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3 忽闻悲风调
向敦旷成亲的第三年,各世家再聚宜苏,参加问道大会。
这一年程澹与杨翕的女儿程安歌及笄。
程安歌是程氏宗主唯一的孩子,但却是个女子,程氏宗族上下无数双眼睛盯着,只要程安歌 有一处表现得不好,便会有一群人要求另择下任家主人选。是故对于第一次参加问道大会的程安歌来说,这并不仅仅是一场比赛这么简单。
程澹作为宗主自然是要亲自带领门生弟子到宜苏观赛。因为女儿的原因,杨翕也跟着去了。程渊则留在空桑,以防族中有事需要立即处理。
甘棠在为安歌加油和留下陪大鱼之间犹豫了很久,念着安歌一向喜欢自己,自己在说不定能让安歌更放松,甘棠便决定陪同安歌一起去宜苏。
甘棠原不想带着两个孩子,毕竟他们年纪尚轻,若说程琭勉强能看懂一二,程珞就是一无所知了。但甘棠耐不住程珞撒娇,程琭又是一副“虽然我不说,但是母亲您知道我也想去”的样子,在和程渊商量后,决定带上程琭和程珞。
在程氏参加比赛的门生中,领队的弟子是程珏。程珏是程渊不知要加多少个“堂”字的侄子,因他自幼喜欢缠着程渊,课业修为一向由程渊亲自教导,皆是不凡。
在宜苏问道前,程珏已经参加过堂庭和子桐两次问道大会,三甲的成绩也得过几次,若非血缘原因,也许真会有人支持将程珏作为下任家主培养。
问道大会举办之时梨花开得正盛,为了帮程安歌和程珏放松心情,甘棠带着他们还有两个小宝贝一起去向府后山上采了梨花,回来又做了梨花糕,还说等到比赛结束再带他们去玩更好玩吃更好吃的东西。
随甘棠胡闹了两日,程安歌的心情轻松不少,程珏见师妹开心自己也放心多了。杨翕看女儿不再每天皱着个眉头,对甘棠叹道:“还是你有办法。”
问道大会开始的日子很快就到了,程安歌报了道、数、灵三项,程珏则报了数、剑、灵三项。
程澹本想叫安歌报一两项感受一下问道大会的氛围便可,但安歌清楚如果自己不能让长老们知道她文武双全能担大任,那些老家伙们一定会把父亲的门槛踩坏,所以安歌执意报满了三项。
根据比赛时间,道术一项往往最先进行,安歌又抽中了一号筹位,故而这次宜苏问道第一日的第一场比赛就有程安歌。
程安歌自小便被以未来家主的身份培养,她的能力自然不弱,只是安歌自己知道她的成败意味着什么,所以给自己的心理负担太重,甘棠他们担心的也是安歌心里的压力会带来些预料不到的后果。
事实证明这份担心并非没有道理。
程安歌甫一上场,便被从未经历过的低气压震住了,于是这两日渐渐消散的压力在刹那间成倍般向她砸去。迎面而来的窒息感叫程安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甚至听不见对手在说什么,满脑子都在想:完了。
程澹怕他在会影响安歌的发挥,便没有来观赛,坐在观众席上的长辈只有甘棠和杨翕两个。
杨翕看着女儿的样子紧抿着唇,双手搭在一起无意识地扣紧,甘棠伸手覆住杨翕的手,又摇了摇头,示意她别紧张,相信安歌。
这时程珏溜到了另一侧正能被程安歌看见的观众席,大喊了几声“师妹”,然后也不知道比划了些什么,擂台上的程安歌真的平静了下来。
只见程安歌深吸了几口气,然后接住了对手丢来的质询,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回答。
看到这一幕的杨翕和甘棠终于把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但二人不禁都多看了程珏两眼。就是这两眼的功夫,对手已在安歌一个接着一个不加停歇字字在理的质询与反质询中败下阵来。
接下来的几日,程安歌一路过关斩将,再没有第一日的犹疑,反而愈加自信,她和程珏也总是黏在一起说这说那的,搞得甘棠和杨翕还真在私下里聊过程珏怎么样。
甘棠和杨翕的结论是虽然都姓程,但程珏和安歌之间的血缘关系已经几乎没有了,程珏又是个有才德的,性情也好,若这俩人真凑到一起也不算坏事。
