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十一 提提岛的过往
顺着前路继续走，同样将冶炼厂抛在了身后，眼前就豁然明朗起来，只觉得金光灿灿，一时晃了众人的眼。
这样的景色才是令寄寓感兴趣的，他眨了眨眼睛，快步跑了上去。
映入眼帘的皆是金灿灿的叶片，若仅是一株并不出奇，但如此大片大片地覆盖在漫山遍野，看进眼底就只能用壮观和华丽来形容了。
不仅花是金色的，连叶片也是金色的，不像普通的植物那样长出来的都是绿色的叶片。
湛蓝的天空，阳光大好，照射在无数的金宝石花上，如同一片金色的汪洋。
“之前千金子问起铁矿，其实大部分都是从这里挖掘出来的。每挖一块，我们就种上这种植物，我们将它们称作‘金宝石花’，我听大祭司说起过这种花的颜色本来是红色的，移植过来后变成了金色。”预真知走上来说道。
“也许正是缺少了铁矿的缘故？”千金子这么说的时候，眼前看向寄寓。
寄寓听见了，原本是红色的花变成了金色的花，当然跟土壤的状况有关，不过还有另外一种更为罕见的情形，也会令红花变成别的颜色。只是那种情形太过罕见，就连寄寓一时半刻都想不起来，他很想下去研究研究，可这片花海也跟先前的水稻田和冶炼厂一样，与高地隔开，没有下去的路，甚至由于这底下曾经被挖掘过的缘故，地势极低，若是没了那顺势而下毫不陡峭的坡度，几乎可以看作是悬崖峭壁了。
寄寓摇头，表示不确定，就问预真知：“能下去看看吗？”
“这里下不去，而且由于挖掘过的缘故，很危险，所以大祭司不允许我们下去。”预真知道。
寄寓听了显然有些失望。
“再往前走吧，前面才是我想带你去看的地方。”预真知试图转移寄寓的注意力。
“我猜猜，应该只剩下木了吧，金、水、火、土都见过了，木呢，必定是预知木。”千金子知道预真知的用意，既然不允许下去，那就只能换别的了。
果然预知木对寄寓来说还是有分量的，就算他已经在迎仙居门前见过了其中一棵，却不能知足，他非常想搞清楚预知木纵使是寄寓木的一种，那么它到底寄寓了什么，才会有如此神奇的预知的能力。正如月光树寄寓了月光宝石的特性，才会在夜晚发光，那么预知木所寄寓的预知力，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是那棵神木吗？寄寓一看就知道不是。若说树本身拥有预知力，寄寓也是相信的，可前提是它并非寄寓木，而是真正的预知木，简言之，就是第一棵拥有预知力的树木，其他的预知木，只不过是继承了它的能力，是以“子孙”的形式存在的。那么，偌大的提提岛上，最古老的那棵预知木在哪里呢？若是连神木那么古老的树木都不是，这座岛上的预知木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一旦提到预知木，寄寓的脑中就充斥着这些问题，所以他当然要去看个清楚明白。
被划分在“木”一整块山林原来是果园，里面全都是果树。
“这毕竟是日域，所以还是以作物为主。”预真知道。
“那刚才的冶炼厂和金宝石花为什么也被分在日域里？”看起来海梦舟仍是对那栋建筑念念不忘。
“啊，那是刚才我忘了介绍，其实金宝石花的花籽我们用来熬油，花田的花就拿来酿酒，刚才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留意，熔炉后方有很大一片空地，都是晾晒场和贮藏仓，熬油和酿酒有一部分都在那里完成，还有水果的晾晒等，也是在那里完成的。”预真知立刻道。
“那里的温度高，正合适用来做这些。”千金子想道。
“没错。”预真知答。
寄寓见到果园脚步就停不下来了，一路参观到现在，看得见摸不着，但果园就在正前方，看来不仅能远观，还能走近看，甚至还能摘几个果子尝尝。
果园占据了整片后山，也是日域的终点，过了果园，就是星域的范围了。
但此刻寄寓才进果园，他不摘果子，只是凑近观察果树。
