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迷雾重重

黄昊哲赶回公府之际,黄老爷正焦急忙慌地在大厅四处踱步,神情犹见不安,必定是黄天铭一案并非易事,其中牵涉甚广,他恐一人之力难以扛住。

他见着黄昊哲进门,赶忙快步走上前,“小楚,天铭一案如何?尸检方面可有发现什么疑点?能否证明天铭是无辜的?”

黄老爷一连三问倒是令黄昊哲一时语结,他看见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如此担忧,于心何忍告知他真相?

“叔父暂时莫过着急,我和傅教授的确在死者身上找到一些疑点,目前尚未调查清楚,但这些疑点一时之间也无法洗脱表兄的嫌疑。”

黄老爷神色再次黯淡,双眸之间少了一丝商场杀伐的锐气,平添了几点忧愁。

“究竟是谁?胆敢算计到吾儿头上?”何氏的声音当中带着一些悲愤,许是刚才哭的狠了些,声音也十分嘶哑。黄宗钰搀扶在其一旁,生怕她忧伤过甚,晕倒在地。

黄昊哲应付了叔母几句之后,便准备回到房间。可此时老管家走了过来,对黄昊哲说道:“楚公子,刚才有一通您的电话。”

“我的?”黄昊哲一阵疑惑。无论是他还是楚歌,在上海除了黄家人便没有什么熟识,谁会打电话到公府找他?“是谁?”

“对方姓傅,给您留了个地址,说今晚有要事相商。”

黄昊哲这才恍然,能够知道并且联系上他的人还有傅博涵,既然是要事,必定是他在尸体上找到了什么线索,他接过管家手中的纸条便往外跑。

如今已是深夜,街道上零星几个人影出没,待他赶到吉斯菲尔南路102号之际,迎接他的却是一片诡异般的黑暗。

他摁了两三下门铃,无人回应。

“这么晚了,难道傅教授已经睡了?”他沿着外墙转了一圈,整栋房子内确没有一丝光线。可就在他准备离开之时,一道白色的光突然从他的眼角余光处闪过。

他心中一疑,连忙攀上外墙爬了进去,他的动作很轻微,待他接近大门,果然看见内厅内有一束手电光在前后移动。

“贼吗?”

他欲往前再探出一些,看清楚对方的动作,却发现那光线就此消失了。黄昊哲轻轻拉开门,跟了进去,原来那贼已经上了楼,他紧跟其后,无意间在楼梯拐角处木制檀椅上看见一个青花瓷瓶,虽然没有时间仔细观察 ,但应是真品无疑。黄昊哲不由得心里暗讽这没有眼光的贼。忽然,楼上的脚步声重了一些,他心里一紧,连忙跑了上去。

“这……这是怎么回事?”

黄昊哲刚走到二楼,却吃惊得看到那个贼正在书房里倒什么东西,动静十分大。

一股浓郁的味道扑鼻而来,黄昊哲头皮发麻,这味道是汽油。

“你……”

“砰!”

黄昊哲刚想冲出去阻止那名贼,不料身后响起一声闷棍,刹那间他只感觉天旋地转,重重得摔倒在地。

夜风并不温煦,甚至带着倒刺一点点浸入缝隙,钻的那些老树浑身抖动沙沙作响。树下的影子左右走动了几步,最后朝前走去,刚走到大门口,突然停顿了一下,他也闻到了刺鼻的汽油味。“不好!”他便冲了进去。

黄昊哲重新醒来,又回到了那片熟悉的雪地里。

“你醒了?”有人动了动他的眉眼,他只觉有些痒,轻颤眉间,本想伸手却不得。

“你是谁?为什么三番四次出现在我的梦境里?”黄昊哲问道。

对方清淡一笑道:“你当真不认识我吗?”

黄昊哲揉了揉眼,刺眼的白光之间他总算看清楚了对方的样貌,确是一位温润如玉的公子,只不过这笑容着实有些轻佻,突然他一怔道:“难道你是……你是……”

黄昊哲还未说完,对方忽然变得透明,没了半分颜色,他好像还在说些什么但黄昊哲却听不见。

“你说清楚,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为什么我又会在这里?”

他大声吼道,身体却不由得抖动了几次。

他激灵得从冰冷的地面上醒来,身上黏糊着浇上了一层汽油。

看来对方想要杀他灭口。

不过,火星子迟迟没有出现,反倒让他听见了几个人的声音。

一个年轻的声音道:“真的要连他一同杀了吗?”

另一个浑厚的声音深深吐了一口气,道:“只能怪他自己不走运,撞了上来,大哥交代的事情绝对不能耽误,否则我们兄弟的命赔不起。”

年轻人划了火柴,轻微一点火星落在地面上就如同一条火龙分身数条向四周开始侵犯,浩浩****眨眼之间就将整个大厅包围起来。

见那两人走后,黄昊哲从地上爬起来,可四肢皆被绑得严实,几乎动弹不得。眼见着火龙就要吞噬到他,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两缕小火苗烧上了他的手。

“哐当!”

