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
江港市傍晚。
薛寒拖着无力的身躯从游乐花园前往北区的泾阳胡同,街道上的他备受瞩目,邋遢的形象又配上鸭舌帽和口罩,幸好没有被警察看到,否则一定将他列为某个在逃的犯罪嫌疑人。也庆幸过往的路人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无人愿意招惹麻烦,不由得让他想起了游乐花园的两个孩子,换做是现在的成年人,自己就是当场摔死,大多数也只是看热闹罢了。
而两个孩子眼中的光,是真正的担心与关怀,即使他们什么能力也没有,却有着一颗赤诚的善心。
无限空间的经历让薛寒时常在想,人一生的命运究竟是因何而决定?性格?家庭?还是天生就已经定好了要走的路?
无数个空间,无数个孙娆娆,无数个自己,都有着各自不同的生活方式,但薛寒相信在他们出生时对这个世界都是陌生的,就像一张白纸,无善无恶。
改变他们的, 是后天的教育与环境,就像今天遇到的两个孩子,他们未来也许同样将变成世上淡漠的行人,但在这个年纪,这一刻,他们的心里的善意如高山大川,绵延不绝。
是什么使得现在的人越来越冷漠?越来越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成为座右铭?
薛寒不得而知。
但他坚信,在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在默默的奉献着,无论是记忆中的自己,还是所经历的一切。程浩、金远、赵茹、马教授、甚至是科学院的院长,他们在不同时刻做出的行动,都是为了他人。程浩可以不惧生死救自己,金远血雨腥风十几载堪破无数的案件,赵茹放弃董事会的高薪选择投身科学院,拿着微薄的薪水潜心研究时空理论,科学院的院长更是费尽心机,希望能够找到穿越时空的方法造福人类,但又小心翼翼的阻止着一己私欲的“薛寒”。
这些人的感情和牺牲,或大或小,但都在向薛寒证明着一点:不是每个人都只为自己而活。
活着的意义,是否也在这里面?
经过两个小时的长途跋涉,薛寒抵达了北区的胡同口,天空中不知何时弥漫起了乌云,风也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狂,似乎在预示着什么即将发生的事情。
街道边薛寒捡到半瓶别人喝剩下的矿泉水,口渴的他咕嘟咕嘟喝了几口,然后将瓶子抬起顺着头顶浇下,简单的洗了把脸。
水珠顺着刘海滴滴答答落在他的衣服上,薛寒走进了胡同内。
夕阳已落山,天地再一次被黑暗笼罩,阴风阵阵,天气的变化令人措手不及。
就像是这轮回一般,人力是无法阻止的,真正漂泊在风雨里的人,才懂得对其敬畏。
薛寒看到了蓝色蝴蝶结。
它在胡同的里侧,有一只羊那么大,画的很粗糙,就像是打了马赛克一样。
他已没有力气再继续走动,面对着蓝色蝴蝶结坐在了胡同的角落里,他的帽檐扣的很低,一只手伸进破旧的袄褂,紧紧握着那把从已经消失的精神病院中带来的手枪。
他静静的等着,大脑渐渐的放空,他不敢再去想事情,一想,就会感到无尽的疲惫感。
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多一件,少一件,已无妨。
身在局中,谁又能跳的出去?
晚,九点三十分。
薛寒已在困倦和清醒中徘徊了许久,身侧几米处的路灯散发着昏暗的光,将他的身影藏匿起来,更加难以发现。
面前墙壁上的蓝色蝴蝶结,幽幽地像是一盏鬼火,在暗光下显得飘忽不定。
“踏踏踏踏……”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薛寒猛地从半梦半醒中惊起,背贴着墙壁将手枪的保险打开,食指勾到了扳机的位置。
他的心跳猛地加快,敌在明,他在暗,从胡同口进入被路灯吸引目光,是无法看清他的。
一个瘦弱的身影快速向他奔袭而来,黑色的棉袄上方的脸上戴着口罩,看不清模样,但长长的头发证明着她的性别。
一瞬间,人已到近前,薛寒来不及多想,枪口提起走进了路灯的光芒中。
戴着口罩的女人猛地停住脚步,惊恐的眼睛睁的极大,伸出手指着他,话音颤抖:“你……”
“你要杀孙娆娆?”
“你怎么会知道!”女人的声音近乎撕裂,透着难以置信的情绪。
薛寒眼中杀机一闪,还带着丝丝的兴奋。
“蹦!”
没有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一整天的疲惫他早已四肢无力,生怕若是拖下去会发生意外,而他,已经容不得意外的出现。
女人倒在了地上,迸溅出的血液染红了墙上的蓝色蝴蝶结。
“终于可以结束了……”
巨大的枪响使薛寒陷入耳鸣状态,而他已无所谓,缓缓的蹲下身体想要看看凶手的模样。女人的身体颤抖着,瞪大的双眼死死的盯着薛寒,很快便没了生机。
他伸手摘掉凶手的口罩,随即,他吓的立刻倒退脚步,扑通一声瘫软在地,不住的向后挪动着屁股。
女人的脸,是孙娆娆!