果园的树各种各样，不过依然被规划得整整齐齐，同种类的都排列在一起，有椰子树、石榴树、香蕉树、荔枝树、菠萝蜜树、杨桃树、榴莲树……等等将近二十多种果树，也难怪要占去整片山林，寄寓走了好一阵，都还只是被同一种果树包围，他也不急，慢慢走慢慢看，走过每一棵树都伸出手去摸一摸，确认一番。
他独自在果园里逛，千金子和海梦舟也没闲着，预真知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两个大果盘和一把剪子，让他们自己剪水果吃。
走了好长一段路，有了水果，千金子和海梦舟索性找了一块空地坐了下来，他们不懂树，不过水果长得好不好一看就知道，他们挑了色泽鲜艳颗粒饱满吃起来最方便的荔枝，剪了一大串下来，找了个树荫对着一果盘的荔枝吃得津津有味。
预真知撇下吃水果的两个人去找寄寓，偌大的果园，预真知却能很轻易就找到寄寓的所在之处。
寄寓盘腿坐在一棵树对面，那是一整排杨桃树，寄寓选了其中一棵，正扶着树干凝神细听。南方的岛上光照充足，雨水丰沛，所有的植物都比普通岛屿上的要高大许多，果树也是如此，寄寓坐在一排杨桃树的中间显得清清瘦瘦，脊背挺得笔直，就跟大果树边上杵着一棵小果树似的。
寄寓这时能听见很多声音，那些声音不存在于现实，仿佛来自他的内心。他的心与果树的世界相通，若是他想，能看见果树种子被种下去的那一刻，也能听见种子破土而出的声音。而这些果树是预知木，于是寄寓看见和听见的就更多了。
但他看见了很多他不能理解的画面。例如战争，例如毁灭，无一不是树木被摧毁的一幕又一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寄寓拧着眉，一直到再也看不见更多了，他才放下手。
预真知明明说只要问了预知木就能告诉他答案，可似乎预知木们给他看的画面，他再怎么问也没有用，就好像结果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还要问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反而显得多此一举了。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眉头还是皱着的，觉得身后好像多了一个人，于是回过头去。
“怎么了？它们跟你说了什么？”预真知见他拧着眉像是遇到了难题一样。
寄寓想了想，想到预真知一直都很帮他，他也是追梦号的一员，于是对他道：“我看见战争的画面，很多树都被烧了，你见过吗？”
预真知一愣，摇摇头，奇怪地道：“战争？我们这里很久以前的确发生过战争，但你为什么会看到战争，那不应该是过去发生的事吗？”
预知木之所以被称为预知木，那是由于树木能预知未来，但预真知并不知道原来还能从树木中看到过去。
“是什么样的战争？跟大祭司讲的一样吗？”寄寓问。
预真知反应过来，道：“那是传说故事，而且是大地没有变成现在的岛屿之前，但提提岛也曾经发生过一场战事，算起来，也有一百年之久了。”
“真的发生过啊。”原本寄寓还真以为那场战争可能就是大祭司说的故事里的，看着像又不像，这时听预真知这么一说，才明白过来这其中原来还夹杂着一场战争，被他忽略掉的属于提提岛自身的战争。
“能跟我说说吗？”寄寓有点儿好奇，问预真知。
“当然。”预真知点头，在寄寓的身边坐下来，慢慢说了起来。
那时预真知还不叫预真知，但他每天要学习很多知识，像是算术、几何、天文、语言、历史和神学，另有博物和医药。别看提提岛只是一座岛，这些知识却编纂得非常系统，更有大祭司本人的严格教导，不过就算是如此，小时候的预真知也不喜欢学这些，满脑子就想着玩。
大祭司每次把预真知抓回来不打也不骂，只是反反复复给他讲一个故事，一直讲到预真知忽然理解的那一天为止。
那正是提提岛曾经被人侵略的过往，那些登岛的军队像是仇人似的对提提岛进行大肆杀伐，毁去所有的树木，大火一遍一遍地烧，就连一根野草都不能被留下来，妄图斩草除根，包括岛上的人。