不过安歌毕竟年纪还小,再继续看看也不迟。
程安歌和程珏黏在一起的日子倒是没持续多久,原因很简单,二人吵架了。
吵架的原因也很简单,在数术决赛的时候,程珏本是有能力拿头甲的,但他最后故意出错,将头甲让给了安歌,安歌知道程珏的好意,但她不能接受。
在程珏几次道歉未果后,两人陷入了冷战。
几个大人都秉持着小儿女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的原则,谁也没去做那个和事佬。
结果比剑术的时候,程珏也不知是想什么出了神,不小心被对手的剑锋伤到,虽然不要紧,但也划破了层皮,程安歌当场冲了过去,第二日两人就又恢复到了日日黏在一起的状态。
前几场比赛总的来说都算顺利,但毕竟历来最被看重的是最后一场灵术比赛,在尘埃落定之前,谁都不敢掉以轻心。
——*——
甘棠和程渊每年都会带着程琭和程珞在宜苏小住一段日子,因此两个孩子对向府的构造颇为熟悉,不需要大人陪同自己就能待得很好。
虽然程珞是个惹祸精,但好在有程琭看着,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话再说回来,程珞一个五岁的小团子,就算任他去疯,他又能闯出多大的祸呢?加之这段时间甘棠放了不少心在程安歌身上,也就由着这两个孩子四处乱跑。
只是这时的甘棠还不知道,后来的她用一生去后悔没能好好照看两个孩子,没能在危险来临的时候,挡在他们身前。
是了,灾难就是在进行灵术比赛的时候,降临的。
——*——
彼时程澹正和众位家主坐在一起,一边听比赛,一边闲谈说笑;甘棠则和杨翕一起坐在看台上看门生对赛况进行实时转播——
灵术与其余几项不同,因其涉及比赛面积之广、涵盖比赛内容之多,无法做到让观众在原地看到参赛者实时的情况,只能由前线的弟子即时汇报,再有门生在观赛台以灵力操控代表不同参赛者的微型傀儡,展示参赛者所面对的情况及其採取的应对措施。
他们看见几名程氏子弟结伴而行,还没走两步,几人就被困在一个阵法之中,一时之间谁也没能破开阵法。
杨翕擅数术,平日里最喜研究各式各样的阵法,这会儿她看着被困阵中不知如何是好的女儿的傀儡叹了口气:“对安歌而言,这个阵法确实有些难了。”
甘棠心道他们的运气还真是不好,甫一上场便遇到了最难的阵法,但她还是安慰道:“没关系,他们几个一起想,肯定会解开的。”
杨翕点头应是,眉头却丝毫未解。
杨翕和甘棠都知道,这阵法虽难解,但以程氏最优秀的这几个弟子之力,解开只是时间问题。她们担心的是这群孩子在这上面花掉太多时间之后,破阵出来会变得心急,急切地去猎杀邪祟,然后出现意料外的差错。
这时,甘棠听见程珞说他想去后山玩会儿,也没多想,点点头就让程琭陪着去了。
这几日甘棠若是观赛,大多会带着程琭和程珞。
程琭虽然年纪小,但好在聪慧,甘棠有时挑着简单的给他解释,他也多少能听懂些;然而这些对于程珞来讲,就实在是太为难了,只是见母亲说得仔细、阿兄听得认真,自己也不好说走,但毕竟孩子心性,能坚持一时已是难得。甘棠见程珞实在无聊,也知道后面的比赛可能太难,对程琭来讲也没什么看下去的意义,往往就叫个门生带着他们兄弟二人去玩。
此次大抵是甘棠太为安歌他们担心,观赛观入了迷,竟忘记叫个门生跟着,回过神儿来的时候觉得琭儿一向懂事能照顾弟弟,再者说自家后山又能有什么危险,也就没放在心上。等到天光越来越暗,甘棠才想起来灵术一项多在夜间进行,这会儿两个孩子进山又没个大人陪同实在太过危险。
思及此,甘棠再顾不得还困在阵法中的程氏子弟,和杨翕打了个招呼便急忙往后山赶。
——*——
甘棠到达后山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问过门生,说是两位小公子进了后山之后再没出来。
甘棠心中的不安越来越盛,她不敢再误时间一点一点去搜寻,忙派自己的暗卫隐了身形满山地找人,自己也高喊着:“琭儿,珞儿,你们在哪儿?”