枪掉落在了地上,薛寒的大脑内“轰”的一声炸开了,他拼命的薅着自己的头发,巨大的刺激使他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疯狂的嘶吼着,路灯的光芒,眼前的尸体,掉落在地上的手枪……猛地他转过头望向胡同口,只见那里站着一个目瞪口呆的男人。
那是自己!
胡同口的男人见到薛寒看向他,掌中的手机吓得掉落在地上,慌乱的摆着手说:“我什么也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
薛寒惊呆了,他咬着牙,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游乐花园。”
男人没有动,依然是惊慌的模样。
“快去游乐花园!”
薛寒扯着嗓子嘶吼出来,男人这才反应过来,捡起手机便跌跌撞撞的冲出了胡同口。
薛寒抬起拳头狠狠地锤了几下自己的胸口,眼泪啪嗒啪嗒的掉落,他感觉自己无法呼吸,艰难的爬向孙娆娆的尸体。望着孙娆娆已经苍白的脸,薛寒回忆起早上的一幕幕,开始伸手在孙娆娆的尸体上摸索,果然,在她的衣兜内,有一条沾着泥土的麻绳!
“怎么会是这样……”
薛寒双眼无神的看着麻绳,将它放在嘴里狠狠的撕咬着,含糊不清的喊着:“为什么!怎么会是这样!董!为什么!”
他如一头野兽般发泄着内心的情绪,几分钟后,他折腾累了,跪在地上像孩子一样大哭着。
而面前孙娆娆尸体的兜里,滑落出一个小小的,折腾的纸张。
薛寒颤栗着将纸张拿到手中,慢慢地打开。
一行清秀的字。
“我爱你,不愿与任何人分享你,哪怕是我自己。”……
薛寒笑了,边哭边笑,他抚摸着孙娆娆冰冷的脸颊,狂乱的风放肆的吹着,小小的巷子里只剩下男人的轻声细语。
“我爱的一直是你,我想救的也一直是你……你不要怕,我不会离开你的。“
薛寒抬起头,墙上沾染着鲜血的蓝色蝴蝶结在灯光下幽幽晃动,他捡起了地上的枪,慢慢抬起顶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啊!”
就在这时,一阵剧痛突然传来,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栽倒在地。
枪,再次落在了地上。
脑袋里嗡嗡的响,疼痛感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的袭来,他无法忍受,连双手都已经开始不受控制。
他仅剩下的只有一个想法,离开这里!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站起的身,三步一跌倒,五步一摔跤,踉踉跄跄的逃出了胡同。但疼痛却没有因为他的离开而停止,漆黑的夜里风呼啸而过,他的脑海中闪现出无数的片段,而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这些片段在慢慢的消失。
直到,忘记了自己是谁。
疼痛,也随着记忆的消失,而消失了。
夜晚,10:30.
漆黑的狂风席卷而过,空寂的街道上昏暗路灯闪烁不停,在幽暗和光明交替之中,灰尘裹着垃圾趁机携风乱舞,拍打着冷冰冰的厚重墙壁。
薛寒抬起手臂遮挡风沙的攻袭,街角孑然身影艰难迈动着步伐,行动迟缓,步履蹒跚,树木在他的两侧剧烈摇晃着枝杈,月亮恐惧地逃到一抹乌云后躲避,畏畏缩缩收敛白光,好似有恶魔踏着火焰前来,即将烧毁尘世。
薛寒瘦弱的身躯颤颤巍巍,在这空无一人、疾风呼啸的夜里渺小如蜉蝣,多次差点摔倒在地,晕沉沉的头颅无法抬起看前路,鬓角微白的头发迎风而乱,衣服鼓成气球,本就岣嵝的脊背此时压得更低,似沙漠中的苦行僧,煎熬至极。
许久后,他茫然地踏入这座屹立在寒夜中的小区,黑暗幽深的楼道张开血盆大口,将冷风里摇曳的身躯吞入腹中……
2041年。
江港市科学院。
白发苍苍的薛寒瘫在皮椅上,看着科学院内的一个个同事脸上挂着笑容离开,他知道,自己的机会到了。
当所有人都离开之后,他慢慢地从皮椅上爬到地上,再扶着墙壁使尽全身力气站了起来,二十多天的伪装,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心力也枯竭,生命也随时可能终止。
他只有这一次机会。
薛寒蹒跚着脚步走向实验室的门口,一个端着水杯的人影却突然出现!
“啪。”
水杯打碎在地。
赵茹看到他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嘴,惊讶的双眼不敢置信的看向他的双腿,颤音道:“薛……薛教授,你没事了?”
薛寒的双眼炯炯有神,凸显着最后的生命力。
“还是……你根本就没有瘫痪?”
听到赵茹的话,薛寒只能赌一次,他扶着墙壁喘着粗气,“我,快死了。我,要把事情做完。”
“你,想做什么……”
十分钟后。
薛寒在实验内调试仪器,将目标定在了2033年的4月1日,那个妻子被杀的日子。
而当仪器启动的同时。
在江港市北区的小巷中,一个举枪即将自杀的男人。
突然头痛欲裂!