“为什么要把我们当作是仇人？我们做了什么坏事吗？”
“当然没有，因为我们岛上的预知木，让太多人觊觎。”
这句话说了很多次以后，有一天预真知终于开窍，那是在他学到“觊觎”这个词的时候，他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匆匆地跑去神庙。
大祭司当时不在神庙里，按理他不能进神庙，但这一日预真知还是悄悄地溜了进去。
他要去看看神木，因为那场战争的缘故，神木被砍过，烧过，最后仅剩下一小截木桩。
幸而多年后它又重新长了起来，长得又高又壮。
预真知蹑足走到神木边，生怕惊扰了神木，也是因神庙里太过安静，静得出奇。
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邀请他似的，预真知忽然伸出了手，他慢慢地接近神木，想要碰触神木的树干。
“你在做什么！”
就在预真知的指间快要碰到树干的时候，却被这一声严厉的声音吓得缩了回去。
提提岛上都是预知木，他从小就学习如何接触预知木，但唯有眼前这一棵神木，从不被允许触碰。
这一天，他却鬼使神差地就想去碰碰神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平常那些预知木所预知的内容太过浅白，还是预真知的求知欲被一下子触动了，总之他觉得神木必定能将一切都告诉他，又好像，神木藏着什么更深的秘密那样。
就像是大祭司从来没有讲完的那个故事：
“那后来呢？树被烧光了，人也都没了，那么现在的我们是从哪里来的？”
每次大祭司讲完那个战争的故事，都缺失了这样一个部分。
是啊，提提岛重生了，可是，提提岛上的人是从哪里来的？被烧尽的树木又是从哪里来的？
这一切，在预真知忽然领会了那个故事的时候，就变得非常迫切地想知道了。
那一日预真知并没有如愿，因为大祭司告诉他神木无法代替他学习，神木所知的事虽然广阔无边，但正因如此，它没有办法变成文字或语言告诉他，一切，都必须从自身的学习开始。
这在后来的好几年都成为预真知学习的动力，当他的学业告一段落，也已经知道了大祭司的用意，而在这期间，他也早已被选为了预真知，并与神木接触了不止一次。
神木是岛上最年长的预知木，无论是大祭司还是其他祭司们，但凡要同神木接触，仪式必不可少，且要完全按照规范来操作，包括问神木什么问题，都要在事前拟定商定，一如祭祀。之于祭祀，也由来于此。
而到了预真知离岛那年，大祭司才将那缺失的部分完整地告诉他。
他说当时岛上荒芜，可被烧毁的那截断木奇迹般地重新生长了起来，它的生长给整座岛带来了一点生气。慢慢的，春风吹又生，又有许多小草冒了尖。又过了许多年，更多的小树苗也生长了起来。
荒岛上只要有一丁点活物的痕迹，比如蜥蜴，飞鸟，就能带来新的生命，比如更多得种子。偌大的海洋容纳了许许多多的生命，生命，神秘得令人充满了敬畏。
终于在很多年后的一天，岛上迎来了第一个人类。
人类不知是被神木吸引而来，还是为了神木而来，他也许是当年那场战事的后人，总之，他碰触了神木，得知了这座岛上曾发生过的刻骨铭心的一切。
他留了下来，慢慢的，岛上的变化更多，也更快了。
与此同时，迎来了第二个人、第三个人……除了男人，还有女人。
他们是乘船来的，不知道为了什么，都愿意留在这座岛上。
很久以后他们才说出原因，他们都是乘船逃亡而来，战争不仅仅在提提岛上发生，在别的岛屿也不时发生。
他们向神木乞求，希望远离战火。
于是神木告诉他们如何维护提提岛，更告诉了他们神之国的传说故事，说是只要能够找到神之国被掩埋的那股力量，就再也不会遭受任何人的侵略。
于是，在那么多年以后，提提岛仍然每隔十年就要派出去一名预真知，不仅为了守护，也为了求得一份永远的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