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捉奸细
白锦玉已经在这条街上当了三天的神棍,除了赚银二两七钱四分,一无所获。
在树上、墙根、茶棚里埋伏的汉州县的弓手们也是疲惫满面。大清早地,一个个东倒西歪,似宿醉未醒,更像是汉州县那些无所事事的闲汉。
“白捕头,那个细作,到底来不来?”汉州县的县尉郑同打着呵欠,半趴在案桌前,问。实在无聊透顶,他顺手从签筒里抽出一支竹签把玩。仔细一看,暗黄竹签上,明晃晃的写着三个红色的“下下签”,吓得他赶紧丢回去。
白锦玉仰着头,颔下三缕长须随风飘**,道骨仙风范十足。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天机,不可泄露。”
郑同差点一头栽倒,心底不停咒骂,该死的细作怎么还不现出身,连累全县的弓手都不得安生。
偷看一眼白锦玉,见他虽是神色慵懒,双目左右扫过街面时,眼底偶尔漏出了三两点精光。郑同想,幸亏自己不时刑部的捕头,要成日里打起精神,还不如辞了不做。俸禄少,责任重,想想都不是自己能干得了的活。
白锦玉也在思忖,潜伏在汉州县十二年之久的细作,到底是谁?摆了三天的算卦摊子,还不出现,莫非是死了?
七八日前,从天降下一个大馅饼砸中了刑部。一个新鲜出炉的汉国细作冒冒失失踏入京畿府,因他事被抓。本来成都知府只准备草草审问一下便放人,哪知这人太过诚实,以为自己已经暴露,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所有的话全数吐了出来。据此人交代,有个细作十来年前便已在成都府附近的汉州县潜藏,南汉每隔一两个月要派人前去获取消息。十年前,大将舒骥出征边关,便是此细作传出了关键消息,致使其大败身死。南汉负责情报的绣衣司认定此人关键,不可轻易启用。这次,两国边关停火,要进行谈判,急需紧要情报,因此再次派人联络。刑部指挥使东长山大怒,当即派了白锦玉前来汉州抓人。
被抓的细作说,他也不知道潜伏十年之久的细作姓甚名谁长什么样,只知道要到一家名叫“秦月楼”妓馆门前的小桥旁摆个卜卦的摊子,便会有人来测字。暗号是“明”字测问姻缘的人,便是要找的人。
这是第四天上午,辰时已过,巳时未至。小桥巷四处无人,清风徐徐,淡水墨般的乌云压在头顶,雷声隐隐,似要将躲藏了一冬的虫惊出地面。郑同实在无聊,索性伸个懒腰,摇摇晃晃地走了。白锦玉依旧是世外高人模样,神游太虚。正当他思考自己到底要不要改行这一重大问题,一块银子蓦地从天外飞来,在木桌上滴溜溜地翻滚:“算卦的,测个字,看看大爷的姻缘。”
白锦玉一抬头,眼皮和心脏同时狂跳起来。这运气好得没话说。坐在卦桌前、身高八尺的壮汉正是曾经在他手上逃脱的匪盗——陈牧。
“客官要测什么字?”假神算真捕头白锦玉微笑着坐直了身子,向周围潜伏的弓手做个暗号,一边殷切地问。
陈牧皱着眉想了许久:“明。”
白锦玉瞳仁一缩,缓缓伸出手,掌心向上:“来来,让在下看看客官的掌纹如何?”
陈牧颇为警觉,坐直了身子,目光如鹰:“测字还看手相?”
“开张生意买一送一,当真划算,客官不试试?”白锦玉舌灿莲花,“客官这面相,一看就知道是有福的,过会定会细看。”
陈牧抬手摸着脸颊上如丘陵纵横的横肉,再看着随风乱飘的“铁口神断”挂旗,目光忽地落在白锦玉脸上,脸色一变:“老子不算了。”
糟糕,说瞎话过了头,被识破。白锦玉飞身挡在陈牧去路,一把扣住他的手腕,笑得既虚伪又客气:“客官莫慌,在下已经算出,客官过会子便要住在县衙大牢里。”
埋伏在四周的弓手纷纷现出身来,森森箭头对着陈牧。陈牧一介悍匪,恶从胆生,登时举起钵大的拳头,冲白锦玉的额角狠狠砸去。
白锦玉轻巧偏开,躲过拳头,扣住陈牧手腕的那只手狠命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当即脱落。陈牧低声惨叫,奋力一脱,挣开了桎梏。
汉州县的弓手齐聚上来,县尉郑同也慌忙冲上来,与白锦玉联手围捕。陈牧仗着一股不怕死的劲,专往人多的地方乱闯。混乱中,几只箭射到他身上,没入老长一大截。陈牧狂性大发,浑身是血,逮着什么扔什么,伤及了好几个无辜之人。
白锦玉沉声喝道:“陈牧,你跑不了!”
“老子的命十几年前早没了,还怕你这小白脸。”
白锦玉出手不徐不急,灰扑扑的身影划成水泼不进的圈子,陈牧左突右闯,像是被紧箍咒捆住的孙猴子,半分希望都无。他猛然大喝,抄起停在路边的桐油担子,顺手向白锦玉砸来。
他本是可以避开。岂料,那担子的目标并非是他,而是躺在街上的一位昏迷的中年男子。男子额头上血流一片,显然是被陈牧扔出的东西砸中。一位少年正费力拖着他的身体,想要找东西遮蔽。
当少年发现卖油担子冲他们飞来时,虽然吓得一抖,却并没跑掉,而是用身体挡住中年人。担子越来越近,越来越大,风中有一股陈年老油的味道。少年避不开,索性闭眼偏头……
哐当!
没有痛感……
少年睁开眼,发现方才还与黑胖子打饿难舍难分的算卦先生稳当当地挡在面前,双手高举,夕阳下身形伟岸,生油湿嗒嗒地淋了他一身,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现场一片窒人的寂静。
一群蠢货还不上来帮忙,爷的眼睛受伤了啊啊啊啊啊!
白锦玉闭目侧头,手臂稳稳抬着,眼睛里的刺痛愈发强烈。支撑了好一阵,才有弓手赶上来接下桐油担子,他双腿一软,往后退了半步。听见郑同犹自大喊:“胡知县小心!”
“哎哎哎哎哎……”这是汉州知县胡菘文被掐住脖子后发出的惨叫。
胡菘文你个没用的书生跑来凑什么热闹!
“细作别跑……”
“什么细作,老子才不是细作!”
叫都有用的话,要你们做什么!白锦玉强忍想要砍人的冲动,高声下令:“愣着做什么,还不关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