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
凌晨三点。
警车停在了江港市中心的马路旁,李风和其他两位警员扫去一身的疲惫,望着熟悉的街道和建筑提起了兴致,商量着连夜将在隔壁市的经历汇报给金远。本来李风想要将薛寒送到家门口,但被薛寒拒绝了,挥手与李风三人告别后,独自钻进了不远处的胡同内。
待警车的光芒从胡同口闪过,薛寒倚靠着墙壁将腰间的手枪掏出来,细细的摸索着,冷峻的眉头皱了又皱,默默计划着自己的行动。
孙娆娆的遇害场所共有两处,赵茹打开的记忆里警局的监控录像显示游乐花园内孙娆娆被人用麻绳勒死,而在自己的记忆中,与孙娆娆见面是在北区的一条小巷内,她被一个神秘人杀害。这是困扰在薛寒脑海中最重要的问题,他应该在哪儿等待?哪个地点才是孙娆娆真正的死亡现场?
他不敢完全相信自己的记忆,在无数空间流浪这么久,记忆也好,回忆也罢,都是缥缈不可信的。他只有一次机会,赌对了便可以改变一切,若是赌错了,自己枉费心机,说不定将再也没有机会拯救自己的爱人。
这时,他忽然想起了董在与他分别前的话。
“当你见到一条蓝色蝴蝶结的时候,就会见到凶手。”
既然如此,与其两个地点无法判断,不如将蓝色蝴蝶结当做标识,只要找到蓝色蝴蝶结,将凶手杀死,孙娆娆自然便可以免于杀身之祸。
幽冷的枪映着月光透进薛寒的眼瞳,一丝杀机流露。
他将枪塞入腰间,又低下头犹豫了几秒,虽然董的话和记忆中的地点是拯救孙娆娆性命的捷径方法,但还有一种老套复杂的方法,可以确保一切都不会出现变数——那就是从早上孙娆娆离开家便跟着她,这样的话,无非是浪费一天的时间,但将她放置在自己的保护中,无论从哪个方面讲都会安全的多,也是最稳妥的办法。
牺牲了太多回到这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浪费!
打定主意,薛寒沿着街道边向着家里的小区前进,凌晨的街道上空无一人,路过一家24小时便利店,薛寒到其中买了一盒烟,一顶鸭舌帽,一个黑色的口罩,将自己武装的严严实实。他回来的目的很明确,也知道这个世界的孙娆娆有属于她的薛寒,他不想去打扰他们的生活,也不想改变任何事造成对孙娆娆有影响。
一人,一枪,如幽灵徘徊在夜色中。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薛寒已经蹲在了小区门口,烟头散落了一地,他的嗓子发干,头脑却愈发的清醒。
模模糊糊的晨曦,冷冽的风,还有一点又一点红色的亮光陪伴着孤独的人,几个小时中他一直在回想着自己仅存记忆内经历的一个又一个4月1日。他就像个傻子一般在无尽的轮回内被苍天摆布,好奇过,失落过,疯狂过,也开心过,这些仅存的记忆也许将成为他在人世间最后的回忆,今天过后,无论自己将去向何方都不会后悔。
来过,存在过,救赎了自己,也将救赎她。
他总是不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对脑海中赵茹打开的一层层记忆,他的内心其实是抗拒的,他不认为自己是某个人记忆的储存体,他坚信着自己是一个崭新的人,一个自我意识的生命。但此刻,他好像明白了,自己与记忆中的薛寒并无什么区别,两个人的表面性格或许因为时间的跨越有出入,但都是为了一个深埋在心里的女人而付出自己的一切。
他就是薛寒,薛寒,亦是他!