一声玻璃的脆响令黄昊哲惊慌。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个人影便出现在他的面前,就在火势涌上来之际,这人影抓住他的手便往窗户冲。

他们刚刚跳了出去,一股蓄势勇猛的爆炸火浪接踵而至,近乎烧着他们的屁股。

两人被热浪冲击地在地上滚了两圈才最终停了下来,黄昊哲被那人影一脚踹入水池当中。

“我说你到底是想救我还是害我……”

他刚从火海里逃生如今又差点淹死在这池子里,心底的愤懑一股脑全喷发而出。

对方却看似无辜的嘲笑道:“我哪知道你不会游泳。”

“你见过四肢被绑住的人还能游泳的吗?”他更加来气,不过也看清楚了来人,“怎么是你,何队长?”

来人正是法租界警察局的警队队长何深,半个小时之前两人刚刚“交谈”了一番。

“你比我预想的来的晚了些。”

何深嘴里突然蹦出这么一句,令黄昊哲一头雾水,心里疑惑道:“他早知道我会过来?难道这一切都是他设下的局?难道那个电话也是他打的?”

可是细想之下又觉得不可能,因为没有理由。

倒是何深看见他疑惑不解的神色,反而有些吃惊,“莫非你还不清楚你出现在这里的缘由?我还以为你已经猜到了所以提前赶了过来。”

黄昊哲皱了皱眉,这些被何深看在眼里,“看来我还是高估你了。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黄昊哲扬出手里的纸条,“管家告诉我,傅教授有事找我。”他转而又看向何深,“你呢?”

“哼,”他冷笑一声,但黄昊哲明显从他的眼神余角处看见一种失落,“我在这自然是为了调查枪击案,你难道还没想明白你为什么应该出现在这吗?你刚到上海不过一个星期,因何引来仇杀逼得对方不惜在牢房之内下手,也要置你于死地?还有傅教授,他好歹也是我们法租界警察局特邀的联合办案法医,再不长眼的人,也断然不敢随意惹上租界的警察。”

黄昊哲一怔,当即想到“灭口”,无需细想也知道能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的,便是这些时日奔波的黄天铭枪击一案。

何深见他已经有了些眉目,便继续说道:“你们解剖那具尸体不过一日,竟然就有人开始想要灭口,看来你们的确有了不得了的线索。”

黄昊哲总算明白为什么何深会出现在这里,幕后之人既然派杀手混进监狱杀他,自然不会放过傅博涵,比起他而言,傅博涵的威胁更大。不过,这也恰好印证了这件杀人嫁祸案的背后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这个秘密牵涉颇广,才会让那些人毫无顾忌的在监狱灭口。

“那傅教授他……”他有些担心道,“不行,我要进去。”

他刚踏出一步,便被何深一把拽住,身体还没站稳,之前摔出的窗户再次喷出一股热浪。虽然没有直接烧至脸部,但这热度的炙烤却已经令他难以忍受。

“我费力救你,可不是让你就这么去送死。现在的火势这么大,里面就算有人也已经被烧成焦炭,而且你身上还有汽油,刚踏进这个门你就会被点燃,到时候我可没那个闲工夫再救你一次。”

黄昊哲望着眼前的大火,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翌日,天边亮起点点鱼肚白,黄昊哲便接到了何深的电话。

着火的别墅内没有找到尸体。

他松了半口气,不知这是好消息与否。

“现场尽可能保留着,我会去勘验,或许傅教授会留下什么线索。”

对方草草应了一句,语气当中并未抱有多大的期望。黄昊哲也是如此,便匆匆挂了电话。

此时,黄宗钰从房间出来,蓬头垢面,不修边幅,厚重的眼袋加上两个大黑圈,足可见其疲倦不堪,但绝不是忙乎正事。

“楚哥,早啊。”

他的声音刚落,隔壁房门突然打开了,何氏走了出来,脸上的疲惫并不亚于黄宗钰,却带着一些怒气。

“母亲。”

“婶婶。”

两人不约而同的向她打了招呼,但她却直接无视。

她面色凝结,看着身边的“二儿子”,沉声斥责道:“看你这个鬼样子,哪点像我们黄家出来的人,你大哥如今在牢狱当中受苦,你却在外面逍遥自在,当真是外面出的野种,烂泥扶不上墙。”

后面的污秽之词黄昊哲有些听不下去了,直接出声打断道:“婶婶,叔父的身体怎么样了?我昨夜见他面色瘀结,需不需要去看一下医生?”

原本只是关心之语,何氏反倒变了脸,“你也少在这里假惺惺。”

黄昊哲平常岂会受这般气,但好在黄老爷从房内出来,结束这大清早的闹剧。

老管家走上前,说道:“老爷,刚才上海商贸委员会会长席永胜打电话过来,说英吉利远东瓷行商会代表团今日上午将会到达。”

黄老爷勉强撑起脸色,招呼着管家道:“你待会通知一下云曦,让她也随行陪同。”

“云曦”二字令黄昊哲突然愣了一下,这个名字竟是如此熟悉,他回想起爷爷宝贝的檀盒里装着的那张照片,那个女孩笑靥如花,轻声细细唤着他的名字,一时间他又出了神。

这难道是巧合吗?