如此找了半柱香的功夫,还是没能找到人。
就在甘棠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时候,有一个暗卫向甘棠报告说山顶处有一个阵法,是为了阻拦魔族所设。
甘棠闻言心惊,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她一边派人通知向敦旷,叫向敦旷立即独自来后山,一边让那暗卫带路,自己跟随他去山上看那阵法。
一路上甘棠一直在祈祷两个孩子平安无事,这么多年,即使最难最痛苦的时候,她都能咧开嘴撑出一个睥睨天下的笑。可是这一刻,她真的怕了,她甚至开始祈求上苍,祈求逝去的亲人们的保佑:只要两个孩子平安,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
当甘棠真正登上山顶的一瞬,她像疯了一般地奔向那个阵法——那是一个双层阵法,内层的阵法是阻止阵内的人逃脱,外层的阵法则是为阻拦魔族所设。有外层阵法在,魔族暗卫看不到阵法之中发生了什么,但甘棠不一样,她虽然有魔族血统,却没有真正堕魔,她看得见。
甘棠看见阵法里有熊熊大火在燃烧,看见她珍爱的宝贝缩成一团晕倒在阵法中间,看见宝贝的背上插着无数支箭,看见宝贝全身的衣物被鲜血染红,还看见烈火离宝贝越来越近,火舌即将灼伤他稚嫩的肌肤……
甘棠拿出武器疯狂的向阵法刺去,可是半分作用没有;她又使出全身的法力向阵法劈去,依然没有任何效果。
身边的暗卫见甘棠这副模样,也纷纷使出全身的能耐想要解开法阵,可是没有任何一个动作有所成效。
解开阵法其实很简单,这阵法是为阻挡魔族所设,只要解阵之人以灵力、妖力、仙力,随便什么不是法力的力,硬生生劈去,阵法都会解开。
可是甘棠做不到,她全身的灵力早就被废去了;甘棠的暗卫也做不到,他们都是魔族人,身上只有法力。
现在最好的办法是等,等向敦旷来,等向敦旷解开阵法。
可是甘棠等不了了,她看见火舌已经席卷了宝贝衣衫,再不解开阵法,她的宝贝会被活活烧死!
血丝爬上甘棠的眼眸,她的嘴角染上一丝嗜血的笑。
甘棠张开双臂,以意念操动生灵。
刹那间,紫色光芒笼罩了向府整座后山——百年大树应声折断,树干枝杈被紫光裹挟狠狠刺向阵法;山间鸟兽的眼瞳泛起紫光,身体不由自主地扑向阵法;就连最不起眼的落英杂草,也纷纷化作利刃只为将那阵法割开一个口子……
后山所有的生灵,能动的不能动的,有思想的没思想的,皆在这一刻听从甘棠的召唤——破阵!
阵法破开的瞬间,一口血从甘棠胸腔喷出,她突然想起,上次和程渊一起带两个孩子来后山,就是在这里看的日落。那时她揽着琭儿靠在程渊身上,珞儿在他们身边蹦蹦跳跳的,金色的阳光洒在两个孩子身上,美好得如同梦境一般。
甘棠能记起的最后一件事是向敦旷喊着“阿梨”朝她跑来,而她只能伸出手指向两个孩子,也不知向敦旷听见了没有,她说:“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