烟,落尽了。
他将烟头一个个捡起放入烟盒中,突然忆起自己成为法警的那一天,死刑犯孙娆娆最后抓住烟头的举动,那是对生命,对这个世界的执念,是对将要面临的死亡最后的挣扎。而他与她一样,只能顺应着该走的路走下去,一个反抗不了法律,一个反抗不了命运。
起身将装满烟头的烟盒扔进垃圾桶,回过头时突然看到一个女人从小区内走了出来,那张熟悉的面孔他永远无法忘却,清秀的脸庞,白皙的皮肤,消瘦的身体裹着一件黑色的棉袄,虽然年纪已四十有余,在他的眼中她依然是那么美丽。
薛寒按压着自己的鸭舌帽,侧过头避开她的视线,孙娆娆站在马路边左右瞭望了几眼,裹紧衣服匆匆穿过马路,走向远处。
薛寒急忙跟上,保持着五十米左右的距离,将兜里的口罩掏出来戴在脸上,他的装扮任谁看了都像是不轨之徒。街道上的一些卖早点的摊贩开始撑起架柜,一个个抻着懒腰开始了忙忙碌碌的一天,当他们看到薛寒时都会侧目几眼,但却没有一人敢与他说话。
薛寒早已不在乎他人的眼光,反之在他的眼里,这些人就如同街边花坛里的花草一般,是死物。
跟在孙娆娆的身后大概走了半个多小时,他看到孙娆娆走进了一家店铺,上前一瞧才发现是自己刚刚买东西的24小时便利店。他透过玻璃悄悄的向里面看去,只见孙娆娆同样买了一副口罩,鸭舌帽,还向店员借了笔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写完后将纸塞入兜内,还了笔离开了便利店。
薛寒连忙背过身体向远处走去,默数了十几秒才回过头,孙娆娆的背影还在视线中,他再次跟了上去。
孙娆娆进入了一家早餐店,在里面吃了两个包子,薛寒为了避免被她发现,便在对街的角落默默观望。大概一个小时后孙娆娆才慢悠悠的从早餐店里出来,而薛寒在遭受了过往行人无数的低语冷眼后,起身再次跟上了她。
这时天空已经大亮,街道两旁的店面也开始营业,而孙娆娆似乎没有急着上班的意思,在街道的人群中左右看着,好似在寻找什么。直到上午九点左右,孙娆娆进入了一家卖衣服的店铺,当她出来时,正在将一件黑色帽衫向袋子里胡乱的塞着,眼神不自主的向两侧瞟,显得很紧张。
远处的薛寒不禁皱眉,难道是自己被发现了?他摇摇头否定了脑海中的想法,自己与孙娆娆相隔的距离足够远,但又担心孙娆娆所学的专业会让她有超乎常人的第六感。
于是,薛寒再次拉远了与她的距离。
但这一下,随着闹市中的人群慢慢增多,孙娆娆的身影便难以寻找起来。
他一次次的跟上,但孙娆娆时常回头驻足,使得他又一次次拉远距离,孙娆娆的举动很像一个刚刚偷完东西的小贼,心神不安,眼睛在过往的人群中四处的打量 ,生怕被人发现一样。
时间推移到了中午,头顶的烈日使得薛寒渐渐体力不支,穿越回到2035年,他四十余岁的身躯无法保持长时间的跟踪,完全是靠着意志力坚持。
直到路过一条小吃街,孙娆娆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他急忙上前寻找,人声鼎沸的小吃街内过往行人接踵摩肩,他瘦弱的身躯被推搡着前行,却怎么也找不到孙娆娆了。在小吃街搜索了近一个小时后,薛寒只能无奈的放弃了自己的计划。摸摸自己买完烟后仅剩几块钱的衣兜,只好忍着肚内的饥饿找到一个无人的角落,瘫坐在地上。
他带来的不到百元钱,还是穿越前在那个破旧的茅草屋内发现的,不知道今天过后,这些被他从另一个时空带来的钱会不会消失。
他胡乱的想着,心中也对孙娆娆的举动产生了好奇,按理说今天的孙娆娆还不知道自己将被杀害,她的行踪与平时应该没有差别,她为什么没有去上班?又为什么会做出这么怪异的事情,整整一上午都在闹市区徘徊,今天的她想要做什么?
