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府衙毁

没了白锦玉做主心骨,弓手们被打得落花流水,眼睁睁地看着陈牧跑掉,连根头发都没捞着。还好汉州县四个城门已经关上,普通的行商百姓都被困在城内。白锦玉被当作重度伤残人士送回县衙,眼被敷了药。城里最好的老大夫严词警告:“半个时辰内,把眼睛闭好了!”简直比东长山还有那些刑部的统领还凶残!

胡菘文连忙上前,低声下气地说了一箩筐地废话,大意是他太过担心抓不到人犯才想去看一眼没想到被陈牧当做人质更没想到陈牧胆大包天竟然敢放火烧县衙请白捕头在汉州客栈暂时休息他一定抓住陈牧。

然后,他也被老大夫赶了出去。

白锦玉找不到人发脾气,只好闭着眼躺在**。实在无聊透顶,抱着被子滚。许是用了安神的药,又或许是接连三日高度警觉,睡梦中都在想如何抓人,现下又确定了细作的身份,白锦玉心头一松,忽地睡了过去。

惊慌失措的叫嚷声猛然炸起,比天空中的闷雷更响。

“走水了!”

白锦玉一个激灵,睁开眼,才发现呛人的烟雾已经弥漫在屋中每个角落,红腾腾的火焰狞笑着吞噬窗棂房梁,房间已经烧毁了近一半,封住了他所有的退路。腾腾热浪,争先恐后地扑向他。白锦玉飞快奔到房间角落,抬头看去,果然在这面墙的高处,有一个小小的气窗。

“白捕头你在哪?”有人在叫他,声音微弱,听不出是谁。

白锦玉望着气窗,拼命一跃,差一点点便触到窗栏。三番几次,力气泄尽,火势已经逼近墙角。白锦玉横下一条心,想要撞开墙壁,头顶忽地传来一个少年的稚嫩又焦急声音:“白捕头!白捕头别慌,在下马上来救你。”

这不是被他救下的那个少年,叫伍芝庭的那个?他来做什么?

粗粗的草绳打在白锦玉头顶,来回摇晃。伍芝庭大喊:“你拉住绳子,我拉你上来。快。”

白锦玉不敢迟疑,伸手绕住草绳,快速攀爬上墙。伍芝庭的身体被拖得坠出窗口,他紧咬牙关,硬是使出吃力地拉住,道:“白捕头,快,施把力。”

一鼓作气攀到窗边,白锦玉双臂一伸,勾住窗栏,双足用力,一脚将木栏踢开,随即探出窗外。清新的风霎时吹散了全身的炙热。

“白捕头,这边走。”伍芝庭咳嗽,扶起他往外逃离。身后只余火苗吞噬客房的噼啪声、呼喊着走水救命的呼喝声,随风飘**在四周,此外静无他声。

差点命丧火灾,白锦玉暗想,要破这个案子怕有些难。

待白锦玉坐在汉州县最豪华客栈里的最豪华房间里时,已是将近午时。那场火来势汹汹,不仅将安排给县衙的客房烧成了废墟,差点还要了白锦玉的命。

汉州知县胡菘文抹着额头的汗,冲白锦玉不住地赔罪:“白捕头,下官真没料到,那陈牧如此丧心病狂,竟然敢潜入县衙放火。下官定将此人缉捕归案,请白捕头放心。”

“心自然要放的。”白锦玉没好气地说,单手在桌上摸索,“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放?”

胡崧文忙将茶杯斟满水,捧着递上:“县里所有的弓手衙役都在街上盘查,一见可疑人等立即带回县衙盘查。”

白锦玉磨牙许久,总算压下火气,郑重道:“胡知县,陈牧曾带过兵,又有细作嫌疑,相当危险。今日,必须将他缉捕!”

胡崧文连连点头:“下官省得,省得。一定全力以赴,只是……白捕头的眼睛?”

白锦玉看他一眼,没做声。胡菘文忙恭维:“白捕头这双眼,明亮有神,炯炯发光,比夜猫子还亮。定无大碍。”

真想一口血喷他一脸,白锦玉恨恨地收起了拳头。

胡崧文还在唠叨:“下官准备了两个丫鬟,让她二人今日贴身伺候白捕头如何?”

丫鬟?贴身?白锦玉真想再揣起拳头,送在胡崧文那张老脸上,抚平他满是丘陵的脸皮以及不正直的内心,忽听门扣传来伍芝庭的声音:“白捕头,学生愿意……愿意伺候白捕头。”

伺候?白锦玉见少年小心翼翼的样子,额头落下一滴冷汗:“我马上去巡查,不需要什么伺候。陈牧生性狡猾,功夫极好,单凭郑同应付不过来。”

胡崧文也道:“芝庭,你爹好些了么?你的功课温得如何?今年你便要乡试,多读书,有不懂的便来问我。”

伍芝庭偷看了白锦玉一眼,点头应下,神色有些闪躲。胡菘文还在唠叨:“你方才去县衙做什么?”

