

程渊催动灵力先是烘干了甘棠身上的衣物,又把自己的衣服烘干。

两个小朋友见父母身上的衣服都湿了,就在一旁偷笑,甘棠伸手弹了程珞一个脑壳儿,又捏了捏程琭的鼻尖,说这下好了,我们没饭吃了。

程琭立马应道,我们可以回府吃。

倒也不是程琭想得快,实在是见识过母亲厨艺的小程琭压根儿不相信甘棠能烤出什么好吃的东西,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对后山烧烤这件事兴致平平。甘棠没和儿子计较这些,低头看看两个儿子在玩什么,然后摸了摸两个小家伙的头顶,又坐到秋千上**秋千去了。

程琭看向程渊,发现父亲正在盯着母亲看,嘴角还有一丝笑意。

程琭走到程渊身边,问:“父亲在想什么?”

程渊将手搭在程琭肩上,说:“我第一次见到你母亲,她就在**秋千,当时我就想,这世上怎么会有笑起来那么好看的女子。”

“后来呢?”

甘棠没听见父子二人的话,她侧着头看过来,笑着说:“大鱼,来推我!”

程渊迈着步子向秋千走去,但程琭还是听见了程渊最后的话。

他说:“后来我守住了你母亲的笑,以后你也要和我一起守住。”

——*——

向敦旷的婚仪办得不算盛大,但几乎各世家大族也都来了人观礼。

在向敦旷无数次着急的原地转圈后,喜轿终于到了。

孟桐在出轿小娘的迎接下出了轿子,她一身青衣,头戴冠子又披霞帔,面孔却十分干净,当真如同出水芙蓉一般。孟桐脸上一抹娇羞的绯红飞快地爬到了向敦旷的心里——向敦旷难得安静下来,什么动作都没有,只呆呆地看着孟桐。

甘棠坐在主席上,看表哥这幅样子心生好笑,转过头轻轻问程渊说:“你我成亲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程渊抿抿嘴,没说自己当时紧张地根本不敢看她,只是略微扬起下巴,示意甘棠继续去看向敦旷。

这时孟桐已跨过马鞍、走过红毡,向敦旷也在小儇(xuan1)的提醒下和孟桐一起站在喜堂中央。礼官高声唱道:“行庙见礼!奏乐!”

当礼乐竹罄声响起后,那礼官又扬声道:“一拜天地!”

向敦旷和孟桐叩拜天地。

“二拜高堂!”

向敦旷的父母都已过世,高堂上坐着的是孟桐的父母,还有向敦旷的舅父。

“夫妻对拜!”

甘棠想:舅舅舅母,表哥找到那个陪他一生的人,您们终于可以放心了。

“礼成!送入洞房!”

……

向敦旷和孟桐都是性格疏朗喜好热闹的人,是故二人的婚仪遵循习俗安排了闹洞房的环节,一群人在新房里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等到闹过了洞房,甘棠躺在程渊怀里休息,笑着说:“大鱼,我好高兴。”

“我知道。”

“你看今日表哥的脸简直比他身上的礼服都红,”甘棠取笑道,“他是真的很喜欢表嫂,他们一定会幸福的。”

“就像我们一样。”

甘棠往程渊怀里又钻了钻,说:“之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我们成亲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程渊在甘棠发丝间轻吻了一下:“你呢,你当时在想什么?”

甘棠把头从程渊怀里伸出来:“我先问的。”

程渊轻笑:“在想怎么还不天黑,还不洞房。”

甘棠轻轻踢向程渊的小腿:“你戏弄我。”

“我没有。”

“你还说没有!”

“真的没有,我就是那么想的。”

“你!”甘棠挣扎着要从程渊的怀抱里出来,好好说道说道。

程渊的双手用了力,将甘棠禁锢住,意思很明确,你可以动,但是我不松手。

程渊见甘棠又开始挥舞她两个小拳头,投降道:“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还在想我会永远爱你、陪伴你、保护你。”

甘棠安静下来:“我也是。”

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一直在一起。

永远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