可惜,胡思乱想不能解决饥饿的问题,薛寒只好将仅剩的几块钱全部花出去,买了几个热腾腾的馒头和一瓶水,如乞丐一样坐在墙下大口大口的吞咽着。不一会儿馒头和水便撑饱了他的肚子,失去了孙娆娆的踪迹,他唯一剩下的办法便是和计划中一样,到案发现场等待。
将手中的半瓶水喝光,薛寒踏着破烂的鞋子前往北区荒废的游乐花园。
疲惫的身子拖沓着他的速度,阳光却毫不留情的暴晒着他黑黢黢的皮肤,没有一丝怜悯。整整一天的时间大部分都在行走,困意也滚滚而来,他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在凌晨的警车上睡一会儿。
虽然是穿越,但身体的知觉都是真真却却感受着,一切都没有因为时空转换而发生改变,在穿越前他就一天没睡,到这里又是一天没睡,眼皮在他行走的途中就已经开始上下打架。
他很累了。
他咬牙坚持着,当困意无法抵挡时便狠狠扇自己一耳光,或者在大腿上用力的掐着。
他终究是个平凡的人,有着平凡的身体,和平凡的感官。
当他到达距离游乐花园不远处的土坡上时,看到了建筑用的一条条空心水管,天边的太阳还没有落下的意思,他思考了几秒,面对着可能即将到来的恶战,他钻进了水管内。
因为怕自己真的睡过去,他采用了一种艰难的姿势,将自己的头窝在胸口,双腿蜷缩抬起,静静的望着水管外的天空。
他不能睡也不敢睡,只能祈祷太阳快一点落下山坡。
一分钟……十分钟……一个小时……
艰难的姿势只能更加透支着他的体力,他的神志越来越模糊,咬紧牙关拼命坚持,大腿已经不知道青了多少块,头发被汗水打湿变成一绺一绺的。阳光渐渐变得温和,最后他实在坚持不住,如蛆一样在水泥管内折腾半天,终于爬了出去。
他的鼻孔和口腔内浸满灰尘,每吐出一口痰,都掺杂着黑色的丝线状物,每咳嗽一声,嗓子就像封喉了难受的要命。他无力的睁开双眼朝着太阳看去,阳光虽比午时要淡,但仍刺的他不停的打喷嚏。
薛寒扶着水泥管慢慢起身,看着空旷的游乐花园,用仅存的精力四处打量,突然看到了两个背着书包,从远处蹦跳而来的孩子。
“你等等我。”后面的孩子追赶着前面的脚步,小小的书包挂在肩上,夕阳的光辉下是可爱的笑脸。
“你快点啦,一会儿动画片都演完了。”前面的孩子说着放慢了脚步。
“你急什么啊,回去了你妈也不一定会让你看,今天的作业那么多,写不完小心明天打手心。”
“还不是怪你,非要看什么墙画,一个蓝色蝴蝶结有什么可看的,耽误我的时间。”
“哎,的确很漂亮啊。你别生气,大不了明早我把我的作业给你抄。”
“嘻嘻,这还差不多。”
两个孩子欢声笑语间,薛寒快速的向他们冲去,一不小心从土坡滚过而下,摔了个人仰马翻倒在地上,浑身疼痛使他站不起身,捂着肩膀在地上打滚。
孩子们看到有人受伤,停住了话语,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走到薛寒的身边。
“叔叔,你没事吧?”
薛寒用沾满泥土的手擦去眼前的汗水,咬牙道:“蓝色……蓝色蝴蝶结在哪儿?”
刚刚走在后面的孩子一愣,回答说:“北区的泾阳胡同。”
另一个孩子拉住他的手护到身后,小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不是我们画的,跟我们没关系。”
薛寒漏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
“你们走吧。”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见面前衣衫褴褛,肩膀磨蹭出血迹的男人缓缓的爬起身,于是转头匆匆离去。
“泾阳胡同……原来在小巷那里。”
薛寒直不起腰来,弓着身体将腰间的枪抽出,刚刚翻滚的过程中被它咯的已经青肿。
夕阳下,一瘸一拐的身影渐渐远去。
而就在身影离开的五分钟后。
一名穿着黑色帽衫的女子从另一侧的远处走来,她环顾四周,找了个距离游乐花园不远处的矮小石头靠着坐下,将帽衫的帽子扣住了脑袋。
她呆呆望着手中的一条麻绳,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