“找先生你请教几处不太明白的地方。”伍芝庭从怀中摸出一本《中庸》,递给胡菘文。

先生?白锦玉随口问:“胡知县当过芝庭的先生?”

胡菘文笑道:“十多年前,下官第一次赴试不中,在汉州县苦读多年,差点连饭都吃不上。伍掌柜请我为芝庭开蒙教书。后来,机缘巧合,回到汉州县做官,也是我与他父子真是缘分。”

还有这等事?十多年前,是十几年呢?白锦玉笑问:“胡知县的家乡是?”

“饶县,就在南边,离着南汉不远。”

十多年前,细作自蜀、汉边境而来。白锦玉的目光锐利了两分,却没有继续问下去。方才他在县衙客房里,迷迷糊糊打盹的时候,脑中突然浮现一个念头。

陈牧真的是细作吗?

但凡细作对答暗号,都是万分小心,你来我往起来几个回合才切入正题。可陈牧是大大咧咧地走来,神色轻松畅快,似乎真的是要来测字算姻缘。

白锦玉瞥了胡菘文一眼,他还在唠叨诉苦:“……汉州县虽沐天恩,但地贫人乏。这一把火烧掉县衙客房、文书房,多年的人口户籍一烧而空,真没有多余的钱重建。”

白锦玉琢磨着这话的意思,莫不是要我捐些款什么的?他顺口问:“贵县何时重新登记户籍?”

胡崧文苦笑:“眼下,县衙所有的人手都上街盘查百姓,哪还有人手?白捕头放心,从辰时起,城门就没打开,陈牧定然跑不了。”

汉州县突遭此灾,人心惶惶。弓手捕快在街上盘查,已引发好几起争执。郑同突然看见白锦玉出现,忙上前陪笑道:“白捕头怎么不好生休息?放心,咱兄弟都是老实的,绝对尽忠职守。”

白锦玉笑而不语。郑同又扬声对众人道:“各位将就着,早些把那贼人抓到,日子早些安定。”

此话在情在理,百姓再有不满,大都将话吞进肚里。白锦玉绕着小桥巷,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将目光落在桥边一座三层雕梁画栋的小楼上。

为什么接头的地方要选在秦月楼的对面,是因为方便辨认,还是有其他原因?

人群传来轻微的**,白锦玉转头一看,一位紫衣美人施施然从小桥上逶迤而来,对自己道一声万福:“白捕头,老身连三月有礼了。”

这便是汉州县最有名的青楼秦月楼的掌柜连三月了。她人美如玉,音冷如冰,难怪她这么一出现,街上的男人,包括弓手在内,都偷偷往这边觑来。

郑同说起连三月时,嘴边的口水快要挂成瀑布。十三年前,连三月身携一笔银子,从南边来到汉州县,开了这家青楼。在酒桌上,郑同他拍着胸脯保证,连三月亲口说过,她之前是在易县过活。

易县,不正是靠近蜀与南汉边界的地方么?

连三月不知白锦玉心头已经翻过数个念头,只低头道:“白捕头一直在我秦月楼附近转悠,不知有什么老身可以帮忙的?”

她年过三十,肤光脂腻,眉目如璨,看上去只有二十许。白锦玉听她自称的这个“老身”,与她青春脆柔嗓音的距离,大约从所在之处与天边差不多。

“呵,连妈妈多虑了。”白锦玉淡笑,“不过随意走走罢了。”

连三月目光往街上一扫,秀眉微弯:“听说,这是要抓一个逃犯?”

“是。”

连三月皱眉:“老身虽不知白捕头抓的是什么人,但总应尽一份力……”

白锦玉终于转头看她:“连妈妈有话不妨直说。”

连三月道:“过会子有贵客要来,老身烦请郑县尉先行搜查秦月楼。”

“搜查?”白锦玉笑了笑:“连妈妈不怕忌讳?”

连三月柔声:“是老身应当做的。”

白锦玉扫了她两眼,点头道:“既然连妈妈这么说,白某自然要卖个面子。”他抬高嗓门,向远处招呼:“郑同!”

郑同闻声忙跑来:“捕头,什么事?”眼睛止不住地溜在连三月身上。

“带几个得力的兄弟去查查秦月楼。”白锦玉吩咐,“嗯,随便看看得了。”

“随便看看……”郑同一转眼,便见连三月正看着自己,随意地那么一瞥,身子不由得酥了半边,笑道:“好好,白捕头且放心,卑职省得。”当即带人往秦月楼去了。

你都省得了,这世上就根本没傻子,白锦玉微微冷笑,突然开口:“连妈妈。”

连三月停下步子,没有回头,白锦玉的目光似乎穿过厚厚的布条,穿过层层的风,穿入她的心。他字字带笑,淡淡开口:“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当年陈牧在军营中,有‘烽火大将’之称。连妈妈的名字,似乎有些干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