管家出门准备车辆。但何氏显然很担心他的身体,欲一同前往却被黄老爷拒绝了,“你留在家里,随时注意天铭那边的消息。”接着又转向黄昊哲道,“小楚,你刚出院,这些日子就呆在家里,不要到处乱跑了,如今是多事之秋,叔父我也是分身无暇,顾不上你。”

黄老爷话里有话,自然是在警告站在一旁的黄宗钰,他倒也识趣,低微着头以示明白。反而是黄昊哲上前,将这两日尸检过程当中发生之事告诉了黄耀国,只见对方的双眸,变得更加深沉。

“父亲,大哥这案子诸多疑点,摆明了是有人想要对付他,对付咱们黄家,我们怎么可能放过他们?”黄宗钰起了兴,连忙抓着楚歌的臂膀继续说道,“父亲你忙着‘瓷联会’,镇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小人,至于这查案之事就交给我和楚哥吧。”一边说着,他还信誓旦旦的拍了拍胸脯。

黄耀国又怎会不知这背后一定有内情,只是刚听完黄昊哲的过程叙述,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对方下手狠决,颇有门道,仅靠他们两个入世尚浅的贵家公子,怎么可能斗得过那些心狠手辣之人。

黄昊哲看出叔父的忧虑,直言道:“叔父不必担心我们的安全,我们会配合法租界警察局的何深队长一起行动,谅那些贼人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和租界警察正面开战。更何况,我们只是做一些调查,抓凶手这种事都交给警察,我们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对啊对啊,”黄宗钰连声附和,“父亲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黄老爷自知分身乏术,便只好同意,但还是再三叮嘱二人注意安全。或许是因为这两日黄昊哲疲于奔波都是为了黄天铭的案子,何氏的脸色也趋于好转。

送黄老爷出府之后,黄昊哲立刻赶往实验室。车内,黄宗钰一直缠着楚歌,“楚哥,你刚从国外回来,想必不知道这‘瓷联会’吧?我可告诉你,这算是我们瓷器界最盛大的展览会。为其十八天,届时将会有世界各国的瓷器行业出席,展览出他们的代表瓷品,同时也会有各国的瓷器商人就自己的喜好下订单抢购,真是一场视觉盛宴。”

说话之间,他的眼神却已经出卖了他,若说世界瓷器,最精美的莫过于中国出产,而那些想必黄宗钰早已经熟烂于心,如何还会有兴趣,他真正感兴趣的,只怕是展览会晚宴上出现的异国风情的美女。

但黄昊哲并未点破,他如今注意力全放在案子上,他记得尸检过程当中提取的样本在冰柜当中有备份,如果傅教授真的得到了什么线索,那一定是从样本当中检测出来的。

可当他打开实验室的一刹那,近乎愣在原地。

几乎所有的玻璃器皿碎落一地,柜子被凿出一个个大洞,上面的仪器也基本报废,柜子上的几瓶化学试剂相互反应“腾腾”的释放白色烟雾。

黄宗钰看到这场景也是吃了一惊,但随即反应过来,“这些还在反应,他们应该还没走远。”说完,他便原路追了出去。

黄昊哲顾不得这些碎片,直接跑进冷藏室,里面果然也未能幸免。

“混蛋!”他气愤地一拳捶在墙壁上。

就在此时,黄宗钰跑了回来,气冲冲得说道:“差一点就追上了,那些人太能跑了。”他看着满地狼藉一片,连忙劝阻道,“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能用的?”

黄昊哲余怒未消却无可奈何,他从角落里抽出几把手术刀和一些尚可使用的铁器,又挑拣了几样工具装箱。

何深早已等待多时,关于实验室发生的事他也有所耳闻,但看见此刻平静如常的楚歌,他的心里生出一丝异样,又硬被他压了下去。

“按你所说,我已经把现场封锁起来,初步搜索了一遍,里面没有发现尸骨,或许是个好消息。”

黄昊哲点了点头,直接奔向二楼,昨夜那两名黑衣人并未在一楼多作逗留,说明他们的目标应该还是二楼的书房。

“傅教授没有通知我去实验室,说明实验结果应该被他带回了家,如果那些人没有抓到傅教授,就说明检验结果还未落在他们手里。”黄昊哲分析道。

何深若有所思,继续补充道:“而且,昨夜的黑衣人显然也没有在书房内搜寻到什么,否则他们不会闹出这么大动静,他们想把一切都烧毁一了百了。”

“没错,”黄昊哲往更里面走了两步,“虽然我和傅教授相处不过一天,但以他做事严谨细致的性格,如此重要的检验结果,势必会备份妥善保存。”

“可是,这么大的火,这房间都被烧成黑炭了,就算再妥善,也剩不下什么了吧?”黄宗钰吐槽道。

然而,何深和黄昊哲却不这么认为,他们的眼神都不约而同的看向同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